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团幽蓝色的火焰烧起的时候,时间仿佛停止了。
静止的画面里:晶亮的烈酒从酒坛里倾泻【出】来,浇在夜蝠的身上,仿佛泻【出】的水银,幽蓝色的烈焰,包裹着烈酒,向夜蝠的身体蔓延过去;夜蝠的面容有些扭曲,眼中腥红色的凶光被一团惊恐的幽蓝所取代,他闪着绿芒的手指,仍没有触碰到莫降的胸膛。
夜蝠曾想过莫降是在装醉,却从未想过莫降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发动进攻!
当那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燃起的时候,夜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降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所以他才会举着油灯醉醺醺的过来——一个醉鬼,一手举着油灯、怀中揣着酒坛,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扮相,可就在这正常的扮相之下,却隐藏着一招制敌的杀机。
夜蝠没有时间再赞叹对方的心机了,因为那团幽蓝色的火焰,已经剧烈的膨胀开来。
静止一瞬的画面突然流动,火团迅速的膨胀,在三人之间爆炸。
面对爆炸,人类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避开它。
夜蝠再顾不得废掉莫降的武功,急忙向后避让。
莫降也在电光火石间抢过了韩菲儿,拉着她向后退却。
可极速膨胀的火焰,还是灼伤了莫降的发梢。
一股焦糊味蔓延开来。
莫降有些低估了这爆炸的威力,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三人的身上。
“当初看过赤火玩火之后,我就一直想试试,却不曾想这东西这么难以控制。”莫降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着韩菲儿身上的火苗。
还好,并没有太多烈酒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火苗很快就被他扑灭了。
可夜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方才他与莫降距离太近,而且绝大部分烈酒,都倾洒在他的身上,所以他退的虽快,却快不过火焰蔓延的速度。
夜蝠的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他哀号着就地打滚,想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梨花儿姑娘非但善于煮茶,而且精通酿酒之道,这一坛烈酒,可是梨花儿姑娘耗费两年的心血酿出来的,一直藏在床铺下面。”莫降看着夜蝠在地上打滚,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忽然发现韩菲儿正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于是说道:“并不是梨花儿姑娘对我好,肯把这坛珍贵的烈酒送给我——其实是我趁她喝多了,从她嘴里套出了这个秘密。”
“早在这家伙爬窗户偷听我跟梨花儿姑娘喝酒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了。”莫降指了指不住翻滚的夜蝠,继而说道:“当时我就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偷窥别人快活的家伙,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赤火玩火时给我带来的震撼,所以就想用这坛烈酒试上一试,不曾想还成功了……”
莫降叙述事情经过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毫无亮点的平淡故事。那夜蝠更不曾想到,他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莫降的试验品,于是心中悲凉之意更盛,叫声也逐渐扭曲起来,凄厉悲惨,仿若将死的夜枭发出的哀鸣。
“别嚎了!”莫降皱眉说道:“你这家伙,竟然妄图那啥菲儿,简直是罪无可恕!将你变成烤老鼠,是你应得的惩罚。”
夜蝠哀嚎的声音渐渐停歇——并非是他自愿认罪,而是因为火焰被他吸入肺中,灼伤了他的嗓子,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烈酒引起的火焰,燃烧起来猛烈,熄灭起来也快。
片刻之后,夜蝠身上的明火已彻底熄灭,他躺在木质地板上,身上衣衫被烧出了几个破洞,破洞处露出被烧伤的皮肤,焦糊的夜行衣碎块粘在皮肤上,冒着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还好你打滚打的快。”莫降点点头说,“不然这凝香苑非得被你点了不可。”
“你……卑鄙!!”夜蝠的声音无比沙哑,若不是他说的极其用力,还真是听不清楚他要说些什么了。
“我卑鄙?”莫降冷笑着回应,“你这家伙先是用迷药、又要玷污人家的清白,还要用菲儿胁迫我自废武功,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么?再者说来,我是个儒生,孔圣人曾教育我说‘以直报怨’,我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要对付你这种卑鄙之徒,就得用比你更卑鄙的手段!”
“你……”
“我什么我?”莫降说话清晰,语言流利,哪里还有半分喝多的样子,“许你这家伙收了别人的钱财,想谋害我的性命,就不许我反击么?”
“你!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莫降冷笑着,踱着步子向夜蝠靠近,“只是个‘鬼刹’的杀手么,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不,你这不是与人消灾,你这是将灾祸带给别人!”
“……”夜蝠不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彻底失败了,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杀手行刺,讲究的是如鬼魅般出现,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既然对方早就识破了他,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刺杀行动,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怎么不说话了?绝望了?”莫降笑着,蹲在夜蝠的身边,看着他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摇摇头表示惋惜,“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会杀你——因为我还需要你给雇佣你的人带个口信回去。”
“什么……”夜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他已无生还的可能,不曾想对方却如此轻易的给了他生的希望,甚至没有追问他主顾是何人。
“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如果刺杀失败了,只要没有泄露主顾的身份,只要退还全部雇佣金,就可以保住一条性命。”莫降语气平淡,好似他已知道一切,“所以,我不追问你想保护的秘密,也无意于‘鬼刹’为敌,也许我还会跟你们合作也说不定,所以就请你回去告诉那主顾——如果他真的忌惮‘汉皇之血’的话,就请派个像样点的对手过来,不要再派你们这些小角色来送死了……”
第41章 大好晨光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一的冬日清晨,天气难得的好。
明媚的阳光被窗棱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菱形,均匀的铺在床上,其中有一块明亮的斑块,正落在冯冲的眼睛上。
他十分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想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只微微一动,便触碰到一个光滑若绸缎的圆润肩膀。冯冲愣了一愣,昨夜发生的一切一齐拥进脑海中,那些癫狂且舒爽的香艳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在脑中闪过,冲击着他的灵魂。他忽然又有些兴奋了,扭头一看,又看到那张疲倦中带着满足的俏脸。
冯冲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他轻轻理了理坠在那张俏脸一侧的凌乱的发梢,回想着昨夜的荒唐,脸又有些红了——看着那张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脸庞,想着这张带给他无限欢愉的脸以后还要在别的男人面前卖笑,他忽然又有些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他只感叹,这一夜的旖旎,真的仿若一场春梦……
“冯兄,起床啦!”文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自门外飘进来。
冯冲脸又红了几分,尴尬的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怀中的女人清醒过来,带着慵懒的目光扫过冯冲的脸庞,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撩拨着他胸中的那团火焰。
“不,不能!”冯冲慌忙扳住了那女人柔软的肩膀。
“嘻嘻,公子真是有趣。”那女人轻松的挣脱开了冯冲的怀抱,似个没事人一般,光着身子离开了闺床,弯身拾起自己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动作异常熟练。
冯冲心中五味杂陈,再望向那女子时,便发现对方脸上已多了些冷漠。
“嫖客和妓女之间,永远都是一夜的恩情,来的热烈,去的干脆。事过时候,谁也不必挂念谁,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冯冲忽然想起昨夜文逸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对应眼前的情景,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
那女人自己穿戴完毕,又转过身来,轻轻掀开了棉被,全然不顾及冯冲脸上的羞涩,用灵巧的双手服侍他穿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冯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留正飞速消散的情谊,这露水一般的姻缘,本来就不会长久,终是要在太阳升起之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公子,杏花儿已经很知足了。”那女人的声音依然轻柔,“能做公子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实在是杏花儿的福分。公子不是杏花儿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杏花儿虽是公子第一个女人,同样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
“公子不必说什么。”杏花儿温柔的笑着,“只要公子记住这一晚,哪怕忘记了杏花儿的名字和相貌,也便足够了。”
“我……不会忘记的。”
杏花儿不置可否的笑笑,似是没将冯冲的话放在心上。
冯冲有些较真的说:“我真的……”
“冯兄!要出发了!”文逸在门外催促,“莫不是沉醉在温柔乡里起不来了?”
这时,杏花儿已替冯冲穿好了衣衫,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向屋门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冯冲回头看了一眼,也发现杏花儿的眼中,似有氤氲的水气。
可他来不及细看,就被杏花儿推出了屋。
屋门在他身后轻轻的关上,冯冲抬头,看到文逸带着暧昧笑容的脸。
“开荤了?”文逸用胳膊肘捅捅冯冲的胸口。
冯冲尴尬的挠着头皮,刚刚被杏花儿梳好的头发,又乱了。他看到秦妈妈就站在文逸的身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秦妈妈说道:“若是想替杏花儿赎身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一夜的逢场作戏,算不得什么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将她忘记,等你成家之后,你甚至都不会再提起她了。”
冯冲尴尬的闭上了半张的嘴。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冯冲看到张凛被人从隔壁的房间里推了出来,张凛的身后,是依然在轻微晃动的、刚刚关上的房门。
张凛仍旧带着那方唐巾,方巾上那个独特的死结形状并没有改变——那还是刘芒站在车辕上替他绑好的——看来,张凛昨夜并没有解下这块遮住他满头白发的唐巾,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脱下衣服。
“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进妓院衣服都不脱!站在床边抱着枪睡一个晚上!”姑娘的骂声隔着紧闭的门传出来,显得有些刺耳,“是嫌我牡丹长的太丑?还没你那杆破枪好看?还是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张凛也不理会屋内的骂声,只是背对着房门,皱着眉头看他的虎头錾金枪。
文逸摇摇头苦笑,对冯冲打个脸色,带着他向前走去。
张凛悄无声息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跟在最后面。
众人来在梨花儿姑娘的门前,文逸刚要敲门,却听秦妈妈说道:“文大爷,您的那位朋友,不在梨花儿的房里——昨夜,他去我的房中找那位与你们同行的姑娘了。”
文逸转头,眉头微蹙,似是在说:“为何昨夜不告诉我?”
便在此时,梨花儿姑娘的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一团影子扑进了秦妈妈的怀里,委屈的哭诉:“秦妈妈,昨夜,昨夜您介绍来的那个人,是个酒鬼!还是个贼!他把我灌醉了!然后就偷走了我的烧刀子!呜呜呜!那可是我两年的心血啊!”
文逸本来还有怪罪秦妈妈不及时向他禀报莫降动向的意思,可听过这位梨花儿姑娘的悲惨遭遇,心中的怒气也就淡了,只能苦笑着摇头,向秦妈妈致以歉意。
秦妈妈轻轻拍着梨花儿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酒没了可以再酿,若是我的梨花儿哭坏了,可如何是好呢……”
继而又扭头对文逸说道:“文大爷,您也看到了,您介绍来的这些朋友,各个都是性格诡异的怪胎,可将我这里的姑娘祸害的不轻,所以这银钱方面……”
“秦妈妈放心,少不了您的。”文逸大度的笑着。
不知是不是文逸答应多给钱起了作用,梨花儿姑娘慢慢停止了抽泣,被秦妈妈好生安慰一番,送回了闺房之内。
众人随着秦妈妈的脚步,来在了她的闺房前面。
还没进屋,众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焦臭气味,正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焦臭味中,似乎还混着浓浓的酒气……
文逸眉头一皱,上前敲门。
众人等了片刻,却是毫无回应。
于是,文逸再敲门的时候,手上就加了暗劲,只是稍一用力,门闩应声而断,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接下来,众人就看到了一幅诡异的图像。
房内似乎发生过一起火灾,因为地上有一团焦黑的灼痕,灼痕周围,散落着焦黑的衣服碎片,一盏耗尽的油灯、一个空空的酒坛随意的丢在地上,半个床幔都被烧掉了。房间窗户大开,阳光洒进来,照在床上,莫降和衣睡着,脑袋却耷拉在床沿外面,张着嘴睡的正香,一边的嘴角还挂着长长的唾液,几乎垂到了地面,随着他的呼吸,晶莹的唾液忽长忽短……
莫降本人似乎也被火灾殃及,半边眉毛烧没了,额头前一撮长发,也被烧成了焦黄,变成卷曲枯黄的形状;而韩菲儿则是爬在床上,脸朝里睡着,半个身子都被莫降压在身下,背部的棉衣也被烧出了几个破洞,有几分狼狈。
看着这一片狼藉,秦妈妈的眉毛抽搐一番,脸上敷的香粉也掉落少许,她全然不曾想过,只一个晚上,自己的闺房就被这小祖宗折腾成了这番模样,偏偏那小祖宗还正睡在那里,一副没事人的乖乖模样……
“文大爷,您看这……”秦妈妈似笑非笑道。
“加钱。”文逸黑着脸回应——他知道,没说一次“加钱”,就意味着他要向秦妈妈多拨付一些经费,本来呢,这些经费是可以省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想到就因为这些家伙撒欢撒过了头,让他多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文逸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伸出手掌在莫降的脸上拍了几下,喝道:“给我起来!”
“啊?什么事?”莫降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到文逸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你是不是需要对大家解释一下,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文逸虽然在笑,这笑容却让莫降有些毛骨悚然。
“噢!吸溜。”莫降将淌出的口水吸会嘴里,而后翻身下床,待三魂六魄都收回来,才指着地上那片焦黑说道:“昨日夜里,丑时一刻,忽然钻进来一只老鼠……啊不是,是一只蝙蝠。那蝙蝠太凶了,把菲儿吓坏了,我当时出于英雄救美的心理,想将那蝙蝠赶走,却因为喝了酒,所以慌乱之下,打翻了油灯,引燃了烈酒,秦妈妈的闺房,就变成这番模样了……”
第42章 追随者
文逸自然是不相信一只蝙蝠、几杯烈酒就会让莫降“手忙脚乱、打翻油灯”的,听完莫降的狡辩,他只是摇摇头苦笑一声——“凝香苑”已不再安全了,这是文逸从莫降的话中理出的信息,所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待的太久,秦妈妈的身份恐怕也会有暴露的危险。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秦妈妈一片狼藉的闺房。
莫降则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韩菲儿叫醒,昨夜她不慎中了“魂僵散”,直至今日清晨,“魂僵散”余威未散,所以韩菲儿脑袋发胀,身体虚弱乏力。
在莫降的搀扶下,韩菲儿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
从韩菲儿出现到离开,秦妈妈都未能看到韩菲儿的样子。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秦妈妈猜测——文先生的举止投足间,对这个俊俏少年都有着迥异于他人的尊重,这个少年定然不是个平凡之辈;而能让这非凡少年如此在意的女子,容貌恐怕也是非凡的吧……
自始至终,文逸都没有向秦妈妈说明莫降等人的身份,一来是因为他们的真实身份实在特殊而且敏感,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想得到莫降亦或者得到莫降的性命,将这个秘密告诉秦妈妈知晓,无异于将一个举世关注的藏宝信息交在一个并没有能力守护这个秘密的人的手中,只会给秦妈妈带来无妄的灾祸;另外,凝香苑内人多嘴杂,来往的客人汇聚了三教九流,有太多的消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