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色已隐约放白,这一觉睡得怕有两个时辰左右,大约已经接近卯时。捧水洗洗脸,感觉精神好得出奇。问过周原,知道过何家渡口已经一个多时辰,见周原已经颇为疲倦,自然是换由他来看护。
自在这个时代醒来后,周原即使有着对这个陌生世界的种种好奇,但昨晚一路奔行了近十里山路,加上心思不断的在记忆与现实中交替,一夜下来确实困得厉害,脑子现在都有些恍惚,这一觉睡下,顿时人事不知。
……
模糊中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硝烟弥漫的生活,看着身边的老友一个个倒下,自己却被老牛等人拖着强行上车,旁边的金发佬犹自嚷嚷不停,让众人不管后面的伤兵,一个劲的叫着加钱催着快跑,被他一拳打掉半边牙……
渡船靠岸的磕碰中,周原猛的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时只晃眼看到对面的几个人影。神经绷紧间右手习惯性的伸向腰间,从不离身的枪失去了踪影,而腿上惯用的匕首也不见痕迹……
直到眯眼适应了光线,他才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居然是几个穿着陌生衣服的古代人,神经错乱的瞬间,熟睡之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身体这才彻底的松弛下来。
天色已经大亮,周原问过杨邦武,知道离秣陵渡口还远。见周围几人都怪异的看着自己,周原嘿嘿笑道:“没事,做了噩梦罢了。”
杨邦武摇摇头,转身不再看他。周原拍了拍有些晕涨的头,心里也是奇怪:怕有六七年没再梦到过那些事情了,或许是昨晚的一切与平日的反差太大……
“周大哥,谢的是什么?你刚才不停的说谢的谢的?”趁着王蝶儿与杨邦武说话的功夫,王哲靠上来悄悄问道。
“谢的?哦,是shit吧,”揉了揉额头,周原心想就算是穿越,自己爱说梦话的毛病还是没改,见王哲一脸的好奇,有心捉弄他道:“就是你好的意思,shit王哲,就是王哲你好。是从西方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在江宁周氏书院的时候别人教我的。”
“哦,哦,知道咯!”王哲新奇的在一旁念叨一会,开心得对着周原道:“你好周大哥!谢的周大哥!……”又丢下有些哑然的周原,转身对着王蝶儿卖弄着:“你好阿姐,谢的阿姐……哎哟!”
王蝶儿一把揪住王哲的耳朵,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定不是好话!你没看他刚刚的模样?再叫撕了你的嘴去!”
周原嘿嘿笑了两声,心想这女子倒精明得很,一旁的王哲也反应过来被周原捉弄,嬉笑着瞪了他两眼,周原不以意,转身看着淮水两岸的风光。
昨夜天色也晚,加之奔行激战良久,也没心思想其他的,到今日白天,眺望着这片陌生的山山水水,呼吸着沁入心尖的清新气息,一边感叹这个时代的景色远非后世能见,周原也更真实的感到自己真真切切的生活在此时此地。
人立船头,舟行水上,辽阔天地间,虽少见崇山峻岭,但百十米高的小山随处可见,更有后世难见的广阔滩涂湖泊;而天空更是碧蓝如洗,一眼望去几乎能到天边;山野间绿树重重,百十年的大树在河道两边随处可见,山野间飞禽走兽不绝,行了近一个时辰,竟然无几处人烟,后世被广泛开发出的大片农田和房舍如今绝大多数都还是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和杂草丛生的荒野。
没有人,自然就没有污染,再说就这时代的人对自然的破坏也是微乎其微;就连船下河水感觉也比后世的饮用水要好,也是以前的自己在国内几乎从没有见过的清澈。隔着数米深的河水,周原都能清晰的看到河底的细沙、石头以及在水中追逐而过的无数鱼群。他甚至多次看到有一米多长的大鱼从船旁悠然游过。
没有后世无处不见的村落房舍,也没有无处不见的工矿污染,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一丝的烟火气息。对后世来说,如今的环境好到令人难以想象,直让他沉醉不已。
这样的时代,如此清晰的呈现在周原面前,让他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处之地的真实。
前世的一切从此都只是过去,过往的种种也只将成为他脑海中的记忆,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在这样的时代中生活下去。幸好自己留下的财富已经足够让那个世界的家人此生再无忧虑……
搜索着自己脑海中关于此生的种种记忆,周原愕然的发觉自己居然是处于大宋的盛世之年。只是以他对历史的一知半解,他倒依稀记得大宋貌似就是在这赵佶手里玩完,或许这原本就是一个与他所知不同的世界?
或者这个天下以后就算风云突变,但那还是以后的事不是?再说要落到自己身上的可能怕是不太可能。
站在船头,迎着清新的河风,沉思良久后,周原蓦然开颜哈哈大笑几声,放下其他无用的思虑,心中也是少有的畅快。
不管几人看他的怪异神色,张臂大喊大声:“啊!!!!……”。
也好,就让我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完这一世!###第8章 报平安咯
一路顺流而下,就算想邀几个船工上船,但一连碰到的几个小渡口的船工都不敢上来,几人也只好作罢。
直到将到韩家渡口时,周原等人碰上一艘逆流而上的一条船,王哲眼尖看见船上一人正是自己家中的管家。双方相见下,原本几乎绝望的赵管家立刻抱着王家姐弟哭得山响,再听得是周原与杨邦武倾力保得两姐弟平安,老管家立刻上前直行大礼。杨邦武倒是坦然受之,周原却受不了五六十岁的人对自己如此行礼,急忙将老人拉起。
与赵管家同行的人听说周原等人在白虎寨杀了二当家的儿子,立马表示不再做这生意,将船钱全部强退给赵管家,急忙划船走掉——这白虎寨当真是威名赫赫。
等到韩家渡口时,已经是过了午时。那一只耳的船工一路都还老实,不过再不敢前行,跪在船上哀求周原等人放他走。杨邦武与周原商议后也不想再为难他,让他自行离去,只告诫他几句,让他以后好自为知。见那船工连渡船都不要,直接上岸跑掉,怕是心里也知道回去没有他的好果子吃的,也不再管他。
昨夜激战后,杨邦武身上衣衫血迹斑斑,周原满身被划出的伤口虽不严重,不过也需要处理,而且高仪昨天受伤后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已经开始发烧,在这个时代这是很危险的状况。
只是渡口的条件简陋得很,再说昨日与山寨结下了深仇,山寨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不会连夜追来也难说得很。
周原与杨邦武商量后,决定还是马上赶回秣陵县比较稳妥,将寻来的吃食都打包带上,周原和王蝶儿姐弟身上的银钱都被搜得精光,高仪也没有带多少银钱的习惯,幸亏杨邦武身上的盘缠还有些,不过现在哪里还有让他付钱的道理。
这里离秣陵县城只不过五六十里的水路,已属秣陵县辖。秣陵周氏及陈氏的威名当然远胜过行商各地的王家,虽然渡口十几人都不认得周原,也知道这几个所言应该不假,而且王家大小姐与渡口的众人都打过照面。
几人出二十两银子邀几人送他们到秣陵县:这在平日里是可是经年难遇的便宜事,要知道就算在好的年景,普通船工一年辛苦所得也不过三五两银子。当即有几个没牵挂的单身汉子自告奋勇的操浆上船,一路顺水奋力划浆撑篙不停,船若奔马直往秣陵县城赶去。
酉时刚至,山寨的追兵便坐着四条船赶到渡口,此时离周原等人离去也不过两个时辰,这伙山贼得知周原一行早已走掉,都暴跳如雷。
尽管昨夜周原等人将船拖走很远一截才顺水放开,但没有人掌舵的情况下只顺水漂流一阵就靠到岸边,那逃走的船工回去引人将船拖回耽误了一些时间,但众山贼还是连夜将近处一个渡口的渡船都强行拖来,纠集了二十多名人手一路追来,这时也不愿放弃,将渡口的几个船工全部赶到船上,二十余人分乘六条船,往下游追去。
周原四人一路急赶,终于赶在黄昏之时上了岸。直到进得秣陵县城,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城门口当值的衙役头领正是周原娘舅陈族中的子弟陈信杰,与周原也熟。见到他身上衣衫血迹斑斑,脸上横七竖八的也满是伤痕,头发被割掉了大半,丝毫没有平日的半点富贵公子的模样,随行的几人也都是狼狈不堪,都惊奇得很。
陈信杰惊问道:“周哥儿,前日才听说你出行到睦州,怎么这么快就返回,又弄得如此模样?”见王家姐弟也跟在身后,更是奇怪:怎么被放回来了?还跟阿原在一起?莫非这小娘皮侍候得白虎寨的朱家兄弟不开心?或者阿原拿钱去赎的?那怕要花不少银子。
周原笑道:“这次能逃得性命都是万幸,这些以后再细说。五哥,我二舅呢?今日他可在县衙当差?”
陈信杰楞了楞道:“二爷估计下衙不久,我带你过去?”
见陈信杰要来亲自领他前去,周原摆手道:“我自去就好,你吩咐下看守城门的这些兄弟,今夜怕是要小心点。我们都是从白虎寨里逃出来的,今夜怕是会有山贼来闹事。我先去寻我二舅去了。”
陈信杰听得周原如此说道,看天色也晚,城外也没有什么人了,忙吩咐众衙役将城门放下,将刀枪兵甲都穿戴整齐,严加看守。心里又寻思着城北不到十里外就是厢军的驻地,山贼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想到王家小妞在山寨里过了夜,怕是今后再也见不得人了。又想起那小妞走路的姿势,寻思莫非朱家兄弟都不中用?
今日衙门事多,陈盛下衙也晚,刚刚回到府中,还未等得洗漱完毕,管家就来通报周家侄少爷来拜访。
陈盛问过管家,知道周原同行的人中似乎还有一个江湖类的人物,还都带着伤,心里也是生气:妹子临终时把这个独子托付给自己与大哥照顾,可这个小混账就如同早死的妹婿一样不省心!
陈盛时年年近四旬,红面青须,近六尺的身材很有些发福,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让他很有些气喘,只是赶到客厅,便一眼就看到周原坐在椅上与两个儿子笑着闲话,陈宜还嬉笑着勾着周原的肩膀调笑不止,过去一把拍在陈宜头上,寒着脸道:“整天嬉皮笑脸没点正行?”转身劈头又骂道:“混账小子,天天就知道乱跑。”
待看到周原满脸血痕,他也是吓了一跳,急问道:“怎么弄成这样。”端详了两下,见不过是划痕,也略微放心。只是看周原的头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阴沉着脸扫了几眼,狠狠得瞪着旁边站着的周宅护院,厉声指责道:“你就是这么照顾你们主家的?”
陈盛一通训斥下来,对杨邦武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心想侄子弄成这样多半也和这个人有关。见到周原虽然恭谨的起来行礼,脸上却不以为然得紧,脸色更是黑沉得很。
周原知道自己这二舅虽一贯的臭脸示人,其实心中对自己的关切着实不浅,忙解释道:“这次不怪他们的,我这次能脱身,还多亏了这位杨叔和高仪。。。。。。”开口将这次的遭遇简略的对陈盛叙述了一番,只是将自己杀人的事隐去不提。
陈盛听得心惊,知道周原才脱得险地,也不好过于责备他,吩咐管家先去将县城医馆的郎中请来,王家姐弟被救回他却不以为意,周原见他听得瘪嘴,猜测自己这娘舅内心阴暗下或者心里还有些遗憾也说不定。
陈盛虽对杨邦武心里看不上眼,不过周原此次得此人舍命相救,也不好再黑脸相对,加之对方也能算得上是吃衙门饭的公人,才勉强寒脸拱手道:“这次的事,多烦杨兄大力相助,先请杨兄于寒舍休息,陈某必有厚谢。”
杨邦武江湖多年,自然能看出周原的这位娘舅对自己的不待见,他只拱手敷衍道:“二爷客气了,这本是份内之事。”心里暗自腹诽:装模做样的土包子,不过跟我家大哥一样的官职而已,狗眼看人低。
周原知道自己这个舅舅的脾气,心里也是无奈,不过今日有事要求他帮忙,刚刚就对两个表兄提了下,见陈盛让管家安排自己的住宿,忙阻止道:“阿舅,我等会还得回庄子,今次是想请阿舅出面请十来个好手到我庄子上看护两天,我担心那山寨的不会罢休,这两日会来我庄子上生事。”
陈盛想了想道:“身为主家,确实应该回庄子上看着才对,不过十来个人手够不够?你不是说那山寨有百人之多?”
周原笑道:“乌合之众而已,况且他们就算这两天过来,最多也就二三十人,我庄子上的护卫也有二十来个,要不是现在没有多少准备,我也不会怕他。”
陈盛点头道:“那我等会去王福家里帮你借上十来二十个人手,这本该他出力的时候。另外,我让吟伦也去。”
见周原要推辞,陈盛沉着脸道:“不用多说,阿宜去了,我也能放心些。”对着一边绷着脸一本正经的陈宜道:“等会去院里挑五个好手,要护得你表弟的周全,也不要生事,不然回来打断你的狗腿。你衙门的差事就由你大哥帮你看着几天。”
周原没法推迟,见陈宜转过头去一阵偷笑,不免一阵头痛,心想:这陈三哥不来我说不定还轻松些。
不多时郎中赶到,当然是先给周原看护,周原脸上倒没有什么,只是划伤而已,只是一双手上长针挑出的长短荆棘多达十数只,周原也不在意,让郎中只管上药,倒颇有几分刮骨疗伤的气概。
陈盛见此更是皱眉,越发担心这侄子以后若不加管教,怕是江湖习气更重。而杨邦武心下却想:这周家公子经此一劫,倒是比以前要顶事多了,还有几分少年英雄的模样。
高仪的伤略有些麻烦,毕竟耽误了一天时间,好在他年轻体壮,悉心照料下再多加休息,应该问题不大。周原让郎中只管用心诊治,又将准备和他一起返庄的高仪强留在陈盛宅中,吩咐伤不好不准回庄。###第9章 王福有故事
王福本名王金富,祖上本为秣陵佃户,时年过不惑,自奇石起家以来,行商近二十年,家中积累在这秣陵县算得上是有些富足。他身量只是中等,多年的富贵生活让他有些富态。不过要说起王福此人,在秣陵县里倒要算有些传奇色彩。
王福之父曾为秣陵乡间大族余氏院中护院,因护卫主家有大功,且王福的姐姐被主家公子看上娶为小妾,王家从此便从贫户中脱身而出。
受此种种恩惠,年幼的王福也得已进入余族中幼学习过数年,自幼聪颖的他居然也得了个秀才的名头,在家里的鼎力支持下苦读数年后也梦想着到江宁去考取个功名,只是举人的功名显然不是那么好得的,但王福考取功名不得,在江宁的那段时间里却对偶然见到的烟雨楼林雨婷一见倾心,所谓年少情真且无畏,虽囊中羞涩,也大胆的对意中人表露爱慕。
只是江宁如此繁华之地,他一个区区的穷秀才又哪里能入得了人眼,何况林雨婷的过夜银子一晚便要十数两,显然不是那时的他能够得着的。林雨婷也未对他格外优待,只是见王福一番痴心,林雨婷便对王福言道:只要他能在三年里筹得五百银为自己赎身,或者考取到举人功名,自己便从此后跟了他。
当时或许也只是一句戏言,或许是林雨婷想给这个痴迷自己的少年书生一些用功的动力,也或许林雨婷真的看上了他,毕竟王福年少时也许算得上风度翩翩,但无论林雨婷心中隐藏着怎样的心思,王福都将这女子的话当了真,接下来居然将自己所有的值钱物事变卖一空,又从亲朋好友周围借了十数两银子,以求学为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