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拿过两个食盘,吴小四颇有些手忙脚乱,左拧右拧,才没让饭菜洒出来——饭菜虽然冷了,但对于又累又饿的吴小四来说,这可浪费不得……
“说,你又怎么惹张大侠生气了?!”刘超冷冷的问。
“吓?”刚准备开吃的吴小四奇怪的看了刘超一眼,喘着粗气说道:“我怎么惹到张大侠的,你们不是见了么?”
“我们说的不是午后那件事!”陈汉说。
“那就没别的事了啊。”吴小四一脸被冤枉的表情。
刘超接着问道:“我且问你,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张大侠连晚饭都不吃了!以至于张大侠第一次先与受罚的兄弟离开了甲板?”
吴小四愣了一会才说道:“刚才,张大侠跟我说……”
甲板之下,文逸的船舱内。
相较于莫降那凌乱不堪的船舱,文逸这里就要整洁很多,每一件物事都放在它该放的地方,在船舱内的矮几之上,甚至还有几幅字画,为这个狭小简陋的船舱,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息。
文逸仍然穿着白日里新换上的雪白长衫,端坐在矮几一旁,手中握着一杆狼毫,随着他手腕翻动,白色的宣纸上,便出现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墨迹。
张凛则站在文逸的对面,并未说话影响文逸。
连续写满两张宣纸之后,文逸终于开口道:“真是太久不走水路了,以至于推测错了时间——按照原来的旧航道,我们今日该到崖山了。”
“你记得是新的航道图?”张凛问。
文逸点点头道:“有些东西,还是仔细记下的好,也算是未雨绸缪,说不定有朝一日能用的上——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今日午后,我去了莫降的船舱。”张凛说。
“噢……什么?”文逸身体微微一动,抬头问道:“你去了莫降的船舱?他允许别人见他了?”
张凛没有回答文逸问出的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是直接回答道:“他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计划。”
“噢?他在准备什么?”这一下,文逸来了兴致。
“他用棉被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语,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我实在不知道他在准备什么——不过,他却让我提醒你注意一个人。”
“是蜜儿姑娘么?”文逸直接说出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是她?莫非你跟莫降有过联络?”张凛问。
“我们只见,却是没有联系过——不过,我跟这船上每一个人,都有过交谈。”文逸详细说道:“我也曾特别留意到那个蜜儿姑娘,根据她的脚步声和身法判断,她的武艺,当会不弱于韩菲儿。”
“王肃派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姑娘上船,是为了保护王维翼的安全么?”
“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文逸摇摇头说道:“趁蜜儿不在王维翼身边侍候的时候,我曾侧面向杏儿姑娘打听过,她却说,她和蜜儿都是王维翼的贴身丫鬟,而那蜜儿更是自幼便在王维翼身边——而且,蜜儿从未学过武功……”
“如此说来,这个蜜儿是他人易容假冒的?”
文逸仍是摇着头说道:“如果是他人易容假冒的,那么与她相熟的杏儿怎么会看不出破绽来?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
文逸将声音略微压低了些说道:“有人在暗中帮助蜜儿,帮她蒙混过关——而最好的帮助方式就是,蛊惑催眠之法。”
张凛闻言,眉毛一挑说道:“你是说,唐沁她……”
第195章 崖山(十一)
文逸摇摇头道:“这天下懂得蛊惑之术的,并不只唐沁一人——而且,从唐沁之前的作为来看,她并不想和我们作对,所以我想,暗中协助蜜儿的人,该不是她。”
“她不想和我们作对?”张凛皱着眉说道:“种种迹象都表明,唐沁依然对黑将忠心耿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黑将。”
“不,你错了。”文逸摇摇头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唐沁的为人,她是个极有心机的人,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对任何人的忠心,都是假象,黑将也不会例外。”
张凛紧接着问道:“那么,她三番五次引诱我的手下,又是为了什么?”
“她这样做,是想挖我们的墙角不假——但是,她这样做,却不是为了黑将,而是为了她自己。”唐沁和吴小四等人有所亲近之事,文逸也有所耳闻,但他却并不认为唐沁是要设计拆散这支队伍——今日被张凛问及,文逸便将自己的说法说了出来。
“为了她自己?”张凛的眉头越皱越紧,文逸的说法显然不能说服他,“如你所说,崖山已近在眼前,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了黑将的势力范围,唐沁作为黑将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难道在她的地盘上,还有什么人要害她不成?”
“唐沁对黑将的忠心是假的,黑将对唐沁的信任也未必是真的。”文逸幽幽说道:“唐沁若是真想完成黑将交付给她的任务,她该对付的人就是我们,无论是在面对欧阳逐鹿时还是在建康时,她都有机会倒戈一击,陷害我们,但是她没有,她反而屡次帮助我们度过难关——如今,她只不过是跟吴小四等人走的很近,若是仅凭这一点就断定唐沁要与我们为敌的话,未免太过牵强。因为,即便她将整支队伍握于手中,即便她将整支队伍献给黑将,黑将也不会开心——因为黑将要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黑将要的是顺从于他的莫降,黑将要的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张凛听文逸说完,沉吟片刻后说道:“你是说,黑将不满唐沁屡次帮助我们,所以对她起了杀心。而唐沁和某些人走的很近,只不过是想暗中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以防黑将突然发难,她没有能力与黑将抗衡——可是,唐沁若真的想自保,只需要与我们合作便好,为何还要挖我们的墙角?”
文逸继续分析道:“唐沁三番五次的说,我们不信任她——这其实从侧面证明了,其实是她本人对我们仍有戒心。你我都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害她,可她却仍然对我们心存戒备,这是她的性格使然,任谁也改变不了。”
张凛道:“按照你的说法,这世上就没人能让唐沁敞开心扉了?”
文逸摇摇头道:“本来,在我们几个人之中,唐沁对莫降的防备之心最小,可是自出海以来,唯战兄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任谁也不见,这一点,让唐沁心中最后所存的安全感也渐渐消失,是故,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试图在吴小四等人之中,寻找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
张凛对这支队伍的了解,要远远超过文逸等人,是故他说道:“若是要对付黑将,唐沁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途?”
“张兄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的作用——哪怕是再平凡再微不足道的人,也可能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文逸顿了一顿说道:“正如那王维翼,或许他的武功并不高强,但若不是他舍命一搏,菲儿早就被莫降杀掉,若是没有了菲儿,莫降也不会活到现在……”
“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
“咚咚咚咚!”
张凛话未说完,忽然头顶的甲板上传来一阵震动,仿若敲响的战鼓,若是再仔细听的话,便能听到,震动之中隐约还夹杂着朦胧不清的口号声。
文逸抬抬头道:“你的命令?”
张凛则摇摇头道:“今夜,我并没有布置加练的任务——这些混蛋,究竟是要干什么?”
说着,张凛转身离开——他快步穿过通道,径直登上了甲板。
甲板之上,整支队伍的所有人都在,众人自动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在刘超和陈汉的带领下,绕着甲板跑圈,就连跑了一整个下午不曾休息的吴小四,也吃力的跟在队伍最后——人群中,惟独不见了常胜。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张凛寒声喝道:“立刻停下来!!”
队伍并没有停下来,排在最前的刘超却喊道:“启禀张大侠,我们在训练!!我们不能停!!”他的话显得不伦不类,又是启禀又是大侠的,可谓是将朝廷官话和绿林黑话融合在一起。
“是谁让你们训练的?”张凛黑着脸问。
“启禀张大侠,没人让我们训练,是我们自己加练!”刘超理直气壮的回答。
张凛闻言,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声喝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让张大侠知道,我们中间没有懦夫,我们都能战胜自己的惰性和懦弱,我们是真正的强者!”刘超引用张凛之前教训吴小四的话说道——显然,吴小四将方才发生的事,都对他讲了。
张凛气的抖了一抖,开口大骂道:“真是胡闹!立刻给我停下来!!”
说着,张凛手腕一沉,手中芦叶钢枪的枪鐏便扎进甲板之内,整条钢枪,稳稳的立在了他的身侧。
众人张凛真的动怒,这才停了下来,在刘超和陈汉的带领下,整个方阵,停到了张凛面前——众人都是满头大汗,头顶上冒着热气,一缕一缕的,好似二十多根燃烧的巨型佛香。
“是谁带的头?!”张凛寒森森的问道。
刘超急忙开口道:“启禀张大……”
“不用你来说!”张凛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这种时候,绝不能问油嘴滑舌心思活泛的刘超,相较之下,老实巴交的陈汉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于是张凛命令道:“陈汉,你来回答!”
“是!”陈汉老老实实的站出队列说道:“俺们是自愿的!”
“自愿的?”张凛眉毛一挑问道:“平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俺们真是自愿的。”陈汉重复道。
“吴小四,你来说!”为了节省时间,张凛又换了个人。
“是这样的。”吴小四气喘吁吁的回答道:“我吃过晚饭后,想起张大侠的教导,越想便越觉得有道理,是故就主动加练,继续跑圈——大家看到我仍在跑圈,就自发的加入进来,最早只是刘超兄弟和陈汉兄弟两个人,后来,大家都来了……”
张凛点了点头,心中怒气稍减,开口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任谁也不必再加练。”
“可是张大……”刘超似乎还有话说。
“没有什么可是,立刻下去休息!”张凛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刻下去休息!!”
“是!!”这个方阵人数虽然不多,但应答之声,却是格外响亮。
看着众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自己身边走过,张凛忽然叫住了排在末尾的廖九,“廖九,你留一下。”
“什么事?”廖九转过身来,眼神中有些畏惧——“冷面阎罗”这个外号,就是他给张凛起的,所有人中,也数他对张凛最为害怕。
“你睡在吴小四的旁边是么?”张凛问。
“是的。”廖九据实回答道。
“夜里,你别睡的太死,注意吴小四的身体状况,如果他感到不适,立刻找船医过来!”张凛吩咐道。
“是!”廖九行个军礼——转过身去后,廖九才忽然想起来,明日一早,自己还要到船底去看马桶,如果夜里要照顾吴小四的话,第二天肯定没什么精神……不过,罢了!张大侠的命令,必须执行,累一些就累一些吧……
看到廖九的背影顿了一顿,不顾很快就追上了队伍,张凛心中不禁感慨:如此纯粹的队伍,如此可爱的手下,莫降你竟然要说其中有人心怀不轨,到最后,我会给你证明,二十七个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第二日一早,众人迎着日出重上甲板。
张凛点过人数,发现吴小四没到——昨日训练过量,吴小四腿脚酸痛,船医嘱咐他今日不必训练,在船舱内休息。
除他之外,每一个人都是精神抖擞,身兼数份工作的廖九,看到身边的兄弟都是精神饱满,于是也不甘示弱,挺起胸膛站在方阵之中。
张凛满意的点点头,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开口说道:“今日的训练……”
话未说完,便听背后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虚弱的呼喊:“张大侠,吴小四请求归队,参加训练!”
张凛头也不回道:“今日的训练你不能参加!”
“张大侠,您真的不让小的参加训练了?真的要把我踢出队伍?!”吴小四急忙问。
“三日之后,你再归队。”张凛的回答,简单明了。
归队训练,本不是什么好事,但听到张凛这样说,吴小四却喜极而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可是,吴小四却没能哭上多长时间,挂在他脸上的泪水还未低落,他便被人从身后撞倒了——众人看的清楚,撞倒吴小四的,是清秀可人的杏儿姑娘。
她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对着张凛的背影说道:“张大侠,我家公子病情突然恶化,文先生叫你立刻下去……”
第196章 崖山(十二)
王维翼所居住的船舱外,围了很多人。
因为王维翼的病情突然恶化,张凛不得不取消训练,他们若是在甲板上折腾,对需要静养的王维翼自然不利,所以张凛走下甲板之后,队伍中不少人也跟了过来。
众人虽然没有见过王维翼,但却听过他的作为——这个锦衣玉食的二世祖,能在关键时刻舍命救下菲儿姑娘的性命,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更何况,菲儿姑娘是张大侠的义妹,众人爱屋及乌,对王维翼的好感,也就增加了几分。再者说来,他们整天在甲板上训练,想必也是影响到了这位好汉的恢复,所以听到王维翼生命垂危,众人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这才跟了过来。
不过,他们却并没有进入房间,一来船舱空间狭小,二来他们不懂医术,进去也只能添乱——所以他们等在船舱之外,只想着帮忙跑个腿,取个药什么的。
可是,众人等了许久,却从未见舱门打开过,所以众人并不知道舱内的情况,心情很是焦急……
船舱之内,却是沉寂异常,静的有些可怕。
王维翼的脸色发青,印堂乌黑,静静的躺在矮榻上,呼吸微弱,要等上许久,他的胸腔才会起伏一次。
文逸、张凛、韩菲儿、唐沁站在一旁,韩菲儿长发遮面,唐沁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她们二人的表情,文张二人则都是眉头紧锁;杏儿和蜜儿跪在矮榻之前,眼中噙着泪花,小心翼翼的侍候着;海船上的船医也来了,只是此刻却跪坐在船舱一角,手中提着毛笔,迟迟写不出一个救命的方子……
“公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奴婢又怎么和老爷交待?”杏儿抽泣着轻声呼唤道,她的面容本就清秀俏丽,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可惜,双目紧闭的王维翼却听不见这轻柔的呼唤,也看不到面前这俏丽的容颜。
当日,莫降和韩菲儿来探望王维翼之时,他虽然昏迷不醒,但脸色也不似是今日这般难看,本以为他会很快醒来,静养些时日就能下榻行走,可一个月过去了,王维翼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起初,杏儿只以为这是海上颠簸所致,所以就想先用上等药材维持住公子的性命,等船靠岸之后,在找个好地方精心调养——可是,还不等海船到达目的地,王维翼却撑不住了。
就在昨夜,王维翼的病情突然恶化,将白日里吃下的水米和汤药全部吐了出来,杏儿本想再喂,可却怎么也撬不开王维翼的嘴——今日清晨,王维翼的脸色开始发青,她急忙替王维翼把脉,却发现他的脉象,已是弱不可察……
眼看着自家公子就要死在自己面前,杏儿越想越怕,又联想到往日里公子对自己种种的好,更是悲从心来,一时间只顾哀伤,却忘记了其他。
最终,还是在蜜儿的提醒下,杏儿才恍然大悟,急忙叫来船医,叫来见多识广的文先生,只希望合众人之力,能救得公子的性命。
可是,该请的人都请来了,大家却都是一筹莫展,找不到救命的办法……
“公子,你若是不在了,杏儿也就不活了。”杏儿呜咽着说道,“你若是这么想走,就将杏儿一起带走吧……”
“杏儿姐姐,你不要这样。”蜜儿也是流着眼泪说道:“公子好人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