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说,就是技术投资。按照后世的惯例,技术投资通常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卫鞅叫价分三成利,本是谈判规则,一来给侯赢讨价还价的余地,二来这桩生意初始投资不大,风险也不是很大。
侯赢却摆手,说道:“不可,此事成与不成,获利与否,在你,而不在我。理应你分七成,我分三成。”
卫鞅哑然失笑,这个侯赢,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不敢要多,有多方考虑。侯赢要是撇开他,请人赶赴西域购买葡萄种之时,顺便请来西域的葡萄酒专家,未必不能成事。何况,目前情况看来,制造葡萄酒获利巨大,分红要多了,日后难免双方起争执。到时候,生意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就不好看了。
不禁大笑,道:“商贾重利,侯兄却在让利,天下重义之人,莫过于侯兄。此事不费我分文,我怎能占多。我尚有葡萄苗嫁接之秘法,一并授予侯兄。此法可使种出的葡萄,远胜于西域葡萄,酿出的酒自然优于西域葡萄酒。到时,即便他人从西域带回苗种,又习得西域酿酒法,亦不能动你我根本。另,据我从前人书籍得知,楚国以南,蛮荒之地,深山之中,也有一种葡萄,前人称之为野葡萄,与西域葡萄不同类。若是用之酿酒,或更甚于彼。只是,深入蛮荒之地,凶险万分。侯兄但且量之,若可行则请人按图寻找,若不可行,作罢便是了。”他记得小时候,在老家深山里,见过不少野葡萄。
接着说道:“至于获利分成,我四你六。侯兄要是再谦让,我可没有脸与你合伙了。”
侯赢见话说道这份上,不好再让,笑道:“先生是在平白送我一大笔钱财,侯赢却是却之不恭了。我手下也有几个精干死士,既有胆去西域,莫非害怕去不成南荒。”
卫鞅想了想,郑重的说道:“需当慎之又慎。侯兄选好人手之后,我来交代西出、南下的秘诀,虽是书上看来,当有不小用处。钱财乃身外之物,人命却非钱财所能买回,不可轻而视之。”
侯赢见他说得郑重,对此也留了个心,不敢大意。
卫鞅笑了笑,看样子这个侯赢不仅仅是开黑店那么简单,手底下养着不少死士。也就是侯赢,在历史上名声不差,而且看起来也和传说中没有差别,卫鞅才敢和他谈生意。而且,貌似侯赢已经误以为卫鞅属于某个和他关系密切的门派,态度十分友好。像忽悠秦国密探屈阜,真金白银没有忽悠到,反惹的人家生出杀人之心,兔子没捞着,惹了一身骚,这种低级错误,卫鞅是不敢再犯了。
“有一事,想向侯兄请教,侯兄是如何看出我的师门来历的,莫非我露出了什么破绽?”卫鞅认真的问道。其实他自己何曾知道属于什么门派,只是不得不打听清楚,免得应对错误,人家发现了不是自己人,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侯赢哈哈大笑:“当年,孙先生遭庞涓迫害,我受墨子大师之托,将他救出魏国,送往齐国。孙先生授我三句孙子兵法,以此谢我。其中一句,便是‘兵者,诡道也’。那晚,你与屈阜对答,无意中说出这句。若非孙先生传人,世上还有谁能说出孙武兵法来。也幸亏再无他人知晓,否则凶吉难料。但是庞涓,若得知你是孙先生传人,定会杀你。”
卫鞅连道:“惭愧,惭愧。”心念急转,消化这段话所含的信息,孙先生,庞涓、迫害、齐国、孙子兵法,几个线索一连起来,很容易就得出,孙先生便是孙膑的结论。原来,侯赢单凭一句兵者诡道也断定他是孙膑的传人。
连忙离座,向侯赢跪拜行大礼,道:“鞅,替先生谢过侯兄。”心里道:老子是替孙膑这个大牛人下跪,不算吃亏。
卫鞅险些脱口而出:“你没看过孙子兵法。”最令卫鞅觉得意外的结论,原来在这个时代,孙子兵法竟然还是一本秘籍中的秘籍,恐怕只有孙膑一个人知晓。后世里,孙子兵法比科普读物还寻常,耕田的大伯都能念几句。卫鞅就算脑子长了十个八个坑,也不能理所当然的想到这个时代孙子兵法不是通俗读物,门派之别害死人哪。
侯赢却不敢受卫鞅的大礼,忙将他拉起,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分内之事而已。何况,孙先生所授三句兵法,我受益匪浅。当年孙先生吃了不少苦,我却无能为力,如今想起,尚且时常觉得惭愧。”
卫鞅否决了再赠送侯赢几句孙子兵法以拉拢关系的想法,这玩意实在是太值钱了。
老子胸中所藏,岂非价值连城,卫鞅有些得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侯赢这个人基本上信得过,可是万一被别人听到,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侯赢说道:“屈阜乃秦国密探,我原先只是怀疑,自先生与他交谈之后,他如此紧张先生,看来定是秦人无疑,想必先生也以肯定。屈阜此时不曾伤害先生,难保日后有所变故之时,断然生出杀害先生之意。不知先生有何打算?”
不用说,侯赢也留意着卫鞅,否则不会得此结论。卫鞅虽有点不爽,只是此言正好像一盘冷水,泼中他心中所忧,叹口气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何打算。不知侯兄有何指教?”
侯赢说道:“指教不敢当,驽钝之见,何不早早离魏去齐,早离是非之地。”
“为何去齐国?”卫鞅问道,既像是疑问,又像是反问。他明白侯赢的意思,魏国既然不好待,卫鞅理所当然回齐国去,因为孙膑在齐国。
侯赢听在耳中,是反问。看来卫鞅没有打算回齐国,回到孙膑的身边。侯赢虽感意外,并不觉得奇怪。各国学子,游历天下,择适合之国当官。很多时候,师徒、师兄弟、父子、兄弟、亲人好友,在不同国家做官,不足为奇。甚至各为其主,相互斗智斗勇,你死我活,也不少见。
“不敢问,先生志向如何?”侯赢有些谨慎的问,毕竟此言有交浅言深的嫌疑,一个尚未出仕的士子,心中志向,是比较重要的秘密。
“志向?”连卫鞅自己都在疑惑这个问题,他也很想听听侯赢这位古代有名豪杰的看法。
“欲为将?欲为相?”侯赢继续问道。
卫鞅摇头,哑然失笑:“不敢想。”心道,侯赢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那意思无论为将为相,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卫鞅虽身怀熟知历史的作弊器,却不敢那么狂妄自大,要知古代智商比他高的牛人,实在是太多了。最主要的是,当官做将军风险太大,闲着没事就可能掉脑袋,卫鞅没有起码的自保能力。历史上的卫鞅,那么牛的一个人,最终也逃脱不了五马分尸。每想到这四个字,卫鞅一阵肉痛。
“先生过谦了。”侯赢看来,得孙膑传授孙子兵法,言谈之中每有高论,这么一个人,为将为相还真的是那么简单。
“此生只愿做一富家翁,如此足矣。”卫鞅笑道。
第十二章 人弃我取
侯赢哈哈大笑,显然不尽相信,却也不好再问,说道:“如今大争之世,彼此征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争霸称雄,反复不休。今日魏国图谋称霸,先生以为,我等商家何去何从?”
卫鞅微笑说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之大,商家何处不能去。”
“好一句天下大势,合久不分分久必合,不知卫子以为,那国能让天下分久必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侯赢面露异色,叫道:“主人。”
卫鞅颇为吃惊,只见屏风之后,缓缓转出一架木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那老人紫色衣装,须发几乎尽白。虽坐在轮椅上,却似乎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久居人上的气势。这等气势,卫鞅只在公叔痤身上见到过。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睿智而有神,似能洞察一切。
“老夫白圭,百花村便是老夫产业。于屏后听闻卫子天下分合之论,忍不住出来一见,对面听闻卫子高论。”老者说道。
卫鞅心道,这家百花村竟然真是白圭开办的那家鼎鼎大名的酒吧。却不敢直视这位酒吧鼻祖,兼商业鼻祖。忙行礼说道:“原来是白老丞相,小子不知老丞相在此,炎炎而言,罪莫大焉。”
侯赢将白圭从轮椅上抱起,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向卫鞅打了个歉意的眼神,其意原是受白圭之命与卫鞅交谈,白圭从一开始便在屏风之后。
白圭一整衣衫,做出邀请的手势,道:“卫子请入座,论道当对案。”在超级大神以及超级大神的王八之气震慑下,卫鞅心理上完全落入下风,原不敢入座,听到白圭此言,竟又生不出不顺从之心,入座之后,却又不敢与白圭对视。
“卫子看来,哪一国可统合天下?”白圭的话很简洁。
“秦国。”鬼使神差之下,卫鞅脱口而出,出口之后大是懊悔,暗叫糟糕。白圭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七国之中秦国最弱,他偏说秦国,若无必杀的理由,白圭不会轻易放过。何况若是没有卫鞅变法,秦国也能一统天下么?
“秦国?”
“秦国?”
侯赢神色差异,白圭也微微的皱一下眉头,却不置可否,一双眼睛所有所思,似在猜测卫鞅会有出乎意料的答案。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为何是秦国?”
卫鞅也仔细的想了好一阵,说道:“秦国机会最大,韩国次之。秦国弱,然秦人强。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大争之世,群雄逐鹿,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方能脱颖而出。窃以为,三者之中,以人和为首。秦人性烈,百折不挠,上下一心,独占人和。”小心翼翼的边说便大量白圭的神色变化。
白圭神色之中找不到对这番话的态度,只听他淡淡的说道:“秦人血性,诸国不及。”
卫鞅心有忐忑,连逐鹿中原的典故都提前搬出来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秦国前有函谷、倄山、河水之险,易守难攻。且如老丞相所言,秦人血性,每村每落,每家每户,人人皆可战,人人有亡我不亡国之心。亡其国易,灭其族而取其地难。山东六国,若无一举而灭秦人全族之力,定不肯轻易发动灭秦之战。当今形势,魏国一霸独强,己无灭秦之力,亦不容赵韩染指秦地。秦国已立不败之地,此诚为秦国难得时机。若能趁此时机,西灭戎狄,断后顾之忧,南入巴蜀,以为粮仓。如此,可得地利。只待天时,便可大出天下,应验千年前大禹之言,‘尔族必大出天下’。只可惜,赢师隰穷兵黩武,本末倒置,白白浪费了二十余年。”他不记得成语的出处,反正如果这个时候,某个成语已经出现,那便是他学识渊博,如果不曾出现,干脆很不好意思的占了发明权好了。
白圭没有出声,侯赢一句话嚼了好几回,才说出来:“秦人纵有这般见识,怕是有心无力。”
卫鞅无奈摇头,道:“因而,只能说秦国机会最大。”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目的为了忽悠白圭,掩饰所谓的先见之明,再往深里说便是逆天了,适得其反。
“至于韩国,虽也有机会,然四战之国,终无机会。”卫鞅补充说道。
白圭说道:“不知卫子,对于治国之道,有何高见。”竟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卫鞅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不管白圭什么意见,起码是糊弄过去了。说道:“老丞相执魏国之政近十载,于治国之道,小子怎敢在老丞相面前班门弄斧。”不是没有高见,的确是不敢说。说王道、霸道、孔老二的仁政,十有七八说不过白圭。至于说变法,卫鞅觉得两边大腿根部,两条手臂根部,肩膀上的脖子,一齐隐隐作痛。关于变法的理论,半个字都不能说,不论对谁。
白圭淡淡的说道:“老夫虽执政近十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求无过而已。日夜忐忑,如履薄冰。后因腿疾,辞去相位,方得无忧于误国误民。”
据说,白圭是因为当了丞相之后,身家逐渐被魏国王室将敲得一干二净,最后愤然撒手不干了。卫鞅这般想着。果然如此,难怪说起当过魏国丞相这件事,一点欢喜的表情都没有。这位老鼻祖脾气真好,换做是我,从富可敌国被压榨到几乎分文不剩,老子非要拿刀砍了这帮狗娘养的不可。于是说道:“小子性喜深居,少与人来往。不识民情,未闻政事,不知官制,怎敢妄谈治国之道。”
白圭微微点头,说道:“老夫一生经商,愿与卫子论商道。”
早知到白圭这么痛快,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何必把自己形容成宅男。要说商道,卫鞅顿时起劲,完全可以放开来大放厥词。能够有机会与这位商家鼻祖讨论商道,如此牛叉之事,不禁得意之情形于色。就好比和帕瓦罗蒂唱过歌,和苍老师拍过电影,和罗纳尔多踢过球,护球还像亨利。
再说了,卫鞅有心做个富家翁,和白圭交流经商经验,若能套出几招葵花宝典来,将受益终生。话说要套白圭的绝招,得先迎合白圭的胃口。白圭最著名的经营理念:人弃我取,人取我予。
卫鞅想了一下,淡定的说道:“海水本不皱,因风而起浪,浪有其峰,亦有其谷。认得风向,识其强弱,则明其峰谷。海水本不皱,因风而起潮,潮起有其期,潮落亦有期。认得风向,识其强弱,则明其潮期。此商之道也。”他将商品价格的波浪理论和周期理论,换成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说法说出来。
白圭终于微微动容,说道:“卫子之言,深合老夫之意。老夫教子孙经营,便只八个字:人弃我取,人取我予。”
当然深合他的意,这本是从他的八个字变化而来,怎能不合意。
很快,卫鞅发觉,白圭的动容,只是因为跟他想得一样,仅此而已。
果然白圭说道:“老夫子孙后人平庸,得此八字足矣。卫子于经商之道,不至仅止于此吧。”
卫鞅笑了,道:“于已有利而于人无利者,小商也;于已有利而于人亦有利者,大商也;于人有利,于已无利者,非商也;损人之利以利已之利者,奸商也。大商之经商,有如伊尹,姜子牙之于治国;孙子,吴起之于用兵,此大商之道也。道为河,术为舟,道为舵,术为桨。人谋、事谋、物谋、货略、价略、市略,此三谋三略,乃大商之术也。”
白圭沉默一下,说道:“卫子大商之道,甚善。大商之术,出自陶朱公经商十八法,原来卫子也曾读此书。”语气波澜不惊,深邃的眼神,放佛要直透卫鞅的心。
卫鞅感叹,鼻祖便是鼻祖,看来这一番话,还是没能让他十分满意。心念一转,何必非要让他满意呢。大家生意合作伙伴而已,明为侯赢和他合伙,实际上的幕后老板是白圭无疑,谁也不欠谁的,谁也不图谁什么。
糟糕,卫鞅忽然发觉又上当了,老奸巨猾啊,老奸巨猾。原本是卫鞅想偷师几招,此时发现一直是自己往外倒货,白圭多一句话也不曾说。幸好还没扛出原子弹去轰他,不然反被他偷师了去。
白圭问道:“卫子曾言,商人可有天下,老夫深感震惊,可否为老夫详解此句?”
原来他一直在等的是这句,卫鞅领悟过来,怪不得说了一大堆,他还是不屈不挠的问。于是说道:“惭愧,此为小子一念之言而已,不曾深思,恐多有不当之处,更不知可行与否。老相国面前,不敢轻易卖弄,以免怠慢。”幸亏打定了主意,不能再多说了,再多说就要吃大亏了。
白圭不再追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满意的点头。看那意思是已经判断出卫鞅的真实水平,并且表示满意。说道:“卫子,商道大才也,终成大器。老夫痴长些年岁,多见些人物,欲让你拜入我门下,卫子可否愿意?”
第十三章 刺杀
卫鞅觉得好像一只乌鸦从额头上慢腾腾的横飞过去,乌鸦的屁股后面扯着三个字——要上当了。
激将法,白圭在用激将法。
白圭愿收徒,三分好意,七分阴谋。
可卫鞅性格深处有那么点倔强,好意没领略到,却被白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