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奇不已,遂为狂疾;狂疾不已,遂为囹圄。牢骚困苦,未有若我者也!有此评价我徐某此生足矣”徐渭张狂一笑,先前身上若有若无的戾气一扫而光……
第二十九章 看君马去疾如鸟
县衙公堂内,崔孟言穿着一身印有‘宝象花’云锦长衫,一脸恭敬的站在案几一侧。
公堂中央的红木长案后,一脸色蜡黄,头发灰白身着鸂鶒补子的兴化县县令杜云山双目微闭,静靠在圈椅上……
“多日不见,大人看起来精神许多……”崔孟言淡淡一笑,冲着堂上坐着的县令杜云山拱手道。
“咳咳,老夫这糟践的身子我自己明白……”杜云山微微睁开闭着的双眼,玩味一笑:
“圣人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一点来兴化上任前我对此深信不疑……”
“昔日先汉文帝主张黄老无为,保得汉室四百年基业,大人亦是如此,将这兴化县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派……”
“胡言乱语!”杜云山脸色猛地一边,一把抓起案前惊堂木重重拍下!
“大人息怒!”崔孟言被杜云山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不知所措,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委屈。
“好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杜云山脑袋涨的通红,一脸愠怒,呵斥道:“我不管你平日里贪污多少府库银两,也不管你草间多少人命!只要有一点你做到就行!”
“还请大人明示!”
“这还用我教么?你这么多年是怎么在县丞这个位子上难道是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杜云山冷哼一声,一脸不屑的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崔孟言,沉声道:“杀了人,还弄得满城风雨,就连扬州府知府大人都惊动了,更别说城北的徐府了;朝廷致仕首辅所在的县衙发生了袭杀县尉的大案,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气煞老夫了!”
杜云山下颌的花白胡须激烈抖动着,一阵气血翻涌呛一阵猛烈地咳嗽……
“是属下失职,还请大人见谅……”崔孟言额头仅仅贴着地面,颤声道。
“事情有轻有重,大家同仁一场,趋利避害也是理所应当。”杜云山冷冷一笑道:“此次兴化发生如此大案震动扬州,知府特派下同知李珲李大人亲自监督此案。”
“李同知?”崔孟言眉头轻皱抬起国字大脸满是疑惑。他没有想到即便是袭杀县尉,也不算的是要命的案子,为何扬州府会如此重视……心中有所不甘,拱手追问道:
“可是大人,县里的刑狱一直都是卑职负责……”
“这个老夫知道,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州府要参与此事,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这样从今天起你就先回去休息几日,待得风声过后,老夫亲自请你出山,可否?”杜云山一脸难以割舍的唏嘘表情,只不过很难看得出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属下遵命!属下告退!”崔孟言闷哼一声。起身离去,苦瓜一般的脸庞闪过一丝难掩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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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一样的东西,有些事情别以为老夫不理会,就不知道……”杜县令盯着崔孟言远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前日扬州同知李珲给杜县令送来了重查文清勾结倭寇一案的亲笔信。
一个小小的童生,竟然惊动了扬州府衙,在官场混迹多年的杜县令深深的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的信息……
于是便交代手下,万万不要难为牢中的文清,甚至要暗中确保文清的安全……
杜县令虽然多年一直因病蜗居在宅中,可是耳目却是早已遍及兴化县大大小小的角落。崔孟言那点龌龊事情,或多或少他都知道一些,至于为何多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不想给自己的仕途徒增烦恼罢了。
“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一群腐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鲜有时候比大鱼还难烹制……。”杜县令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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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崔孟言眉头紧锁,面无表情的背着双手在房内来回的踱步……
“大哥,那狗官竟是扒了你的官衣么?”身后崔孟浩气势汹汹好似现在就要找杜云山拼命一般。
“老夫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这身鹌鹑补子不是他一个县令说扒就扒的。
有明一代,无论文武官员所穿的官服前都绣着一个精美的补子,文官为飞禽,武官为走兽,崔孟言所讲的鹌鹑补子正是八品文官的穿戴……
“可是大哥,那小子还在地牢中关着,县令换了老五那帮人守着,咱们还难以靠近那小子。”崔孟浩肥胖的脸蛋满是为难。
“一群废物!”崔孟言冷哼一声:“现在帮中和水鸟寨火并后元气大伤,强取大牢那是自寻死路,不过既然咱们进不去,那就想办法让他出来……”
“大哥的意思是?”
“白痴,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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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化县大牢
“重犯文清!”一声哗啦哗啦的铁链碎响传来,旋即大牢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
“重犯文清赶紧出来!”一穿着皂衣的中年汉子,满脸横肉站在死牢门前。
“找我?还是找他?”文清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眉头轻挑盯着门前的汉子。
“对,就是你!老子差点忘了,这牢里关着两个文清!”
“屁,现在牢中只有一个文清。”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在大牢深处传来:“文者,曰:慈惠爱民;愍民惠礼;博闻多见;清者,曰:太清之始也。文清二字用于文家小哥再适合不过。”
“那你呢?”文清好奇道,通过几日接触,他和徐渭已成为难得的君子之交,自然他的遭遇徐渭也了解了七七八八,徐渭本就是个知性之人,所以对于文清的遭遇格外同情,又对其的表现格外赞赏。
“我么?徐渭便好,表字不取也罢!”老汉浪荡一笑,从怀中摸出个虱子放入口中,一脸陶醉。
“哎,随你便。”文清白了徐渭一眼冲其拱了拱手在狱卒的催促下,大步离去。
“保重!”徐渭望着文清远去的背影拱手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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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名扬州府的衙役,押解着载有文清的囚车,马不停蹄出了兴化县西门沿着官道径直向扬州府方向赶去。
“大哥,平日里押解个囚犯咱哥俩就足够了,今日这个囚犯却得着让咱们三班捕快齐齐出动,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一名扬州府捕快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幽怨。
“听昨个值夜的兄弟说,有人送来密信,说是兴化县有人要加害者囚车中的童生,所以大人才安排咱们将他接到扬州……”
“可这童生的死活与大人何干?”
“这个哥哥我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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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府衙
李同知轻捻长须,一双星目死死的盯着手中的信函,片刻脸色一变,腾地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兴化方向惊呼一声:
“上当了,老夫又着了那群王八蛋的道了!”
第三十章 看君马去疾如鸟(2)
“老夫又着了那群王八蛋的道了!”李同知脸色铁青,一把将手中的信函撕成两半!信中内容没有错,可是错就错在送信的时间上,三天前文清被关入死牢,而自己是两天前收到主管这件案子的任命,告密信是昨天夜里送来的。
要是这样算来从兴化赶到扬州多多少少也有四百里的距离,快马加鞭最少需要一天时间。从自己接到任命到收到密信也就是一天时间,若是简单想来是没错,可是反过来想自己担任此职位到消息传到兴化也需要一天,正常情况下是他收到密信的时间应该才是兴化县得知他任职的消息才对,如此计较时间上就差出一天!
“调虎离山?!”李同知眉头紧锁,心中泛起一团孤疑,兴化县的县令杜云山曾是自己的同年,打声招呼照顾文清应该无事;可如今自己派出三班捕快将文清名为押解实为保护至扬州府,看似周密执行起来却是百密一疏,甚至是漏洞百出!
“文小哥,老夫对不住你啊!”李同知浅叹一声望着兴化县方向一脸唏嘘:
“希望这十几个捕快能顶上一阵子……”
…
兴化县二十里外的官道一侧的山坡上,一具被挂在树上的尸体随风打着转,尸体身着藏青色捕快皂衣,皂衣后背上印着扬州府三个猩红大字……
“没想到,一群捕快还挺能打的,劫一个囚车愣是折了三个兄弟!”吊着尸体的树下,崔孟浩一袭黑色夜行衣。只是遮着面部的黑巾被他摘了下来。
“老大,兄弟们连番苦战,十亭战力也消了七亭……”一个绑着绷带的黑衣汉子一脸委屈,转身对着吊在树上的尸体踹了一脚,尸体晃了一晃‘啪叽’一声吊着尸体的绳子经受不住应声而断,重重的砸在了黑衣汉子身上……
“娘的,死就死了,信不信老子再杀你一次!”黑衣汉子一边破口大骂,手中的钢刀挥舞不停的砍在尸体上!
“老五,你他娘的真是个变态!”崔孟浩大骂一声,强忍着恶心一脚将继续砍尸的黑衣汉子踹倒在地。
“我知道老七一去,你老刘家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但是杀你弟弟的捕快已经被你削了脑袋,碎的不成人形,大仇得报就不要得寸进尺耽搁了老大的事情,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黑衣汉子的亲弟弟就在刚才的厮杀中被捕头捅死,所以汉子才有这一出失态的举动……
“二哥是我迷了心窍,险些误了大事!”
“知错就好,还是好兄弟!”崔孟浩应了一声,看了眼绑在囚车上的文清三角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谁也没有想到,纵使县令杜云山千防万防,却不能防得住他的上司;李同知一纸规规矩矩的调令,还有清一水的扬州衙门的捕快,让他杜云山再狡猾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看出来其中端倪……
等他们回过神来,黄花菜已经凉了。
“文小哥,别来无恙?惹事的水鸟寨老大石驼被端平三郎一剑击碎了心脏,杜老二纵使功夫了得也不是被一枪毙命?至于黄老道?恐怕已经躲到了那条山沟沟里念经超度自己去了!哈哈哈哈!”崔孟浩仰天狂笑数声,眉目间尽是嚣张神情……
“千算万算你还少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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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兴化县官道上一辆囚车缓缓而行,数十名扬州府捕快奉命押解着重犯文清前往扬州府受审。熟料还未出兴化县地界囚车便被一伙子黑衣人所劫,随行捕快大多数被杀……几个吓瘫的,最后也被吊死在了路边的树上。
“你们以为如此做,便可以欺上瞒下,为所欲为了么?”文清看了眼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扬州府捕快心中莫名一痛,从穿越至此不到三个月,石驼老大,杜二哥,还有今天这十几名惨死的捕快,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与自己息息相关……
“能死的都死了,不能死的也不敢把我们怎么着,在兴化县中我们就是天!哈哈哈!”
“狗屁!”一声冷哼从山上的小树林里传了出,旋即崔孟浩直觉的头顶一暗,心中莫名一惊,十几只三棱铁箭呼啸着扑天而来!
崔孟浩一个恶狗扑屎,滚进了最近的一处树丛中,躲过一劫,可是他身后的喽啰就没有如此幸运了。
十五六名黑衣人有半数被铁箭所伤,其中有几人直接被铁箭射穿了脑袋当场毙命。
未等众黑衣人反应过来第二拨箭雨泼天而至,除了刚才没受伤的几人堪堪躲过外,先前已经受伤的伤员则是哭爹喊娘的仆倒一片。
“娘的,是哪个王八蛋偷袭老子?给老子出来决一死战!”见手下死伤殆尽,崔孟浩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血红的瞪着箭雨射来的方向,右手握着一把沾染着猩红的长刀不停的颤抖着!
“快点出来!你们这帮天杀的龟儿子!”崔孟浩带着哭腔不停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猛然看到不远处囚车上的文清,登时狂吼一声持刀冲文清走去。
“都是因为你!老三死了!老四死了!老刘老七都死了!我东山飞鱼帮数十年积攒的势力被清洗一空。”崔孟浩虎吼一声掂起长刀掷向囚车中的文清。
“崔孟浩我草拟姥姥!”文清眼见着一把沾染着鲜血的长刀打着转向自己的脑袋招呼过来心中便冷了半截!长刀力度极大若是碰到自己的小身板非被斩成两截不可!
“嘭!”一道火光在飞旋的长刀刀身上溅起,长刀随即改变方向一把插在了囚车的木栏上。木栏受不住如此冲击应声而裂,囚车也因此散成了一堆碎木头……
“是谁?”崔孟浩一击不成,随手捡起一把卷刃长刀,一脸杀气的冲文清快步走去,他虽然恼怒,可是心中却极为冷静,想引出这群躲在暗地里的敌人,也只有用文清这个鱼饵了!
“崔家老二,不就是想让老夫现身么?老夫就成全你!”崔孟浩头顶的一棵参天巨木上一身着道袍,长须飘散的老者一脸玩味的盯着树下。
“黄一卦?”崔孟浩呆愣片刻,冷冽一笑道:“当年水鸟寨中石驼成名靠的是一身蛮力,杜二成名靠的是一手飞镖,而你黄一卦靠的就是一手的阴谋诡计;如今老子就堂堂正正站在此处,要么你死要么我亡,想使用所谓的计策对付我,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
听罢崔孟浩所讲,黄一卦咂了咂嘴,淡淡一笑道:
“崔孟浩,你哥说你蠢,你果然蠢笨如猪!老子对付你还不屑用什么脑子,你想单打独斗老子成全你便是……!”
言毕,黄一卦击掌两声,旋即一名壮汉扛着一把就吃长枪走了过来。
“这枪是?”崔孟浩一双小眼死死的盯着汉子扛在肩上的巨枪,嘴角抽了抽惊呼一声道:
“你就是鬼枪手沈兵,沈嘉则?!”
第三十一章 十步杀一人(1)
“你就是鬼枪沈兵,沈嘉则?!”崔孟浩一双三角小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黄一卦没有理会一旁唧唧歪歪的崔孟浩,跨前一步抓起那汉子扛着的纯钢铁枪,伸出修长细指细细的摩挲这铁铸的枪身……
“他们叫你鬼枪,着实有些不雅,老夫的出枪从来都是堂堂正正,何来鬼枪一说?”紧握铁枪的黄一卦气势上变得凌厉无比,仿佛整个人都与枪融为了一体……
“鬼枪沈嘉则,都说你死在了胡帅坟前,原来你还活着……”崔孟浩一脸淡然,可是脚下却悄悄后退一步。
“老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子的枪不叫鬼枪,它叫‘刺破天!’”黄一卦怒呵一声,紧攥着钢枪的双手抖了一抖……
“别……”崔孟浩见黄一卦恼怒欲发作,当即心底一颤,急忙再次后退一步,惹得身后喽啰频频侧目。
“怎么着,还不滚么?”黄一卦爆喝一声,咣当一声将手中铁枪插入地面。
“沈爷,咱们也是迫不得已啊……”崔孟浩当即软了下来,哭丧着脸,满是‘委屈’道。
“屁,不想让你飞鱼帮死绝,就赶紧滚蛋……”黄一卦冷哼一声。
“今天遇到沈爷您老人家,小的们认栽了……山不转水转,告辞!”崔孟浩闷哼一声,收回手中长刀,带着残存的喽啰悻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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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一黑衣喽啰一脸讨好的凑到了脸色铁青的崔孟浩身边,躬了躬身子,一脸恭敬道:
“那老头不就是城里的半仙,黄一卦么?咱们用得着这么敬着他么?”
“你懂个屁!不想死就走快点,老子可不想被你们这群废物拖累!”崔孟浩瞪了一眼身旁的黑衣喽啰,长叹一声道:“黄一卦?黄半仙?哼,若是如此老子用得着带着兄弟们夹着尾巴跑么?娘的,一个小小的兴化县都他娘的是些卧虎藏龙之地啊。”
“难道黄一卦除了算卦,还有别的厉害之处?”黑衣喽啰一脸迷茫……
“白痴!二十年前,胡宗宪手下有一厉害杀将,曾以一把精钢铁枪独闯东山岛倭寇老巢,凭一己之力竟是在数百精悍倭寇中杀了个七进七出!最后一枪挑了倭寇头领佐佐三野狼,全身而退,据传当时他的枪法已入化境,铁枪之下难有一合之敌,铁枪一出更是风雨变色鬼哭狼嚎……从那以后他那杆钢枪便被江湖同道送了个别样的称呼:鬼枪……而使枪的那人就是沈嘉则”
“难道黄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