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季札急道,“臣、微臣不知。”
刚刚还称呼爱卿的人顿时口气一变:“朕派你去巡视秦、凤,你没去?”
“去……微臣去了。”赵季札感受到皇帝怒意,惊惧之下身上开始发抖了。
那威严的声音又道:“那你这般模样跑回来,秦、凤已失?”
“不知,微臣真的不知道啊!”赵季札哭了。
“废物!”那声音大骂道,“来人啊……”
就在这时,一个大臣忙跪请道:“皇上息怒,赵使君有辱使命,但他只是去巡视防务,并不统率北军,罪不至死……皇上仁厚。”
“滚!滚!”那声音大骂起来,把之前的威仪从容口气丢得一干二净。
赵季札听罢跪在地上,倒退着飞快向殿门移动。这个动作简直是高难度,跪着用膝盖走路已是不易,他还能倒退着移动,而且很快。
他心里顿时暗自庆幸,本来在凤州秦州时看到韩继勋和王环手下兵多将广,他还打算回成都了毛遂自荐一下想再去当主帅!幸好周军来得快,不然自己真做了主帅,战败了脑袋还保得住?
就在这时,宝座侧面的垂帘小门后面,一个婀娜的影子轻轻从门口走开了。
……几天后,正在山南西道部署兵力的枢密院官员王昭远、急报入成都,蜀国皇帝这才大概清楚了前边发生了什么事。
王昭远自号卧龙,常对人说自己是当今之诸葛孔明,一向志向远大。他在奏报中大概把秦凤的事说清楚了,凭这一点就比一问三不知的赵季札强不知多少倍。
周军沿唐仓道南下,已趋固镇,但秦、凤重镇未失。王昭远不认为这是坏事,反而觉得是反攻的大好良机。他请成都增兵,并要求自任北路军首领。
方略在于将孤军深入的周军先行围歼,然后兵分两路,从秦州、散关两面夹击关中,先取凤翔,后占关中逼潼关,然后进可攻退可守;约南唐、北汉三面夹击,先分中原……
就在这时,忽闻南平国使臣来见。先上国书,南平国使臣劝说蜀国皇帝放弃皇帝称号,向周朝称臣,然后可化解危急。
王昭远的看法非常乐观;但南平国的态度好像蜀国要灭亡了似的。两边见识态度截然相反。
皇帝恼怒,在大殿上对众臣说道:“我父子率兵进蜀中称帝建立基业时,那郭家的人还如丧家之犬四处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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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厢都指挥使
四月初,周军发动攻势刚过半个月。秦州雄武节度使逃往成都,凤州威武节度使被围死在威武城,秦、凤各地无人再能调集军队。固镇驻军认为节镇的城墙太低矮,东边凤州又被围,遂西奔成州。郭绍部兵不血刃占领固镇。
西北秦州(天水市附近,古称上邽),雄武节帅韩继勋逃奔之后,调观察判官赵玭到秦州,授命他守城。
赵玭感到很无奈,他刚刚接手城防,就从秦岭、渭水方向来了许多溃兵;情势怎么瞧怎么不对劲。他命部将抓来乱兵询问,才知周军从南北两路正在进军秦州。
就在这时,蜀军抓住了个细作。细作自称周军使者,遂带到赵玭跟前。
使者撕开衣服,拿出一封信来,不卑不亢地递上,昂首说道:“我乃大周西征军将帅镇安节度使向训将军……”他回顾周围这才继续道,“麾下幕宾张奇。今西征军前锋长驱直入斩获万余,已占固镇;凤州诸镇无力再战、陷入重围,秦凤成翁中之势。秦州孤悬关外矣!
凤翔军、镇安军已两路进逼秦州。将军何不审时度势,举秦州而降?一来避免秦州生灵涂炭,二来向节帅亲笔承诺,必先善待秦州将士,后向朝廷请功,举荐秦州主将入大周为官……”
赵玭故作恼怒,不待使者说完,便冷冷道:“原来是劝降的,来人呐,给我拿下!”
使者昂首道:“忠言逆耳,你要是听不进去,执意孤行,请就汤镬。”
赵玭退至堂后,他的表兄急忙跟了上去,急道:“秦州势成孤城,周军大兵压境。那使者所言与溃兵描述之状吻合,成州信使也证实了固镇被占……何不趁机举城投降?要不是情势危急,那韩继勋怎会连夜出奔?”
“你随我来。”赵玭领表兄至签押房,沉声道,“秦州诸将虽人心惶惶,没什么战心,但我和他们不熟。若是当众说要投降,万一哪个武将一声令下,冲上来把咱们剁了,你待何如?”
表兄忙道:“兄弟的意思……”
“成州、阶州刺史与我是好友,你可以秘出秦州,夜奔成、阶,带着我的亲笔信约他们一起投降,到时候功劳更大。”赵玭沉吟片刻又道,“秦州让我来办,一会儿悄悄放走使者,派人护送出去,约那向节帅前来。等周军一到,我调心腹部将守东门,打开城门放周军入城,大事可定!”
……
几天后,威武城被王景部攻破,蜀军节度使王环战死;四月中旬,秦、成、阶三州开城投降。
凤州孤城被几路大军合围,成为孤城。王景下令三面围定,昼夜疯狂围攻。
郭绍亲自赶往凤州,借口要加强防备,急将虎捷左厢第一军撤走。军队陆续向西调动,郭绍不禁回头看凤州城,一副似曾相识的场面就在眼前,这场景,和晋阳看到的模样何其相似!
凤州一面靠山,三面城墙上爬满了人,远远看去,直叫人头皮发麻。周军上到禁军下到地方节镇军队,攻城好像没有第二招,只有一种干法:无脑爬墙。
此情此景,整座城池好像是一块丢在路边的蛋糕,被一群蚂蚁爬满了,上面不断有黑乎乎的人影掉落,周围浓烟四起尘埃滚滚,人们的喊叫声二里地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风中似乎飘荡着一股头发烧糊了的那种糊焦味,里面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郭绍不再停留,率军直奔固镇。
当天傍晚,斥候报知,东京来人了。郭绍忙出军营,在镇外恭候,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青袍的文官骑着马赶来,身后还有几个随从,十余骑兵。
郭绍没当过文官,发的刺史官服就穿过一回,但也大概了解周朝官阶服饰,来的文官等级不高。而且很年轻,面目端正、在马上的坐姿四平八稳,脸色看起来面黄肌瘦、不知是不是因为路途辛劳之故。
郭绍面带好客般的微笑,站着没动。那文官见营门口众将簇拥一个武将,便从马上下来,拱手问道:“在下左拾遗卢多逊,要见西征前锋郭都使。先在凤翔,凤翔同僚告知郭都使在固镇。”
“我就是郭绍,恭候多时了。”郭绍直接了当道,又笑道,“原来是东京来的同僚,快请卢大夫到中军行辕。”
卢多逊忙道:“恭喜贺喜,郭都使高升了!”
众将听罢哈哈大笑,兴高采烈。在场的杨彪却完全不顾礼数,一把拽住卢多逊的袖子,问道:“说话不说全,我大哥升什么职务了?”
卢多逊愕然,又不好甩开袍袖,只好说道:“王丞相亲自让下官来送任命状,出京时,朝廷尚不知秦、成、阶三州都已收复;这回枢密院嘉奖也只论郭都使在威武城、黄花谷斩获蜀军万众之功。下官先已告知西征主将王节帅……”
“操!你咋那么多废话?”杨彪大骂了一声。大伙儿都面带笑意,并不以为意。
卢多逊被骂得忘记了刚才说到哪里,只好说道:“虎捷左厢都指挥使,兼领商州团练使,任西征军行营监军。”
“早说不就完了!”杨彪又骂骂咧咧地吵了一句。大伙儿一时间都没说话,估计在琢磨厢都指挥使有多大的官……周朝禁军四大精锐,虎捷军是其中之一;虎捷军分左右二厢,意思是郭绍的兵权理论上已有整个周朝禁军主力的八分之一,当然会受到诸多限制。
郭绍大笑道:“卢大夫别和武人一般见识,兄弟们都是粗人。”
“不会不会。”卢多逊跟着郭绍进军营,又随口轻言提到,“还望郭将军在王丞相面前美言两句。”他只是见大伙儿都高兴,趁机随口说说,可能武将们也顾不得这么一句话。
倒不料郭绍进了行辕后,专门说起刚才的那句话:“我倒是认识礼部尚书王丞相,他的次子有一次跑到禁军军营要投军,我给送回去了,便与之面熟。下回要是还能见面,我定然说一说这次卢大夫不远千里、又走艰难蜀道到前线慰问将士的事。”
一个左拾遗,本职是在皇帝身边查漏补缺提点建议的文官。郭绍寻思着反正说好话不要钱,言语之间还算客气。
卢多逊毕竟年轻,看他的举止似乎刚当官没多久,听到一个大将如此礼遇,当即就一脸诚恳道:“实不相瞒,下官出身寒微,刚中进士,本来做秘书郎。写了一首诗送给王丞相,这才做了左拾遗,能得王丞相托付,前来送公文、替朝廷嘉奖前方将士,实感荣幸,没有辛劳之苦。”
“中了进士,那是万中挑一啊。”郭绍随口道,心下琢磨自己虽然接近高阶武将了,但似乎也没法收进士做幕僚。
卢多逊两手空空,说任命状已经交给西征军主将王景了。郭绍只好和部将一起陪着他说话,卢多逊到底是读了很多书的文官,和武将们没什么话,除了郭绍与之交谈、只有李处耘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
没一会儿,部下亲兵就端晚饭上来了。一大筐麦饼,两木桶菜叶汤,里面丢了几块腌肉。
不料卢多逊根本不挑,一连吃了三块大饼,喝了两铁盅菜汤,嚼得“吧唧吧唧”的津津有味,把之前的儒雅举止丢得一干二净。他忽然发现郭绍微笑着看自己,忙道:“我家也算世代读书,却是寒儒之家。若逢天道不好,吃糠咽菜也常有。这麦饼乃精粮所做,吃着也挺香的。”
众将听罢,看卢多逊的眼光稍稍温和了一些。
郭绍道:“将士冲杀在前、浴血奋战,咱们做将领的也不能比士卒吃得好,上下的吃食都一样,实在没有准备什么菜肴,卢大夫吃得习惯就好了。”
杨彪哼哼道:“就这吃食,咱们还是从蜀军手里抢来的,不然连麦饼都没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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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拍马腿者史彦超
卢多逊逗留不久,便要返回东京。郭绍问了几个人,才收集到一点金银铜钱送给卢多逊作为盘缠,又派斥候数名护送出去。
送走了人,郭绍刚返回中军行辕,就听到一个指挥使骂骂咧咧地说:“咱们在前面打了半个多月,没见着一文钱,那文官倒好,跑来说几句好听的,领了钱就走。”
王璋顿时斥责道:“钱,钱!就知道发财,兄弟们行军打仗,难道要先背几麻袋钱出来?回去了朝廷不会赏?”
指挥使被上峰骂,便不敢再说。打赢了回去当然会赏,不过全军近六千人,上面就是拉几车钱来赏,一人又能分到多少?大周强盛,但在财货方面远不如蜀国、南唐;当中原打成一锅粥的时候,这些地方都几十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没受战火影响了。
没过几天,凤州传来消息,王景部攻占凤州城,获粮十五万斛。
固镇诸将闻讯,王璋在郭绍面前嘀咕道:“究竟是十五万斛,还是二十五万斛,谁清楚?”
郭绍坐在作为中军行辕的瓦房堂屋里,不禁也想起前阵子王璋说的另一句话:骨头里有油水。东京来的禁军没法把缴获的粮食背回去,但凤翔镇兵不同,把粮食运出秦岭就是硬通货;粮食有时候比金银铜钱还好使。虎捷军也没法把缴获的军粮拿来卖,他们作为外来的军队,人生地不熟,万一走漏消息实在影响太不好。
娘|的,敢情打了半天,货真价实的好处都给别人占了,自己这帮人马啥也没捞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向训和王景的部将接手秦、成、阶,恐怕又捞了不少好处。
郭绍并非无端怀疑王节帅的人品,他的人马无脑爬墙,死伤惨重。不信王景一点不为部下考虑。
……
卢多逊回到东京,先见了王溥。王溥教他怎么说话,这才去阙城面圣。
在许多累世富贵的高官贵胄的注视下,卢多逊的脸已经僵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走上正殿就纳头叩首:“微臣叩见陛下,陛下圣寿无疆。”
“平身。”上面一个声音说道。声音粗犷,中气却不足。
卢多逊虽然紧张,说话却还条理清楚,做文官若是话都说不利索那就别干了。卢多逊当即爬了起来,又鞠躬拜道:“微臣奉旨,赶去凤翔送任命状。受王侍中(王景)邀请,于前方走巡了一遭。彼时秦、成、阶已归我朝……”
旁边一个武将完全不顾什么礼数,径直就插|嘴道:“凤州也拿下了。”
卢多逊忙道“是”。够资格上大殿的武将,他当然不敢与之理论,就连枢密使也可以是武将、还能兼领宰相,一般的文官在这里可没什么好得瑟的。
上面的尊贵者这时有点不耐烦了,说道:“见着人就行了。一会儿让大臣举荐一个人,再去前方嘉奖王景他们。”
卢多逊一肚子草稿,听到这里不敢多言,忙又是一拜,向左边的行列末尾走去。
就在这时,王溥走出来执礼道:“陛下,攻蜀之战总计斩获、受降数万,但最关键之处不过一两次大战罢了。威武城首战成功、黄花谷之战大获全胜,实乃决定战局之役。
据臣所知,前锋虎捷军郭绍部三月出散关,后方粮草辎重尚未准备。王侍中欲稳中求胜;郭都使认为蜀军猝不及防尚未部署调遣妥当,欲速战速决。战后证实,郭都使所见准确,秦凤之地三月间无大将统协,二镇节度使各自为阵、互不能相顾,用兵混乱不堪。
郭都使十天围困威武城,军中粮草告急。又在黄花谷大胜蜀军,尽获唐仓镇军粮二万斛……然后才能长驱进逼固镇,断绝蜀军退路。”
王溥先还说得中规中矩,接着见群臣听得入神,便大吹特吹。把郭绍如何洞察战机,如何准确无误恰到好处地抓住时机的事儿渲染了一通,好像他王溥就在前线亲眼看见了的似的。在王溥的嘴里,郭绍已经化身为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的人物。
他的嘴皮子翻飞,言辞多有夸大成分,偏偏说的颇有条理,如果事实本身不是他说的那样反而不可相信。这番言论和前阵子前线客省使的奏报基本吻合……群臣中的卢多逊见识了宰相的厉害,已是目瞪口呆。
而且王溥是丞相,朝中大小事几乎都知情。他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蜀国不肯称臣的事儿上。前两天南平国(荆南)国王才派使者到东京密奏,言蜀国皇帝不肯称臣。
王溥道:“蜀国主麾下无良将,却狂妄自大……”
“哼!”宝座上的人忽然出了一声,声音里掩不住的愤慨。当然这愤怒不是朝王溥来的。
南平国密奏,蜀国皇帝孟昶当着很多人的面,污蔑皇室郭家以前“如丧家之犬”,柴荣也是有情绪的凡人,知道这事能不恼怒?
侍卫马步都虞候史彦超走出来,在王溥身边说道:“臣请陛下增兵,干脆灭了那蜀国!末将愿为前驱!”
这时王朴忙道:“不可,吓吓那孟昶就行。南平国使者说,蜀国求和的使臣已到荆南。等蜀国使臣到了东京,陛下不见、也不答复他们求和,蜀国主自然知道害怕。”
史彦超不依不挠道:“听说蜀国富得流油,国主是个草包,养了几千个娘们,每日寻花作乐。那花蕊夫人更是艳名远播。让末将前去,把花蕊夫人捉了来献给陛下!”
“史彦超,不得无礼,退下!”枢密使魏仁溥喝道。
史彦超这才悻悻而退。柴荣却不斥责,对史彦超分外宽宏大量。柴荣干脆地挥袍袖道:“退朝。”
于是大伙儿只好叩拜谢恩,没机会再争吵。
内侍省宦官曹泰唱了退朝,然后直接就去后宫见皇后,压根一点掩饰都不用。在大殿上临朝,一般人参与不了,但内容不算什么军国机密,宦官都能亲耳听到。
曹泰把大殿上的情形和说话详细说来。符氏听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口道:“那史彦超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