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击鼓鸣冤的是……”捕快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衙前击鼓,定是有莫大的冤屈。许久不遇,倒是勾起了本官的兴致,走咱们去瞧一瞧,我兴化治下到底还有什么宵小之徒,不法之事。”县令杜扶风春风满面,浅捋下颌斑白的胡须,转脸看向捕快道:
“看你神色不宁,想必那击鼓之人也是个难缠的主儿,说吧是谁?”
“大人要听小的自然是说的,那击鼓之人就是张榜缉捕的要犯文清。”捕快咧着苦瓜脸,一脸为难。
“文清?”未及杜扶风反应,一侧的崔孟言咧嘴一笑:
“他倒是识时务,自己投案,不过袭杀县尉可是一等一的死罪,即便是投案也是难逃一死……”
“有趣,有趣,走,咱们这就升堂问案!”杜扶风玩味一笑,盯着扬州府方向冷哼一声:
“扬州府倒是想借着文清的案子看杜某的笑话,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笑话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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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杜扶风走到县衙问案的前堂,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
“威武!”随即一阵杀威棒触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分明是衙门升堂的声音,可是他这个实打实的县令却还没有走到堂内简直是‘鸠占鹊巢’。一股邪火腾然从杜扶风心头冒起。
“想造反吗?娘希匹的!”大骂一声,杜扶风快步走过穿堂,准备进入堂内。
“大人,大人……”一名守在堂外的捕快眼尖,率先看到了青烟直冒的杜扶风,小步上前附在其耳边‘如是如是’讲了一番,杜扶风原本憋得通红的脸蛋瞬间变得阴晴不定……
“走,带本官过去……”杜扶风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官帽,前咳一声。
“大人,老爷子交代过了……”守堂捕快一脸难色。
“老爷子交代了什么?”杜扶风强压着心头的躁动,和声道。
“老爷子说,先让崔大人过堂,让大人在外等候。”
“让我过堂?”崔孟言脸色一白,围观多年崔孟言除了靠一身滚刀肉的本事立足黑道不倒外,在内他靠的则是敏锐的直觉。
而如今直觉告诉他,现在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
“崔大人,请吧。”县衙大牢内,崔孟言一身囚衣带着镣铐,被几个穿着印有扬州府字样皂衣的捕快连推带夹的送入了大牢。
“我要见徐大人,文清的证据都是伪造的!十多年前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保留至今!这是阴谋!徐大人不能被小人蒙蔽啊!”
崔孟言抓着手臂粗细的栅栏一脸扭曲。
两个时辰前,兴华县县衙大堂内,负责处理文清同倭一案的扬州同知李珲采纳了端平一郎派人送来的崔孟言的案底,因为端平一郎是崔孟言在倭国的代言人,所以对其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文清之所以采取这一处的方式,为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请来李同知,和致仕的宰相徐阶,在铁证如山面前崔孟言被打入死牢,由扬州知府的捕快看管……
“我要见杜县令!我要见徐阁老!……冤枉啊!”
“你真的冤枉么?十多年来有多少人死在你兄弟魔掌下?”文清一身淡白色蓝衫出现在大牢之内。
“我?呵呵……”扫了眼数步之外的文清,崔孟言紧攥着手中的铁索,冷哼一声:“即便是我死了,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第三十七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2)
“即便是死,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崔孟言灰白色的脸上尽是怨毒,死死的瞪着牢门外的文清,冷冷一笑:
“不要以为一个小小的扬州府衙就能搬倒我,只需要一段时间我便可东山再起!”
“你还想东山再起?”文清浅浅一笑,冷冷的盯着崔孟言:
“你还是多多祷告不被施以千刀万剐的重刑,便是遭了福报。你的所谓靠山已经把你当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
也许文清所讲触及了崔孟言的内心,听完此话崔孟言垂下脑袋,双手死死的攥在牢房栅栏上,许久不语。
沉默片刻,他猛的抬起脑袋,用猩红的双眼瞪着文清,喃声道:“放了我,我就告诉你妹妹的消息!”
“你再说一遍!”听到了失踪已久的灵儿的讯息,文清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牢房栅栏前,隔着栅栏便伸出双手死死的攥住靠着牢门的崔孟言双臂,歇斯底里道:“快点告诉我小妹的消息,快说!——”
从那夜文家大火后,文清便失去了妹妹灵儿所有的信息,虽然他也努力暗示自己小妹还活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妹妹的可能性便越来越低……这对穿越后仅有一份亲情维系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焚心蚀骨的煎熬。
如今崔孟言被打入死牢,可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主动提出灵儿的消息不应有假,而且现在不管崔孟言所讲是真是假,文清都会自动把它当成真的……灵儿是崔孟言的救命稻草,更是他文清的救命稻草!
“快讲——”文清一脸病态的潮红,有如野兽般死死的卡住了崔孟言的肩膀。
“小哥的妹妹我自然安排有人照顾,不过我要小哥答应我一件事情……”此刻的崔孟言恢复了以往的阴森冷静,一双黝黑的三角小眼中闪过一丝掌控别人的得意。
“什么事?”文清追问道,在他看来任何事情都没有小妹的安危重要,崔孟言跑了可以再抓,可是灵儿要是……想到此处他不得不强行终止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我只说一遍,小哥可要听仔细了……”崔孟言捋了捋颌下寸须,邪邪一笑。
“咣当!”一声脆响,大牢第一道牢门被由外打开,几个身着皂衣的扬州捕快一脸紧张的小步走到牢房内。一个牢头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对着文清拱手道:
“文相公,上边来人要提审崔孟言,还请相公回避……”
“提审崔孟言?”文清一脸孤疑的扫了眼四周有些生脸的扬州捕快,看其各个表情紧张,便知道所言应该不虚,便回手一礼道:
“官府审案,小子自当回避……”说完文清回身便向牢外走去。
“小哥珍重!”身后传来了崔孟言不阴不阳的声音。
文清顿了顿身子,却没有回头,沉默片刻便快步走出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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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
望了眼墨蓝色的天空,文清长舒一口气,回想起一个月来的遭遇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水鸟寨,飞鱼帮,倭寇,崔孟言,他在一股股强大势力中艰难的生存,游走,如今崔孟言倒台,东山帮覆灭,水鸟寨凋零他终于有了松口气的机会。
“接下来就要就要全心全意寻找小妹了……”伸了个懒腰,文清心情大好,哼着前世的流行曲,一只手伏在衙前的石狮子上打着节拍。
“小哥好雅兴——”衙前不远处一黑暗角落里传来一声浅咳。
“谁?”三更半夜突然从黑暗中冒出这么一句话,吓得文清毫毛炸起,一脸紧张的盯着前方黑暗处……
“是老道我……咳咳……”月色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黑影缓缓的从一处角落里走出……黑影步履蹒跚,好像每走一步都耗费许多力气一般。
“道长?!”直到身影走到数步之外,文清这才认出是来人是负伤在身的黄一卦,自三天前东山岛与端平三郎一战后,黄一卦重伤在身被文清与李虎二人抬出了东山岛,随后被安排在李同知在兴化县的宅子中养伤……
“道长需要养伤,不能受了寒气!”文清快步上前扶住了有气无力的黄一卦。
“咳咳!这些伤算个屁,老子要是在年轻二十载,别说端平三郎了,再加上他老子也不一定是老道的对手!”黄一卦满脸豪气的拍了胸膛,不想扯到了伤口登时痛的呲牙咧嘴。
“道长虽然不减当年,可也要注意身子……”文清咂了咂嘴,这次东山岛之行若是没有黄一卦撑着局面,别说拿到崔孟言的罪证了,恐怕就连小命就得交代在那里了。
“今天我找你确实是有些急事。况且到了这一步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黄一卦意味深长的盯着文清,拍了拍手,随即一辆双轮马车从衙门旁边一侧的小巷子内缓缓驶出。最后停在了他们二人的面前……
“小哥上车吧……”不等文清反应,黄一卦上前一步掀开车帘,撑着身子钻入了车厢。
“又搞这一套?”从被水鸟寨绑架,文清就渐渐患上了马车恐惧症,看到马车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此前的种种祸端。
“难道大明的黑社会都喜欢坐用在马车上谈事情么?”文清满腹牢骚,但也手脚不停敏捷的登上马车转进了车厢内。
“小哥可知道老道的真实身份么?”未及文清屁股坐稳,黄一卦便眉头浅皱干咳一声。
“愿闻其详……”文清被黄一卦搞得有些混乱,但是听得出来,黄一卦今天是想给他表明身份……
“老道本名沈嘉则,同你父亲一样本是胡宗宪胡帅帐下幕僚,不过我与你父亲不同……”黄一卦端起放在一侧小几上的茶盏,浅酌了一口:
“老夫的另一个身份是锦衣卫扬州府千户……”
“锦,锦衣卫……!”
‘啪叽’一声,文清一不留神将放在一侧矮墩上的茶壶踢出车外,摔得粉碎……
“小哥,那是哥窑白瓷,很贵的……”
“哦,不好意思,我一定陪你……你说那是哥窑白瓷?”
黄一卦白了文清一眼,定了定有些纷乱的心神,看向文清道:“我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了,上峰有令让我保护名单……”
“可是名单已经给端平三郎了……”文清一脸无辜表情。
“小哥的心思老道怎么会不知道?”黄一卦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文清道:“名单就是一个死物,上面的数字才是重点,解开此物而当今天下恐怕除了已经仙逝的老二,也只有你能够做到了……”
“小的怕是无能为力了。”文清应声道,现在的情形时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锦衣卫的事情还是能躲着便是最好了。
“卷入了如此大案,小哥不会想的是怎么脱身吧?”黄一卦淡淡一笑:
“崔孟言能混到现在,靠的不仅仅是生意上的朋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背后靠山的维系。你以为就凭一个私通倭寇的罪证便能搬倒他么?”
“难道他的靠山不就是端平三郎么??”文清一脸疑惑道。
“端平三郎,只是他生意上的伙伴罢了,崔孟言真正的靠山不在江湖。”黄一卦咂了咂嘴,一脸淡然。
“不在江湖?难道是在朝堂?”
“小哥已经猜到了,老道也没什么可讲的了。”
文清一脸愤然道:“此贼私通倭寇造成兴化县生灵涂炭,纵使有朝堂遮蔽,如今铁证如山……”
“有些事情你还不懂……”黄一卦浅叹一声,端起身侧茶盏浅酌一口……
“道长此话怎讲?”文清一脸疑惑,黄一卦所言好似话中有话,……
“哐当!”一声大响,衙门一侧的大牢牢门被打开,旋即几十名身着皂衣,气势逼人的捕快从中快步走出,最后,一个戴着黑色头套,身着囚衣的犯人被簇拥着压送上了一辆囚车中,捕快们锁好囚车大锁,便听得一声鞭响,囚车在众人的护送下缓缓驶离县衙大牢。
“这是?……”文清呆呆的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一脸震惊,他看的出来刚才被押送出来的犯人虽然戴着头套,可十有八九就是崔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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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宰辅第一部分‘县有恶吏’已经完结,由于工作原因本来早就应该拉开帷幕的第二部分始终难以为继,让诸位大大久等了;
完结后第一部分的主要人物除了猪脚,其他的非死即伤要么失踪,不要怪老西没有人性哈,这仅仅是剧情需要……
崔孟言身死,小妹失踪,水鸟寨除了苟延残喘的黄一卦,几乎全军覆没。相望江湖故人不在,猪脚便可以一心一意的主攻科举……
不过科举之路虽是跃龙捷径却也是步步惊心,更是万分精彩……
《大宰辅》第二部分——‘初露锋芒’即将开启。
初露锋芒
第三十八章 春风不相识(1)
东升楼
这座号称兴化县第一酒家的百年老店,从洪武年开店至今,历任十几任继承人而长盛不衰,兴化县的百姓更是将其与大明的国运联系起来……
“听说没有?那崔孟言还未被押赴到应天,便畏罪自杀了……”楼上一靠窗客人侃侃而谈,俨然一副指点天下的气势。
“屁,畏罪自杀?他崔孟言可是个枭雄般的人物,怎么会如此不惜命?”……
“我看也对,崔孟言号称江南小孟尝,枭雄心思谁人不知?只要不死定还能翻出大浪。”
“管他崔孟言,还是崔孟浩,即便是没死又能怎样?兴化县已经变天了……”一书生模样的中年文士,手拿酒盏一副醉态。只是一双眼睛格外清明,透出一股子的文翰之气。
能来东升楼消遣的几乎都是扬州府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佬,所以文士的话自然引起了四周人的主意。
这边中年文士也好像特别喜欢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干咳一声端起桌上酒盅,‘吱溜’一声将盏中美酒吸了个干净,咂了咂嘴扫了眼四周期许的人群,得意一笑道:
“崔孟言东窗事发,虽然扬州府衙最后断定此案与杜县令无关,可是徐阁老却在杜县令的年考上写了四个字。”
“那四个字?先生可是知道?”一直躲在一旁偷听新鲜的店小二忍不住插言道。
“我自然是晓得的……”中年文士不满的扫了眼搀和在人群中的店小二,再次将桌上酒盅斟满。得意一笑道:“尸位素餐!”
———我是华丽丽的分割线———
“尸位素餐!”兴化县县令杜扶风双目低沉,死死的斜靠在圈椅上,干枯的双唇就像将要干死的池鱼一样,一上一下机械的张合着;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猛地,他挣扎着从圈椅上站了起来,挥舞双手一把将面前的几案上厚厚的文案扫翻到地。歇斯底里的指着自己的脑袋狂吼道:
“尸位素餐?他徐阶知道什么是尸位素餐?我杜某勤勤恳恳,呕心沥血苦苦经营兴化三年,让偌大的兴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试问朝堂之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谁能做到?!他们谁知道‘黄老无为?’难道他们不知道先帝的江山就是靠此维系?”
在他眼中,已故的嘉靖皇帝就是像他一样无所作为,一心修道照样将大明治理的‘井井有条’;殊不知嘉靖一朝大明外患不断,各种社会弊病丛生,若不是最后用人得当,险些毁了明朝的百年基业……
长叹一声,喘着粗气的杜扶风回望了一眼放在一旁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官服,枯瘦的老脸上尽是不舍……
“杜大人,请了。”一身着和杜扶风一样七品文官官服的中年官员推门而入,目光不咸不淡的盯着正在发狂的杜扶风,拱手一笑:“杜大人呕心沥血才将兴化县经营到如此佳境,让陆某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啊……在这里陆某还是要真心感谢下杜大人的……”
“不用将那些虚的,陆大人,兴化是大明的兴化,我杜某不才三年来尸位素餐,佳境是不敢谈了;本官在此就祝陆大人取得佳绩了……告辞!”杜扶风冲官员拱了拱手,冷哼一声推门而去……
这官员正式户部刚刚任命的兴化县新任县令陆大有,因为崔孟言一案的牵连,杜扶风凭着一身圆滑的本事和朝中的关系,免过一劫。可是终归摆脱不了徐阶那句点评‘尸位素餐’,也是因为这四个字,杜大县令的位子也做到了头……
“大人,这厮也太猖狂了,若不是有礼部尚书保着他,也许早就被关进大牢里了……”衙门里打杂的一位小吏也挤出头来,为陆大有‘打抱不平’
干咳一声,陆大有扫了眼满是献媚神情的小吏,淡声道:“他尸位素餐有错在先,可是落井下石的事情你倒是学他了九成……,我知道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衙门,可是从今天起谁要是再做那龌龊事情,我也让你们知道在这里除了衙门是铁打的外,还有这斩人的鬼头刀也是铁打的!”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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