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朱巨忍不住插话道:“黑右车,我们要尽快完成黑将交付的任务才是啊。至于那个赌约,很重要么?”
原来,那刺客在组织中的地位,是与莫降对等的黑车,二人俱是有“一车十子寒”之称的杀伤力最强的棋子。
黑右车闻言,抬头望望远处。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郾城的城郭轮廓落在地平线的尽头,露出小半个影像,黑色的城影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的像一座荒城。
“若是现在将他们制服,便不能完美的完成黑将大人的命令——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等时机成熟,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出手。”黑右车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至于那个赌约么,它自然是很重要的——因为师伯和师尊所立赌约的赌注,是整个天下!”
“喂喂!”文逸忍不住插话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会信?我宁愿相信,那只不过是两个老家伙喝多了胡言乱语、吹吹牛皮的醉话罢了!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以江山社稷为胜负彩头的对局,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在现实当中,怎么可能有如此夸张的生活?”
“有些事,总要你相信,才会成为现实。”黑右车看看文逸,知道此人极为博学,甚至就连狂夫子也敬他几分,这也让他有了狂傲的资本,所以他才敢当众称呼狂夫子以及他的师弟明礼子为“两个老家伙”。
“文跛子,这个家伙就交给我来解决,你还是尽快将那个侏儒和白面书生从高台上拉下来。”莫降说着,也回身望了望郾城方向,目光中隐有忧虑和焦急。
朱巨虽然将莫降的全部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却始终不相信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他相信自己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来,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也就只有方才“黑右马”的一番话,稍稍涉及到这次计划的内幕,可黑右马的话说得极为含糊,就算文逸等人再聪明再狡猾,也不可能从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推测出他们真正的计划……
“黑右士。”也不知是不是莫降的催促起了作用,文逸总算是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与朱巨谈起正事来,“我与黑将早就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会将莫降带到总坛——我相信,黑将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断不会出尔反尔,半路截杀我们……”
“黑右马,你该知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人,是你们!”朱巨冷声道:“黑将当初传达给你的命令,是要你配合黑左马,抓捕犯下严重错误,违背组织盟规的黑左车,而后押解其前往总坛受审!同时,黑将对黑左车到达总坛的时间做了详细的规定,并且也曾说明,要暂时废掉黑左车的武功——可是呢?黑右马你却对黑将的命令阳奉阴违,非但鼓动原纺河山寨主徐狂客劫走了莫降……”
“黑右士,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文逸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黑卒回到总坛之后,没有跟黑将说清楚那一日的情景?说什么是我鼓动徐狂客劫走了莫降,你们手中可有证据?当时我已知道莫降身中剧毒,唯有黑将手中才有解药,怎么会将他救走害他不能按时抵达总坛?那岂不是害了他的性命?”
“黑右马,你休要在这里狡辩了!”朱巨显然不相信文逸的辩白,冷声道:“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与莫降、韩菲儿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你们非但在培养忠于自己的势力,还想收拾天下民心,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所作为……”
“试问!”文逸高声喝断了朱巨的话,“诸子之盟盟规中,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培养自我势力的条例?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服务天下苍生积攒人望的盟规?诸子之盟诞生于华夏文明难以为继的艰难时刻,也是神州大地最黑暗的时刻!当时成立诸子之盟的先辈们,恨不得有一大批忠诚的信徒,忠诚于华夏诸子文明;恨不得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己任的诸子之盟尽收天下人心,拥有无数的拥趸——我们今日所做种种行为,都是当日前辈们想要做而没有条件去做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对?又违反了哪一条盟规?”
“文逸,我承认我说不过你,我也承认你善辩。”朱巨冷笑着点头道:“可是,黑将才是现在诸子之盟的首领,他的话才是我们这些下属必须遵从的真理——乱世即将到来,我们诸子之盟自然是需要人望和拥趸的,但是,所有的人心,必须指向黑将一人,黑将是他们在乱世唯一可供效忠的对象!黑将曾经说过,诸子之盟受尽了分裂的苦,他也再不允许盟中各个派别继续分裂下去,为了诸子之盟的未来,我们必须放下门派间的成见……”
“够了!”文逸忍不住喝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就骗骗那些新近才入盟的人吧!黑将那些命令,只是要将诸子之盟变成他的一言堂!他要做诸子之盟的帝王!他要做华夏文明的教主!我文逸虽然不才,但也知道,我华夏文明之所以能传承这么多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博大和包容,允许各种思潮的碰撞,碰撞而出的火花和激情,才是保证华夏文明历久弥新的最根本原因!一旦这文明成为替某一家一言服务的工具,那么华夏文明也就失去了她的勃勃生机,当初先辈们冒死创建的诸子之盟,也就变了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任凭你怎样说,任凭你说的多么有理。”朱巨冷笑一声道:“但只要你的想法与黑将的想法相悖,便是违背真理的谬论!如果你们再执迷不悟,那么也就只能做诸子之盟的敌人,我也只好执行黑将的命令,清理门户!”
“说到底,黑将还是要做取代黄金族人的独裁者,他还是容不得其他任何与之相左的思想。”文逸慨然一叹道:“饶是如此,我仍是不会宣称自己是诸子之盟的叛徒——这就好比,有黄金族人暂时成为了神州大地的主人,将这里搞的乌烟瘴气,作为华夏子孙,我也不会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也不会叛离这里!错的只是这片土地上僭越的伪主,而不是神州大地!我在她最需要治愈的时候离开,怎能称得上是华夏儿郎?!”
“黑右马,有你这一番话,就足以判定你背叛诸子之盟了!”朱巨阴沉的笑道,像是抓住了确凿的证据,“你的意思是,黑将玷污了诸子之盟的神圣,他不配做这里的主人,你不会宣称自己是个叛徒,是因为你要将黑将赶走,用他的失败证明,错的人是黑将……”
“随你怎样想好了。”文逸冷冷的说:“我只是不想与诸子之盟公开为敌,并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出手,我希望的是,在尽量不破坏你我关系的情况下,我们各做出一些让步,你终止这场荒诞的折子戏,我可以保证,日后低调行事,不再用汉皇之血的名号与黑将争抢人望……”
“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朱巨冷笑道:“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样,你们已经犯下了过错,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第50章 折子戏(八)
“文跛子,不要再跟他废话了!”莫降催促道:“暴力是这家伙能听懂的唯一语言,只有你用拳头将他砸趴下之后,他才会老老实实的跟你谈判……”
“黑左车,你们这是要当着我的面背叛组织了么?”朱巨眯着一双三角眼问道。
“我们若真是要背叛组织,怎么会跟你谈这些条件?”文逸反问。
“你们口口声声说并未背叛诸子之盟,那就请拿出些实际行动来。”朱巨说着,眼皮一挑望向莫降,“你们总得做些什么,再次向黑将证明你们的忠诚。”
“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莫降笑着说:“忠于诸子之盟,并不等同于效忠于黑将;诸子之盟是为延续中华文明而存在的正义组织,绝不是某个人用来统治众人的工具!”
“黑左车,你错了!”朱巨摇着头反驳道:“在我等看来,黑将大人即等同于诸子之盟,忠于黑将,忠于诸子之盟的领袖,便是忠诚于诸子之盟的最好证明!所以说,只要你们能不折不扣的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我可以考虑等你们到达总坛之后,替你们求情……”
“黑将的命令?那是什么?”莫降笑着问。
“你自废武功,跟着我去总坛听候黑将的发落……”
朱巨话未说完,便被莫降冷笑着打断:“说到底,黑将还是要我做他的棋子——非常抱歉,我这一生,无意于做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奴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灵魂交给某个素未谋面的家伙……”
“唉。”朱巨叹一口气,摇头道:“英明无比的黑将本已替你们指出了光明的道路,可你们偏偏执意要踏上自己选定的不归之旅——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活该付出些代价……”
便在此时,忽听的一声尖锐的口哨,自南面传来。
众人还来不及扭头望过去,响彻天际的尖锐的口哨和呼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刚才那一声口哨,是头狼的召唤,随之而来的呼啸,便是群狼的应和。
地平线的四方尽头,隐隐有淡淡的烟尘升起。
“来了,终于来了。”朱巨欣慰的笑了,他说话的语气,就仿佛盼到久旱甘霖的老农一般兴奋。
莫降的视力最好,所以他最先看清那渐渐逼近的烟尘的实质——那是一支奔行的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粗略估算,那是万数之上的人马!
果然如文逸推测的那般,朱巨搭建这个戏台,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绝不仅仅是要将莫降引过来除掉这么简单。
大地隐隐震颤起来,细微的抖动扩散到跪在高台周围的百姓身上,就变的剧烈起来,他们匍匐着身体,双手吃力的拄着地面,正剧烈的颤抖着,汗水从他们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滴落,浸湿了他们刚刚领到的粮食。
“侏儒,马上将百姓所中迷药的解药交出来!”看着远处接天的扬尘正席卷而来,莫降再也顾不上与朱巨客气,恶狠狠的逼问解药——这些百姓之前之所以会那么狂热,现在听到战马嘶鸣之声后又如此恐惧,这样强烈的反差,肯定是受了药物的影响。
“你们有本事让这些中了迷药的百姓脱离我的控制,却没有办法替他们解毒么?”朱巨冷笑着反问,“或者说,他们骨子里就是弱者,一旦听到战马、听到弯刀出鞘、听到骑兵的呼号,就吓破了胆子呢?”
“朱巨!黑将对我有什么不满,他要怎样惩罚我,全部由我一人来承担,与这些无辜的百姓无关!”莫降喝道。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些时候你做什么去了?”朱巨忽然笑了,丑陋畸形的面容忽然变的扭曲,“现在这时候再来求我,已经太迟了!再说了,看你急匆匆的现身,冒失的冲出来,我还以为你看穿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行起事来肆无忌惮,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嘛,仍是凭着胸中的冲动肆意妄为,似你这般冒失,败在黑将手里,一点也不冤枉……”
“哈哈。”文逸忽然也笑了,而且笑声比之朱巨更为放浪,“我们没有准备?难道在你离开总坛之时,黑将没有告诫你,我文逸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若是没有准备,我怎么会任由唯战兄那么早的暴露在你们面前,怎么会趁着你们的注意力被唯战兄吸引走的时候,废掉你们安插在百姓中间的内应,断绝你与百姓的联系,让他们暂时摆脱你的控制?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只是不想公然站在黑将的对立面,只是因为我对于我们之间的和平仍抱有一丝幻想!可是现在,既然你并无谈判的诚意,而且也并没有终止这场荒诞的闹剧,反而招来了朝廷的军队——既然双方的脸皮已经彻底撕破,那我也只好暂时与你为敌——只希望唯战兄说的有理,你是能理解暴力语言的人,等你败在我手下的时候,再将我的意思传达给黑将……”
“黑右马,你好大的口气!”朱巨桀桀怪笑一声,打断了文逸的话。
“怎么,难道你不信?”文逸自信的笑着问。
“哈哈!你这叫我如何相信?数万人马转瞬既至,包围之圈密不透风,在铁蹄和弯刀面前,你们这些背叛黑将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死,要么屈服,按照我的吩咐,自废武功换取活命的机会……”
“恐怕,你们真正想要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吧?”文逸笑着仰起头来,望向朱巨,双眼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黑将真正忌惮的,是莫降体内的汉皇之血,他恐惧汉皇之血对天下汉人的号召力,莫降只是牛刀小试,就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追随者,在天地间立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旗号——这让黑将如何能忍?整日如芒在背的他,于是想出了这个一石三鸟的毒计,既能消除汉皇之血的影响、又能搞臭莫降的名声、还能彻底的将莫降牢牢控制起来……”
朱巨闻言,脸色渐变,可文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首先,你要借用郾城这个特殊的地方,利用岳王爷当年领导指挥的郾城大捷的历史事件的影响力,以莫降的名义,谎称你们杀害了郾城的达鲁花赤,谎称你们抢【劫】了郾城的官仓,你们用谎言将百姓聚集起来,再用百姓此刻最为需要的粮食作为诱惑,引诱他们中毒,引诱他们的思想被你控制,而后你便招来官兵,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全部杀害,你要用这些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生命警告全天下的人,这就是追随莫降、追随汉皇之血的下场……不,也许你会做的更绝一些,让所谓的‘汉皇’,在这次数万官兵的绞杀中死掉,‘汉皇之血’的传人死掉了,汉皇之血断绝了,人们也就断了追随汉皇的念头——甚至他们不会再偷偷的怀念死掉的汉皇,因为这数万亡魂,让他们不敢再去追思前朝那些温柔仁慈的皇帝……”
朱巨的额头虽然冒着冷汗,但他却强装镇定到:“黑将有命,只要废掉黑左车的武功,而并非是想要了他的性命……所以你的推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么?”文逸冷笑着,锥子一样的目光几乎将朱巨那单薄的矮小的身体钉穿,“你当然不会让莫降死掉,但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替身,要代替‘汉皇之血’去死不是么?”说着,文逸将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个一直被朱巨踩在身下的白面书生身上——若是毁掉此人的容貌,再用刀剑划烂他的皮肤,他是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的尸首的……
而此时,朱巨则是彻底懵了,深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因为文逸的推断竟丝毫不差,不,如此准确的复述,已经不能算是推断了——仿佛,这计划的制定者不是黑将,而是他文逸——绝对是在保密性上出了问题,绝对是有人将计划泄露给了文逸,朱巨自认为他的保密性做的极其到位,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么这文逸的消息从何而来?难不成,在诸子之盟总坛,还有人暗中向这瘸腿马通风报信?!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是总坛那边出了问题了——这文逸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在黑将眼皮底下,还有人胆敢暗中向黑将之外的人表示忠诚么……
这个想法,朱巨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他不敢相信,在忠诚度最纯粹的总坛,在那个只有黑将一尊真神高高居于神坛的诸子之盟总坛,竟然有人会背叛黑将……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文逸笑着问,“难不成全部被我说中了?”
朱巨身形晃了一晃,脸色惨白,他强行稳住心神道:“黑右马,就算你猜对了,那又如何?数万大军已经杀到,事情已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怕你预示到了那个可怕的结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发生!这折子大戏最高潮的部分,终究还是要上演!”
“铺垫了这么多,高潮自然是要上演的。”文逸淡淡的笑着说:“只是,这出大戏的发展,很可能会超出你的控制,偏向一个你自己都难以预料的结局……”
第51章 折子戏(九)
“黑右马,我敬佩你的聪明才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