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长不理会毕四眼中的绝望,厉声喝道:“谁是水寨新任的大当家?!”
“哈?!新任大当家?!”毕四哭笑不得道:“哪里有什么新任大当家?”
“那是谁将你打伤的?”千夫长追问道。
毕四闻言,眼中立刻涌出无边的恨意,他咬着牙回答道:“张凛!!”
“什么?!你说张凛?!白狼张凛?!”千夫长怪叫一声,将毕四丢在了地上,“这,这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话音未落,草堂之外忽然亮了一下。
千夫长急忙赶了出去,却看到建康城方向的天空中,有三颗礼花冉冉升起,耀亮了半边天空……
同时看到这三朵礼花的,还有张凛。
此刻的他,正笔直站在渡船的船头,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拄着芦叶钢枪,飞上天际的礼花,映亮了他那张刀削般冷峻的脸庞。
“莫降,你很守信。”张凛淡淡的说。
其实,早在官兵进入芦苇荡之前,张凛就已经登船,等陈汉和刘超从那千夫长身边脱身离开,与张凛汇合后,他们就立刻出发了。
为了避免遇到官兵乘坐的战船,他们特意绕了个圈子——不过,渡船掌舵的船老大,驾船技术明显比战船的水手高明许多,虽然绕了远,当等那三枚礼花冉冉升起之时,他们早已经离开了芦苇荡,马上就要到达码头了。
张凛还记着胡力从莫降那边带回的消息——“控制码头!”——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他选择了提前出发,而莫降也没有让他失望,准时放出了礼花。
等张凛乘坐渡船来到码头,却发现这里早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他虽然已经提前出发了,但还是被文逸抢了先。
两车一人,就在码头上等待着张凛,毫无疑问,那个站在两辆车中间的人,便是文逸,落雪已在他的头顶的斗笠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看来,他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文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张凛,那一头白发,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便是在雪夜,也不会让人忽视。
“文先生,现在看来,你的计策奏效了。”王肃的声音从文逸左手边那辆马车里传出来,“你已经成功甩掉了柳铁心。”
“这还多亏王兄帮忙。”文逸说。
“不,王某并没有帮忙,王某只是想将自己那不肖的儿子送出城外,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多用了几辆车。”王肃急忙说道。
文逸也不强求些什么,因为他知道,王肃所谓的“帮助”,不过是因为自己手中握着傲崖的性命,而王肃又想将王维翼托付给自己,迫不得已罢了——如果柳铁心此时出现,王肃绝不会承认曾帮助过文逸的。
或许是为了验证文逸的猜想,就在张凛乘坐的渡船靠岸的瞬间,一个声音自江中传出,飘到了岸上:
——“文先生,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要去哪里呢?”
第183章 破围(八)
一叶扁舟,从渡船身后慢慢探出身来,三个人站在小舟之上,为首那人,正是柳铁心。
码头之上,尚有几艘大船停泊在此,所以,那一尾小船的灵活性便显现出来,它七绕八绕,从大船的缝隙中穿过,转眼就到了码头之下。
小船船身轻轻一颤,柳铁心已纵身跃起。
柳铁心年纪虽然大了,但身手依然矫健,这一跃,就跃到了木板搭建的码头之上,恰巧停在文逸身前三尺之处。
文逸却像是没有看到柳铁心的表演一般,转身对左右边那辆车拱拱手道:“这几日在建康城内,承蒙王兄照顾了!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文某这就告辞了!王兄,咱们后会有期!”
“却不知车内那个‘王兄’,究竟是何人呢?”柳铁心开口问道:“难不成是建康王氏的家主王肃么?”
“柳老先生还请不要误会。”王肃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王某到此,只是为了接应今夜到达码头的王氏商船船队,至于文先生为何也到了这里,王某其实并不知情,更无送行之意,还请柳老先生不要误会了。”
停靠在码头港口中的海船之中,确实有几艘挂的是王家商队的旗号。
“原来如此。”柳铁心满意的点点头道:“不过,这也确实是太巧了些。”
“是啊,确实是有些巧合。”王肃尴尬的回应道。
王肃这一番应答,让文逸略感失望——看来,王肃对站在柳铁心背后的明礼子确实十分忌惮,即便被柳铁心抓了现行,他仍然想着从这件事中抽身而出。只是,不知道王肃这孩童扯谎一般的说辞,能否让柳铁心满意呢?
对于王肃的说辞,柳铁心其实是很满意的,他当然知道王肃是在说谎,但他并不想揭穿王肃的谎言,今夜,可谓是将文逸、莫降等人一网擒获的最后机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柳铁心不想和王肃撕破脸皮——至于建康王家暗中帮助莫降一事,等这件事了,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也是不迟。如果处理得当的话,自己非但能将莫降等人抓获,还能抓住王家意欲同主公作对的把柄,若是能以此要挟王家倒向主公,家财雄厚,实力强劲的建康王氏,势必将成为主公创立宏图伟业的一大助力……
柳铁心正想着主公的宏图伟业,文逸却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好似完全没将柳铁心放在眼里。
柳铁心究竟是何打算,文逸毫不关心。
其实,文逸见到那几枚“柳字令”时的表现,他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什么“柳字令”,什么“明礼子”,什么“光明神教”,他文逸从未放在眼中!在建康城中,文逸唯一所忌惮的,不过傲崖一人而已,可是,傲崖已经被莫降打败,那么白日里文逸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文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付黑将——之前,曾数次出手阻拦莫降的黑将,在建康城中却忽然偃旗息鼓,甚至,当莫降陷入“四面埋伏”的重重包围之时,黑将都没有出手。文逸完全猜不到,黑将如此反常,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可是,只要代表黑将一方的势力一天不出现,文逸心中的警惕便一天不能放下。如今,莫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文逸必须更加的小心,绝不让黑将有可乘之机……
文逸白日里做出的种种举动,虽然未能引黑将现身,但却成功迷惑了柳铁心——不过,文逸对柳铁心这个误打误撞撞到蛛网上的虫豸没有任何兴趣,否则的话,在军营之中,唐沁完全可以借媚生驹的身份发号军令,调用军队,将柳铁心杀死在军营之内。
文逸在军营中已经放过了柳铁心一次,可他却又找了上来……
柳铁心并不知道文逸心中的想法,所以,文逸的轻蔑和无理,便被柳铁心认作是文逸对他的挑衅。
于是,当文逸和柳铁心错身而过时,柳铁心转头说道:“文逸,你以为你走的掉么?”
“为何我就走不掉呢?”文逸头也不回,反问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
“莫降身受重伤,你又是个跛子,韩菲儿要照顾重伤的莫降,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却跟你们貌合神离——你们一行人中,唯有张凛有几分本事,可是,他恐怕也不会有出手的机会了。”柳铁心将文逸即将失败的原因,一条条罗列出来。
“在这里,我要借用唯战兄经常说的一句话——‘真是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文逸脚步不停,只是淡淡的说,“文某虽然残废了,但是你,却没有将文某留下来的本事。”
“文逸,你也太自负了!”柳铁心冷笑着说道,说完这句话,他将手指放进口中,紧接着,尖锐的哨声响起,在这雪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哨音刚落,十数个人影忽然出现,隐隐对文逸形成了包围之势。
“早在跟踪张凛乘坐的渡船之时,我就发出了暗号。”柳铁心自信的说道:“我的属下,早就开始向码头集结了!文逸,自负的你一再羞辱老夫,却不知尔等已经陷入重围——我倒是要问问,你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文逸将斗笠扶正,望着柳铁心轻蔑的笑道:“柳老先生,怪不得大家都管您叫做神捕,原来,您胸中所持,不过是缉盗捉贼那一套——难不成,您真的将我们几人,看做是小毛贼了不成?”
“文逸,我知道你牙尖嘴利,但这些都毫无意义,不顾实力的妄言,只会让你自取其辱!在我柳家子弟面前,你武艺再高,也是插翅难逃!”柳铁心自信的说道。
“我真是不曾想到,你我最后要像街头混混打架斗殴一般,看双方的人数多寡分出胜负。”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柳老先生,您要跟文某比谁的人多么?那也好——在下奉陪!”
说着,文逸抬起双臂,击响了双掌。
掌声未绝,木板搭建的码头,忽然震动起来!
只一声脆响,却好像引来了江潮!
轰隆隆的响声虽然低沉,但却震撼着在场之人的心灵,那声音延绵不绝,好似巨浪拍击堤岸时的巨响,好似从天边传近的闷雷,直激的那漫天飞雪,也狂舞起来!
一支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码头大门冲入,冲破了这迷乱的雪障,一直冲到了众人身前!
一个在风雪中摇曳的身姿,从另一辆马车中飘了出来,轻盈的落在码头之上,她藕臂轻抬,一个恍若天籁的声音响起——“孩儿们,止步待命。”
“谨遵九大人吩咐!”为首的将军下马拜倒,他一下马,整支军队便停下了脚步,如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众人面前,单看这支军队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的动作,便让人不敢小觑。
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哪怕不知它战力如何,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只要一排排,一列列手持利刃的兵士齐刷刷的站在他们的面前,军阵散发出的威势和压迫力,便足以让他们胆寒!更何况,建康城的守军——在半年之前,刚被来此督战的托克托狠狠的操练过——所以,这支军队普一出现,便让所有在场之人都为之侧目,尤其是柳铁心等人,已是震惊的不能言语!
柳铁心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文逸竟然调动了镇守建康的军队!!
其实,柳铁心又错了,调动军队的不是文逸,而是假冒媚生驹的唐沁——“十三羽翼”,作为黄金一族的守护者,直接对黄金帝国的皇帝效忠,直接由黄金帝国的皇帝指挥,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莫大的权力。只要唐沁不将这支部队调出建康随意开战,她完全有权力先斩后奏……
这时,王肃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直接跪倒在雪地之中,口中说道:“草民,不知九大人到此,未曾远迎,还请九大人恕罪!”
唐沁心道:“我明明在你府中住过,你还曾派人监视过我,怎么如今就变成了‘不知九大人到此’了?这个王肃,当真是个玲珑八面的人物。”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出口之话却变成了“前些时日悍匪毕四在建康造反时,建康王氏曾出力抗贼,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由此可见建康王氏的忠心,所以,本官不会怪你,你且起身吧。”
王肃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心中却是惊骇不已——因为文逸从未对他讲过,会调用建康的守军!
“柳老先生,依您看来,现在的胜负,又当如何呢?”文逸笑着问道。
“文逸,你……”柳铁心又气又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肃也是偷偷观瞧着文逸,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文逸从未信任过自己,他一直在利用自己,利用建康王氏的实力,非但如此,他还要将王维翼带走,他还要将傲崖的性命握在手上——此人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肃正寻思间,却听文逸朗声说道:“登船!!”
第184章 破围(九)
文逸的命令,便是唐沁的命令。
不用唐沁亲自开口,便有军士主动走出军阵,跳上那两辆马车,驾驶着它们向距离码头最近的海船上赶去——车是王家的车,船也是王家的船,但王家的主人王肃,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柳铁心岂能眼睁睁看着文逸从自己面前走掉,他咬着牙说:“文逸,你最好……”
“柳老先生,您最好保持沉默。”文逸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船板,“否则,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喔,您老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几年了,可您的那些属下,却都年轻的很啊。”
“文逸,你是在威胁我么?”柳铁心冷冷道:“你能想象到威胁我的后果么?你可知道,我所代表的……”
“文某当然知道。”文逸抢先截断了柳铁心的话,“你背后的主人,是明礼子嘛。不过,文某倒是觉得,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懦夫,也不会有什么可怕之处吧。”
闻听文逸辱及自己新投靠的主公,柳铁心厉声喝道:“文逸,注意你的言辞!”
“文某也知道,逞这些口舌之利,其实毫无用途。”文逸摇摇头道:“这样吧,还麻烦柳老先生替文某带句话给你的主子,如果他想与我们为敌,就请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向我们宣战。似柳老先生这般坐山观虎斗,妄图坐收渔翁之利的幼稚伎俩,就不要再用了吧——我等一路南下,斩棘而行,不知战胜了多少困难,若只是因为您的几句恫吓就自愿请降,岂不是很可笑么?而柳老先生时至如今依然相信您能将我等抓获,岂不是异想天开么?”
“文逸,你……”柳铁心现在才意识到,既然已经大势已去,他就不该再开口,否则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这时,张凛乘坐的那艘渡船驶了过来,它并没有靠向岸边,而是慢慢向文逸乘坐的那艘海船缓缓靠近,当两辆船舶的距离足够接近后,便有水手在两船之间架起了船板——看来,张凛是要走这船板,直接登船了。
说起来,文逸得知张凛的行踪,还是一个巧合。
白日里,文逸到军营中去,原本只是想着调用当地的守军,以备不时之需,却恰巧遇到了陈汉和刘超二人到军营去“通风报信”。三人秘密会面之后,文逸才了解到,张凛所在的位置以及他当时的处境,于是文逸当时便决定:张凛和莫降之前约定的计策不变,至于寻找海船出海、护卫莫降离开建康城之事,全部交由自己来负责……
其实,即便没有这个巧合,文逸也有办法通知张凛——当日他们初到建康之时,张凛渡江之后便失去了踪迹,而且,这几天时间里,张凛并没有在建康城中出现,文逸也没有听到张凛和建康守军有过冲突,所以文逸断定,张凛的藏身之处,应该就在江畔附近。所以,即便通知不到张凛,他只需要以烟花为信,定能引张凛前来汇合……
柳铁心出现在这里,虽然有些阴差阳错,但是有一点他的判断是准确的,那就是,文逸绝不会将张凛留在建康。
柳铁心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自从军队出现的那一刻起,柳铁心知道,他想要抓捕莫降等人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若要强行对手,最多也是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两败俱伤的结果。
想到这里,柳铁心抬头,目光落在张凛的身上。
张凛此时正走在船板之上,每一步都十分稳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看过柳铁心一眼,在张凛心中,真正的黄金族人尚不足惧,柳铁心这个朝廷的鹰犬,他又怎会放在眼中?
站在码头之上的柳铁心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他那个“神捕”的名号,他们柳家的“柳字令”,非但没能让文逸等人感到恐惧,反而换来了对方接连的蔑视……
柳铁心怨恨的目光稍稍移动,落在紧跟在张凛身后的常大牛身上。
常大牛好像觉察到了柳铁心的目光,他扭头朝柳铁心这边望了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却不知该怎样形容彼此眼中的神情。
搭建在两船之间的船板,本就有些狭窄,而且海船和渡船一高一低,高度上差了足有一丈,所以船板倾斜的十分厉害,再加之大雪纷飞,船板异常湿滑,所以常大牛斜目望向柳铁心之时,船板一颤,常大牛脚下便打滑了……
常大牛那壮硕的身躯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