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与军师张宾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汉国的官职还是不受为好,免得到时候受什么羁绊。
“如今洛阳城已破,晋朝的皇帝也被掳走,可是各地方的晋将仍然是冥顽不灵,搞出一个个什么行台,实际上哪里有为国家着想的意思。”
送走了刘聪的使臣,石勒对着众人缓缓说道。
“呵呵,主公说的是,这帮晋将打着行台的旗号,其实无非都是想趁机占山为王,落得个一城之主,彼此之间谁也不听谁的。如果当真有为国家着想的意思,咱们攻打洛阳城那么些日子,也没见着哪一个发兵援救。就连那大将军苟晞,算是兵强马壮了,也龟缩在蒙城里养尊处优,全然不顾晋怀帝的安危。”军师张宾道。
“嗯,”石勒点头,忽然间似乎想起什么一样,低着头踱了两步,继而神色严峻地对张宾道,“军师,你说咱们接下来攻打蒙城怎么样?”
“喔?蒙城……”张宾嘴中念念有词的重复着,“倒也未尝不可,蒙城离此地也不过四百里路程,只是……”
张宾还未说完,石勒抢过话头道,“军师有所不知,我当初跟随公师籓起兵,就是败在这苟晞手中,后来跟随汲桑想为公师籓报仇,不料又败在苟晞手上,两番受辱,当真是铭记在心,更何况这苟晞是晋朝第一猛将,如果能将他擒住,以为己用,可是最好不过的了。”
“哈哈,主公,前些日子攻打洛阳时,我曾特意派人侦查过,就是怕这苟晞前来援救洛阳,那可真的棘手了。不过,我的探子回来跟我说了一下,那苟晞自从被封为大司马之后,终日只是纵情声色,丝毫不以朝廷为重,手下将领也逐渐离心。所以嘛,我觉得如果出兵,战胜的把握很大,只是要他投降,为我等所用,只怕难免会一厢情愿。”
“嗯,那苟晞的确是个将才,如果……”石勒若有所思的说着,“此刻说这些也为时尚早。”
石勒既与军师商议已定,其他将领自然是没有意见。两天后,便带着众众将,出了许昌城,直奔东边蒙城而去,只留下大将冀保一人,带着五千军士留在城中守城,想着河南各地都是战乱不断,五千士兵守城足矣。
石勒大军刚走出五十里地,那边“屠伯”苟晞当即探知到消息。苟晞此时已是念过半百,此人为晋朝征战多年,毕竟盛名在外,任谁也不敢小觑了他。
“哼,又是这个黄毛小儿,几次交锋都败在我手上,此人的命也算是够硬的了。啊,哈哈……”
苟晞看着众人笑道,下面马上跟着一片奉承般的笑声,一会说石勒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一会说这石勒定然在大将军手下走不过十个回合,豫章王司马瑞也跟在人群中随声附和着。苟晞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遇到司马瑞时,两眼登时射出两道精光,豫章王打了个冷战,如同芒刺在背一般难受。
这司马瑞是晋怀帝的小儿子,洛阳城战乱之前因不受皇后的待见,被赶出了皇宫,做了个落难的皇子,却也因此保住了一条小命。上个月晋怀帝被胡人掳走的消息传到蒙城时,司马瑞痛苦了一番,引起群臣的同情,当时便有人喊“国不可一日无君”,要司马瑞就在此地登基做皇帝,假以时日好为统领天下兵马,亲征平阳救回怀帝。几个从洛阳城逃出来的臣子跟司马瑞抱在一起为此痛哭流涕,这一幕恰巧被苟晞撞见。
几天后,那几个从洛阳城逃出来的官员便没了踪影,司马瑞弱弱的问了一句,苟晞只是淡淡的回答说到别处去了,他便再也不敢过问此事,从此在苟晞手下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如今苟晞表面上顺从众人之意,立了司马瑞为世子,可毕竟是一个空头衔,此刻光河南境内的行台就有三处,其他各地就不必说了,少说有十来处行台,十来个世子,这司马瑞见到天下是此番情景时,做皇帝的心思也不由得凉了半截。
“杀鸡焉用牛刀,大将军乃千金之躯,岂能为几个毛贼轻易出军,区区不才,原为将军斩那胡贼于马下。”
苟晞的府宅中,众人定睛望去,只见此人身高八尺,魁梧健硕,方脸大口,说话间密密麻麻的络腮胡须跟着不住颤抖,一双倒八字眉毛更显得怒气逼人,此人正是苟晞的得力干将王赞。
苟晞看到王赞出列请战,当即拍手大笑,“有虎将在此,何惧胡贼!哈哈,喝酒,喝酒,今日痛饮一晚,为王将军践行。”
翌日,将近中午时分,苟晞的虎将王赞带着一万精兵,前往不远处的古城阳夏驻扎。阳夏城中本有六千官兵,于是两处兵力合作一处,统一由王赞指挥。
“主公,前方阳夏,苟晞的部将王赞屯兵把守,吴豫和刘膺二位将军在城外十里处扎营,等待主公到达后再做商议。”刘膺手下一名亲兵向石勒报告道。
“嗯,明白了,你告诉二人,不可轻易出兵,那王赞也是一员名将,何况咱们的先锋军只有五千人。”
亲兵领了命令,又急匆匆跃马向着前线跑去。
石勒倒也不着忙,此处到阳夏,大概还有两天的行程吧,毕竟前面可能接连恶战,此刻也不必急于行军,想那刘膺与吴豫二人定然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石勒这样想着,吩咐军队以照常的速度行军。
前线,石勒部将刘膺与吴豫二人带着五千大军刚刚驻扎完毕,营外便听得一阵阵喧哗声。此时,二将正在军中对弈。
“二位将军,外面有晋军骂阵。”一名胡人士兵走进来说。
吴豫和刘膺二人都未开口,只是专心的注视着棋盘。
“有多少人?”吴豫的副将刘胜问道。
“大约七八千人。”士兵道。
“嗯,出去吧,吩咐各部兵马,坚守营寨,不许擅自行动,敌人攻寨,就以长枪和弓箭伺候。”
“是。”士兵应了一声,领命而出。
刘胜转过身来,望着二位主将仍在专心下棋,心里头却惦记着那士兵刚才说的一番话。这刘胜原本是名汉人,吴豫在汲县一带作战时,刘胜跟几个同乡苦于饥寒交迫,投奔到了吴豫手下做一名普通士兵,勉强混个温饱。近一年来,刘胜跟着吴豫南征北战,渐渐脱颖而出,此人机灵聪慧,作战勇猛,吴豫倒也不嫌弃他是汉人出身,便提拔他做了自己的副将。
刘胜在军帐中又呆了一会,听得外面吵闹声越来越大,吴豫和刘膺二人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随即在角落里取了长枪提在手中,出了军帐。
“怎么样了?”刘胜刚走出便碰到几名负伤回走的士兵。
“将军,外面晋军好像要强行攻营,正跟咱们弓箭对峙呢,不少兄弟都受伤了。”
刘胜别了几个伤兵,大步流星似的奔着前营而去。
“不许乱,前排士兵放完弓箭,立马撤后,后排跟上。你,再去多调弓弩手过来。”刘胜走到前线,大声喊着,指挥众人作战。
只见辕门外不远处,一名晋将身裹厚重的铠甲,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身后一名骑兵高举“王”字大旗。
“想必此人就是主将王赞了。”刘胜这样想着,偷偷搭了弓箭在手上,可是犹豫了一会,又发觉此人并非自己弓箭射程之内,贸然射过去无用不说,反而给他提了醒。
“去找一名神箭手过来。”刘胜悄悄对身边一名士卒道。
不一会,只见一名骑兵被带了过来,此人精瘦短小,浑身上下并无半点过人的气质,唯独双目犀利。刘胜对那人说了一番,又转头望望王赞,依旧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看着晋军攻寨。
那瘦小的骑兵跳下马来,先是仔细看了一番,然后又来回走了几步,似乎是在选择着角度,随后隐藏在一名士兵身后,取了弓箭,只露出一只箭头来。刘胜此时才发觉,这人用的弓箭比旁人要稍小一些,是精致的铁胎弓,普通人极难拉开,刘胜不禁刮目相看。
忽然间,只见那士兵卯足了力气,大喝一声,弓箭离弦飞出,“嘭”的一声正中王赞脸部,王赞大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官兵主将阵亡了,兄弟们随我冲出去杀敌。”
刘胜在军中大叫一声,跃上马背就要出兵。那官兵转过身去,发现王赞当真满脸鲜血,被几个人抬在马背上正往回跑,均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知道喧哗着跟着众人一起撤退。
刘胜这边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晋军,此时见到官兵慌乱,互相踩踏着撤兵,全然没了章法,当下也不顾吴豫和刘膺二人不许出兵的命令,亲自率军杀出营外。营中的士兵都是憋了一肚子怨气,如今杀出营外,对方官兵已全无还手之力,只是一味奔跑,众人在身后又是放箭又是砍杀,好不过瘾。
刘胜带兵追了两里多地,发现步兵几乎被杀光了,前面都是些骑兵,再往前怕中了埋伏,便带兵将晋军留下的兵刃等器件全部捡回去,然后大笑着回营领赏去了。
###第五十四章 翻山越岭
刘胜私自带兵出击一事,主将吴豫当然没有怪罪,他本就喜欢这刘胜灵活善变,更何况此次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斩杀敌军两千余人。晋将王赞算是命大,没射中脸颊,稍微再偏一点一只眼睛就没了。
“当时离得实在太远了,亏得那士兵箭法精湛,如若换作是我,恐怕连王赞的脚都未必能射中,哈哈。”
刘胜笑着对吴豫和刘膺二人说,射中王赞那名神箭手,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赏赐。两天后,石勒亲率大军赶到,阳夏城中主将王赞却是城门紧闭,坚守不出。石勒一面吩咐各部将士兵驻扎下来,一面带着军师张宾以及几员大将在附近查看地形。
这阳夏城正坐落在蒙城的西向五十里地处,如要前去蒙城,阳夏是必经之路,石勒带人四处查看一番,却也是无可奈何。
“除非打破阳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石勒望着远处城墙上列队整齐的官兵,叹口气对众人道。身边夔安、张宾等人也只是不做声的听着。
良久,桃豹厉声叫道,“那既然别无他法,大哥吩咐下去,明天我就带兵攻城。”
“哈哈,依我看,攻城的事情不急。”军师张宾笑着说。
“喔?军师可有良策?”石勒疑惑的问。
张宾转过头,神色凝重的望着东北角一片茂密的树林,继而缓缓开口道,“太好的办法我是没想到,只是现在大军远道而来,阳夏城中必然严阵以待,咱们如果现在强行硬攻,恐怕得不偿失。咱们的目的是蒙城的苟晞,这阳夏不过是苟晞手中的一颗棋子,没必要在这上边耗费这么多兵力。”
“嗯,军师说的是,我看这阳夏城池四面都是新加固的,城中官兵装备精良,强攻确实有些得不偿失。先回去吧,明天再行商议。”
石勒说着,调转马头就要回去,众军士也跟着要走。只有张宾仍然怔怔的望着远方的树林,忽然开口道,“主公,我想去那片树林中悄悄,说不定可以有什么重要发现。”
石勒疑惑的望了望那树林,又看看军师,
“好吧,桃豹,你带些骑兵跟着军师一同过去。”石勒说完,桃豹与军师张宾等人骑马奔着树林方向而去。
树林是在半山坡上栽种的。山是一座荒山,不算太高,只是没有一条像样的通往山顶的路,而且山坡上土质松软的地方到处是沟壑纵横交错,时下又是多余的季节,道路湿滑,一不小心就有掉落下去的危险。张宾下马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下脚,于是便退了回去。
“这山路当真难走啊,呵呵。”张宾笑着对桃豹等人说。
“哈哈,军师是娇贵的人,不像我们常年战场上厮杀,这山如果要翻过去,强行也能过去,只是……军师的意思,莫非要从这里过去,绕过那阳夏城吗?”桃豹忽然间疑惑的问。
“呵呵,桃将军觉得这个主意如何呢?”张宾笑着问。
“嗯,不行,不行。”桃豹连连摇头,“我觉得与其从这里冒险过去,还不如强攻阳夏城来的痛快些,更何况此处地势险要,道路狭窄崎岖,五万大军要全过去恐怕得一个多月,而且必定也会死伤不少兄弟,那这样就跟攻城没什么两样了。”
“哈哈,桃将军也很会算账嘛,咱们走吧。”
军师张宾笑了一声,然后跃上马背。临走前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阳夏城池,依稀可见得几个身影在城楼上来回晃动。
“回去吧。”
张宾拍了下马背,向着军营方向驶去,桃豹等人也相继跟着走去。
“军师可有何收获?”回到营中,石勒笑着问道。
张宾笑而不答,等到桃豹进来,才开口对众人说道,“刚才我跟桃豹将军看了一番,那山崖过去应该可以通往蒙城的,只是……”
“只是道路险要,怕是轻易难以过去,而且会损失不小的,我跟军师说,这样就跟攻城没什么区别了,而且翻过那座山时间也慢。”桃豹抢过来说道。
“哦,那就再想办法吧。”石勒淡淡的说。
“呵呵,主公,我的意思是,咱们明天将大军带到山下,装作要翻过去的样子,想法子将官兵吸引过来,然后嘛,”张宾忽然间压低声音,坚定地说,
“伏击。”
次日一早,石勒先将两万大军调至山脚下,吩咐各部慢慢登山,遇到有阻碍的地方将树木全部伐倒。消息很快便传入到了阳夏城中,主将王赞用一块纱布裹着脸颊,听到石勒要翻山越岭而去,当即大笑起来,
“这帮胡贼可真是蠢到家了,我在此地快十年了,只知道从此地通向蒙城,非阳夏别无他路,没听说有人能从山上飞过去的,哈哈,更何况山中猛兽、毒蝎无数,沟壑纵横,只怕这帮蠢贼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王赞一边笑着,一边捂着半边的脸颊,脸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忽然间,只见笑容在王赞脸上慢慢凝固起来,化成狰狞状,
“你去时刻监视着胡贼,有任何动静,马上回来报告。”
王赞说完,一名士兵领命而出。
八天时间过去了,晋将王赞与汉将石勒两下相安无事,王赞继续守城,那石勒继续带兵翻山越岭,表面上极为平静的几天,可实际上王赞却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妈的,这胡贼搞的什么名堂。大军到这里十多天了,也不正经攻城,偏要去捅咕那个破山头,真他娘的气人,害得我一身的武艺没处展示。”
王赞搓着手心,喘着粗气,在屋子里焦躁不安的踱步,一旁几名副将看在眼里,也都是不知所措。忽然间,王赞听下脚步,抬起头望了望屋子外边,此处仅能忘记那座山头,山头上到处可见的只有茂密的树林以及和山顶差不多高的白云,王赞出神地凝视了一会,转过头问身边的人,
“昨天那探子说什么来着?胡贼有多少人上山了?”
“昨天说是军营里只有不到一半的人了,今天早上探马又来回报,说是营中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在收拾炊具和军帐,看样子要撤军了。”副将说道。
“放屁,胡贼怎么会撤军。”王卓惊叫一声,如晴天霹雳一般将几人吓了一跳。
“那胡贼分明是要全军从山上翻过去,你为什么不早报告。”王赞埋怨道。
“呃,早上,那探马说胡贼忽然间不见了,我就想着前几日将军说过,那山头是万万翻不过去的,也就自然地以为他们撤军了。”那名被问及的副将胆怯的说。
“你,混账,你的意思,是我误导了你?倘若胡贼真的翻过山头,抵达蒙城,这个罪名你能担当的起吗?”
“啊,不,不,是小的愚蠢,小的愚蠢。”副将唯唯诺诺。
王赞低头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蓦地抬起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