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暗然神伤,,如此壮士,竟然丧命,要是留在秦国,岂非强秦路上的良友。景监也不例外,即便他相信卫鞅的判断,认定这两人是齐国派来搅局的。人之将死,其言亦善,他国的士子、壮士、奸细,能为秦国感动,愿为秦国抛弃生命,怎能让人不衷心感动。君上感动了他们,可他们将感动所有的老秦人。
招贤馆内,唯独卫鞅端坐不动。无人知晓,此时他后背已大汗淋漓。心里只想着一句话:好手段,杀人于无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卫鞅凭借着先知先觉,和原本较高的智商,不太将这个时代的人们看的太重。可今日在招贤馆,短短时间之内,不过两三刻钟,已经有两个人让他又惊又畏。第一位,是远在齐国的孙膑。这位残废的老家伙,历史上第一等战略大师、战术大师,看出秦国具备深彻改革强大起来的条件,舍了两位有才的士子,也要破坏招贤令这桩事。这两位辛辛苦苦访秦三个月,到头来却一味的捣乱,甚至达到激怒秦国人杀了他们的地步,要么他们闲着蛋疼,活的蛋疼,要么另有目的,肩负重大使命。
作为明白人,卫鞅很容易推测那位大师为何如此重视秦国招贤令。因魏国的战略重心完全偏向争霸,秦国赢得数年的修生养息的机会。正此时,嬴渠梁的招贤令出现了。入秦的士子即便没有大才,可集中几十人或者几百人的智慧,一定能发现秦国的各种弊端,以秦国人的韧性,痛下决心,扫除弊病,就不难强大起来。
齐国与魏国争霸才刚刚开始,这位战略大师,便把目光投到秦国来。宁可独自与魏国争斗,也不愿秦国强大,利用它拖魏国的后腿。大利与小利之间,看得如此分明、深远,令人不得不佩服。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坚信秦国将强盛。卫鞅自己是投机取巧,那位却是完全的凭借实打实的能力。这让卫鞅既敬且畏,有机会很想见见这位传奇人物。
原先,卫鞅只是怀疑,在士子们呈上非秦陈策的时候,他悄悄的走进客源,轻声问一句:“孙膑先生可还好?”
当时,客源神色大变,证实了卫鞅的猜想。
田常是真正的以国士相报自杀,而客源,更多的恐怕是阴谋泄露,与其被秦国杀死,不如自杀,给秦国人一个面子,莫要解开这层遮羞布。
让卫鞅既惊且畏的,却是那位他即将侍奉的国君,嬴渠梁。卫鞅此时,心里只有一句话:“好手段,杀人于无形。”
秦国君臣无奈的放开死去的田常和客源,神色皆安然。
景监说道:“君上,臣建议,以上大夫之礼,厚葬两位壮士。”
旁边的甘龙感觉到全身一阵肉痛,想想景监职同上大夫,也就罢了。
“好,便如此办,就请上大夫操办此事。”嬴渠梁道。
甘龙躬身领命,道:“老臣敢不从命。”
嬴渠梁朗声说道:“诸位贤士,且请安心,所呈陈策,嬴渠梁与秦国众臣星夜拜读,议定诸位官爵。田常、客源两位贤士、壮士,因秦国而亡故,秦国以上大夫之礼厚葬之。两位先生下葬之日,请诸位与嬴渠梁一同送行。”
“秦公高义,我等拜服。”
有三十多位士子,从人群中出来,一个个恭恭敬敬的,有人说到秦国的确水土不服,有人说才疏学浅,无策可陈,意欲告别回国,恳请秦公谅解。
嬴渠梁感伤田、客二人之死,精神不振,也一一答谢,安慰。朗声说道:“诸位贤士,此次离秦归国,嬴渠梁派人送出函谷关。他日诸位再来秦国,嬴渠梁和老秦人们扫榻以待。十年,诸位给嬴渠梁十年时间,到时候,欢迎诸位再来秦国,我和留下来诸君一定以全新的秦国,呈现在诸位面前。”
有人感激涕零,道:“谢秦公体谅,我等归国之后,一定传告各国,秦公宏才大量,乃尤为之君,秦国乃有为之国。”
嬴渠梁命景监,好生为贤士们送行,三月前承诺的百金,砸锅卖铁也要凑足。
景监暗自叹息,庄重无比的招贤馆陈策,不料是这样的结局。起初招贤馆来了士子近两百人,如今真正留在秦国的,不过六十人出头。
当夜,嬴渠梁召见景监,问他是否想通了今早一连串人事调动的意图。
景监笑道:“我没想明白,他明白了。”
嬴渠梁见他说得有趣,终于露也出了笑容,有些激动的说道:“大才啊,旷世大才。”指了指一旁的箱子,道:“招贤馆贤士们的陈策,我看一半,给他搬去一半,看完了交换。记得,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景监大喜,君上心中,已经完全确定由卫鞅主政,他做副手,在秦国实施深彻变法。变法深彻到什么地步,也许只有君上和卫鞅了解,道:“臣理会得。”
嬴渠梁甚喜,叹道:“我放佛看到了强大的秦国,看到了我们与山东六国一较高下的日子。”
景监低声道:“君上,先生有一个想法,需当先行。如今白门商社,猗氏商社,常氏商社,天下六大巨商,半数入秦大举经营,其利于秦国巨大,须得专人与商家交涉。臣提议,仿照韩国,成立司商府衙,职同上大夫,专司协调商家之事。”
嬴渠梁道:“谁可担此重任?”
景监道:“臣第一想到常氏商社的常乐,此人经商,有鬼神莫测之能。可惜因为魏国霸道,下落不明。还有一人,曾随我行商各国。”
嬴渠梁不待他说完,便道:“中军司马高粱。”
“正是。”景监道。
嬴渠梁笑道:“便是高粱,此人精明强干,只因从山东归来,牵涉甚多,不变露面,委屈担任中军司马,你也回来了,该启用他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管乙觐见
次日朝会,国君嬴渠梁再次宣示新一轮的人事调动,成立司商府,专司秦国商贾之事,隶属左庶长府。一位新贵脱颖而出,上将军府中军司马高粱脱颖而出,出任首任司商,爵同中大夫。秦国与韩国不同,秦国是上大夫总领国政,相当于三晋的相国,因而,嬴渠梁决定将司商定为中大夫。
大家都看到,几家打商社大举进入秦国做生意。他们拥有的财富,给秦国人带来无比的震撼。想要充分利用这些商家的力量,为秦国谋利益,设立司商府,的确刻不容缓。朝中臣子们大多知道高粱当年在秘密战线上辛苦工作,劳苦功高,一举飙升为中大夫,不为过。而且新设置的司商府,司商和属下几位重要官员,都是由老秦弟子担任,也让部分较为敏感的人放下心来。
秦国封闭,朝廷中,除了景监等极少数重臣知晓天下有六大巨商,如今已经进入秦国的白、猗、常便是其中三家,别人对天下巨商闻所未闻。有些人还以为山东六国,遍地都是这等惊世骇俗的商家呢。
另外还有一些将领调动,国君的意图逐渐明显,总得来说,就是要稳固边防,准备在内政上大干一场。
人多力量大,卫鞅体验到这个道理。连续几天,看完六十多篇陈策,看看听听,做笔记,思考一些问题。幸好那个时代的人习惯见解,言简意赅,要是像后世那样,一篇论文动辄几万字,卫鞅要看完六十多篇,他宁愿一把火烧了。
管乙很无聊,那一大堆论文,他也看了,看得直打哈欠。
正在他无聊透顶的时候,景监突然来访,请管乙入宫面君。
管乙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再三确认,秦公召见的是自己,而不是卫鞅。
“六哥,你确定我叫管乙,你叫卫鞅?”管乙问道。
卫鞅很确定,笑着锤了一拳他的胸膛,笑道:“恭喜你,你要当将军了。秦公气量之广,天下无双,你放心的去吧。”
“六哥,我媳妇——”
卫鞅一脚将他踢出门外,道:“放心,我会帮你娶个嫂子回来的。”
于是,这天夜里,管乙跟着景监,秘密进宫。
“内史大人,事情办得这么神神叨叨的,你不会是假传君命,骗我进宫去,寻个借口把我做了吧。”管乙忽然说道。
景监险些一个踉跄,脑袋一头撞死在宫门上,怎么和卫鞅一个德性,不禁怒道:“我是那等人么。”
管乙笑道:“内史大人,抱歉,从未见过国君,心里慌,和你开个玩笑。”
景监道:“鸟,我不信你没见过魏王。”
管乙道:“那糟老头,算个鸟国君。”
景监低声骂道:“你一定还见过先君献公,战场上。”管乙曾跟随公叔冒与秦军交战,别人不知道他的底细,景监却一清二楚。
管乙奇了,道:“我都说是和你开玩笑,你偏这般执着,何必呢。”
景监有一种和他打一架的冲动,只因君上已在等候,强忍下来,寻思着找个机会教训这小子一顿。对于卫鞅,他不敢动粗,也胜之不武,这小子这两年武艺进展很快,和子岸打成平手,胜之可是威武得很。
不多时,已到嬴渠梁的书房。
“管壮士,非是在朝堂之上,不必多礼,请入座。”嬴渠梁笑道。
管乙不敢失礼,恭恭敬敬的行过面君大礼,这才入座。书房之内,除了嬴渠梁,还有一位老朋友,秦国战车军统帅白缙,坐在嬴渠梁身旁。
“百里,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诺。”门外传来新任卫尉百里的声音。
“管壮士,我们又见面了。”白缙笑道。
管乙一笑,却见景监坐在嬴渠梁的右手边,如此一来,变成了秦国君臣三人,面对他管乙一人的局面,这等礼遇,让他惊讶不已。
嬴渠梁哈哈大笑,道:“管壮士和子岸将军,白将军交过手,打成平手,如此武艺,嬴渠梁不及。”
管乙正色道:“秦公明见,为将者,首推练兵之能,但有强兵,庸将亦能战胜,魏武卒便是一例。统率次之,良将合兵百万,进退有据,胜而有度,败而不溃,号令严明,孙武练兵,斩妃明令,是为一例子。谋略再次,用兵之道,变化万端,神出鬼没,识天时,明地理,通人性,可以寡胜多,以弱胜强。武艺,将才之末,不足道也。”
景监双眼一亮,与嬴渠梁相视一眼,暗暗点头,似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当初景监曾经隐约总结出一些观点,谋略的重要性,胜过力敌,向嬴渠梁提过,嬴渠梁甚为重视,花过一些精力研究。
嬴渠梁道:“卫先生曾在政事堂上言道,政为兵之本,兵为政之张,管壮士如何为我等解说此话。”
管乙说道:“请问秦公,献公在世时,攻打魏国十九次,而秦公即位,已两年有余,却一并不发,何故?”
嬴渠梁愕然,旋即朗声大笑,道:“有理。”
管乙说道:“献公攻打魏国十九次,其意在河西之地,河西之地乃秦国重大利益所在,此正所谓兵为政之张。秦公即位,不发一兵攻魏,非不欲,力不能及而已。此,政为兵之本。管乙以为,不打与国无益之仗,于国有利之仗倾力而战,战则必胜。国家大略在何处,军队便在何处。”
嬴渠梁问道:“敢问管壮士,可曾学过兵法,师从何人?”
管乙答道:“我与卫鞅为兄弟,他曾得高人传授一部兵书,名为战争艺术,号称古往今来第一兵书,把战争化作一种艺术,如琴师抚琴,歌者高歌,技师雕刻,充斥着游刃有余的美感。”
嬴渠梁感叹道:“世间竟有这等兵书。”
管乙道:“卫鞅学得半桶水,我学完整了。”答非所问,却是他一定要强调的。
嬴渠梁笑道:“卫先生与管壮士携手入秦,助老秦人强秦之心,嬴渠梁已知,深为感激。我打算重用管壮士,请问管壮士有何打算。”
管乙喜道:“白缙为帅,管乙为副,建蓝田大营,即刻开始筹备,秘密练五万新军。”
对面三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这家伙简直就是不当家不知道财迷油盐贵。白缙在场的目的,就是打算抽调一支军队,以白缙为统帅,管乙为副,实施陇西攻略。管乙看穿这个用意,只是抛出来五万新兵这句话,吓得他们忘了表扬他思维敏捷了。
管乙道:“若无五万新兵,陇西攻略难成,戎狄部落消灭不干净。”
嬴渠梁也颇觉意外,原来卫鞅呈的陇西攻略,是要将戎狄部落干净杀绝,用除后患。他看得时候,还以为用少量部队防守,戎狄无力进攻罢了。
景监却知道,管乙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成算,好比卫鞅的习惯,道:“兵员、粮草、战马、兵器,怎么弄来。”
嬴渠梁道:“管壮士也知秦国情形,五万新兵,难啊。”如果是魏国人打过来,凑一支大军迎战,别说五万,就是十五万,也不是难事,打完之后,士兵回家继续种田。可管乙的意思显然不是这样,这五万新兵,是实实在在的常备军,职业军人。
管乙笑着,一指景监,道:“交由内史大人置办即可。”
景监怒道:“我上那给你要来五万新兵,管乙,是五万,不是五百。”
管乙道:“借粮,借马,借兵器。”
景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显然是在为自家拉生意,道:“人呢?我上那给你变出五万人来。”
管乙道:“秦国尚有从未动用过的兵源。”
书房内好一阵沉默,君臣三人都明悟到管乙所知,奴隶、隶农。
自来只有农夫可以参军打仗,奴隶和隶农没有资格。
景监和白缙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嬴渠梁最终决断,道:“好,便这么办。白缙任新军统帅,管乙为副,在老军中挑选五千精壮,秘密建造蓝田大营。”看来这个打算,早在卫鞅管乙二人寻访秦国的时候,已经确定了下来,管乙提议训练新军的时候,连新兵大营的地点顺便报了出来,显然已经瞄好了最佳的场地。
“诺。”白缙和管乙起身,一同向嬴渠梁躬身领命。
“景监,明日命高粱与白门商社协商,借粮供给新军。常氏商社在北地郡的马场已经建好,跟常氏商社借马。战马需要多少,兵器如何配备,管将军,你有何看法?”嬴渠梁问道。
管乙道:“臣的打算,新军仅分为骑兵、步兵两样兵种,步兵四万,骑兵一万,战车兵撤销。新军当全副铁制兵器,不过,开始练兵之时,用旧式兵器即可。一年之后,新军战力大体有了估计,可以专门打造适合新军使用的兵器,请君上定夺。”
其实,既然白缙调任新军统帅,撤销战车兵编制,已成定议,他不必再次强调。
“君上若是担心国府举债过多,新兵练成之后,及早灭了戎狄,抢光他们的财产还债,如此便是了。”管乙补充说道,他心知肚明,秦国举债,已经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地步。
景监心里气得牙痒痒,笑骂道:“强盗。”
四人一齐哈哈大笑,嬴渠梁道:“举债,他们商家尚且不怕,我一个欠债的,怕他个鸟。只要秦国能强大起来,就算商家赚光了我们的钱,区区钱财而已,何足道哉。”
管乙暗暗吃惊,不知道这位君上,是足够大方,还是无知者无畏,不晓得一国经济掌握在别人手中,可不仅仅是区区钱财而已。
估计是后者居多,君上即便再厉害,有怎能比得上六哥,六哥布下的借钱给国家控制国家的经济乃至整个国家的大局,岂是旁人能看得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专修刑名之学
所谓七月流火,眼下已经八月初了,老天还在流火。
别的大户人家,有下人打风扇,采薇却没那等享受。常氏商社的下人不多,一个个都是无名军,采薇可不够格指使无名军为她打扇凉快。因而,她在回廊通风之处摆条长案,铺张草席,作为办公地点。
臭和风,臭细雨,好几个月了,还不搞清邯郸那边的生意,迟迟的不来秦国。
臭相濡,闲着没事,跑去颖营练什么兵啊。四营的士兵,早该完成所有的训练项目了。剩下的,只有日常的巩固。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反反复复的训练,如此而已,根本无需所谓的坐镇领导。无名军中任意挑出一个人做头目,就可以完成。不得不说,有其姐必有其妹,以沫这小丫头,跑去武关那边,这么多天了,鬼影不见回来,不就是给冰儿送粮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