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你?那也太便宜了你。”莫降脸上的笑容在孛日帖赤那看来,比恶鬼还要狰狞……
第92章 汝阳铁佛(十六)
不知是因为穿的太少,还是因为恐惧,孛日帖赤那打着哆嗦,颤声问道:“你……你想怎样?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啧啧!”莫降摇着头道:“这位大人,你现在记起你是朝廷命官了?那你凌辱那些女子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本该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死于我手的黄金族人,哪一个不是朝廷命官?”张凛的回应,更让孛日帖赤那汗如雨下,寒风中,汗水很快结冰,凝于他的皮肤之上,倒让他看上去像个冰人。
孛日帖赤那知道,落在莫降这个反贼手里,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了,更何况旁边还有这头凶残的恶狼?不过,这世界上没人甘心受死,更何况孛日帖赤那贪恋权色,着实不想撒手西去,去找枯荣做伴。于是,他垂死挣扎道:“只要你们不杀我,我能满足你们的一切愿望!”
“一切愿望?好大的口气啊。恐怕,连你们的皇帝也不敢说此大话吧?”莫降笑着反问。
见莫降还在答话,孛日帖赤那隐约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于是急忙说道:“大,大侠有所不知,在这汝阳县内,从来都是我说一不二,您想必也知道,天高皇帝远嘛,哈哈。”孛日帖赤那干笑两声,见无人理他,又讪讪住口。
“本来呢,你罪恶滔天,死罪难免。”见孛日帖赤那脸色黯淡下去,莫降忽而话锋一转道:“可既然镇守使大人如此的识时务,我若是不配合的话,也显得太小心眼了。”
“是是是!”孛日帖赤那慌忙不跌的点头,身上的冰碴扑簌着落下,他满脸谄媚的说道:“我也相信,壮士心胸宽阔,能容他人之不能,我虽罪孽深重,但经壮士教训,已有悔改之意,我愿用尽我的所有,用我的余生,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看着孛日帖赤那像个傻子一样被莫降戏弄,张凛心有疑惑,他虽然觉得,哪怕这个畜生死上百次,怕也不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若他是莫降,这狗官早已曝尸雪地了。可张凛也知道,莫降向来诡计百出,他现在之所以留这狗官一命,怕是另有打算。所以,张凛此时不再插言,只是活动着手腕,拖着手中铁棍在雪地上划来划去。
令人牙酸的怪响,引得孛日帖赤那战栗不止,仿若那铁棍不是划在地上,而是划在他的心头。孛日帖赤那倍感煎熬,唯恐张凛突然暴起,像杀枯荣一样给他的喉咙开个血洞,于是出言问道:“壮士,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官丁当尽力……”
“不,不!”莫降摇着手指纠正孛日帖赤那言语中的错误,“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完成,你若做不来,我为何要留你的性命呢?”
再看莫降此刻的轻松模样,谁能想到片刻之前,他还是身受重伤,连行走都困难呢?孛日帖赤那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更是惊凛难平,只当莫降是个怪物。他哪里敢跟怪物讨价还价,于是急忙点头道:“壮士所言有理,即便壮士要本官散尽家财,补偿这些百姓,本官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莫降不知道孛日帖赤那在汝阳县达鲁花赤的官位上刮了多少油水,也不知他有多少家产,所以并未将对方的话太放在心上。此刻他更关心的,是这些百姓的安危。根据阳曌和枯荣的说法,他们是受国师委派,身负皇命来此地营建喜乐寺的,而那个什么鸟国师与皇帝的关系还异常亲密。这也就是说,枯荣的生死,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帝国皇帝的情绪。要知道,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若是皇帝借枯荣之死,迁怒于汝阳的百姓,那么也就意味着,莫降将百姓们从枯荣手下救出来的同时,又将他们推进了火坑。
其实,要莫降取了孛日帖赤那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他现在之所以留他一命,只是因为汝阳县百姓的生死,现在还系在他的身上。
莫降斟酌好语言后说道:“散尽家财这种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却不急于现在去做。镇守使大人现在要做的,便是写一道奏章。”
黄金帝国之所以在全国各地设立达鲁花赤一职,除了将各地行政大权握于黄金族手中之外,还有监察百官的用意。各地的达鲁花赤,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封官何处,皆有专折密奏之权。历来,大乾帝国的皇帝,对自己族人的奏章,都是深信不疑。可以说,各地汉族官吏的命运,均掌握在这些只手遮天的达鲁花赤手中。而莫降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对黄金帝国的皇帝,撒个弥天大谎。
“奏章?”孛日帖赤那却不知莫降在作何打算,所以猛的听到“奏章”二字,却是心中糊涂,不明所以。
莫降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奏章,而且是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的秘奏。”看到孛日帖赤那一脸的茫然,莫降微笑着解释道:“我希望大人,能将今日发生在喜乐寺的一切,如实奏于皇帝知晓。”
“如实……上奏?”因为震惊,孛日帖赤那张大了嘴巴,不过,他旋即甩着脑袋说道:“不,不可!本官刚刚决定迷途知返,又怎么能将壮士杀害妖僧之事报于陛下知晓,陷壮士于不义呢?绝对不行!”
“哎?大人此言差矣。”莫降摇着头微笑着说,“镇守使大人说错话了,本人只是路过此地,什么都没做,何时成了杀害枯荣神僧的凶手了呢?”
孛日帖赤那越听越糊涂,挠着光亮的脑袋问:“壮士……您……”
莫降抢过话头笑着道:“这里的百姓都看的清清楚楚,方才分明是大人亲手杀掉了枯荣啊!”
莫降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其中甚至包括张凛……
很明显,莫降是在栽赃嫁祸。可是,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光天化日之下,罔顾是非,颠倒黑白,仅凭一句话,就要把孛日帖赤那由共犯变成凶手,这手法,实在是简单粗暴,蛮不讲理。
孛日帖赤那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乎可以放进去一双拳头。他脑中嗡鸣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这莫降是要自己写假奏章欺骗皇帝,这莫降是要自己替他背下杀害枯荣的黑锅啊。
孛日帖赤那见过心黑的,见过卑鄙的,见过无耻的,却从未见过像莫降这般心黑、卑鄙、无耻的……
“大人,你莫不是不肯答应?”莫降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枪头,枯荣的鲜血,此时已凝固在枪头之上,赤黑相杂,更显得斑驳可怖。
“应,应!我怎能不应呢。”孛日帖赤那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黑如蛇蝎的莫降和凶狠残暴的张凛就站在他的面前,就算是莫降提出要他造反的要求来,他也得答应——不然的话,横尸当前的枯荣,就是他的下场。
“好,好!”莫降高兴的点点头道:“大人之前是不是好官我不清楚,现在看来,大人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啊。”
“咳,咳。哪里哪里?”莫降的夸赞,让孛日帖赤那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红着脸尴尬的笑着答应,心中却在想,自己暂时先答应下来,先保住性命,之后再想对策也是不迟。
孛日帖赤那正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性命,却听莫降忽然问道:“不知大人的官印可在身上?”
“啊?在!”话一出口,孛日帖赤那便后悔了,急忙道:“不,不在。”
“到底是在还是不在?”莫降低下头笑着问。
孛日帖赤那看到莫降白森森的牙齿,不知为何就联想到吞人不吐骨头的恶龙,在那双纯黑色的瞳眸的注视之下,说谎的勇气也没有了,只好叹口气道:“我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官印十分重要,是故一直贴身携带——此时,官印就在屋内。”
莫降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还请镇守使大人现在就写这道奏章吧。”
孛日帖赤那闻言,又是一愣,他这才明白莫降为何忽然追问官印的下落。可此时才明白已经太迟了,不等他拒绝,莫降已经伸手示意他站起来,并且向着那间房屋指了一指。
孛日帖赤那无奈,只好挣扎着站起来,如行尸走肉般向那间房屋走去。他现在就仿佛砧板上鱼肉般,任由莫降摆布——唉,这又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技不如人?谁让自己今天倒霉,碰上莫降和张凛这两个怪物呢?
“各位乡亲,还请在此处等待。”莫降转身面对众人朗声说道:“一会儿,还有事要麻烦大家。另外,这些僧人,也麻烦大家看好,不要放跑一人。对了,还请大家尽快拿些笔墨送过来……”吩咐完毕之后,他对张凛耳语一句,继而转身跟在孛日帖赤那的身后,进了那间屋子。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房屋正中的那个炭炉。除了那个炭炉,房屋之内再无任何家具陈设,木质地板上,散落着几件衣衫,有男子穿的皮裘,也有女子冬天穿的花袄。
莫降站在屋内环视一周,心中微感异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猛的一拍脑门,心中暗道:那个阳曌到哪里去了……
第93章 汝阳铁佛(十七)
在喜乐寺内,确有一尊的铸铁大佛。
铁佛便位于喜乐寺正中的庭院之内,与寺门同在一条直线之上。庭院的地面,仍是夯实的黄土,尚未铺上石砖。这偌大的庭院之内,除了那尊铁佛,还有几座熔炉,几个简易工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建筑。庭院内,杂乱的摆放着铁匠常用的工具,熔炉的火也未熄灭,只是在这庭院中,却没有一个匠人,是故显得有些荒凉,也因为如此,那座孤坐院中的铁佛,便显得极为突兀。
现在,这尊铁佛尚未彻底完工,遥遥望去,唯有外形轮廓似佛祖端坐,走近了看,便会发现,这尊铁佛的细节之处欠于修饰,所以佛身的线条仍显得生硬,佛祖的面目也十分模糊,佛身上的纹路也极为粗糙,毫无美感可言。
大佛之下,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围着铁佛绕着圈子,口中喃喃自语:“这么多铁,若是打造成兵器的话,恐怕能武装不少人吧……”
那书生忽然止住了脚步,抬头观望,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相猥琐的老者,老者低着头,一双三角眼时不时朝那书生瞥上一眼,眼神中有几分畏惧,老者的身畔是一名黑发遮面的高挑女子,二人的身后,近百名衙役捕快手持兵刃,却是不敢上前,只是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前面的二男一女。
不错,铁佛之下的书生,正是文逸,长发遮面的女子,自然就是韩菲儿了,被他们二人挟持的老者,便是汝阳县的县尹。来时路上,文逸问过他,得知这县尹与自己还是本家,同样姓文……
“菲儿,你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文逸忽然问道。
韩菲儿思索片刻,摇摇头回答道:“没有。”
文逸却摇摇头道:“这铁佛虽大,但也不像洪月奴说的那般,有百丈之高,依我看,最多也就十丈,还有,这座铁佛仍未完工,可我们却见不到一个匠人……文县尹,来时路上你对我们说,汝阳县的匠人,都被强掳进了喜乐寺,为何这里却一个匠人也见不到?还是说,你带我们到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喜乐寺?只是铁佛的铸造地……”
文县尹闻言一愣,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看到文逸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心中惴惴——这里当然是喜乐寺。只是文县尹指的路,却不是从寺院正门进入,而是从尚未建好的寺院围墙缺口进来。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文县尹知道,喜乐寺整体都在施工之中,院墙自然也不例外,若是从这里进来,肯定能遇到筑墙的工人,有工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监工,监工则是喜乐寺内的僧人,说不定其中就有枯荣神僧的徒弟,枯荣神僧武艺高强,徒弟想必也不差,若是他们见到自己被这两个歹人挟持,说不定会出手相救……
文县尹想的虽好,但到达喜乐寺院墙之后,才发现事与愿违,修到一半的院墙之下,竟然看不到一个工匠!工匠虽然不见,但木脚架,修筑院墙的石砖,匠人使用的工具却在。文县尹当时便猜想,恐怕是人手不足,那些匠人统统被调去铸佛了,于是他带着文逸,径直到了铁佛所在的庭院之内。可进入院门的一刹那,文县尹就傻了眼,这里的情况,与院墙之处别无二致,同样是工具丢的遍地都是,同样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偌大一个喜乐寺,仿若变成了一座鬼寺……
“县尹大人,我在问您话呢。”文逸的话,让文县尹打了个激灵,他急忙将思绪收回,干笑一声回答道:“壮士说笑了,这里不是喜乐寺,还能是哪里?至于此处为何没有匠人……实不相瞒,我也在因这个问题而困惑不解。”
文逸好似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在想:以莫降和张凛二人之力,若是想杀掉这里的领头之人倒是有可能,可是让全寺的工匠和僧人都消失不见,而且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恐怕不太可能……
正思索间,忽然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众人满怀期待的循声望去,可看到那个自铁佛后背一侧院门进来的身影后,表情统统变成了诧异,而文县尹的脸上,则明显多了一丝失望。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衣着破烂,满身泥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他本来的面容,可那一双大眼,却是分外明亮。
“常大牛!”韩菲儿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文逸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跟在他们车队之后的队伍中,有一个几乎天天来烦莫降的家伙,是唤作常大牛的。
常大牛刚跑进这个庭院,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近百名捕快衙役拿着钢刀,堵在另一侧的院门处。他愣了一愣,转身就逃口中嚷道:“哎呀妈呀!官兵来啦……”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背后有风声传来,紧接着脖领一紧。
“大,大人饶命。”常大牛好像非常害怕,若不是衣领被人提这,双腿一软就要跪倒,他头也不回颤声道:“所有的事都是张凛干的啊,那些监工也是他杀的!俺们只负责引他们上钩,俺知道做诱饵也是不对的,可那都是张凛逼着俺们干的……”
常大牛的话,倒是解答了文逸心头的一部分疑惑,但他知道,了解实情并不急于现在,于是笑着说道:“先别急着招供,看清楚我是谁。”
常大牛慢慢转过头来,眯着眼睛观瞧,文逸那张亲和力十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你……你,你是,文先生!”常大牛只说了一句话,兴奋的语气便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同情,“文先生,俺不知道您被官府抓了,若是知道了,俺一定会通知张大侠让他去救您的。”
文逸笑笑,心道这个常大牛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你觉得,就凭这些捕快,能抓得住我吗?”
“这……嘿嘿。”常大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脸的憨厚表情,“俺,俺之前只是个奴隶,人又傻,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闹出不少笑话。可自从追随张大侠之后,俺长了不少见识,也知道您一定非常的厉害,说不定比张大侠他们还要厉害,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们都骑马,就您有资格乘坐马车呢?您这么厉害,应该不会被抓吧……”
文逸仍是笑,笑的高深莫测。之前,他只是在车厢里听到过这个常大牛的声音,也曾留意过他于莫降张凛等人之间的对话。今日与他交谈一番,文逸发现,这个常大牛,恐怕是不简单——与莫降交涉时,他一味藏拙,言辞真诚;面对张凛,他便唯唯诺诺,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在自己面前,这人却是口若悬河……
“文,文先生。”常大牛怯生生的问,“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俺又说错了什么?”
文逸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你说的很好。”说着,他便松开了常大牛的衣领,并且替他整理一番。
“嘿嘿,那就好。”常大牛笑得像是受到私塾先生表扬的孩童一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