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莫降低声说道:“或许,正是因为你知道了我投靠朝廷的消息,才答应扮演‘光明之神’这个角色;或许,你一直期待着这样的机会,在万众瞩目之下跟我决斗,以向全天下的人证明,你其实不比我差……”
“嗯……”自赵胜喉间发出的声音,似野兽的咆哮一般低沉。
“阻止他们二人的对话!”老的沙看了媚生驹一眼,下达了命令。
媚生驹知道,赵胜虽然以被自己的蛊惑之术所控制,但他是否完全交出了自己的灵魂的控制权,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赵胜自己才知道。如果他尚存有一丝理智,如果莫降的言语,能唤醒他已经沉睡的灵魂,那么十三羽翼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媚生驹绝不会允许出现什么意外,于是,她缓缓抬起了双手,雪白的皓腕露了出来,随着她轻轻摇晃手腕,戴在手腕上的两串鎏金细镯互相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
在这如风铃般动听的韵律的驱动下,赵胜微微颔首,双手慢慢抬起放于身前,单脚后撤,同时侧转身体,摆出了一副决斗的架势。
“或许,兄弟相残,就是你我无法逃避的宿命。”莫降却动也不动,只是沉声说道:“原本,我还在想,如果你我兄弟二人就此联手,便可轻而易举的冲破那天罗地网,现在看来,这或许是我一厢情愿了……”
莫降话未说完,媚生驹两条手臂,猛地在身前交叉,两个手腕上的鎏金细镯,随之碰撞!
那清脆的碰撞之声响起的同时,赵胜依然冲莫降扑了过去!
赵胜动作之猛,速度之快,让莫降也有些猝不及防——他猛地闪身,却还是被赵胜抓到了脖子,三道血痕顿时出现在他的脖子上,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莫降并未来得及擦拭流出的血液,就立刻转过身来——因为赵胜又杀了过来。
莫降架起胳膊,硬生生的挡住了赵胜这一击,而后借力打力,将他推了出去。
这看似平凡的一击,已让莫降脚下的石砖出现了裂痕……
“汉皇之血。”莫降趁二人分开的机会沉声说道:“你不是极其厌恶这受到诅咒的血脉么?为何今日要借用它的力量?”
“吼——!”赵胜的回应,是一声仿若龙吟的吼叫。
这一声怒吼,直震的人心发颤,跪在台下的民夫,已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已捂着耳朵倒了下去——混在人群中的彭萤石这才失声叹道:“这天下,竟然还有第二个继承汉皇血脉的人?!”
赵胜微微弓着身子,仿若一头积攒力量的猛虎,低沉的咆哮之声,自他的喉间发出,他死死的盯着莫降,那凶狠的目光,似是要将莫降撕成碎片……
赵胜甩了甩脑袋,好像是嫌头上的高冠碍事,想要把额前的冕旒,连同那高冠一起甩掉。
“不能让他的面容暴露出来!”老的沙沉声喝道,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媚生驹急忙晃动手腕,一串密集响声,随之响起。
赵胜慢慢安静了下来,整个石台之上,只余下那低沉的咆哮——其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此时的媚生驹,已是满头大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那完美的脸颊滑落,在她那尖尖的下巴上汇聚成滴——对媚生驹来说,赵胜可谓是迄今为止最难操纵的一个傀儡了……
“普天之下的汉人,无一人愿做他人的奴隶,更何况是汉皇?!”莫降沉声说道:“你只是个被人操纵的傀儡,根本不配支配这无比强大的力量……”
“别让他们废话!速战速决!”老的沙又道。
媚生驹咬着牙,再一次晃动起双手,动作更为剧烈。
“吼——!”忍受着痛苦和愤怒双重折磨的赵胜再一次发出震天的咆哮声,而后猛地踏地!
石屑纷飞中,赵胜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莫降双脚站定,抬手迎敌。
“砰——!”
伴随着骨骼碰撞的声音,二人身影在石台上乍合乍分。
然而,不等那声音断绝,赵胜已经猛然转身,再一次冲了过去。
“砰砰砰……”
短短一息时间,二人已交手了十余次!
二人战斗的方式极为简单,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技巧,只有两股纯粹的力量,不断的碰撞!
赵胜每一次踏地,总能踏碎一块石砖,随着二人交手次数的不断累积,碎裂的石砖越来越多,那蜿蜒的裂痕始终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莫降所站立的石台中心。而莫降本人所站立的那块石砖,也因为一次次的碰撞成了碎片,他的脚底,已经触碰到了石砖下的黄土,而且仍在不停的下陷……
石台之下,早已是鸦雀无声,跪倒在石台周围的人们,微张着嘴巴,用敬畏的眼神望着石台之上那场匪夷所思的决斗——这个时候,已经很难说他们是拜倒在光明之神不可侵犯的威严面前了,此时的他们,更像是臣服于那纯粹而强大的力量的弱者……
而石台之上,正在决斗的兄弟二人之间的交锋,也到了白热化——骨骼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最后几乎完全连在了一起,人们已经看不清赵胜反复踏地前冲的动作,他们只能看到一串又一串的金色残影,疯狂的扑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莫降……
可是,对于承受着攻击的莫降来说,他此时的心境却静如止水,他机械的抬起手臂,一遍又一遍的挡下赵胜的攻击;当二人接触的时候,莫降便能看到赵胜那扭曲的面容,便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
即便如此,莫降沉静的心,却仍然泛不起一圈涟漪,他冷冷的看着赵胜,似是在等待弟弟的幡然悔悟,似是在等待这场毫无趣味的决斗早些结束……
“我快支撑不住了。”大汗淋漓的媚生驹咬着牙说道——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之前妄图激怒莫降,让莫降失去理智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被囚禁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达数月的莫降,非但没有沦为愤怒和孤独的傀儡,相反,他成为了那些负面情绪的主人——所谓的孤独和痛苦,只不过磨砺了莫降的意志,经受过折磨的他最终顿悟,已变得无比强大……
老的沙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让赵胜死吧。”
媚生驹闻言,手腕的晃动立刻变了节奏,与之前急切如骤雨击盘的节奏不同,那如风铃响动般的悦耳响声,忽然缓和下来,好似母亲哄儿睡觉时哼唱的摇篮曲一般温和动听……
赵胜的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
他气喘吁吁的走到了莫降的身前,缓缓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用那介乎于野兽和人类之间的诡异声音说道:“哥哥,杀了我!!”
“杀了我,不要让我再受辱,不要再让家族的血脉蒙羞……”赵胜那诡异的声音,听起来既想是恳求,又像是哽咽。
当赵胜额前的冕旒晃动到一个角度的时候,兄弟二人的目光猛然相接——莫降这才发现,赵胜的眼中,已满是泪水;那双露着凶光的眸子中,隐约有一丝温情和悔意。
“如果你无法结束我的痛苦,就结束我的性命,快!”赵胜咬着牙催促道。
莫降闻言,缓缓抬起了手——刺鞑已然出鞘,而且就握在他的手中……
“住手!!”台下传来一个声音!
呼喝之声未绝,已有两个人,冲上了石台,而在人群中,还有九个人影在快速穿梭,直冲石台上冲来。
冲上石台的人,是彭萤石和赤火长老——在台下奔跑的,是其余四名长老,还有诸子之盟的五个悍卒。
“你们终于肯现身了!”老的沙的声音从台下传来——话未说完,饲血鹰和慎行驹已然跃上了石台,而围在石台周围的怯薛军士兵,也拉开的弓箭,拔出了弯刀……
“本官找你们找的好苦。”老的沙那虚弱而平淡的声音自台下响起,他像是一个耄耋老人一般,艰难的爬上了石台。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彭萤石苦笑道:“我们身为光明教徒,总不能让我们的‘光明之神’被人一刀捅死。”
“可是,即便你们现身,又能做些什么呢?”老的沙微微摇头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媚生驹,送‘光明之神’上路!”
媚生驹闻言,双手猛然交错,而赵胜的身体,则好似跟那双手臂连着线的木偶一般,猛地向莫降手中的匕首冲了过去……
“噗——!”
“滴答,滴答……”
鲜血,坠落于石台上,渗进莫降脚下暴露出来的黄土里,转瞬干涸……
第111章 天罗地网(二十八)
一时间,场面变得极其安静,只有鲜血滴落的轻微声音,冲撞着众人的耳膜。仿佛有那么一瞬,画面也静止下来,可地上那滩面积不断变大的血迹却分明在提醒着人们,他们此时该做的,不是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就此发生,他们本该有所行动。
“莫降,你!!!”彭萤石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的同时便冲了出去——彭萤石很聪明,没有当中喊出“光明之神”,也没有宣布他的死讯,这样的话,即便眼前这个“光明之神”真的死了,他也可以想出补救的办法……
就在彭萤石冲出去的同时,慎行驹也动了,他双脚如蜻蜓点水般在石台上一点,整个人便横着飞了过去,恰巧挡住了彭萤石的去路:“你要干什么?”
赤火长老也不落人后,紧随着彭萤石冲了出去;而饲血鹰则是横身挡住了他:“桀桀,你的对手是我,可不要乱跑……”他怪笑着说道。
剩余的四位长老,以及五位悍卒刚要有所行动,却听老的沙淡淡说道:“再动一步,怯薛军的箭雨便会将诸位的尸体留在这里,届时,光明之神和光明教廷七圣徒全部要命丧于此,光明神教也将遭受致命的打击!”
众人闻言,一时愣住了——因为老的沙说的不错,怯薛军的射术,天下闻名,他们此时站在石台之上,又被怯薛军包围,简直就是一个个人形箭靶。当然,当初冲上台来时,他们便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牺牲的代价,是救下这个“光明之神”的性命,如今变故突生,“光明之神”生死未卜,在光明教廷中地位无比崇高、身份无比重要的他们若是也命丧于此,那么光明教廷必然要伤及根本,甚至有可能自此一蹶不振……
就在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莫降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说你们也太墨迹了,老的沙一句话,就把你们唬住了?”
说着,莫降向后退了一步,手中血淋淋的匕首,也离开了“光明之神”的身体——可是,光明之神却没有因此倒下……
众人这才看到,方才是莫降的左手在流血——也就是说,在“光明之神”迎向匕首的瞬间,莫降用他的左手,挡住了匕首,他的左手手掌,也因此被扎透了。
在莫降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他站在阳光里,咧嘴笑着,好似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
这时,座椅上的那一列官员坐不住了,贾鲁带头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喝道:“莫降,你……”
“我是不是很聪明?”莫降冷笑着打断了贾鲁的话,“还是说,你们太过愚蠢,以至于相信,我会真的杀掉这个人,让你们的奸计得逞……”
石台之下的媚生驹,此时已经累的瘫坐在了地上,她喃喃说道:“幽闭之术竟然对你没有一点作用?”
“当然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莫降笑着说道:“最起码,它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让我认真思考那些一直抽不出时间去思考的问题……”
“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得到了怎样的答案。”老的沙的语气依然平淡而虚弱——形势的突然逆转,好像没有对他的心情产生任何影响。
“好啊。”莫降先是爽快的答应了老的沙的请求,不过很快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过,你我坐而论道的前提就是,我们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以确保治河工程顺利完工——等黄河两岸,再一次变成沃野良田,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家园的时候,你我或许可以坐在田埂上,望着田里绿油油的稻苗,从日出一直谈到日落……”
听完莫降的描述,老的沙忽然笑了。
不可否认,面容英俊的老的沙的微笑很是迷人,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其笑容里的不屑和无奈——好似他刚刚听到世界上最荒诞可笑的笑话。
贾鲁同样认为,要朝廷接受莫降所提出的条件,纯属他一厢情愿,于是喝道:“莫降,休要在这里异想天开了!治河工程,一定会完工——前提是,除掉你们这些阴谋作乱的贼人!”
“贾大人这句话说的在理。”老的沙点头道:“若是没有你们这些人,这天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子,百姓们早就过上了太平安宁的生活……”
老的沙的话,同样引来了莫降的讥笑,可还不等他反驳,老的沙已经挥手说道:“就按贾大人的意思,除掉这些罪魁祸首吧——放箭!!”
话音刚落,弓弦嘣响之声,顿时不绝于耳;紧接着,密集的箭雨,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压向众人。
“愣着干什么?跑啊!!”莫降大叫一声,上前一步将赵胜扛了起来,转身便逃。
彭萤石等人这才急忙向四周退散。
箭雨转瞬及至,伴随着叮当作响,石台之上,方才莫降等人所站的位置,已插满了箭矢。
可是,能躲开第一波,却不一定能躲开所有的箭矢,而且,老的沙等人,又怎肯让他们轻易离开?!
只见人影闪动,了众人的去路已被人封堵:老的沙挡在了莫降的前面;慎行驹挡住了彭萤石;饲血鹰依然缠着赤火;而贾鲁则对上了黄土长老;至于其他在座的官员,则分别挡住了剩余之人的去路……
如此明确的分工也证明,朝廷事先曾做过详细的安排,也曾预料到有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这时候,怯薛军的射术之高明也就表现出来——虽然老的沙等人和莫降等人纠缠在一起,可那些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般,擦着老的沙等人的身体飞向莫降等人的要害——也就是说,莫降等人除了要提防老的沙等人外,还要留心那些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他们性命的箭矢。
“喂,我说。”莫降见缝插针和老的沙做着交流,“既然计划已经落空,为什么就不能洒脱一点呢?”
“洒脱?”老的沙淡淡回应道:“这就是你这几个月经历过痛苦后的顿悟么?”说着,老的沙缓慢的移动脚步,只用一个轻微的角度改变,就封死了莫降的退路,“有点肤浅。”
“肤浅?”莫降则是立刻做出回应,他左脚轻轻一点,紧接着以后脚跟为轴旋转,想要用这个优雅的转身躲开老的沙的纠缠,“洒脱两字,乃是我的师尊毕生遵循的人生准则,我身为他唯一的徒弟,现在才领悟其中的真谛,就足以见得,要想真正懂得这两个字,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了。”
面对莫降灵活的转身,老的沙只是后撤一步,同时侧移,给石台下的弓箭手腾出足够的空间,等确定箭矢飞来的诡计之后,才堵住了唯一的退路,“莫降,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所谓的洒脱,都只不过是无奈的妥协——正因为无法改变残酷现实,所以才选择消极的逃避,并为之冠之以‘洒脱’的名字,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莫降马上停止了转身,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斜着倒向地面,借用扛在肩上的赵胜的身体重量,让身体加速倒下,又用手撑住地面,飞速的旋转,双腿扫向老的沙的同时,也避开了飞来的箭矢——“真正的洒脱,并不意味着逃避,而是适应并利用现实的规则,无比潇洒的活在其中,只要熟悉并且适应了规则,并且懂得去利用他,即便逆现实而动,也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就像逆流而上的鱼儿,正因为对水流的熟悉和适应,它们才能冲破层层阻碍,最终跨越龙门。”
“噢?适应现实,利用规则?”老的沙不置可否道:“那你且说说,被囚禁期间,你都利用我们制定的规则做了些什么?”说着,又后退一步,躲开莫降的双腿,继而闪出了更大的空间,同时招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