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桐瞪大眼睛,双手直摆,叫道:“我只贩卖牲口,不贩卖人口。”嘴上这么说,眼珠子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卫鞅的脸色。
卫鞅低头垂目,说道:“你们楚国、吴国那边,深山里的蛮族,你们讨厌不讨厌?”
猗桐有点跟不上卫鞅跳跃的思维。
卫鞅继续说道:“北边的人,同样讨厌草原上的民族。匈奴人打不到楚国,你没有切身感受。万一,草原人要是打进了中原,楚国也免不了吃苦。”
猗桐笑道:“难道你打算贩卖匈奴人口?”
卫鞅道:“重金购买西边戎狄,北边匈奴的人口,诱使得草原部落之间互相残杀,抢夺对方的人口卖给我们。而我们买来人口,租借秦国人的田地,用这些草原奴隶耕种,得来的粮食,卖给秦国人。我和白门打算做,你要是有兴趣,咱们三家一起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寻找大波士
“要想省事,用你卖牛给秦国人的法子。我们赚了钱,草原人的力量削弱,于私于公,于华夏民族,皆有莫大的好处,这事情做得有意义。草原上人命不值钱,八金九金就能买一个奴隶,转手二十金卖给秦国。贩卖十几万人,也有百多万金收益。”卫鞅说道。
猗桐仔细的嚼着牛肉,酒樽举到嘴边,停留好久。
卫鞅不催他,给他足够的时间计算。
猗桐说道:“常兄弟,你来秦国时候比我长,秦国有那些货物值钱,可以买的?”
卫鞅笑道:“秦国最好做的,就是火油。不过你我都来得太晚,白门早已经包揽了。”
猗桐无奈,道:“又让秦国人欠账?”秦国人现在不知道欠了白门、常氏多少债务,他是不怎么信秦国有能力还债。一年一清的法子是好,可秦国欠债越来越多,万一一两年后秦国就拿不出钱来了,虽然钱财没什么算是,可一番功夫白费了,空忙碌一场。
卫鞅笑了,道:“秦国人要是拿得出钱来,他们便自己做这门买卖了,还有我们什么事。”
猗桐哈哈大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秦国人挣多少,就得还我们多少。”
卫鞅道:“对头。”
猗桐道:“这笔生意牵连太大,挣钱也不多,还需秦国人出大力气才行。”
卫鞅叫道:“爱做不做,你不参与,我和小白雪两家分钱。你要是来,就给我多拉黄金过来,草原人喜欢黄金,我们也不愿让铜铁流到草原去。”
猗桐一拍桌子,道:“做,休想撇开我。”
卫鞅哈哈大笑。
猗桐却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常兄弟,我发觉你如今处处为秦国人着想。”
卫鞅笑道:“你吃亏了么?能否挣钱?”
猗桐也笑了,道:“好,我不管。”
卫鞅发现和猗桐相处,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也有可能是肥牛炖的关系。起码,他现在心情就好了许多。
送走猗桐,从后院回到卫宅,却见管乙顶着太阳,在踩自己的影子玩,简直就一二货。
卫鞅笑骂道:“多大的人了,还玩影子,当心晚上睡觉惊醒。”
管乙抬起头,笑道:“我发现,人总是抬头看远处,影子下面有什么,通常注意不到。如果有一只蝎子藏在影子里,会蛰你一口,就算是条毛毛虫,也能吓你一跳。”
卫鞅笑道:“灯下黑的道理都能想到,你真是个有智慧的儿童。”
管乙问道:“灯下黑?”
卫鞅解释说:“油灯,你知道吧,油灯照亮整间屋子,唯独油灯下面位置,照不到,人们总会忽视灯下的区域。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在安邑和少梁,各藏一支军队。”管乙笑道。
卫鞅摆摆手,道:“要多少钱,找采薇去,要多少人,自己找去。”
管乙摇头,道:“不是我们的军队,而是秦军。”
卫鞅无语了,这家伙比自己还有信心,一定会得到秦公的重用,道:“那更好,不用花钱,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管乙认真的点头,说道:“我发现被窝也是人容易忽视的地方,所以,我在你的被窝里藏了一条毛毛虫。”
卫鞅瞪大眼睛,道:“七月流火,老子不盖被子的。”
管乙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以沫,以沫,过来一下,帮六哥收拾收拾房间。”卫鞅心里发寒,对着那边大声叫喊。
管乙道:“以沫去武关了,她再不去,冰儿要饿肚子了。”
以沫一回到栎阳,就派出商队到南阳郡去筹备大批粮食牛羊,商队中夹有无名军,秘密采购西营所需的物资。时候到了,以沫便到武关去接他们过关,货物入秦后,滞留常氏商社的丹水货栈。至于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克扣出来转到冰儿手中,他们有的是办法。
白缙的府邸,在栎阳城的官员居所里,也算是比较旧的。
这次拜访白缙,管乙也一同去。
“先生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白缙亲自出迎,其人形容魁梧,和管乙有得一笔。
“白将军,这位是卫鞅的弟弟,管乙。”卫鞅笑道,看来自己没看错,政事堂上一句政为兵之本,兵为政之张,赢得白缙的尊重。那时候,秦国还没有将军的职位,所谓将军,仅仅是称呼而已。
白缙大笑,用力拍着管乙的肩膀,管乙纹丝不动,道:“端的是一位壮士,先生,壮士,里边请。”
卫鞅指着管乙,笑道:“那日在街上,和子岸将军打了一架,不分胜负。”
白缙吃了一惊,道:“原来便是管壮士,干得好,打掉那小子的气焰。来,来,管壮士,你我到练武场,斗一场,如何?”
管乙推脱道:“白将军,这如何使得?”
白缙拉起管乙和卫鞅就走,笑道:“鸟,你们二位来找我,定是与秦国的军制有关。放心,秦国大军一时半会败不了,不差这会。”
管乙大笑,感觉秦国的将领还是比较好相处的,尚武,爽快。
白缙的兵器是丈八长戟,重八十斤,在青铜兵器中算是最重的,符合他车兵统帅的身份。
“管壮士能和子岸那小子打平手,我不用看家本领赢不了你。你用何种兵器,若是用剑,怕是挡我不住。”
管乙其实最想用无名军的武器,一通飞刀、钢针扔过去,保证他弃戟投降,说道:“在下惯用长剑,劳烦白将军借我长戟。”
白缙大声叫来奴仆,将他从前用的六十斤长戟取来。
“管壮士,当心了。”白缙挥舞长戟,拦腰扫来。虽然不在战车上,少了那股扑面而来锐不可当的气势,却脚踏实地,更增了两分力道。
管乙大喝一声:“来得好。”脚踏弓步,竖起长戟,奋力一档。
“当——”的一声巨响,白缙的长戟被荡开,管乙借力弹开两步。
“接我一戟。”管乙趁势而上,翻身来个回旋,斜击而下。
白缙一声怒嚎,长戟迎上。
“再来三下。”
卫鞅早远远躲到练武场墙角下,生怕殃及池鱼。心里暗暗的发笑,这两位,拿长戟当做铁锤用,比起力气来了。
“胆小鬼。”莫名其妙的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吓了卫鞅一大跳。
转身抬头,墙头上一个脑袋,乌黑凌乱的头发,乌黑的眼珠,脸上还有几道乌黑的泥巴痕,鄙视的扫了卫鞅一眼,就全神贯注的看练武场中间两人恶斗。
白缙和管乙大开大合的较量,气势磅礴,反观卫鞅,躲躲闪闪的缩在墙边,的确是个胆小鬼的摸样。
“偷师的?”卫鞅笑盈盈的问道。
墙头上那颗脑袋点了点,又摇了摇。
“经常来?”
那颗脑袋点了点头,居高临下,根本不把卫鞅放在眼里。
卫鞅笑了,大巴掌一伸,叫道:“给钱。”
“为啥?”提到了钱,那颗脑袋终于关注卫鞅。
“学艺交钱,天经地义,你见过那家徒弟不交钱的。”卫鞅鄙视的看着他。
“没见过。”小脑袋觉得真的理亏。
卫鞅的大巴掌马上显得无比的理直气壮,几片钱币落入他的手中。
“可我也没见过交钱的啊。”小脑袋有点后悔了。
卫鞅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别人拜师学艺,想当年啊——”然后止住了话尾,故作深沉。
“你当年交了多少?”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卫鞅的肚子,那里藏着曾经属于他的钱币。
“当——”
“夺。”
墙头上的脑袋傻了眼。
卫鞅觉得脑袋和裤裆同时有点凉。
一柄断戟,在墙上脑袋和卫鞅脑袋之间不甚宽的落差内,划出一道寒风,钉入围墙。
白缙和管乙双双抢过来,“没事吧?”
墙上的脑袋最先反应过来,道:“骗小孩子的钱,天理不容。”
卫鞅认真的点头。
原来是白缙和管乙大开大合的恶斗,管乙吃亏于兵器轻了二十斤,双手发麻,想要以巧取胜。白缙却坚持一力降十会,激发了管乙的傲气,舍了一双手臂,也争一口气。噼噼啪啪打了二十多回合之后,一次交锋中,管乙手中的长戟竟然断了一截,恰好往卫鞅方向直至飞过来。
卫鞅手脚发软,幸亏管乙及时扶住。
“没伤着,是吓坏了。”管乙道。
卫鞅摇头,道:“青铜兵器害死人啊,太他娘的脆了。”
“爹,你不必给他们回礼了,他已经骗走了我全部身家。”来自墙头上的小脑袋,他已经跳进了练武场。
卫鞅再次傻了眼,骗小孩子的钱,真是天理不容,非但险些掉了脑袋,还亏了白缙的回礼。
“先生无恙吧,这是小儿白革。革儿,休得无礼,快来见过卫先生。”白缙喝道。
再看那白革,约摸十四五岁,脸蛋有点秀气,身体却得乃父遗传,虎虎生威。
离开白府时候,天色已经全黑,管乙打着饱嗝,走得大摇大摆。
卫鞅却默默的深思。
席间,白缙竟然直言问道:“战车兵终将撤销,先生教我,白氏一族何去何从。”
白氏一族是战车兵的主要组成部分,曾经,在战车横行的时代,秦国内有这样一个说法,无白不成军。
卫鞅不做推辞,直言道:“发扬白族能耕能战的作风,另立新功。”
白缙有所意会的点头。
明天,就是士子陈策的日子。
这一天,卫鞅见了甘龙和白缙,两人都以为卫鞅是最有希望得到重用的人,提前试探,协调,是以都很明确的表达自己的立场。
卫鞅却是郁闷,他是在试探,却是在寻找到底谁是反对变法的最大波士,他将来最大的敌人。
传说中的甘龙,显然不是,充其量保守派而已。
三大世族中,最落后的,受变法冲击最大的白族,也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调动
秦国朝会,国君嬴渠梁宣示,调栎阳将军子岸为函谷关守将。函谷关守将司马璐调任陇西将军,调兵六千,与原陇西驻兵四千,合兵一万称陇西军,依托长城,守卫大秦国西边。卫尉车英,任栎阳将军。白缙长子,原前军副将百里,迁为卫尉。骑兵将军孟拆之弟,骑兵后军副将孟龙,升任函谷关副将,前军主将西弧之弟,原中军司马西缺,调任陇西军副将。
文官方面,栎阳令赢德,回任雍城令。甘龙之子,梅县县令甘成升任栎阳令。招贤馆士子赵亢,任梅县县令,成为第一位受官的士子。嬴渠梁亲笔书写委任书,嘱托勤政,谨政,强秦,爱民。还有更重要的变化,内史景监赐爵同上大夫,与甘龙共理朝政,很明显的信号,景监将接替秉国二十余年的第一重臣甘龙。可令人意外的是,上将军赢虔,兼任左庶长,成为总揽秦国军政的大臣,压在甘龙和景监头上。如此一来,原本占据秦国半壁江山的赢虔,手中权力,甚至要大于国君。
另外有一处悬念,内史公孙贾升迁为太子傅,空出内史的位置,应该是虚位以待山东士子。
今天是国君接受招贤馆士子陈策的日子,可在接见士子前,一连串的文武官员调动,令人瞪目结舌,清晰中似乎带着点糊涂,糊涂中似乎又抓到一点线索。
赢虔兼任左庶长,典型君轻臣重,犯了国君大忌的昏招。天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以至于嬴渠梁被迫让权,作为臣子的,不好多问多打听,情况不明之下,更不好靠边站队。可是左庶长底下有两位重臣,老甘龙和新贵景监,两人联手之下,要说赢虔掌握了秦国的政权,为时尚早。就在朝堂的众臣们,很快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赢虔嬴渠梁兄弟之间,发生了一些事,这时双方妥协的结果。
新贵之中,车英和景监,一人贬职,一人升迁,说不出道理来。
老世族的人们,从甘龙到孟西白,都得到了莫大的好处,其中以白族为最,百里由前军副将,一跃而为卫尉,权力可大可小,爵位却是入了朝廷一等一重臣的行列。
似乎是有意安排,今日朝会上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招贤馆内的士子大为振奋。只为两件事,其一,士子赵亢被任命为秦国第一大县,梅县的县令;其二,内史的职位空缺,显然是等着士子们争夺。内史一职爵位不高,却是国君近臣,对国君的影响力,甚至要大于上大夫等秉政大臣。
而秦国的老臣子们,同样感觉到欣慰,既因为各家各族都获得了利益。自发招贤令以来,他们一直担心外来的人会抢了他们的饭碗。可国君嬴渠梁在接见士子们之前的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安定了他们的心。一连串的调任当中,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除了内史,再无其他职位空缺。士子们即便都想窝在秦国,可有萝卜也得有坑才行。
看来经过三个月的观察,国君已经对山东士子相当的失望,即便表面上重用他们中的某些人,也不过是留一份希望,不断了以后士子入秦的路罢了。
抱着这种念想的,主要是老世族,他们对秦国的贫弱,没有太多直观的感受,一不出函谷关长见识,二不入民间见庶民之穷苦,坐享其成,有仗大的时候组织人力打仗,回来要官爵,要封地。
景监若有所悟,低声问坐在上首边的甘龙:“老大人,这事——”
甘龙含笑道:“恭喜内史大人。”
滴水不漏的一句回应,让景监毫无所获。
内史公孙贾宣读完国君书之后,在一片互相道贺的声音中,嬴渠梁朗声说道:“就此散朝,各人忙完手中的活计,巳时一刻,大哥、上大夫、景监、杜挚,车英、子岸,随我到招贤馆接见贤士们。”
最后的目光,回落在景监身上,一扫而过。
君臣很有默契的短暂交流,景监会意,心中大喜,出了政事堂,快步离去。
除了带着意味深长眼神的老甘龙,没有人主意到这个有点异常的举动。
景监命人到招贤馆通知,国君和朝廷重臣,即将在巳时一刻会见贤士,做好迎接准备。自己快速的转了一圈,果然这小子不在,然后匆匆赶往卫宅。
“先生,卫先生,快,君上将在巳时一刻接见招贤馆贤士。”卫鞅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出来,景监便急急的叫道。
卫鞅没有好脸色,大清早的被人吵醒,的确没有好心情。
景监无奈,对方显然一点快的意图的没有。
“先生莫非身体有所不适。”景监迂回。
卫鞅怒道:“你他娘的才身体不适,大清早的就上门鬼叫。”
景监笑了,他摸索到一个规律,只要卫鞅脸色不对头,便是另有打算,胸有成竹,道:“先生无恙便好。”
卫鞅一通怒火遇上了打湿了水的棉被,打了个哈欠,道:“内史大人今年贵庚?”
景监道:“二十有八。”
卫鞅哈哈一笑,大手一伸,道:“二十八,不是小孩了,拿钱来。”
景监莫名其妙,道:“为何?”
卫鞅道:“骗小孩子的钱,天理不容,你不是小孩子了,所以——”
景监满头黑线,道:“骗我的钱,照样天理不容。”
卫鞅摇头,道:“不是骗你的钱,是要你赔钱。”
“赔钱?”景监讶异。
卫鞅张口想说,忽然又打住,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也赔不起。”他昨晚修改秦国法令,一直搞到晚上三四点钟,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做了个蒙,梦见自己在写网络小说,大卖特卖,一年收入版权费一千多万。正好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时候,假扮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