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数点寒芒乍现,直奔屋顶的赤火而去——“无相法手”韩菲儿出手了!
可是,那些寒芒却并未伤到赤火,赤火双手一甩,两条长布自他的腋下陡然伸出,像是快速舞动的触手,挡在他的身前。
数点寒芒,尽数没于其中。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妖?”莫降说着,尽力跃起,但是却够不到挂在庙顶的赤火。在他落下之时,竖在庙内的流火正改变原来的位置,两道流火,拦腰斩向莫降。
莫降之前与类似的火蛇有过碰撞,断定它定无过人之处,那热度充其量只能温暖他冻僵的关节,却很难灼伤他的身体,所以未曾躲避。
可身体与火蛇接触的瞬间,莫降知道——他错了。
赤火亲自发出的“火雨”,与邹普赢击打日月法器引发的“雷火”,完全不是一种火焰。
条状的火蛇,真似烧熔的铁水一般,瞬间便烧穿了莫降的棉衣,同时飞快的向他的皮肉靠近。
虽然还未接触到皮肉,但莫降已经感受到那炙热的温度,他意识到——绝不能让自己的皮肤与这流火接触。
于是,莫降在空中改变了运行轨迹。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见莫降竟然能凭空改变轨迹,躲避斩向他的流火,赤火眼中血色光芒大盛,双臂猛然一挥,法袍随之改变形状,凹成一个倒扣的碗形。
法袍之下的所有流火,一齐改变了位置,朝着莫降空中的身体汇聚过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数十条火剑,一齐指向了莫降。
四面八方,都是流火,莫降纵能在空中改变飞行轨迹,也是无法躲避。
一直无所作为的冯冲露出绝望的表情,他一直以为,这世间只有张凛那般无双的武艺,却不曾想过,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神技!
是的,这就是神技,只有忠诚于神明的圣徒,才有可能掌握的杀人技巧,也只有忠诚于神明的圣徒,才能操控这天地间的自然之力……
冯冲不止一次向自己说过,一定要忠诚于自己立下的誓言,忠诚于莫降,为莫降牵马挂剑,听候他的差遣——今日他忽然意识到,在他要效忠的对象承认他的忠诚之前,他要效忠的对象,极有可能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冯冲大喝一声,向莫降的方向冲了过去——既然不能在追随莫降的脚步,那干脆就与他一起去死好了,哪怕走在黄泉路上,他也要对莫降说清楚,要莫降相信他的忠诚……
这时,从未在众人面前展示过武艺的文逸出手了。
白影一闪,他已经飞到邹普赢和彭莹石的身前。
那二人诧异间,已被文逸挥手扫了出去。
他们二人完全没有看清文逸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脚下一空,身体便飞了起来——只觉得这个跛腿的书生,真是深不可测。
当然,曾经与狂夫子过招的文逸,武艺又怎么能差的了?
邹普赢和彭莹石,同时飞向莫降。
如果那数十条火剑最终洞穿莫降的身体,那么邹普赢和彭莹石,同样难逃厄运。
赤火见状,不得不再次改变了法袍的形状,将其重新展开。
数十条火蛇也分散开来。
莫降也从火剑所指的窘境中解放出来,稳稳落在地上。
“你们赢不了我。”赤火的声音森然响起,“交出殿下,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我们是赢不了你。”文逸大方的承认,“但我们却可以轻易取了这二人的性命,想必赤火长老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两位去死吧。”
文逸所说的二人,正是邹普赢和彭莹石二人,他们此刻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的灰尘。
“不!为了迎回圣女,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赤火回答。
“赤火!你……”邹普赢气急,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嘿嘿,不错,我们可以死,但你们也活不了!”彭莹石则笑着说,似是完全没将死亡放在眼里。
“是么?”莫降冷声道:“我就不信,赤火身体中所藏的燃料,能撑上一整夜,等到这流火燃尽,我看你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燃料烧尽之前,你们全都要死!”邹普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朝地上一丢,顿时浓烟四起,遮住了二人的行踪。
短时间内,是很难在找到那二人了,所以,莫降他们这一方,便暂时无法用他们二人来胁迫赤火手下留情了。
而赤火,却显然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弥漫的烟雾中,赤色流火又动了起来。
“不要打了!!!”刘芒尖锐的叫声,刺透了浓浓的烟雾……
第26章 雏鸟归巢
刘芒闭着眼睛,像是不忍看到双方为之争斗,尖锐的叫声中,透着无助。
赤火长老很是配合,刘芒话音未落,他已停止了攻击。赤色的火蛇一齐缩进他的法袍之内,伴随着轻微的抖动,些许黑色的灰烬飘落。
有灰烬落到莫降的手上,他拈了拈手指,便嗅到浓重的硝石气味。
莫降第一时间想到了火药——这种被军队拿来制作攻城利器的珍贵的原材料。
“殿下心中已有了决定了,是么?”赤火仍然挂在屋顶,嗓音也依然沙哑。
“是的。”刘芒缓缓睁开眼睛,向前迈了一步。
张凛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再次走到刘芒身前,转身注视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很想说“不要走!”但却忽然发现,心中完全没有挽留对方的勇气。
一时间,张凛忽然读不懂自己了:他明明是大都城内凶名最盛的白狼,有着与全天下黄金族人为敌的勇气,有勇气站在闪耀着寒光的刀阵面前;可他却没有勇气对面前这个纯洁如光的女子,说出一句温柔的话语。
“你是个勇敢的匹夫,也是个卑怯的懦夫。”张凛忽然想起文逸对自己的评价——这番评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张凛想。
刘芒却似没有察觉到张凛复杂的眼神,只是略略看他一眼,便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
张凛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在刘芒的眼中,他似乎是透明一般的存在,对方的眼中,根本没有他的影子,她就那样简单的从他那透明的身躯中穿了过去,轻描淡写,也残忍异常……
“管事流氓,你要做什么?”莫降问。
刘芒回过头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莫降、菲儿姐姐,冯大哥、文先生……还有张凛,我知道,你们对我都很好,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亲的亲人。”说着,刘芒抬头,看看悬在屋顶的赤火,“可是,赤爷爷也是我的亲人啊!当我尚是个婴儿时,我就躺在他的怀中,我是拽着赤爷爷的胡须长大的啊!”
“你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怎么能让你们为了我大打出手?”刘芒摇着头说,“无论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我都会很自责的……”
“你这个笨丫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莫降梗着脖子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为了你才打架的?”
“是的,我承认很笨,笨到搞不清很多东西,也分不清许多是是非非。”刘芒忽而咧嘴一笑,笑容里透出几分凄苦,她紧接着说道:“但是我却不傻,也知道谁真的对我好……”
“你若真的能分清这世界上谁对你好就好了!”莫降气鼓鼓的说道:“你这笨丫头,一点江湖常识都没有,就凭现在你这点本事踏入乱世,肯定会被人利用的!”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待在你们身边,一直受你们的保护啊!”刘芒说:“虽然跟大家在一起很开心,可我总觉得,我是你们的累赘,一个连自我保护能力都没有的累赘……”
张凛很想说些什么,用坚定的态度和掷地有声的话语否决刘芒的观点,可他本不是健谈之人,这种时候,更觉得无从开口,只能看着莫降指着刘芒的鼻子大声嚷嚷:“我们这些保护者都没有嫌你麻烦,你这个被保护的家伙倒开始嫌自己是个累赘了?”
“莫降哥哥,你不要再说了,这一次,我必须离开。”刘芒深吸一口气,像是从空气中吸取了莫大的勇气,“我能察觉到,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变天了,我几乎能听到大地在痛苦的声音,也能看到人们心中膨胀的怒火,人们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总有一天,人们心中的怒火会爆发出来,让整个世界燃烧起来。到时候,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在这炼狱中煎熬!我明明能看到那个结果,却不能阻止它的到来。但我本应该是播撒光明和温暖的圣女,本该将人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然而,我现在却没有这个能力……”
“这是你的责任吗?”莫降大声道:“你这个异想天开的小丫头,连人情世故都读不懂,治世之书也没看过几本,就妄图去拯救天下苍生?”
“大家……不都是怀着这样一个梦想么?”刘芒瞪着光亮无比的大眼睛问。
刘芒的发问,让莫降愣了一愣,但却还没到哑口无言的程度,于是回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些事跟你这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关系?你去瞎掺合什么?”
“莫降哥哥,你不是经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刘芒反问:“既然莫降哥哥可以做那些事,为什么芒儿就不可以?”
“罢了罢了!”当初在相府之内,每当刘芒不开心的时候,莫降总有许多办法逗她破涕为笑,但是今日,莫降却很难让这个倔强的小丫头回心转意,于是赌气道:“终究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你要走便走好了!”
“莫降哥哥又说气话了。”刘芒笑着说:“等芒儿回到教廷,若是发现教廷的人真像莫降哥哥所说的那般,想利用芒儿做些坏事,芒儿大可以逃走……”
莫降彻底被这个单纯幼稚的家伙打败了,索性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生闷气。
这时,庙内的浓烟慢慢散去,彭莹石和邹普赢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彭莹石笑着说:“殿下,您应该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教主,再也没有人会给您最纯粹最无私的爱……”
“你他妈的给小爷闭嘴!”莫降指着彭莹石骂道,他能感觉到,刘芒正与他们渐行渐远,但他却不允许这些卑鄙的家伙再火上浇油,他甚至可以接受刘芒自行离开的结局,但却不肯承认刘芒是被这些阴谋家拐骗走的!
彭莹石笑着闭上了嘴巴,静静的等待着,等刘芒说出分别的话语。
“当初,最早见到莫降哥哥的时候,芒儿就知道,我们迟早还是要分开的。”刘芒十分认真的说道:“因为那时,芒儿就发现,莫降哥哥虽然人在相府,但是心却不在那里,莫降哥哥,你其实是一只关不住的鸟儿啊——那时候,芒儿也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任性一次,顺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一次,体会一次冲破束缚的美妙感觉……”
“你现在体会到了?满意了?”莫降的愤怒仍未消散。
刘芒笑了一笑,走到莫降身边,像是逗小孩一样,踮起脚尖刮了刮莫降的鼻尖——之前在相府的时候,莫降曾无数次这样逗她开心,她也希望这一招能在莫降身上奏效。
可是,莫降气愤的脸色,却没有一点改变。
“赤爷爷,我们走吧。”刘芒仍然在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真。
赤火闻言,从屋顶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地。
他就落在刘芒的身边,法袍宽大的袖口张开,将刘芒娇小的身躯包裹进去,像是护雏的雌鸟用羽翼保护着他弱小的孩子,他要用这双“翅膀”,带着离家日久的雏鸟回到温暖的巢穴里去。
赤火并没有什么话要对莫降他们说,冲彭莹石和邹普赢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过来。
当赤火带着刘芒经过张凛身边的时候,张凛忽然道:“等等!”
“凛哥哥,虽然大家都说你很凶。”刘芒转过头说道:“可是芒儿却觉得,你人很好,也很善良——谢谢你教芒儿骑马……”
张凛将虎头錾金枪的枪缨扯下一缕,郑重的递到刘芒面前。
“凛哥哥,这是……”刘芒一时搞不明白张凛送她这一缕枪缨的用意。
张凛也不解释,只是用眼神示意,刘芒收下他的临别礼物。
刘芒没有拒绝,玲珑的双手从赤火的法袍下伸出来,接过了枪缨。
“大家。”刘芒再一次用目光扫过众人,笑着说道:“再见了……”
庙门打开,刺骨的寒风吹进来。
恍惚中,张凛有一种错觉:是这凛冽的冬夜寒风,将刘芒卷走了。
他意识到:之后很长的时间,他都很难再看到这个纯洁如光的女子,他很难再遥遥的望着她,望着她幼稚的与马儿讲话,在阳光照射下的身体变的透明,洁白如藕的小臂上那条被自己刻下的伤疤……
“离巢的雏鸟,总是要回家归巢的啊。”文逸幽幽的说,“也许,当那只鸟儿羽翼丰满之后,再出现在你我面前时,已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了……”
“我宁愿她是只平凡的百灵。”张凛在心里对自己说。
莫降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走到庙宇的一角,蜷缩着身子睡下了——只是,很长的时间后,他那标志性的轻微鼾声,也没有响起。
韩菲儿像关上庙门,却被张凛阻止,他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门外漆黑的夜,任由如刀的寒风割在脸上……
“我们就这样放她走了么?”冯冲的声音也有几分苦涩。
“还能怎么样呢?”文逸苦笑着说,“难不成一枪将那赤火长老刺死么?那样的话,我们将永远失去刘芒这个朋友……”
第27章 再起事端
第二天清晨,文逸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张凛仍像尊泥像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这家伙,不是在庙门站了整整一个晚上吧?
文逸起身,一边活动着发皱的四肢,绕到张凛的身前定睛观瞧,发现张凛的眉梢上,已凝了一层初冬的寒霜。
文逸摇摇头,叹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冯冲也醒了。
虽然他知道,刘芒离开这个队伍已经是一个事实,但冯冲还是像以往结束宿营时一样,点了一遍队伍的人数……
“莫兄弟呢?莫兄弟哪里去了?!”冯冲忽然大声叫道。
这一声叫嚷,让文逸初醒的朦胧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揉揉模糊的双眼,果然没能在庙中找到莫降的身影……
韩菲儿也惊醒过来,站在原地茫然的转了一个圈,仍是没能找到莫降。
“他不会是去追刘芒了吧?!”冯冲忽然道。
“怎么可能?”文逸白他一眼,朝站立不动的张凛努了努嘴,意思是:如果莫降去追刘芒,怎么会逃过张凛的眼睛,张凛又怎么可能只让莫降一个人去?
“那他去哪了?”韩菲儿焦急的问。
“他说去找个泥瓦匠。”张凛沙哑的声音,幽幽飘进众人的耳朵。
“泥瓦匠?”文逸低头思索着,目光掠过高台之上岳王爷残破不堪的泥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坏了!”文逸忽然道。
“出什么事了?”韩菲儿和冯冲同时问。
“来不及细说了。”文逸说着,转身便往庙外冲去。
“来不及了。”张凛没头没脑的说。
文逸却知道张凛在说什么,因为他刚走出岳王庙,就站住了脚步——莫降的身影,已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在莫降的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人……
“这位公子,恁要带俺们去什么地方啊?”一个带着河南口音的声音,飘进了文逸的耳朵。
“老乡,别着急嘛,很快就到了。”莫降的声音传来,“放心吧,绝对短不了你们的工钱。”
只见远方几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文逸急忙冲着莫降挥手,示意他把那几个人带走。
可莫降走的却是越来越快,似乎以为文逸是在招呼他快些走。
待莫降来到庙前,文逸脸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文跛子,难道你也在庙门站了许久?”莫降问。
“你要搞什么鬼?”文逸寒声问。
“当然是找几个匠人,重塑岳王爷的金身……”
话还没说完,几个匠人转头就跑,却被莫降一把拉住,“活还没干,你们跑什么?!”
“公子,这活俺们做不了!”为首的匠人说道,他是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人,自从听说过“岳王爷”三个字之后,的脸上就带着浓浓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