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龙飞翔。”罗狼抬起头,望着夕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赵千看着单膝跪地的罗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扶住了罗狼的肩膀。“起来,我不需要朝拜。”
“是请求。”罗狼抓住了赵千的手腕。
赵千笑了一下,手臂用力,罗狼站了起来。
唰,指尖碰到了太阳穴,赵千目光如刀,“龙卫军司令听命!”
罗狼微微一愣,随即出现了一个他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坚毅。他慢慢抬起右手,像赵千一样敬着军礼。
“去对面,用你的牙齿,让那些阻碍龙飞翔的人陷入恐惧之中。”赵千缓缓道。这一刻,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竟弥漫着宗教般的狂热。
罗狼微笑着转身,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
陈玉山想错了。
不是毒蝎,是龙卫军,只有罗狼一个人的龙卫军。
而这支赵大帅继毒蝎后再次筹划建立的军队,又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漆黑的天空没有月。
啪,一道电光从天空中掠过,然后几声闷雷惊得人汗毛倒竖。
又是一道闪电,电光照亮了高墙,也照亮了墙上俯着的身影。电光消失,身影也消失了。
……
第四天。
一夜的倾盆大雨让天气变得很凉快。
吱呀,宅子里的一扇门被推开了。
“啊!”丫鬟尖叫。
咣当,铜盆落在了地上,水浸透了她的绣花鞋。
床被血染红,血浆干成了壳子,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子死在床上,旁边还有一个小妾。两个人的喉咙都被割断,就像狼牙撕裂的一样。
提督学政何大全,一个偏房小妾,四名家奴,一夜之间毙命,死状都一样,被匕首断喉。
……
第五天。
四川防军副统领何正发,何大全的侄子,在城东一家勾栏寻欢时被抹了脖子,据老鸨所说,行凶者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一身黑衣,脸也看不清楚,只觉得那男人手中的匕首亮得晃眼睛,他在杀了何正发后又将陪何正发的两个妓女杀死,老鸨听到动静后带着打手冲了进来,可那个男人速度飞快的从窗子跳了出去,根本追不上。
……
第六天。
第七天。
第八天。
第九天。
城东陷入了一种恐怖中,关于那个和夜色一样无痕的杀手的恐怖。
六天。像是一匹嗜血疯狼不断撕咬的六天。
十六个官员毙命!
总督府,奎俊摔碎了茶盏。
……
夜。府南河。降雨了,闷热的天气吹起了风,八月中了,盛夏也有凉爽的时候。
桥头,赵千坐在石狮子上,支着下巴。
河水一阵波动,一个男人上了岸。
看到他,赵千露出了微笑,跳下了石狮子。
罗狼抬头看了桥头一眼,暗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上。
看到那个军服整齐的男人朝自己点头微笑,罗狼笑笑,上了桥头。
“差不多了?”赵千脱下军服披在罗狼身上。看的出来,罗狼体力已经快要透支,微微发抖。
罗狼点头,嘴唇有些发白。六天,他只睡了几个小时。
这应该就是杀手的执着了,这个男人,对血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好,如同他冷漠的心脏中流过的感觉。赵千望着他,就像望着那刺着龙的刺青的胸膛中的心。
“赵勇程!”赵千大喊。
“是!”赵勇程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罗必顺和几个士兵。
“扶罗司令去休息,他尽了全力,明天天亮,就该你们了!”赵千深深吸了口气,“敬礼,为龙卫军!为兄弟!”
唰,赵勇程、罗必顺和几个士兵敬礼了
“兄弟不死,理想不倒。”赵千笔直的敬礼。
“兄弟不死!理想不倒!”赵勇程几人齐声高呼。
喊声传了很远,正在布防的青山军士兵听见了,浑身热血沸腾。
“兄弟不死!理想不倒!”“兄弟不死!理想不倒!”
每个人都敬礼了!那炽热的雄性呐喊让平静的府南河也泛起了波浪!
罗狼在颤抖,不是体力不支的颤抖。
这一夜,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活着的价值,不再是生命的消失,不再是鲜血和钱的交换,而是,那被热血烧烫的理想。
呲。
赵千的军装外套掉在地上,罗狼撕开了衣服,仰天狂吼。
这也是第一次,第一次抛弃了杀手的冷漠,将奔涌的血彻底释放。
第一百七十章 第十天(一)
鱼肚白,在天边悄然泛起。
赵千一直坐在桥头的石狮子上,望着天空。军装一点都不整齐,赤着上身,后颈的蝎子纹身和它的主人一样安静。
石狮旁,站着几个人,他们和大帅一样,一夜没睡。
“大帅……”李奇天走了过来,将自己的军装脱下来,递给赵千,“夏天伤风不好办。”
赵千没有接,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李奇天叹了口气,退了几步。陈玉山、赵勇程、杨泽都在叹气。
这时,李尧来了,还有胡余胡、梁启超,连罗纶都来了,披着件褂子。
胡余胡望了大帅身影一眼,小声问李奇天:“大帅还没想通?”
李奇天点点头,脸上尽是愁色。
杨泽望望天,“天就快明了。”
赵勇程有点忍不住了,“大帅再这样犹豫不决,对面就要打过来了。”
陈玉山低声喝道:“闭嘴,赵旅长,这件事换成你,恐怕你连北都找不着!”
“我是有什么说什么,迫在眉睫,大帅怎可犹豫?”赵勇程不服气,“枪都上膛了,子弹都备好了,却叫我们没他的命令不准开枪,你们看看!”他指着河对面,“火炮洋枪,哪样不是等着的?”
“闭嘴!”陈玉山怒了。
“就不!”赵勇程驴脾气。
“军法还在!”陈玉山推了赵勇程一把。
“他娘的道理也在!”赵勇程毛了,就要冲上去,众人连忙去拉,而赵大帅却一直望着天边,也没反应。
“幕渊。”梁启超揉了揉被赵勇程撞着的膀子,正了正军帽,虽然开始不习惯,但现在这帮人里就他的军服最整齐。
“怎么?”李奇天喘了口气。陈玉山和赵勇程在南洋小岛上地狱训练了几个月,现在力气可大。
“你得到的那消息,可真切?”梁启超看了赵大帅一眼,“如果真如此,大帅此番反应,梁某佩服。”
李奇天点头:“千真万确。”
梁启超怒道:“奎俊真敢丧尽天良!”
“他早就没天良了。”石狮子上的那个男人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闹够了没,闹够了就滚回去,留点精力,你们又不是女人,本大帅晚上不要男人陪。”
所有人都安静了,就连咋呼的赵勇程也闭了嘴,憋得胸口直喘。
“我可以十恶不赦,因为我可以为自己找到理由,我可以不顾一切的走这条路,因为那个狗屁大势。”赵千转过身,望着众人,“还记得我曾犹豫过吗?”
众人有些不知所措,李奇天却明白,开口道:“那时大帅还想着怎么不伤这个国家的元气。”
“你们可知这个国家的元气是什么?”赵千问。
梁启超开口:“国力。”
赵千摇头。
其它人都是梁启超这个想法,看大帅摇头,都不说话了,倒是跟随大帅时间最久的李尧和李奇天有点明白了。
胡余胡道:“人,万物之灵,阴阳之始。”
赵千长长出了口气,“对,是人,是百姓,是人民,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的脊梁,才是民族的魂。”鼻翼猛抽了两下,“可我,现在竟然要面对他们,面对无辜的他们……我日他十八代祖宗!”
呲的一声……
血。殷红滚烫的血。
“大帅!你做什么!”众人大惊。
赵千回头,目光如刀的望着对岸,左手笔直的伸着,小臂上一道伤口,是右手那把狼型战斗刀造成的。
“我……陪他们流血。”
赵千左手死死握着拳头,“陈军长,太阳升起,执行我的命令……开枪!”
“大帅,真的要……”陈玉山不敢相信。
“对!”赵千猛地转头,死死盯着陈玉山——“你他妈的给我开枪!!!!”
陈玉山倒退了一步,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他,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
两行泪,从那双死死睁着的眼中,滚落。
……
第十天。没有阳光。清晨一声闷雷,下起了暴雨。
“鸟天气。”棚子下,成都防军副统领成大均骂了一声。
“成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打着伞走了过来。
“是刘大人。”成大均笑脸相迎,“当然,全照您的吩咐。”
“可不能出了纰漏。”刘忠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今天过了,不管那些人死不死,都……”刘忠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成大均眼神抖了一下,“会不会?”
刘忠祥变了脸,“成大人,你可知这几天咱们死了多少人?何大全、刘道茂这些人都被杀了,咱们每年种那么多烟土,全靠这些人管着,奎大人这回是动了真火了。”
成大均一惊,“可是那赵青山做的?”
刘忠祥咬牙,“袁大人密信中说,这赵青山恐怕与花旗洋人有关系,能在看不见的地方放枪,何大全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死了,不是他还有谁?”望了望对岸,“他的枪好,咱们人多,还有挡枪的,我看他到底怎么办!”
成大均明白了,拱手道:“刘大人神机妙算,早料到这一步,下官佩服。”
刘忠祥狠狠的道:“京城都说这个赵青山是个亡命之徒,路子都是血染的,我今天就看他到底有多狠,哼,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亡命徒要是开枪,必失民心,就算得了成都,也是座死城!”
成大均一颤,“要是他不开枪呢?”
刘忠祥阴险一笑,“那咱们就稳赢了,八千杆洋枪,二十门火炮,还有挡枪的!成大人,我是给你铺好路了,赢得是轻而易举,如果你这都输了,恐怕这乌纱……”刘忠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要随你的人头一起落地了。”
成大均忙道:“请刘大人放心。”
刘忠祥笑着拱手:“那我就回总督府静候大人佳音了,奎大人的折子已经上了,窝藏私军这是谋反大罪,如捉了赵青山,便是平反的大功臣,仕途直上青云!等大人凯旋,我与奎大人、乌大人一起,为大人祝酒庆功!”
说罢,便转身离去。
成大均望着刘忠祥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这时,一个清兵跑了过来,打了个千,“大人,准备好了,人都捆好了,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咱们就把他们往桥上赶!”
成大均抖了一下,心底竟有些寒意。
“大人?”那清兵看到成大均没反应,提高了嗓门。
“嚎什么!”成大均清醒了。
那兵缩缩脖子,“一营的兄弟在桥头上了,二营三营的从两边过去,全按照刘大人的计策部署的。”
成大均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大人你咋了?”这兵不是四川本地人。
“那些捆着的百姓中……有没有你的家人?”成大均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那兵愣了一下回答:“没,抓人的时候兄弟们都看着的,没自个儿家的人。”
“那就是别人的家人了……”成大均神色有些反常,“三子啊,从我当土匪时你就跟着我,被招安我也带着你……不怕告诉你句实话,翻年我就三十五了,当了那么多年土匪,杀人放火的事儿也没少干,可我这心里……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慎得慌。”
“啥?”三子没听懂。
成大均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去吧,一个时辰后,开始赶人。”
“嗻。”三子打了个千走了。
成大均有些木然的走出了棚子,暴雨滂沱,雨点砸在身上啪啪的。突然间,他打了冷颤,望了望天,“闷雷暴雨,晴天电闪,莫不是……要遭天谴?”
……
“操!”一个清兵骂着。
“日哦,这个雨下得恼火!”另一个清兵浑身都湿透了,“三两银,两袋米,不好挣哈。”
“锤子,三两银子,够全家吃一年了,还有两袋米,可以换点肉,腌起当腊肉,年就过舒服了三。”一个清兵道。
“也是哈。”骂人的清兵露出了笑容,挥了挥枪,朝前面一排双手被缚的百姓吼道:“快走哈,给老子上桥!”
“军爷,军爷。”一个中年妇女转过身,给这些清兵跪下,“你们,你们要把我们弄到哪儿去,我屋头还有老人,还有娃娃,求求你们放了我!”
“少给大爷废话!”那个清兵踢了妇女一脚,“赶快爬起来,过桥,不然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妇女挨了一脚,倒在泥浆里,粗陋的布衣全是污水,模样凄惨无比。她哭了起来,那个兵听到哭声,更不耐烦了,冲上去又要打,却被拉住了。
“算了算了,喊他们快过桥。”拉住他的清兵说。
“你拉住老子干锤子!”那个兵发火了。
拉住他的清兵看了妇女一眼,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上桥吧,没的事,过了桥就好了。”
“那边,那边……”妇女战战兢兢的站在雨中,望着对面,雨很大,视线很模糊,根本看不清楚。“真的,真的没事?”
“没事。”扶起她的清兵勉强笑了一下,走开了。
“快点走!雨那么大,让军爷在这里受罪嗦?”踢妇女的清兵吼了起来。
然后,几十个百姓被赶上了桥。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十天(二)
大雨中,一个男人立在桥头。赤裸着上身,雨水打在身上,从肌肉线条中滑落。身后,麻袋堆起了掩体,空口处,两架怪兽一般的重型机枪蓄势待发。
士兵们趴在掩体后,枪架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他们的灰色军服……
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混合着雨水,透出丝丝殷红。赵千望着雨中出现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像。
李尧走了过来,递上了一把纯金打造的军刀。这把军刀是秘鲁实力派人物爱德华多送的礼物,异常奢华。
赵千接过了军刀,缓缓抽出。
“准备!”赵勇程一脚踹在了麻袋上,满脸的悲愤。
咔,士兵们拉开了枪机,MC97的枪管即将充斥着子弹呼啸而出的温度。
人影越来越近……
赵千的心在颤抖……
赵勇程的牙关在颤抖……
青山军士兵们握枪的手也在颤抖……
他们,那些朝这边跌跌撞撞走来的人,不是敌人。他们只是百姓,只是无辜的被奎俊抓来对付赵青山的工具!
“奎俊……”赵千鼻翼在抽,手快要将军刀刀把捏断。
“老子要你不得好死!!!!”
军刀猛地挥舞!
“射击!”赵勇程声嘶力竭,脸上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掩体上,一排火光喷射而出。
桥上的身影倒下了……
赵千仰天狂吼。
……
哗啦,雨水中,河面腾起了波浪。
十二个人影从河水中冒出了头,然后飞快的上岸。
“动作要快,大帅说了,这是底线。”阿尔曼蹲下身,撕掉了背囊外面套着的油纸。咔,MC98的枪机以近乎极致的速度拉开。
“上。”阿尔曼冲在了最前面。
……
“阿尔曼,体现你们身价的时候到了。”赵千死死咬着牙帮,目光如刀子一样盯着对岸。“这是我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如果再开枪,就算赢了,我的心也不会安宁。拜托了……请珍惜这些无辜的人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赵千闭上了眼睛。
……
枪声传来。
成大均僵在雨里。
他……真开枪了?
成大均不敢相信。
这赵青山真是铁石心肠?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也下得了手?
成大均的心就像钻进了无数只蚂蚁,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让他整个人快要爆炸了。刘忠祥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和雨水打在身上的声音混在一起,渐渐的扭曲。
蓦地,他冲了出去,在暴雨中狂奔。
“大人?”身边的几个亲兵吓了一跳,连忙跟在后面追。
“滚!”成大均回身将一个亲兵踹翻。伸手抓下了官帽,扯下顶戴,猛地砸在地上,“老子也有婆娘娃娃,不干这没天良的事!去,叫他们放人,老子还有屌,还是个汉子,老子今天就真刀真枪的和那赵青山干!”
“可是大人,刘大人说……”一个兵道。
“去他娘的刘大人!”成大均一脚踹在那兵的胸口,“那帮孙子早没德性了,成老子胆子小,怕遭老天爷报应!”锵的一声,成大均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