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傲崖,他陷入地面的双腿,又深了一分,堪堪超过了他的膝盖。
傲崖还未将双腿从土地中拔出来,莫降又嚎叫着冲了过来!
莫降的速度还是一样的快,快的像是一道红色的闪电!
可傲崖的速度却慢了很多,因为方才的冒险反击,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转瞬之间,莫降再一次冲到了傲崖身前!
傲崖哀叹一声,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但让他感触最深的一点,还是后悔——他很后悔自己轻敌,后悔自己小看了莫降的力量,后悔自己低估了汉皇之血的威力,托克托的警告和提醒在耳边响起:“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要将莫降逼上绝路,他心中的那头猛兽一旦释放出来,我等恐怕很难抵挡——汉皇之血,非但是刑天之血,亦是恶魔之血啊。在汉人的神话传说中,刑天的血脉,就连天帝也是惧怕不已,避之不及,所以对那血脉种下了万世难以解除的诅咒……”
可是,傲崖预想中的重拳,并没有砸到他的脸上。
傲崖缓缓睁开眼睛,正看到那双赤色的瞳眸,正盯着自己——从那如两团火焰般的眸子中,傲崖读到了杀意,同样也读到了困惑。
傲崖眼睛向下一瞟,便明白了莫降的困惑所在。
莫降的两条手臂,垂在身体两侧,钟摆一般晃动着——原来,方才傲崖聚力反击之时,震断了莫降的胳膊。
失去理智的莫降,甚至不曾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当他冲到傲崖身前时,想挥拳将眼前挡住他道路的敌人砸倒——可是,他的拳,却抬不起来了!
没有思考能力的莫降,几乎没有想到用脚,他像是一台零件出了故障的机关兽,呆呆的站在了那里,似是等待着它的主人过来修理。
可是,不会有人过来提醒莫降用脚的,莫降等到的,却是傲崖的反击。
傲崖怎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于是,他咬着牙,拼尽了全力,挥出了拳头!
自二人开打以来,这是傲崖第一次主动采取攻势。
可这唯一一次的主动攻击,却砸中了莫降的前心,将他轰飞了出去!
莫降倒着飞出去很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傲崖也向后摔倒,砸在了地上——不过,他的脸上,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远处的莫降,却没有认输,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双腿在地上蹬来蹬去,却很难将驱赶撑离地面——失去了思考能力的莫降,根本不曾意识到,失去了平衡,他根本就站不起来,可他却像个执拗的傻子,做着徒劳的努力,一遍遍,一次次的尝试着;一遍遍,一次次的摔倒;一寸寸,一分分的向傲崖靠近……
这种近似于病态的执着,让观战的唐沁唏嘘不已,她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然后走到了院落之中。
于此同时,文逸也从对面的房间内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短铳。
唐沁没有理会文逸,她走到莫降的身边,轻轻的抚摸着莫降的脸颊,眼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无限的怜爱,她用轻柔的声音,满含深情的说道:“孩子,你已经尽力了,安心的睡吧……”
文逸则走到了傲崖的身边,用短铳抵住了他的咽喉,淡淡说道:“你败了……”
第176章 破围(一)
“哈哈哈哈!”傲崖猖狂的大笑,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我败了?文逸,你最好看清楚些!”
“文某看的清清楚楚,是你败了。”文逸朝莫降那边扫了一眼,淡淡的回应。
“天选之子死在我的手中,汉皇血脉从此断绝,你们没有了领导者,你竟然说我败了?!”傲崖边笑边说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即便身死,我也可以欣然离去了……”
“依我看,该看清楚形势的是你。”文逸的话若有所指。
傲崖眉头一皱,金色瞳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他艰难的转过头去,便看到唐沁跪在地上,伸手将莫降揽进怀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将莫降额前凌乱的长发拨开。
莫降仍在挣扎着,只是他已经非常虚弱,甚至挣脱不开唐沁纤细的双臂。
“睡吧,睡吧!”唐沁柔声细语的说,“你不是失败者,你的执着,你的不放弃,让人动容——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对得起你的名字,莫降。”
文逸心情平静的看着那温馨的一幕,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唐沁身上,真的看到了母性的光辉:包容,慈祥,还有无限的爱……
莫降终于慢慢的停下了挣扎,他用那双猩红的眸子,痴痴的望着唐沁,目光略显呆滞,已没有了之前的凶恶。
唐沁伸手,抚过莫降的眼睑,希望他能尽快睡着,可她的手掌抚过之后,莫降的眼睛依然睁着,目光落在唐沁的面具之上。
“你要看我的脸么?”唐沁轻声道:“看也是可以的,不过不要告诉别人……”说着,唐沁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莫降的视线内,本是一个红色的世界,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的颜色,所有的物事,都在冲着他张牙舞爪,一双双赤红色眼睛,盯着他,所有的人和物,都冲着他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露出沾血的獠牙,所有的物事都在那个红色的世界中扭曲,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下——莫降心中并不喜欢那个血色的世界,但他有无力逃离,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杀光他们!以暴制暴,用他们的鲜血,洗刷这个肮脏的世界!否则,你就会永远待在这里!”
于是,莫降只好杀戮,可是,敌人流出的鲜血越多,他眼中那个世界的血色,就要重上一分,就要鲜艳一分,敌人的鲜血在他的脚下汇聚,汇聚成一个血池,他的灵魂慢慢陷进了黏稠的血池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他忽然想到,他可能上了那个恶魔的当,但醒悟过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就在那时,一个如山般的身影,横亘在他的面前,一只海东青,傲然立在山巅,轻蔑的看着他,嘲讽着他的愚蠢,嘲笑着他那无谓的执着。
海东青的爪下,踩着一朵娇艳的蔷薇花——莫降忽然记起,那好像是他最爱的花朵!
莫降的愤怒彻底的爆发了,脑中那个声音,虽然仍在响个不停,但他已经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些什么,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爬上山巅,把那只该死的臭鸟扯个粉碎!
他慢慢的从血池中挣扎出来,身后拖着黏稠的血,那血像是魔爪,要把他再一次拖进血池之中——他咬着牙,手指深深的陷入山石之内,每爬上一寸,都要消耗极大的体力,但他却感觉不到疲惫,因为那朵蔷薇花,正等着他。
山巅上的海东青,或许是被他的执着吓到了,丢下蔷薇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山风吹来,卷走了蔷薇花,落到了山的那一边。
把这座山推倒!!
莫降心中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他开始了艰难的推山之旅。
山没有被他推倒,也没有被击穿,他却没有了力气,被山石磨伤了双手,他再一次被拖进了血池之内。
绝望,慢慢的将他包围,血池的红色光华慢慢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
莫降在绝望中沉沦了。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么?那朵蔷薇花,怎么样了呢?
一双柔软的手掌,忽然拖住了他不断下沉的身体,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孩子,你已经尽力了,你做的很好……”
那是……娘?
莫降张张干裂的嘴唇,却喊不出那个字,那个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复杂的字——他本该在婴孩时期就学会那个字,但是,他没有学会,因为周围没有人承担的起那个字代表的责任,所以,他只能将那个字珍藏在心底,直到今天。
血池里黏稠的血液,敌不住那双手掌轻轻的一抚,一双臂膀向他拢过来,温柔的抱住了他——他一直奢望能在如此温暖,如此安全的怀抱中睡上一觉,今天,他的愿望实现了。
一道明亮的光线,照射进那个黑暗的世界——光线明亮,但绝不刺眼,而且,十分的温暖。
慢慢的,莫降看清了,那光线的光源,是一朵绽放的雪莲。
有温柔的风吹过来,带过几点黑色的墨汁,墨汁在半空飞舞,很快变成墨线,墨线交织着,慢慢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脸庞。
她很美,但绝不妖媚;她很慈祥,但绝不老迈;她很温柔,但绝不柔弱——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发,她的脸,线条都是那么的柔美,她是那样的端庄,好像佛教壁画中的观音,好像神话传说中的圣母……
“娘?”莫降发出沙哑的呼喊声。
他睁开了眼睛,从那个令人恐怖的世界中逃了出来——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朵盛开的雪莲花。
唐沁又将面具扣上了,只让他看到了那朵绣在脸颊的莲花。
“睡吧,睡吧。”唐沁说。
莫降微微转头,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翻墙而入,落在距他不远的地方。
他看到韩菲儿的脸,看到了韩菲儿的泪,也看到了韩菲儿的笑……
莫降很累,于是他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他……他没死?!”傲崖难以置信的问。
“他本来可能会死,但你却救了他。”文逸淡淡的说。
“你说……什么?!!”
“被汉皇之血反噬的他,心中只有杀戮,若是无人阻挡,他会一直杀下去,直到力竭而亡——然而,你却忽然出现了。”文逸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挡住了他,阻止了他的杀戮,让他将心中的怒意,尽数释放在你的身上,最后,你还打伤了他,这时,即便莫降心中不服,但也无力在战——所以说,事实就是,你变相的救了莫降的性命。”
“呵呵……”傲崖闻言,不禁苦笑,他虽然并不是十分相信文逸的话,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躺在唐沁怀里的莫降,已经安静的睡去了,呼吸平稳,凝在身上的血层,也在缓缓的脱落……
“杀了我吧。”哀莫大于心死,傲崖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再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神采。
“我不会杀你。”文逸说,“我们要借你离开这个地方。”
“你们要拿我做人质?!”傲崖大声道:“那你们还不如杀了我!!”
文逸并不理他,只是给身后的韩菲儿打个眼色——韩菲儿落在院中之时,文逸就看见了她。
韩菲儿会意,从袖子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一甩手,银针便准确的扎在了傲崖的眉心。
“不!我不会做你们的人质的!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傲崖的叫嚷声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停止,他张着嘴巴,睡着了……
莫降睡了,傲崖也睡了——可文逸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是夜,王肃先找到了文逸,二人表面上进行了友好的交谈,对于王家和莫降遭遇的不幸,分别表示了最真切的慰问和关切——而后,经过一番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二人在友好的氛围中,达成了协议。
首先,文逸等人暂时可以留在王府之内,王府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但是,文逸等人也不可轻易外出,所有对外交涉的事宜,全部交由王肃去负责——对外,王肃则宣称,莫降等人早已离开了建康,他还说,在这次事件中,王家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先是被莫降要挟,又被光明神教欺骗,最后仍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保住了傲崖鹰的性命。
其次,莫降等人走的时候,要将王维翼带走——对外,王肃的说法是,王家已经将王维翼逐出族谱,他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家族叛徒的角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柳铁心的问题,王肃仍然不会插手,但他会替文逸离开建康,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这些协议,都是口头的约定,没有任何字据——双方是否会遵守这个约定,就要看他们的信誉如何了。
王肃走后,唐沁幽幽的问文逸:“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这一次,倒是信了几分。”文逸淡淡的回应:“因为,傲崖的性命我们手里,我们若是让傲崖死在王府……”文逸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话锋一转道:“看来,谈判的时候,手里还是要握着对方的把柄才好啊……”
第177章 破围(二)
王府深处另一处院落,西边的客房之内,莫降盖着棉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他,眉头紧皱,额上冒汗——韩菲儿在一边默默的替莫降擦着脸,已经不知湿了几块手巾。
莫降昏迷了整整一夜,韩菲儿便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文逸和唐沁前来看望时,或许是开门时寒风吹到了莫降,他忽然开口讲话——不过,他所讲的,都是些梦话呓语。
“子时,烟花为信!”
“船,大船,乘大船入海!”
“柳铁心,骗子!不要理他!”
“娘亲,不要走……”
“菲儿,蔷薇……”
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话语,除了韩菲儿听得懂莫降曾叫她的名字之外,剩下的话,却是一句也不明白。唯有文逸,在一旁缓缓点头。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唐沁轻声问。
“或许知道。”文逸沉声回答。
“怎么?你到如今还是不肯信任我么?”唐沁幽怨的问道。
“我这个人,疑心很重的。”文逸不冷不热的回答。
唐沁看了文逸一眼,再不说话,气鼓鼓的转身离开了客房。
文逸说道:“菲儿,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即便他醒了,也不要声张。”
韩菲儿点点头,她知道莫降现在身子极其虚弱,若是再被某事激起了心中的怒气,再一次被汉皇之血反噬,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文逸又对韩菲儿嘱托一番,交代一些细节后,转身离开。
望着昏睡不醒的莫降,韩菲儿忍不住想,如果他总是这样安静,这样乖顺,其实也是不错的……
文逸来到院中,在院落一角,看到了唐沁的背影。
此时正值日出前最黑暗的黎明,苍穹如墨,无星无月,唯有微微夜风,习习不停。望着角落里那个衣带飘渺的婀娜背影,文逸并未追过去安慰,只是轻轻摇着头道:“你去看好傲崖,千万不要让他逃走,他可是关系到你我性命的重要筹码!”
唐沁只装作没听到,似是自言自语般道:“疑心很重的某人,是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了,所以才让本姑娘去看着傲崖,某人就不怕本姑娘心生歹念,把傲崖给放跑了?”
文逸也不辩驳,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唐沁忍不住低声嗔道:“这个认死理的呆子,真是无可救药……”话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转身向囚禁傲崖的那间客房走了过去……
院落之外,有王府的护院把守,不过这一次人却少了很多——王肃刚刚跟文逸达成协议,即便他只是跟文逸虚与委蛇,心中还有其他打算,也不便这么早就翻脸不认,他留下这几个护院,只是为了方便他跟文逸的联络。
“带我去见你们的家主。”文逸吩咐道。
护院也不答话,只是分出一个人来,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带路。
文逸这么急着去找王肃,是因为他真的听懂了莫降的“呓语”,对莫降的计划,已经猜到了大概——他们几人中,若论默契程度,还要数文逸和莫降二人,这并非只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最长,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二人有着同样的理想,同样的追求,踏上了同一条道路——在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之上,他们二人,是最早走到一起,并且相携而行的伙伴。
之前,莫降被汉皇之血反噬时,文逸并未追过去帮忙,并非是他不看重莫降这个朋友,而是他知道,二人一齐选择的这条道路,必须要坚持走完,如果有一人中途倒下,那么剩下的那一个人,就要背负起另外一人的梦想,将悲痛和愤怒埋藏在心底,继续默默的前行——活着的人必须明白,只有最后的成功,才能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
如今,莫降大难不死,若说最幸福的一人,恐怕是韩菲儿;但若说最高兴的一人,那绝对就是文逸。只是,文逸没有时间庆祝,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