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们!赵千眼中一寒。
何元稹依然微笑:“不必过虑,那些忘恩负义之辈,在下已为青山兄解决。”
赵千缓缓道:“佑洪坛的那单生意,是你的吧?”
何元稹点点头:“青山兄果然高人。”
赵千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为了什么?争权夺利?我看不像。”
“为何?”何元稹表情有点变化了。
赵千笑了,“很简单,直觉,你这样的人,比那唯利是图的段三红强多了,偷偷挂了一单子生意在佑洪坛,谁做成了你就找谁,你看我现在坐在这里,像不像那上钩的鱼?”
何元稹正色道:“既然青山兄快人快语,在下也不捂着了,拜托蔡头领让你我一见,无非还是为了生意。”
赵千突然问:“你练的什么内功?”
何元稹明显被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可还是回答了,“青壮时走的铁砂掌路子,后来年纪大了,便在内劲上下了功夫。”
赵千又问:“进皇宫以后?”
何元稹猛地起身,目光如电,“如何得知?”
赵千笑着摆摆手,“不要紧张,猜的,猜的,电视剧里你这样子的人,都是皇宫里的绝顶高手,要么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要么就是藏得很深发誓要为主子报仇雪恨!”
何元稹又是一愣,“电视剧是何物?”
赵千蓦地表情严肃起来:“别问,秘密。”
何元稹目光闪烁了几下,也知面前这反复无常的家伙不是易于之辈,重新坐下,喝了口茶道:“青山兄没有说错,在下的确曾在宫内待过,只是后来……”
“后来怎样?你神功初成,要复仇了?”赵千很感兴趣。
何元稹摇首道:“何来神功之有,只是主子被压得厉害,不得已出了宫,暗中为主子办事。”
主子?被压得厉害?难道是?
何元稹接着道:“跟了二贝勒,在六王爷府上。”
六王爷……哦,原来是他啊——道光皇帝第六个儿子,旗人最后一根柱子,曾不惜自损八千也要打出个所谓“同治中兴”的恭亲王——奕䜣!
都是姓爱新觉罗的,又在旗人里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影响,这鬼子六,就算还剩一口气,也是要帮同姓同宗的自己人的。光绪是被那个姓叶赫那拉的老女人压得厉害,而且现在是1897年,正是清廷内部党争激烈的时候。
以光绪为首的帝党,以慈禧为首的后党!
“六王爷的身子还好?”赵千虚起眼睛。
何元稹似乎知道赵千会这么问,答道:“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成天就养在萃锦园子里的暖阁,听听琴,下下棋,知了天命。”
赵千没有说话,这何元稹说的不假,这个时候的奕䜣,的的确确是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只是念着爱新觉罗的江山,想着法子拉光绪一把。于是问:“为什么告诉我实话?”
何元稹没有回答,从怀中拿出一大叠银票,推到了赵千面前。
赵千看着这些银票,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要我干什么,说。”
何元稹明显没有想到这个看不透的年轻人会如此直接,顺嘴就接了下去,“白银五十万两,要福安社与中和堂龙头的命。”
赵千抓起了银票,数了数,又放下了,“再加五十万两,我让香港所有的堂口群龙无首!”
何元稹眼神一凛,深深吸了口气。
……
万安堂,福安社,中和堂。这是香港三合会最大的三个堂口。如今万安堂龙头段三红已死,身为副龙头的何元稹肯定会成为龙头,相信他也安排好了,如果福安社和中和堂的龙头再死,趁着混乱,加上暗中精心的准备,吞并这两个堂口也不是没有可能,至少也能控制住。
“你为什么答应他?”小艇上,蔡镇龙在身后问。
“你呢,为什么要安排我们见面?”赵千没有回头。
第二十七章 香港地震(一)
蔡镇龙没有回答,却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是想看我的态度?还是说……”回头,如刀的目光落在蔡镇龙脸上,“你根本不相信我。”
蔡镇龙沉默了几秒钟,道:“我从未这样想过,只是……”欲言又止。
赵千嘴角一弯,“怕我利欲熏心,最终和你的志愿背道而驰?”
蔡镇龙望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转过头,望着漆黑一片的海面,只有罩着玻璃罩子的油灯散发着微微跳动的光芒。
蔡镇龙走到身边,也望着海面。
涛声传来,海风掀起了额前几缕长发,“哥,太黑了,光好弱,照不到方向。”
蔡镇龙微微一颤。
“光绪要输的,他一输,两年之后,海的那一边,那片广阔的土地,将会血流成河,往后数十年,都无法摆脱屈辱的烙印……”
蔡镇龙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赵千站起身,拔出枪,朝海面开了一枪。
蔡镇龙一直沉默,小艇缓缓开动着,在深夜漆黑的海上。
……
大英帝国香港政府再一次被震动!
接下来的几天,大街上热闹急了,到处都是报童大叫“号外”的声音。
维多利亚港血案!
香港著名华商段三红死在英籍公务人员桑克斯办公室中,额头一枪为致命伤,此外胸口连中三弹,二十七名会党人士死于码头,均是身中数弹而亡,英籍公务人员桑克斯失踪,疑似身亡……
“千,查理派人过来说他又被狠狠骂了一顿。”香农咖啡厅靠窗的桌子,罗西搅着咖啡。
这装潢极其高雅的咖啡厅里仍然门可罗雀,也难怪,十天之内连续发生两场血案,这繁华太平的世界港口也不太平了。
“什么?”赵千回过头。
“你在看什么?又是那里。”罗西望着不远处的那张空桌。
赵千喝了口咖啡,“没事,只是被骂,要是真有事,绝不会联系你的。相信我,过不了几天,他们会说找到了桑克斯,然后发表一篇安抚人心的声明。”
罗西有些不解,“千,为什么要杀桑克斯,他可是我的合作伙伴。”
赵千看着他,“一个接受贿赂的人是不可信的,我必须要抹干净一切的证据,这样的合作伙伴,以后还多的是。”
罗西明白了,笑了笑,不再说话。
喝了一会咖啡,赵千对罗西道:“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香港了。”
罗西一愣,“去哪?”
汤匙轻轻敲了一下镶金的咖啡杯,“回去。”
罗西问:“中国?”
赵千眼中闪过一丝看不懂的神色,“罗西,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罗西心里一紧,“你要做什么?”
赵千起身笑道:“去要钱,相信我,赌场一定会顺利开张,很快。记住,我要五成股份。”
“很快?”罗西望着赵千的背影,摸了摸脑袋。
……
去了佑洪坛,拿到了那笔生意的报酬,二十万两白银。没见到上次那个“天使”,只是个一身黑衣的汉子将装着银票的锦盒给了自己。
替天行道?赵千望着锦盒表面绣着的字,一边笑一边走出了佑洪坛那扇黑乎乎的铁门。
怎么行道?拿什么行?还以为是天地会啊,现在已经是三合会了,香港被殖民了几十年,在这里的华人,除了那些个刚来的,谁还记得那大辫子,谁还会觉得这里是自个儿的地方?
比如那万安堂龙头段三红,带着一帮洪门弟子,每天给天地上香,拜这拜那,不忘宗师祖训,不忘忠孝礼仪,结果还不是他妈的和罗西这走私贩子狼狈为奸!
有个屁用!赵千啐了一口,从盒子里拿出银票,将盒子摔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然后很快消失在了街口。
“姐姐,那个怪物走了。”远处,一辆封闭式马车内,一个年轻女孩掩口而笑。她长得很特别,皮肤白皙,眼睛很大,高鼻梁,也不是樱桃小口,而这些大五官却凑在一张下巴尖尖的巴掌小脸上,三分憨态七分俏皮。
“奸恶之辈,轻薄之徒。”莫如兰冷哼一声。
那个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又笑了一声,“姐姐,你怎地知道,难道他轻薄过你?”
“如薇,不准胡说!”莫如兰斥道,俏脸却隐隐泛过一缕红晕。
莫如薇撅起嘴巴,“我倒觉得他不像你说的那样坏,倒是神经兮兮的,看起来还有点傻。”
莫如兰面色一寒,“傻?他才不傻,藏得真好,他的来历,怕是惊人的很呢。”
莫如薇还有些不信,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他藏什么了?来历惊人,干什么的?”
“祸害。”莫如兰面色越发冰冷,探出头对车夫说:“张大叔,去‘乾亨行’。”
“是,大小姐。”马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
破土地庙,一股子霉味。
“老板。”张自发将赵千迎了进去。
庙里蹲着几十号人,多数盘着辫子,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看到赵千来了,纷纷起身,点头哈腰,有的还边打呵欠边手臂垂下打千儿。
皱了皱眉,问张自发:“李三呢?”
张自发道:“出去跟线了。”
“哦?”赵千眼中一闪,“哪条?”
“福安社,姓刘的。”张自发看了一眼那几十号人,“这些都是地老鼠,缺粮少钱,有的也等着吞泡儿,舵爷,哦不,老板这次要的线太长了,李三他们跟不过来。”
“自发啊,你和他们不一样了。”赵千拍拍他的肩膀,“过去那些东西,全丢了,不准再想起,记住我们的信条,最后一个倒下,才算倒下。”
“是,老板!”张自发胸膛挺得笔直,虽然还是那张往人堆里一扔就找不着的脸,但身板强壮了很多,精悍之气暗藏,哪里还是当初那个风一吹就八丈远的瘦皮猴。
“把这个给他们发了,把线跟牢,我要最准确的结果。”赵千将一张银票递给了张自发。
“一千两?”张自发一惊,“也太多了吧?”
听到张自发说一千两,几十个地老鼠双眼放光,连那些个流着哈喇子双眼无神的大烟泡子也精神百倍!
赵千看了他们一眼,对张自发说:“钱给的多,才能不要命的干活。”说完又在张自发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张自发明显一愣。
赵千目光骤然凌厉,“我教过你什么?”
张自发瞬间就清醒了,“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不动声色,当最不起眼的那个人!”
“照着做。”赵千转身朝庙外走去。
目送老板背影离去,张自发转过身,大声对那些地老鼠道:“你们听到了?一千两雪花银,干得好,得的多,干得差的,他妈的一文钱也没有!”
扬了扬手中银票,几十号人欢呼起来。
……
三天后。油麻地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这巷子很深,路也不窄,里头宅子挨着宅子,有的门口亮着灯笼,门头紧锁,有的灯笼没亮,门子基本都掩着……
三口胡同,香港半掩门子集中的地界,门里基本上都蹲着高级局儿。
吱呀一声,三口胡同里正中的一扇门打开了。
“刘四爷,您慢走呀,叫您歇着您非得回去,奴家还想伺候伺候您呢。”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将一个大胖子送出了门,顺手点上了门口挂的红灯笼。
“小蹄子,骗谁呢你,红灯笼都点上了,等着下个相好儿的罢!”胖子摆摆手,撩起长衫下摆,紧了紧裤带,“妈的这货一点不纯,害得四爷泡儿都没吞舒服,记着,下回别拿这次货伺候,四爷要欧罗巴来的!”
“知道啦,四爷您当心着点。”女人媚态十足的招呼了一声,立刻回屋,虚掩上了门。
“他娘的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啊……”刘四爷刚走出胡同口,十几号人立刻围了上来。
“怕什么,一帮老鼠胆子!”刘四爷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大骂:“滚一边儿去!老子又不是段三红那畜生,成天跟着洋鬼子屁股转,娘的那帮鬼子都能信?被他妈宰了活该!”
“是,是。”手下人连忙让出了条道儿,赶紧让刘四爷上前。
刘四爷吐了口浓痰,又骂了几声,大大咧咧的走在了最前面,“半夜三更的,老子偏偏瘾头上来了,婊子的破货不得劲儿,跟上了,去二宅子,找自家婆娘下下火!”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枪声,手下人倒得倒,嚎的嚎,很快没了声息。刘四爷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回头,没命往前跑,可体重实在太大,跑不了多远就摔了个狗吃屎。
刚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神生冷,颧骨很高,瞅着心里就发毛,刘四爷连忙趴着,磕头如捣蒜,“好汉爷,求求您,饶小的一条狗命,要多少银子都行……”
砰,一枪直接打穿了后脑,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这位就是刘四爷?”一个身形颀长的英俊青年走了过来,将两把蝎尾96自动手枪分别插在了迷彩裤两边的裤袋里,正是才十九岁的谢子峰。
王彪也过来了,看了一眼那具肥胖的尸体,用四川话说:“以前看到他,还绕道,格老子的,今天才晓得这虾趴嘞胆子跟耗儿两个一样。”
陈荣冷笑一声,又朝刘四爷的尸体开了一枪,“阿彪,听不懂你的家乡话。”
第二十八章 香港地震(二)
清晨,天刚蒙蒙亮。
小贩挑着担子卖白粥,街边扯起了棚子,油锅开着,焦黄的鱼头在里面翻滚。
这是一家大烟馆,门开了,一个戴着皮帽穿着长褂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这男子瘦得很,一副病痨鬼的模样,他打了个呵欠,皮泡眼肿的走到路边。
一辆人力车停在那里,戴着布帽的车夫蹲在车杆子里。
男子一屁股坐上了人力车,有气无力的说:“和乐商行。”
车夫起身,“可是吴九爷?”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骂道:“知道还问!没长眼的东西!”
“那就对了。”车夫猛地回头——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正是张自发!
吴九爷呆住了,乌黑枪口上火光闪过,就彻底软倒在车里。
咣当,路过的小贩挑子落了,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又是两枪,张自发帽檐一拉,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没了影。
小贩张大嘴巴,血从车座的缝隙中流下,和他脚下的豆浆混在了一起。
……
油麻地血案!福安商行老板刘志川毙命,同时还有十六名商行伙计!
这又是一起惊天大案,报纸卖得精光,报童兴奋的满街乱跑,街上出现了很多戴着头盔的警察,提着棍子到处巡逻……
这案子,和维多利亚港的血案隔了还不到一个星期!
洋人们纷纷抗议香港政府的治安能力,说香港已经不安全了,如果政府再不加强治安,就要撤走所有资产,返回太平安定的祖国。
副警司查理被停职,总督罗便臣要求警察司梅含理在一个月之内破案,梅含理也清楚了,十几天内连续三次流血事件,手段残忍,不留活口,应该是同一伙人做的。
大英帝国香港政府终于感到了压力!
至于同一天发生的和乐会龙头吴多金的死,则轻描淡写了很多。
“外面乱了啊。”赵千站在阳台上,叼着烟卷,今天天气很好,暖风阵阵,空气也新鲜。
张自发和陈荣站在身后,没有说话。
“自发,现在那些堂口大概是个什么情况。”赵千吐出口烟,右手扶住了铜栏杆。
“福安社乱成一团,和乐会已经散了,据说地盘已经被万安堂吃掉了。”张自发道。
赵千笑了,“何元稹,动作真快啊。”
陈荣问:“那何元稹到底要做什么?”
赵千弹掉了烟头,“荣二爷,用点脑子,不要光知道开枪。”
陈荣目光闪烁着,过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赵千回身,斜靠在栏杆上,“想明白了?”
陈荣道:“他是想统一香港的三合会。”
“猪。”赵千戴上了蛤蟆镜,“这还用你说,自发,告诉他。”
张自发笑笑,“这何元稹别有目的,控制了香港三合会,就控制了另一条海道,这里面学问就大了,我不知道何元稹的底细,但我知道他是从海那边来的,洪门第一高手,据说也曾是宫里的人。”
赵千笑道:“荣二爷,听见了没,发哥就比你看得深。”
发哥?张自发愣了愣,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老板的新鲜语言层出不穷,他也快要习惯了……
赵千笑着叹了口气,“走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