孙峻山瞪着挂在天花板上塑料花枝蔓怅怅地出神半天,才端坐起来,埋着头唆着牙神情木然地说道:“小高,这个……真是对不起了!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却等来个这样的消息,我代表俱乐部,也代表我个人,??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登时让高劲松不知所措,他慌乱了好一阵,嗫嚅道:“这,这其实也没什么……真的,孙总,没什么……”他说不下去了。
孙峻山抿着嘴唇使劲地点点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在高劲松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
高劲松咬紧了牙关,拼命地克制着自己。有那么一刻,那句话几乎都快从他的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但是他又把它生生地压了回去。他捧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脸也胀红得象刚刚喝下了一大瓶白酒,腮帮子也鼓起了几条肌肉的纹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茶几上的玻璃桌面,再也不敢移动。
好在孙峻山在默默地感慨之后,并没有邀约他再回新时代俱乐部的事情,而是转口问起了别的。
“耽搁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一定错过了不少机会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戴指导给我来过电话。”高劲松吞吞吐吐地说道。
“戴振国?我知道,他现在在青岛双喜。你想去青岛?”
“是。”
“青岛双喜的环境应该说是不错的,戴指导也一直很欣赏你,你去那里他能照应你。不过,”孙峻山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准备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高劲松,也许这能让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将来的道路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不过他们的十号队员已经撤回转会申请了,你去了那里,得有做替补的准备??也许很长时间里都得做替补。双喜的队员几乎全是打小就在一起踢球的队员……”他盯着高劲松。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也许他们会很排外,即便你表现再好也不会有太多的出头机会。
高劲松感激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说着就一笑,“我做替补都已经习惯了。”
孙峻山也笑起来。是啊,高劲松不是曾说过么,他在替补席上有个固定的座位,无论比赛顺利还是艰难,他都要有随时上场参加比赛的准备,而且他在新时代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即便郑昌盛再对他有意见,老教练都会把他放在替补席上,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联赛的最紧要关头。他现在还记得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在前往广州洽谈收购事宜之前,他去医院里咨询郑昌盛对这事有什么意见和看法的时候,老教练躺在医院病床上对他说的话:“要是你们还想搞足球的话,要是你们真能买下那个甲B俱乐部,一定把高劲松留下来。”
沉思了良久,孙峻山才问道:“你预计会在什么时候和青岛双喜签合同?”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高劲松楞了一下,他想不到孙峻山会问起这个事,不过他还是很爽快地作了回答:“我后天先去武汉参加魏鸿林的婚礼,然后准备去长沙,估计下周三之后才能去青岛……我现在还没去询问长沙到青岛的航班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这下轮到孙峻山发怔了。半晌他才神情复杂地询问:“你去长沙做什么?”
“沁园的尤慎尤指导也想让我去长沙沁园,您知道,长沙沁园如今几乎就是一个空壳了,各个位置上都缺人。”他也没隐瞒,就把尤慎和他联系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孙峻山,末了说道,“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和尤指导只是接触了一下,什么事情都没细谈。要是他们满意我我也满意他们,我想留在长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环境差点条件艰苦点也没什么,总比去了青岛坐在板凳上看别人比赛要好。”
孙峻山静静地听他说完,点点头赞同了他的看法:“你去长沙确实是比去青岛好。”他又热心地说道,“我和长沙沁园的老总也算是熟人,需要不需要我和他先打个招呼?”
这倒是不用。高劲松婉言谢绝了孙峻山的好意。这个时候他可不希望有什么外来因素的介入,这会影响到他对自己最终的归宿的判断。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没精打采的孙峻山忽然就高兴起来,搓着手大声喊着服务员,催问自己要的杂酱面怎么还不端上来,难道说茶楼真要等着客人饿晕过去才知道手脚麻利点吗?“蒜!上面的时候顺便给我捎带几癍蒜来!”
服务员在他的催促下很快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给端了上来。
兴奋得脸膛都放出红光的孙峻山也没再和高劲松客气,一个人美气地吃着这顿只能算是寒酸的晚饭,并且很不雅观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扭过了头去。这家茶楼到底会不会做生意,怎么就放这么个粗俗的家伙进来呢?
孙峻山就象风卷残云一般地吃罢这顿晚饭,并且连碗底的残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才心有不甘地从桌上扯过张纸巾来抹抹嘴,和高劲松聊起了最近遭际到的一些有趣事。他似乎已经把一天之前刚刚遭遇到的失败给完全抛到脑后,还被高劲松那些压根算不上好笑的故事给逗得直拍大腿哈哈大笑。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孙峻山使劲地握了握高劲松的手,略带神秘地说道:“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高劲松一个人站在街边好一阵臆怔。
孙峻山这样说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章(04)(三) '本章字数:9376 最新更新时间:2008…04…27 14:00:58。0'
高劲松伫立在街边,目送着那辆来接孙峻山的奥迪小车驶出了这条并不热闹的大街,汇入城市南北主干道上来往穿梭的钢铁洪流中,眨眼间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孙峻山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这使他的思绪有些乱。他一边琢磨着这话里传递出来的蛛丝马迹,一边顺着街道向体育场方向慢慢地走。
难道说孙峻山会给自己的前途设置某种障碍?他首先想到了这一点。这个无稽的想法马上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孙峻山不是这样的人!作为球员,虽然他和孙峻山在俱乐部里打的交道并不多,但是从有限的几次接触里,他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说话直率做事爽利的人,而且在很多时候,孙峻山都能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替别人着想,这无疑也为他赢得了更多的绝不同于他俱乐部总经理身份的尊重,哪怕是在夏天联赛开始前那个球员和俱乐部因为经济问题而爆发的尖锐矛盾冲突中,也没有一个球员对他个人有什么意见,而且那件事最后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俱乐部基本满足了球员们的要求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不能不说是因为孙峻山个人的努力。他说的话有条有理有根有据,既批驳了那些毫无道理的蛮横要求,又设身处地地为球员们出主意,把他们草率主张里那些不完善的地方一一加以补充,最后的结果自然教大家都满意。那事之后孙峻山就树立起了自己在俱乐部里的威信,至少在球员们都服气他,尤其是大家在比赛里发现他除了理智之外还有冲动,会为了一个好球而大声赞叹半天,也会为了一个机会的丧失而垂头丧气懊恼许久,大家就更喜欢这个率性的老总了……这样秉性的人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下套呢?退一步说,即便孙峻山想让自己留在省城,留在新时代俱乐部,他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章啊,他刚才只消说一句“留下来”,自己兴许就真的不走了??自己压根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不说,即使找到理由,自己也没脸皮说得出口。可孙峻山根本就没提让他留下的事……
难道说……
一个想法突然蹦出来。
难道说新时代俱乐部已经瞄上了长沙沁园?!
这个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让他脚下突然闪了个趔趄。好在他反应快,完全是下意识地紧走了两步重新把握了身体的平衡,这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他没注意到周围行人惊讶的眼神和好戏没看成的惋惜目光,继续思索这个大胆猜测的可能性。
他知道,长沙沁园如今的境况非常艰难,为球队晋级甲B立下汗马功劳的几员骁将退役的退役转会的转会,这让整个球队几乎就是一个空壳;而且因为沁园是新晋的甲B俱乐部,明年的工作重心必然是保级,这种不利的局面也很难吸引到真正有实力的球员,即便沁园愿意出大价钱,人们都得在心里掂量了又掂量??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谁会把自己的前途和一个随时可能倾覆的俱乐部绑在一起呢?况且传闻中沁园俱乐部背后的股东也不是什么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角色,他们未必就真会为了区区一个足球随随便便地抛洒下大把大把的金钱,在浅尝辄止的投资之后有了立刻就收获更多利益的机会,他们很难对这个机会说“放弃”……这样看来,一心一意想发展足球的新时代收购沁园这个甲B俱乐部便显得顺理成章。何况他的这些推论还有孙峻山那意味深长的话做注脚,除非新时代俱乐部有收购长沙沁园的计划并且已经在着手实施这个计划,孙峻山又怎么能说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呢?
高劲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大胆猜测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其实他早已经走过了人民体育场的大门,而且即将走出这条安静的街道,直到他站在另外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前,他才清醒过来??呀,自己怎么都走到这里了,他不是要去拜访段连锐的么?
他于是掉过头来走回去。
他不是太急于看见段连锐,因为这个时间正是街面上行人最多的时候,也是烧烤摊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段连锐未必能有多少时间来和他说话,更不大可能与他坐到一起来叙旧,与其一个人无聊地坐在街边,还不如在街上多转转哩。当然,他还有点事要办,他还得买点什么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就去看望自己的老队友吧。
他很快就进了街边那个超级市场,买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又买了一把扣动扳机就能在枪管上看见红光并且哒哒响的玩具枪,并且依照商场售货员的建议,买了一盒据说能增加儿童智力开发的拼图板,这才朝段连锐平常摆摊的那个阴暗的巷口走去。
然而他在那个地方并没有看见印象中的烧烤摊。
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他站在小巷口四下里张望了好一阵。应该没错啊,干杂店、服装店、小饭馆,还有被形形**的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的电线杆,甚至那个黑黢黢的小巷口,一起都和他的记忆里一模一样,但就是没有看见段连锐的烧烤摊。
难道说段连锐搬到别的地方去做生意了?或者,这阵子风声紧他不敢“顶风作案”?后者倒是很有可能,象他这种无牌无照的小摊点正是城管人员重点打击的对象,但凡市里区上搞点卫生检查或者市容整顿,他们就得收拾起自己的家伙事躲得远远的,直到风头过去才敢再提心吊胆地做生意,挣点辛苦钱??多半就是这样了。
高劲松走进那家干杂店,找人打听段连锐的家,店主人很热情地为他指了方向,并且把段家的详细地址也告诉了他。事实上他们和段家都在一个居民院里,而且还是同一个单元,正好是门对门的邻居,关系也很不错。这也让高劲松解开了心头的一个谜团,怪不得段连锐总是把啤酒还有各种容易坏的肉食冻在他店里的冰箱里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他很快就在那条小巷里找到七号院落。
看门人倒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他在门房里探出身子上下打量了高劲松一番,那眼神似乎是在怀疑他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不过当听说他是来找段连锐的时候,看门人便挥了挥手,并且告诉他:“最里面那栋房子倒数第二个单元,四楼,左边。”
这远比干杂店老板说的“六栋三单元三楼三十一号”简单得多,不过高劲松还是费了点力气才找到了地方。这个单元的楼道里没有灯,所有的物事都隐藏在黑暗之中,高劲松只能努力地适应这幽深黑暗的环境,并且借助着对面楼里住户家里映照过来的些微亮光来辨认楼梯,并且绕过那些胡乱堆放在楼道里的杂物。
好在段连锐在家。上楼时他已经瞥见从门缝下面透出来的灯光。
他敲了敲门。
过了很久,门才被人打开,倾泻而出的刺眼光亮让已经熟悉黑暗楼道的高劲松猛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两秒他才重新睁开眼睛,段连锐的妻子正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看来她是一点都不记得高劲松了。
“段连锐,他在家吗?”高劲松问道,还使劲地眨了眨眼。
“他出去了。??你改天来吧。”女人说着就想关门。
“嫂子,我是小高啊,高劲松。你不认识我了?”高劲松急忙介绍自己。
但是看情形这女人已经不记得高劲松是谁了,她只是冷淡地说着抱歉话:“他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哩。你改天再来吧。”
“我是路过省城特意来看他的……”高劲松无奈地说,并且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即便你不想请我进去坐坐,总得让我把这些东西放下吧。
女人翻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两眼,也瞟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兴许是看在那些礼物的面上,她把他让进了屋。
屋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三十多岁模样,平平常常的穿着打扮,看见高劲松进来也没起来打招呼让座的意思,对高劲松的点头致意,他们也视而不见。高劲松只好尴尬地对段连锐老婆说:“我段哥做什么去了?”
“他出去办点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女人现在倒不好马上就把高劲松望外赶,“要不你先坐着,等等他?”她更盼望着高劲松放下东西就走。
“好吧。”高劲松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但是他马上就后悔了,粗略逡巡一遍,他便发现这靠墙一溜摆着许多杂乱事物的屋子里就剩一把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绒布坐垫折叠椅了,要是他坐下,那么段连锐老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看来他这趟来的真不是时候。他预备这就说两句客套话,然后随便寻个托辞走人。
女人也察觉到自己家境的窘迫,想了想,便把高劲松领到了里屋:“你将就着随便坐,屋子小,大人都转不过身。他兴许一会儿就回来……”她把地上娃娃玩耍时撕扯得稀烂的报纸碎片挑了大的拣了几张起来,揉了揉捏成一团,抓在手里,又把床边一个小木凳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放到床上,就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高劲松支应了一声,思量着就在那木凳上坐下,顺手便把带来的东西都递给女人:“我来得匆忙,也没给你们带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娃娃的吃食玩具……”
“谢谢了。”女人淡淡地客气着,也没仔细看这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便全都撂到了床角。那个眉眼和她挺象的娃娃立刻就咿咿呀呀高兴地跑过来,在塑料袋里一通乱翻找。女人也不理会儿子的吵闹,自顾自地出去给高劲松倒水。
待她端着杯热气缭绕的茶水进来,娃娃已经坐到了高劲松的大腿上,兴高采烈地摆弄着那把玩具枪,并且时不时地从衣兜里抓起一把炸薯片塞进嘴里。炸薯片的碎屑掉了他一身,连高劲松的衣服裤子上也掉了不少。
高劲松接过了茶水,隔在了旁边的柜子上??这个地方高,娃娃再怎么顽皮折腾也不会碰到??这才仰脸笑着说道:“嫂子,您忙您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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