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真相(二)
莫降被文逸的突然转身带了个趔趄,循着文逸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莫降便看到了那几名骑兵,他的视力远比文逸的出色,所以他甚至能看清那几名骑兵的容貌。
现在看来,那几名骑兵的举动是有些怪异,与周围惨烈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既没有像那些中毒的骑兵一样屠杀百姓,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嗜血嗜杀的征兆,甚至,他们还抽空和冯冲交谈了几句,表情轻松而冷酷,似是早就知道这里会上演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从他们所穿的铠甲服饰上看,他们与那些中毒的骑兵同属于一支队伍,但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北面的百姓距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却没有冲进人群中大开杀戒。。”文逸说着,又转回身来,似是怕引起那几名骑兵的注意,“早些时候,我以为那寥寥数人是汤将军故意派到北面,充作生门,现在看来,他们更像是这场屠杀的见证者和监视者。”
“那几人是你的部下么?”莫降盯着汤矮虎的眼睛问。
被这个毛头小子质问,让汤矮虎心里很不舒服,但念在莫降是个少年英雄的份儿上,汤矮虎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不错,他们是我的部下,也是被我派到北面的,原本打算是当百姓四散奔逃的情况出现时,故意留下的包围缺口——我的本意,是要将百姓驱赶到北方,我们纵马追赶,百姓跑的累了,为了逃命,自然会丢掉刚刚领到的粮食,如果能追回被劫的粮食,汤某便知足了,汤某也是汉人,亦知道现在汉人的日子很苦,汤某其实并不想为难这些百姓,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百姓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文逸接过汤矮虎的话说道:“将军更没有想到,您那些原本懒散的属下,突然变了性子,变成了嗜血的猛兽。”
“唉……”汤矮虎重重的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这种情况,绝不是汤某想看到的,汤某虽然是朝廷的鹰犬,但也知道身为大乾朝的将官,就该保卫大乾朝的百姓,而不是将手中刀刃伸向他们的脖颈。”
汤矮虎说话的时候,莫降脸上一直带着冷笑——他不相信汤矮虎的自我辩白。
文逸却说道:“如果文某告诉将军,将军是被人利用了,将军是因为中了他人的诡计,所以事情才会是这个结果,将军是何感想?”
汤矮虎点点头道:“汤某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的道理,今日,汤某带出的兵之所以会犯下如此罪行,背后定有个阴谋的存在——汤某现在所求的,只为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死去的百姓有个交代,所以这才呼唤二位过来问个明白——毕竟,二位便是这次劫掠军粮大案的首犯,也是这次分粮的幕后主使……”
“等等!”听到此处,莫降急忙打断了汤矮虎的话,开口说道:“汤将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二人何时曾劫掠军粮,何时说过要在此地分粮的话?”
文逸则出言提醒道:“唯战兄,难道你忘记了?那个白面书生,正是打着你的名号向百姓分发粮食么……”
“如此说来,二位并不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也不是劫掠军粮的反贼头领?”汤矮虎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门道。
“自然不是。”文逸点点头道:“与将军一样,我们也是被人利用了。不过,那人利用将军,只是要将军去做那杀人的刀,而我们几人,就是要杀的人了。那人正是要让全天下人都认为,我们才是这次集会的召集者和组织者,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们害了这些百姓……”
经文逸这么一说,莫降忽然全都明白了,原来,他稀里糊涂的做了这次百姓遭屠惨案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这汤矮虎是个实在人,肯将其中的内幕说与他听,他绝不会明白:直到最后,赵胜也没有对他讲实话,说什么命运使然,说什么天选之子,全他妈是骗人的鬼话!直到现在,他仍在被黑将编织的谎言牵着鼻子走,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以他冲动的性格,他怎会与汤矮虎这纵容属下行凶的混蛋将领心平气和的交谈?如果他选择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强行突围而出的话,反而中了黑将的诡计——如果他在弄清楚事实真相前就选择离开的话,那么,“将百姓召集到此,分发抢来的军粮,招来官兵后弃民而逃,导致大量百姓被杀。”诸如此类的传言,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会让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肮脏不堪——到那个时候,百姓一定会说:“呸!什么狗屁汉皇之血?!什么天选之子?!一个任由百姓被官军屠杀,自己却仓皇逃走的鼠辈,也配做我们的英雄?!也配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黑将的计划,可谓一环接着一环,让人防不胜防,莫降不知道这复杂的阴谋何时是个尽头,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身为汉皇之血的传人,就必须要维护这血脉的荣耀,即便自己私自改了名姓,但那也绝不代表自己会对他人恣意抹黑汉皇血脉的行为放任不理。
“文跛子,我们去北面!”莫降咬着牙说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定要彻底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否则,神州虽大,将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唯战兄,你终于认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了。”文逸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若我们以这样的状态走过去的话,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到时候再想问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莫降眼睛一轮,很快想到了计策,他看了汤矮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汤将军,你方才不也说想弄明白事情真相么?现在就有个机会,只需要你将北面那几名属下叫回来,待他们来在阵前,命人立刻拿下……”
“万万不可!”文逸急忙否决了莫降的建议,可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策,只因为汤矮虎还带着几名亲兵,人多嘴杂,他实在不便多讲。
汤矮虎见状,好似明白了文逸的顾虑,于是朗声说道:“二位尽管放心,汤某不是个护短的人,如果这次真的是汤某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害了那些百姓的话,那么汤某将亲手砍下他们的脑袋,以告慰百姓冤死的亡魂!还有,我这些亲兵,都是经过我仔细挑选的,他们对我绝对忠心,绝对信得过!不瞒二位,我是个汉人,是此地汉军的领头人,在大乾朝的军队编制中,咱们汉人一向被黄金族人看不起,那些黄眼儿鞑子,处处跟咱们汉人作对,在军中,汤某若是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亲兵,恐怕早就被那些黄眼儿鞑子玩死了……”
汤矮虎所讲的军中内幕,文逸也略有耳闻,也知道汉人将官在大乾朝军队中饱受欺凌,最苦的、最累的、最危险的任务,基本上都由汉人军官去做,然而最后领取功劳的,却是那些高人一等的黄金族军官;而且,那些汉人军官如果想要保住军官的位置,那绝不能少了对黄金族军官的孝敬,饶是如此,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汉族军官还要主动站出来定罪,若是没有这份儿自觉的话,性命都有可能难保——所以,在大乾朝军队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黄金族的国家黄金守,汉人军官不如狗……”
“既然将军这么实诚,那文某也就开诚布公。”文逸诚恳的说道:“文某这里有一计,可保将军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那个别有用心之人安插在将军队伍中的叛徒。”
“噢?”汤矮虎深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大有深意,“什么计策,说来听听。”他虽然敬重文莫二人敢于与全天下黄金族军队为敌的英雄气概,但却并不意味着,这两个年轻人可以对他指指点点。
文逸回答道:“将军只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我们做了您的俘虏,您再召唤那几名部下回来,他们就不会起疑了。”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继而说道:“汤某本就打算要抓捕你们的——即便没有今日这件事,即便你们不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但二位仍旧是被朝廷通缉的重犯,汤某今日既然遇到了二位,就绝无再放二位离开的可能。”
文逸先是一愣,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于是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们是贼,将军是兵嘛,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嘛。”
汤矮虎点点头道:“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便请束手就擒吧——我承认二位武艺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我这军中无一人是二位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白狼张凛相帮,但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蚁多噬象的道理,几位本事再大,想必也不是汤某这几千步卒的对手吧。”
莫降闻言,刚要反驳,却被文逸暗中制止了。只听文逸说道:“只要能查清事情真相,文某不介意做汤将军的俘虏……”
第68章 真相(三)
虽然双方一方是兵,一方是贼,但汤矮虎对莫降和文逸二人却很是客气,他并未命令手下将雪亮的弯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也没有用绳索将二人捆绑起来,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随他归阵。
“将军,在将我们带走之前,您是不是应该先救救这些百姓?”莫降却并未配合汤矮虎的手势,因为幸存下来的百姓依然跪在那里,相较于事实的真相,莫降其实更在意这些百姓的安全。
“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汤某会对这些百姓进行妥善的安置。”汤矮虎郑重的保证,“二位可以放心,汤某的目的只是追回被劫的军粮,而非追究这些百姓的责任,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唯有那罪魁祸首罪该伏法,而这些百姓都是被蒙骗的无辜,况且他们当中已有人冤死,汤某身为这一方水土的守护者,怎忍心让百姓再遭无妄之灾?”
“有汤将军这句话,文某就安心了。”文逸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莫降向那数千步卒组成的军阵走去,他面带微笑,似乎做俘虏也是快意的事。
汤矮虎虽然也觉得文逸的表情有些诡异,但也不知道这巧计百出的书生在想什么,摆出何种表情,那是人家的自由,他总不能强迫对方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索性也不干涉,由他去好了。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趁此机会将这个以莫降为首的被朝廷通缉的小团伙一网打尽——既然这个小团伙的头目都如此配合抓捕工作,那么他的属下……
莫降的属下,在看到莫降和文逸被捕之后,立刻就溜走了。
张凛和韩菲儿溜的之快,完全出乎了汤矮虎的预料,他之所以没有对莫降和文逸用强,除了莫文二人十分配合之外,还有避免打草惊蛇的考虑。然而他却不曾想到,即便他对莫文二人如此的客气,竟然还是被张凛和韩菲儿看穿了。
汤矮虎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做出那个“请”的姿势同时,文逸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做了个手势,一直等待着文逸的暗号的张凛和韩菲儿见状,立刻就近上了两匹无主战马,拍马而逃……
“这分明就是早有图谋嘛,这个文逸,定是在前来谈判之前就对那二人有过交代!”汤矮虎心中暗骂,却没有立刻发作,也并没有命人追赶,因为他方才听文逸说过,他属下的兵士们可能被人暗中下了毒,一旦靠近那些百姓,毒药就会发作,士兵也会变的弑杀,他好不容易才弹压住整个步兵方阵,心知一旦手下的士兵再次失控,百姓便要再遭屠杀——是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凛和韩菲儿骑马逃走了——不过,汤矮虎却并不担心那二人,他手下尚有数千步卒,若是连这两个俘虏也看不住,让那二人劫走了,他这支汉军,就可以就地解散回家种田了……
见文逸和莫降已被自己的亲兵看住,汤矮虎便命传令兵向北面数骑打了旗语,命他们即刻归阵……
待那数骑回来,莫降发现,冯冲并没能逃走,而是被人捆到马上驮了回来,而后又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狠狠的摔在了莫降的面前,那几名骑兵恶狠狠的盯着莫降,似是要以羞辱冯冲的方式给莫降来个下马威。
“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两个一起走?”莫降压低声音问。
“他们两个逃的太快了,我想追也追不上啊。”冯冲苦着脸回答道。
文逸则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道:“是我更改了命令,只让他们二人逃走的,冯兄弟若怪,就请怪我吧。”
冯冲面有愧色说道:“文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没什么本事,关键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拿这一次来说,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你们与那些丧尽天良的士兵交战,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像我这种拖后腿的尾巴,即便丢掉也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
莫降则说:“你不要这么自卑嘛,其实你还是有些用途的。”
“真的?”冯冲闻言,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莫降笑着回答:“比如,你就是个合格的车夫……”
“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一句厉声喝问,打断了莫降的低语。
莫降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刀疤脸骑士正目露凶光盯着他看。他冷笑一声,摆出不屑一顾的冷淡模样。
“大胆!”那刀疤脸骑兵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马鞭。
“胡小混,住手!”汤矮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喝止了胡小混,所以那一鞭子也没能抽在莫降的身上。
“将军!”那胡小混用悲愤难遏的语气说道:“就是这个人,害的咱们的骑兵队全军覆灭,近两千兄弟同袍葬身火海,将军如何能再留他的性命?!”
胡小混悲愤慨然的情绪,迅速感染了身边众人,大家方才都看的清楚,就是这个赤裸着上身家伙玩弄妖术引来天火,一把大火将骑兵队烧成了焦炭,许多人军中好友的焦黑的尸体,仍旧在不远处冒着青烟,闻听那胡小混一说,莫降身边的士卒都向他投去愤怒的目光,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现在早就死上几百次了。
莫降却不为这些愤怒的目光所动,脸上仍旧是冰冷的笑容——那些士卒会被胡小混用一句话激起愤怒,莫降却不会被他骗了。因为莫降方才用他极佳的视力看的清楚,就在那场大火将熄未熄之时,控马站于北面的胡小混,曾对着那燃烧的尸体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冷漠,却没有一丝愤怒——而现在他却表现的如此愤慨,显然是装出来的,他为何要装,只能说明他别有用心。
“将军!您可要替冤死的弟兄们做主啊!”胡小混声泪俱下的说道:“小混斗胆请求将军,杀了此人!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是啊将军,您一定要杀了他!否则,被他烧死的弟兄们难以瞑目,活着的弟兄也会寒心的!”胡小混身边另一名面黑若炭的骑兵立刻附和道。
“将军,杀了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又有一名骑兵控马上前一步,说话的同时,已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弯刀。
甚至,连汤矮虎的亲兵中也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属下也认为,您不该对这人如此客气。”
这时,只听汤矮虎说道:“兄弟们的情绪,汤某可以理解,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骑兵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汤某也是痛心疾首。”正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弟兄们,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他们也束手就擒,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我汤某人的俘虏——我汤某人的军队,可没有斩杀俘虏传统;再者说来,这几人都是受朝廷通缉的要犯,朝廷要他们也许大有用途,若是汤某将他们一刀砍了,这捕获之功可能就变成擅权之罪了……”
“原来如此,小混明白了。”胡小混阴阳怪气的说道:“将军留下这几人的性命,原来是为了向朝廷邀功,原来在将军的功劳面前,那些弟兄们可以枉死……”
“你这家伙好生大胆。”文逸听不惯胡小混说话的语气,出言讽刺道:“你口口声声叫着‘将军’,可话语之中,哪有对你家将军的一点尊重?”
汤矮虎闻言苦笑——这胡小混对他如此放肆,也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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