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景廉好似并不知道眼前的“莫降”是他人假扮一般,沉思片刻后回答道:“我们坏了光明教廷的好事,他们当然要伺机报复——常胜身为护卫队副队,被他们袭击,也算是正常。只是今后,我们务必要提高警惕,加派探路人手,防止此类情况再次出现。”
“宋先生所言极是。”彭萤石点点头道:“说到这探路,菲儿可是极其擅长此道——菲儿,今后就多麻烦你了……”
听到彭萤石称呼自己“菲儿”,韩菲儿心中便升起一阵厌恶,而且她知道,彭萤石这样说,只是为了将她支开……但是,韩菲儿很是痛快的接受了彭萤石的建议:“如此,那我就去探上一探!”
说罢,她便离开了队伍,只两三个起落,便消失在道路两旁的丘陵之后……
韩菲儿一走,宋景廉立刻变了脸色,他正色说道:“老夫不能再任由你胡闹下去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处在莫降的监视之下,而且常胜的身份,也已经被他看穿!也就是说,莫降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们都毫无胜算……”
“宋先生切莫着急。”彭萤石却低声说道:“事情仍在贫僧的掌控之中——莫降自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眼中的那些优势,正是他失败的根源——常胜既然可以为莫降所利用,自然也可以成为我们获胜的关键!莫降如此倚重韩菲儿,最终也将因她而一败涂地……”
第56章 瑶民
韩菲儿离开队伍之后,便开始了漫山遍野的搜索。
名义上,韩菲儿是在探路,但实际上,她却在寻找莫降的影子。
可是,当韩菲儿仔细搜寻过官道两旁的丘陵密林之后,却没能找到莫降,甚至没能找到他留下的踪迹,一点也没有——对于精通于暗杀之道的韩菲儿来说,这无疑是个很难接受的结果。
难道,他在有意躲着自己?还是说,他发生了什么意外?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韩菲儿不能接受的——而且,越想下去,韩菲儿便觉得,后者发生的可能性会高上一些,因为莫降的伤势尚未痊愈,若是遇到难缠的对手,莫降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不过,韩菲儿转念一想,若是莫降遇到了敌人,跟敌人发生了战斗,肯定会留下痕迹的——这个推测又同韩菲儿的搜索结果相矛盾,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韩菲儿仰起头,仰望被树木枝杈割裂的苍穹,在心底发问:“莫降,你究竟在哪里呢……”
莫降在哪里呢?
他就混在另一支队伍中间。
莫降目前所在的队伍,来自于连州。
连州,毗邻桂阳,属湖南道——这个小小的州县,在大乾一朝,行政级别却经过很多次更改,先是独成一路,后又并入桂阳路,而后又降为散州,迁移出桂阳县,再后又同桂阳一起并入广州英德路,到如今,却又独立出来,自成一路,并入湖南道……
这个小小的州县,行政级别之所以一再更改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此州乃是瑶民聚集地,因民风凶悍,是故此州极难治理,执政者稍有不注意,便会引发民变——自大乾朝统一神州到现在,不过九十余年,可连州的民变,却爆发了百余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瑶兵胜利,官府失败,镇守使被杀……
这倒不是说以骠勇凶悍闻名于世的黄金勇士到了这里就不行了,官兵一再失败的真正原因,实在是因为当地的瑶兵太过厉害……
瑶族先民为三苗之后,而三苗又是九黎之后,在上古时代,九黎的君王,便是上古凶神——蚩尤!在神话传说之中,蚩尤往往被描述成世间最残暴,最勇猛的战神,而他的子民,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他们非但作战勇猛,箭术绝伦,而且极其善于用蛊,各种千奇百怪的蛊毒,更为这个骁勇善战的民族增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黄金一族征服整个神州之后,并未将这个人数不多的民族放在眼里,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自己可以凭借快马弯刀、先进的火器征服整个天下,要征服这个小小的民族,更是不在话下——然而双方一交手,黄金族人就意识到,他们错了……
连州地区,乃是群山延绵,密林遍布的地形——密林之中,瘴气缭绕,毒虫遍布,刚一来到这里,黄金族的军队就遇到了一个大麻烦——瘟疫!
因为水土不服,骁勇的黄金族勇士成片成片的倒下,然而,他们尚未从瘟疫的折磨中恢复过来,便遇到了下一个难题。
前面讲过,连州多山,密林遍布——如此复杂的地形,让威名远扬的黄金铁骑,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众所周知,骑兵的威力,要在广袤的平原之上,才能得到最大的施展,一旦进入了密林,战马反倒变成了累赘,带着不是,丢掉可惜,简直成了鸡肋!而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中瑶民来说,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应这里的一草一木——当来去自如矫捷如猿的瑶兵,遇到进退维艰的黄金族铁骑,战斗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瑶兵之所以难以战胜,除了上述两点原因外,他们自身的战斗力,也实在是令人恐怖——俗话说,一方水养一方人,生活在大草原上的黄金族人,因以放牧游猎为生,所以每个黄金族人,都是天生的骑兵,都善于骑射之道。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握锄下地,提枪入伍的汉民族不同,黄金族人的战斗,和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没什么区别,对他们来说,战斗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其中所不同的,不过是生活之时射杀的是猎物,而战斗时射杀的是人罢了;而生活在群山之中的瑶民,同样是天生的战士,因为可耕种的土地太少,所以他们若想活下去,也只能以狩猎为生,而复杂的地形,恶劣的环境,只会让瑶民的狩猎之术,更加的出色,比之于黄金族勇士的射术,瑶兵的箭术,非但不落下风,反而更适应当地的环境。
因为战马成了累赘,所以黄金铁骑赖以成名的“骑射”功夫,也就只剩下了“射”,更可悲的是,到了这里,他们连仅剩的“射术”,也发挥不出来了——因为,进入密林之后的黄金族军队,根本找不到可以“射”的对象……
茂密的森林,是瑶兵绝佳的伪装,他们化整为零,隐藏在密林之中,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藏身与树木之上,每一个人,都像一头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猎豹——在这些出色的猎人眼里,人数众多的黄金族军队,更像是一只肥胖臃肿的野猪,表面上看很可怕,实则却不堪一击……
然而,瑶兵却并不打算和这支军队正面抗衡,他们要以最小的代价,狠狠的教训这群不可一世的入侵者!
于是,他们使出了看家本领:挖陷阱,丢毒蛇,种蛊毒,放冷箭,射一箭换一个地方,走一步挖一个坑,直将黄金族的勇士,坑得苦不堪言,偏偏又找不到泄怒的对象,只能对着同伴的尸体,仰天怒吼……
慢慢的,黄金族的勇士意识到,这片没有尽头的密林,很可能就是他们折戟沉沙的葬身之地——瘟疫会带来死亡,毒蛇毒虫会夺走他们的生命,时不时射出的冷箭会洞穿他们的咽喉——总之,这里处处是陷阱,遍地是机关,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随着战争的持续,随着伤亡的不断增加,被逼得狗急跳墙的黄金族人想出了一条毒计:火炮开路,放火烧山!
于是,火炮的轰鸣声中,连绵群山,燃起了熊熊火焰,冒起了滚滚浓烟……
家园被毁,没有了依仗的瑶民,慢慢处于了下风,因为无论他们多么骁勇善战,也不是火炮的对手,心中滚烫的鲜血再热,也浇不灭火炮炮口喷出的火焰……
靠着这灭绝人寰的狠辣手段,黄金族人征服了这里的群山,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因为在瑶民手里吃够了苦头,因为占领这片地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所以黄金族人将瑶民的“瑶”字,改成了带有侮辱性质的“猺”字,称呼当地的百姓为“猺人”,他们要用这歧视性的称谓,来证明自己胜利者的身份——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猺人身上背负的屈辱,也是暂时的。
因为,被焚掉的树木总会长出来,倒下的树木,经过雨水的浇灌,仍会再发新芽,而瑶民心中复仇的种子,也随之慢慢生长着……
于是,当黄金族的大军撤走之后,等待统治者的,便是不断上演的民变,是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虽然黄金族人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但他们从未征服过这里的百姓,瑶民,也从未真正臣服过……
既然瑶民从未臣服过,从未承认过黄金族人是他们的主人,那么他们为何还会遵守朝廷的征伐令,去修治黄河呢?
“光明神教,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啊。”行走在瑶民中间的莫降,摇着头嘟囔道。
莫降的抱怨,也正是瑶民遵守朝廷征伐令的原因——民风彪悍的瑶民,虽然从不曾将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但对于光明之神的神谕,他们却不敢违背——因为,光明教的圣女,同样也是连山瑶民的圣女……
也正是因为莫降和“圣女”刘芒曾相识一场,而且关系还想当不错,所以瑶民才会接纳他,才会让他藏身在这支队伍之中。
为了尽快和队伍中的瑶民打成一片,莫降对他和刘芒在相府中共处的那段时光,进行了“细微”的修改——在莫降的叙述中,刘芒是个纯洁如光的女子,也正是因为她太过单纯,所以总是会受到坏人的欺负,而他莫降便是那个屡屡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英雄救美的英雄,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护花使者的存在,“圣女”才能在那样恶劣艰苦的环境中,仍旧保持着一颗纯净如光的心灵……
当然,莫降讲这些的时候,为了防止这些善良朴实的瑶民会不慎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他又用回了当年自己在相府的小名,“阿丑”……
“阿丑哥,再给我们讲讲圣女的故事嘛。”三五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摇着莫降的袖子道——因为圣女太过神秘,而且并不是常年居住在瑶寨里,所以这些自幼以圣女为偶像的女孩子,只能通过莫降这个信口胡诌的“说书人”口中,了解圣女的故事。
不要奇怪瑶民的队伍里会有女孩子,因为瑶民人数太少,为了满足圣女要求的人数,瑶寨的长老只好决定,让这些女子一齐上路;当然,也不要小看了这些美丽的如林中精灵般的女孩,因为她们每个人,都善于用蛊,得罪了她们的后果只有一个——生不如死……
是故,莫降不敢怠慢,只能将经过自己改编的故事从头到尾再讲一遍……
莫降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却听队伍前面有哨兵回来禀报长老:“前面那支队伍忽然停下了,因为前方,有叛军挡路……”
第57章 乱兵挡路
这支来自连州的瑶民队伍的领导者,是个被族人称呼为“山一公”的矍铄老者。
山一公本是瑶寨的长老,虽然年近八旬,但身子依然硬朗,无情的岁月在他那张削瘦的脸上犁出了条条沟壑——那深深的皱纹里,蕴含的都是人生智慧——也正是因为这智慧的积淀,他才能担任瑶族长老,才能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依然很健康,在这寒冷的初春时节,山一公上身只穿一件短袖小衫,外面罩了一件白底金边坎肩,下身穿一条宽口灯笼裤,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在他的背后,是一张一人多高的长弓,另有一把细长的苗刀,便别在他的腰间。
莫降就站在山一公身后不远处,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当山一公听到哨兵的禀报后,粗糙的右手,便自然而然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几乎没做什么考虑,山一公便转身喝道:“加速前进,救援前面的队伍!”
山一公的果断和义气,让莫降暗子叹服:不问乱军的人数有多少,不问前面的队伍来自何处,既然遇到了这种事,就该伸出援手!
路见不平,自该拔刀相助,因为,人间自有正义在——这是莫降从山一公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眸中,读出来的情感,这一份侠道热肠,让他感动不已。
而莫降所没能读懂的是:山一公对乱军的愤怒!
作为瑶寨中的老一辈人,山一公虽然不曾亲自参加过当年那场战斗,但却亲眼目睹了兵乱过后的惨象:光秃秃的山头,焦黑的树木,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竹楼……这残酷的战后景象,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的冲击,一直持续到现在。
从很小的时候,山一公就领悟了一个道理:战争之中,有胜利者的辉煌,有失败者的失落,但受战乱之害最深的,还是无辜的百姓——是故,山一公自幼便痛恨战争,尤其痛恨那些将战乱之祸引向百姓的乱兵……
所以,当听到乱军阻路的消息后,山一公最先想到的,便是前面那一伙乱军犯下的罪行:烧毁的村庄,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女人的哭泣,得胜者的狂笑……
写在山一公脸上的愤怒和凝重,感染了整支队伍,是故,无人再说笑,无人再交谈,大家都默默的将自己的兵器检查一遍,而后深吸一口气,继而开始发足狂奔——没有战鼓,没有号令,但这些瑶民,却做着同样的动作——转瞬之间,这支队伍,就完成了从平民向军队的转变。
“天生的战士啊!”莫降忍不住发出感叹。
“阿丑哥哥,发什么愣?走啦!”莫降身边的瑶族少女们,不由分说便扯住了莫降的袖子,拽着他跑了起来。
“喂喂,我说妹妹们,这不是去比赛唱歌啊,这是去打仗啊——你们有必要如此积极么?”莫降忍不住问。
“莫降哥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在我们瑶寨,可没有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只有等待猎神召唤的女猎人……”
“嗯,瑶寨的女人,也是战士!”莫降再次表示佩服……
没用多长时间,这支来自连州的瑶民队伍,就踏着烟尘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不会这么巧吧?”望着前面那支熟悉的队伍,望着在队伍末尾压阵的常胜,莫降忍不住感叹——他本以为,在他藏身瑶民队伍的这段时间,新会的队伍早该走远了,就算没有走远,也该有来自其他地方的队伍,从岔路走上官道,将新会的队伍和瑶民队伍隔开——然而,事实却远非莫降想象中的那样,方才那个哨兵口中所说的“前面那支队伍”,便是“来自新会的队伍”……
不过,既然事实就是如此巧合,莫降也就只能认命了——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向一个瑶族少女借了一面银质面具,戴在了脸上……
莫降刚把面具戴好,常胜就回过了头来——他正看到尘土慢慢落下,一支杀气腾腾、全副武装的队伍,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大惊之下,常胜急忙调转马头赶过来,拱手问道:“你们是……”
山一公朗声回答道:“瑶兵!”
常胜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显然他也曾听过瑶兵的大名。因为不能确定这支队伍是敌是友,常胜问道:“你们来此……”
山一公的回答却非常干脆:“听闻乱军阻路,特来相帮!后生,乱军在何处?!”
大喜过望的常胜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感激的说道:“就在前面,堵住了官道,占据了道路两旁的山丘——我们的护卫队长胡将军正在和他们交涉。”
山一公点点头,转身叫来两个族人,在他们耳边耳语几句——那两个族人点头领命,分别带了百十来人,向道路两旁的山上跑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我要见你们的将军。”山一公对常胜说道。
山一公的直白,让常胜有些不适应,他长这么大,热心的人见过不少,但热心到如此程度,拿别人的困难当自己困难的老头,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既然人家是过来帮忙的,他也不好拒绝,只好拱手说道:“沿着官道向前走,就能见到我家将军……”
话未说完,便看到山一公招一招手,带着剩下的人,朝前赶了过去。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