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连纠正这个失误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度假村的面积够大,几个球场并没有紧靠在一起,而被他瞧上的那块场地更是被一片芭蕉林遮挡起来,这多少也能顶点事。
看孙峻山和郑昌盛都没吭声,戴振国又说道:“在这里住只是个权宜之计,王副总还在城里继续跑住宿和训练的事,估计在最近两三天里就能有眉目。”
郑昌盛思忖了一下,问道:“你和他们接触过没有?”他对戴振国这样做倒没什么意见,反正球队最近几天的训练都是以体能恢复为主,给长沙沁园瞧了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关心的是球队如此大模大样地住进去,会不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比如说,长沙沁园会不会对此有什么微词。毕竟新时代是后来者,在这种情况下不采取措施回避却大模大样地住进去,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没有。”戴振国很肯定地说道,“听说咱们也把那里选作落脚点,他们还有点高兴。”
两个小时前,当他看见长沙沁园在训练时,还特意让司机停下车,走到场地边找到他们的主教练攀谈了几句。对方不仅不在意两家俱乐部挤到了一起,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改天一定要和新时代球队踢一场,想领教一下力压青岛双喜和省城明远以小组第一身份晋级的新时代到底有多少斤两。
郑昌盛还没对这个挑战发表什么看法,几个坐得近的队员便已经不服气地叫嚷起来,使劲撺掇着老教练,让他答应这场比赛。他们都看过那份报纸,并且对那篇把长沙沁园夸得天花乱坠的文章嗤之以鼻,既然对手这么狂妄,那么就陪他们玩玩好了。
队员的热情让原本不想安排这场热身赛的郑昌盛有些犹豫。当务之急是让主力队员们的体能得到恢复,所以这种不痒不痛的比赛完全就是多余。但是他又不能把凉水泼到队员们的热情上。这让他左右犯难。他有些责怪地乜了戴振国一眼。谁让你多嘴的?
戴振国却没在意老教练的不满,他兴奋地对郑昌盛说:“郑指导,就和他们踢一场吧。”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就已经盘算过这事,这时正好把想法提出来。“过个三四天,待咱们休整过来,就把主力阵容拉上去和他们踢一场??队员们久了不踢比赛容易懈怠,和这样的对手踢场热身赛正好让他们保持比赛的状态;何况咱们后面指不定还要遇上长沙沁园,借这个机会也好熟悉下他们的阵容和打法……”
“唔??”郑昌盛应了一声。
戴振国说的在理。
“约两场比较好。”郑昌盛思索了一下,说道,“中间岔开两三天吧。具体的事情你看着安排。”球队要在这个度假村盘桓一周到十天,直到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才会重新回到市区,在这期间有两场不那么激烈的比赛足够了。至于为什么是两场比赛??他可不认为那篇文章里写的全是子虚乌有的事,记者再昧着良心编瞎话,总不能无中生有吧,总得得靠点谱吧?所以长沙沁园的攻防速度一定不会慢,他们的几个核心球员也一定有点真实能耐。第一场比赛摸摸他们的底,第二场比赛就能对症下药。比赛的结果他倒不大在乎,输了能给队员们敲敲警钟,赢了能给后面的比赛带来心理上的优势,这种送上门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理由去拒绝。
“行。”
嘴里嘈嘈着要给对手好看的队员们很快就和长沙沁园的队员掺合到一起。他们中的很多人原本就是队友,或者早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比赛和集训熟识,所以晚饭时两支球队的队员完全就是自由地组合到一起,不少人都是端着酒杯从这桌转到那桌,咕咕咚咚胡灌一气啤酒,还没夹上两口菜说上两句话,又马上被另外一桌人喊去。餐厅里到处都是让服务员加菜上酒的呼喊声,几个服务员跑前跑后,忙得脚都不沾地。这番热闹的景象把度假村的经理气得锤胸顿足,他怎么就会低估了这群踢球的家伙们的钱包厚度呢?他怎么就不让厨师们多炮制几个高价的招牌菜肴呢?
既然有热闹喧哗的场面,自然就会有僻静的角落。
高劲松就在这种僻静的角落很快吃完了自己的晚饭,并且在别人想起他之前安静地离开了餐厅。
他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顺着延伸到小土坡上的用水泥和石板铺就的小径,一直走向坡上的那座小凉亭。
他不大喜欢餐厅那种气氛,看见别人推杯换盏呼朋唤友,让他觉得心里很憋闷。长沙沁园的队员他一个都不认识,连个有印象的面孔都没有,这让他有一种被排斥的感觉。他想起自己以前的队友。伍军如今是体育老师,算是有了个靠得住的饭碗;段连锐在一家钢铁厂上班,每天晚上都要在街边摆个烧烤摊;何英大概是最有出息的,他正在为到底和哪家俱乐部签约而犯愁……可其他人这半年多就连个音讯都没有,连消息最灵通的何英都说不清楚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又都在做什么……
想到别人他就不能不想到自己。昨天晚上,郑指导找他谈过话,虽然老教练话说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白??在今后的比赛里,他还是不能作为主力队员首发出场。不是主力就不是主力吧,反正自打他进入成年队就再没尝过主力的滋味,但是末了郑指导那句“你的技术还比较粗糙”让他很腻味。他当时很想顶撞一句,让老教练告诉他,球队里谁的技术称得上“细腻”。可他到底也没敢这么做,只是在心里想着,改天自己要是细腻一次,郑指导会不会又批评自己“动作太花哨不实用”。
他从路边的芭蕉树上撕扯下一块叶子来,拿在手里揉搓着。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主教练的那席话上。
“足球是一个集体项目,它需要所有球员一齐努力才能获取胜利;而能上场的球员又只有十一名,这就必然需要一部分人为了比赛的胜利作出牺牲。这种个人利益的牺牲有时是因为战术上的需要,有时是因为个人能力的不足。无论是哪种情况,作为队员,都应该把心态放平稳。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还会有更多的比赛……”
这些都是主教练告诉他的话。当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当他安静下来再仔细地思考琢磨,话里话外的滋味却完全不一样。假如只是因为球队技战术的需要而不能成为主力,这一点他完全能够接受,可“应该把心态放平稳”算是什么事?他的心态什么时候就不平稳了?直到现在,因为能稳稳地坐在替补席上并且有很多的比赛机会,他不仅很庆幸自己的好运道,并且很感激俱乐部能给他一份合同,更感激郑指导能给他这么多的机会。
这肯定有人在郑指导面前搬弄是非!
他马上就把这事朝坏的一方面想。他知道,为了能上场参加比赛,有的球员什么样的下作事都能做出来。被他们无中生有的谣言撩拨起怒火的郑指导一定是来教训自己的,而且最后那句话除了提醒的意味,还有些微的威胁成分。
但是郑指导似乎又不大可能这样做。球队的实力就在那里明摆着,小组赛能出线本来就靠着几分运气,半决赛更是得小心翼翼地走一步看一步,进总决赛的希望渺茫得几乎看不见,自己不仅为球队贡献了两粒金子般宝贵的进球,还能让球队的战术更加丰富,郑指导要是在这个时候收拾自己,不就等于收拾球队吗?好歹自己也是个多面手啊,往替补席上一坐,能让教练们省多少心啊……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平白无故地主教练和自己说那么一席含义复杂的话,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这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
他发现,要想把这种复杂的问题弄明白,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折磨。但他的处境又让不能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主教练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找他谈这番话。
唉,我们不得不说,在队员面前永远是一付威严的师长形象的郑指导,确实不擅长夸赞和鼓励球员,于是他原本打算用来安抚高劲松的一席话,最终却给我们的小家伙带来了无数的烦恼……
高劲松在凉亭边停下来。
他很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土坡后面还隐藏着一座更大的土坡,而在大土坡之后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夕阳的余辉为这些藏青色的山峰披上了一层金色。在背后渐远渐淡的天空衬托下,在山脚下袅袅升腾的雾幛的掩映下,向东西两边延伸的大山就象一壁从古老的岁月中走来的巍峨城墙一般拔地而起,气势磅礴地凝视着远方。
他出神地望着这幅因为熟视无睹而被许多人习以为常的壮丽画卷。
一个奇怪的问题从他脑海里冒出来:这么说这里就是成都平原的边缘了?那么大山背后又是什么呢?
他被自己这个突然间涌出来的愚蠢问题给逗笑了,这多少也让他心中的浮躁和郁闷消退了一些。
他在凉亭上坐了很久,直到不时拂过山坡的夜风里已经带出了几分寒意,他才在苍茫的暮色中走回球队的宿舍。他原本还想在那个亭子里再安静地呆上一段时间,但是他不能让自己感冒,即使最近几天里没有比赛他也不能感冒。
他的联赛还没结束。球队的联赛还没结束……
第二章(17) '本章字数:5622 最新更新时间:2008…04…27 13:58:45。0'
入住度假村的第二天下午三点,球队就开始了他们到成都之后的第一次训练。
这种以恢复为主的训练内容乏善可陈,基本上就是慢跑和各种各样的无球及有球训练,早就习惯了这一套手段的队员们根本就打不起精神,只是随着教练员的布置懒洋洋地来回折腾。队里几个平时很活跃的家伙也不怎么说话,于是气氛就更加地沉闷。不少队员籍着到场地边喝水的机会频频地找人打问时间,然后便耷拉着脑袋拖着脚回到场地上。更有借口方便的家伙回来之后就满嘴烟气言之灼灼地散布着小道消息,山坡的另一边那块属于长沙沁园的场地上,到现在都还连个人影都没有。
早就在火辣辣的毒日头下折腾出几身臭汗的球员们只能用唾沫和小声咒骂来发泄他们对这堂训练课的不满,并且无比羡慕长沙沁园的队员。哎,人家的主教练可真是通情达理。
慢跑、折返跑、深蹲跳、无球过杆、有球过杆……
带着怨气参加训练的队员们动作完成得拖泥带水,这就在无形中延长了他们的训练时间。在郑昌盛制定的训练计划里,今天下午需要进行的训练内容用时最多不会超过七十分钟,可九十分钟都过去了,他写到训练计划本上的内容还有两个项目没开始。
他抱着肘呆着脸站在场地边,看着场地里无精打采的队员,良久才无奈地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了。”
队员们都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乱纷纷地拥到场地边来喝水说话,一面坐到草地上脱鞋去袜取护腿,稍稍喘上口气,就三一群五一伙地顺着芭蕉林里的小路绕着土坡回宿舍。
这个时候他们才看见长沙沁园的场地上有了几个人影。
场地边的一个人正在往两张长条凳上依次摆放着叠得很整齐的大毛巾,放上球袜之后再用一对护腿板把袜子和毛巾都压住,另外一个人就拖着个大纸箱,比照着毛巾的位置在草地上放上一双双擦拭干净的球鞋;一个人在场地一侧立起了一排十几根红白两色相间的标杆,还有两个人正在给球门挂网。当他们做完这些事之后,又都跑去球场的另一侧。那里堆着两垛汽车轮胎的内胎,几个工作人员齐心合力,很快就把这些鼓鼓囊囊的东西紧紧依靠着排成两溜。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破旧的汽车轮胎在这里能派上什么用场?
人们对无法理解的新事物总会抱有几分好奇的心理,所以新时代的队员教练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很值得玩味的小事,那就是这几个在球场上忙碌的家伙都穿着白色的汗衫,背心上印着很醒目的两个红字“沁园”。这说明他们都不是球员,而是沁园俱乐部的工作人员。
事实上,当沁园的工作人员麻利地做好这一切之后,沁园的队员们才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
他们和新时代球队里的熟人简单地打过招呼,就去为训练作准备了。看来他们对各自在长凳上的位置都很熟悉了,短暂的准备过程中虽然不时有人坐下又有人站起来,却没有产生过一次寻不着鞋找不到袜的混乱,这也证明那几个员工工作的细致踏实。可他们怎么可能分辨出二十多双球鞋的主人呢?新时代的球员教练更加惊讶了,他们不禁迫切地想知道,沁园的家伙们是通过什么手段做到这一点的。
有好事的队员忍不住跑过去参观了一回,然后苦笑着回来道出了实情。每个座位上都有一个号码,毛巾袜子还有球鞋上也有这样的记着号码的纸片,要是这样都还能弄错的话,那只能说明那个笨蛋太有本事了。
恍然大悟的孙峻山立刻便给身边人交代下去,从明天开始,新时代球队的训练前准备也要照沁园的法子处理,象为球门挂网以及训练后清理球鞋这样的小事,都由俱乐部来解决。
就在沁园的助理教练招呼队员们做热身活动时,更教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的主教练还有两个俱乐部老总陪着几个人一块儿走过来,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一部很专业的摄影机,另外一个人手里不仅有话筒,一只手还挽着一大截黑色的细缆线。
这肯定是电视台的记者!
新时代的球员们简直都有些嫉妒了。一家乙级俱乐部的日常训练竟然会引来电视台的关注,这该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啊……
沁园的主教练尤慎也看见了郑昌盛他们。他把记者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俱乐部的总经理身上,然后独自走过来。
“郑指导,戴指导,孙总,”他和每个人都握手打招呼,又给每个人都递了一颗烟,“你们的训练这么早就结束了?”
心头滋味复杂的郑昌盛和孙峻山只是寒暄了两句客套话。郑昌盛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大热天里还衣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家伙,更何况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过节??几年前足球界内那场关于体能重要还是技术水平重要的大讨论上,他曾经在公开场合批评过眼前这个坚持技术至上论的对手,这桩事情让他看见尤慎时总觉得象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而总经理孙峻山哩,他对这个举止言谈都很得体的中年人倒是颇有好感,只是他还没能从眼前发生的一切里回过神来,所以态度和神情上就难免不够热情。
戴振国凑在尤慎递来的打火机上点燃了烟,然后问道:“这些都是记者?”那场大讨论时他正在巴基斯坦工作,待他回国,大讨论也已经因为体能派的全面胜利而盖棺定论烟消云散。他并不怎么清楚尤慎的经历,只是隐约记得他曾经短暂地担任过某一届国家少年队的主教练,之后便去了欧洲。
尤慎说:“都是从长沙来的,今天上午才到。”他笑着朝几个记者招招手,示意自己马上就过去,然后又说道,“电视台要录制个节目,我先过去一下,回头说话。”
戴振国笑着问:“我在这里看看你们的训练,不介意吧?”
尤慎笑了。他怎么可能介意哩,这就是平常的训练而已。他说道:“要不我让他们给你找个坐的地方?电视台要我们搞个分组对抗,你们帮我看看挑点疵。”他丝毫不介意自己球队的战术打法会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