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樊梨花笑着道，“别忘了答应小玲的事，以后有空多过来走走，别生分了。”
年初八，大雪。
高轩比预计的要晚了一个多小时，幸好是车行至中途的时候雪才大起来，否则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
镇政府的门前停了不少车辆，看起来人多半来得差不多了。新年上班的头一天，点了个名，表示知道大家都上班了，便宣布散会，随后召开了班子会。
这个班子会一开就是半天，会议还是围绕年前排定的两个方案，也就是招商引资和成立五办一中心。这一次的招商引资方案显得更加地详细，高轩悄悄地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个个都垂眉顺目，看上去都在看着眼前的考核方案，而事实上还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大家看一看方案，还有什么需要细化和不完善的地方。”王泽州点起了一根烟。高轩发现，这个会议室里原本是一点烟味都没有，在王泽州当先点起烟之后，几个老烟枪也点起了烟。从这一点来看，王泽州这个人似乎要比前任书记邵坤要更加强势一些，显出了很强的家长作风来。高轩曾听胡柏闯说起过王泽州这个人，当时胡柏闯用一种非常鄙夷的口吻说，王泽州就是一个政治痞子，说政客都是抬举他了。
高轩不知道胡柏闯为什么这么说，当然他也就是这么一听，不管他是政治痞子也好，政治流氓也罢，现在他是书记，整个中心就必须围绕着他来转。
收敛住了心神，高轩低头去看那细则。如果仅仅从细则本身来看，无疑已经很完美了，非常细化，责任到人，如果能完成这个任务的话，那顺岗的工业那就海了去了，可问题是，任务只是任务，是不是能完成，真的很难说。
没有人说话，王泽州为了发扬明主，道：“集体的智慧是很强大的，大家踊跃发言嘛，大新年的，要有新气象，不要死气腾腾的。今天这个班子会，既是一个讨论会，也是一个茶话会，不要太严肃了。汉群书记，你先说说。”
刘汉群笑了笑：“那我就抛砖引玉了。王书记是我县招商引资的一块牌子，经验丰富，久经沙场，我觉得方案已经非常细致了，这些都是经验的结晶。我要说的是，咱们这个招商队伍的规模是不是有点小了。王书记也说了，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我觉得仅仅依靠王书记段镇长，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那还要咱们这些副手干什么？所以我认为应该多成立几个招商队伍，遍地开花，毕竟多一支队伍，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这个时候武志军也道：“王书记提出工业强镇的思路绝对是咱们顺岗发展的一个新的契机，作为宣传委员，我认为应该加大宣传的力度，不仅仅是咱们镇政府的一帮人为着发展而努力，更要让全民都参与进来，掀起全民招商的热潮来。”
武志军说完这话，高轩便听到身边的纪委书记胡海峰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屑，高轩便从桌子底下轻踢了他一脚，其实高轩明白，这是武志军在拍王泽州的马屁，谁都知道，全民招商是王泽州最先提出来的，也是他最显赫的政绩，武志军完全是旧瓶装旧酒，反正他是把马屁进行到底了。
王泽州笑了笑，目光飘向了高轩，道：“高镇长，你老家是江东的，江东非常发达，理念也很先进，说说你的看法。”
高轩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飘向了自己，想了想道：“王书记，我很赞成招商引资，不过我觉得我们还需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企业来了在哪里建，这涉及到规划。一个地区的发展需要持续性，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规划，那会很散乱。我绝不怀疑顺岗招商引资会不会出成绩……不过我想，王书记心里肯定有一个明确的规划的。”
后面这句话说出来时打了一个顿，是被胡海峰在下面踢了一脚，高轩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似乎薄了王泽州的面子，所以又缀了那么一句，但是他明显看到在这一瞬间，王泽州的眉毛轻轻扬了扬。
这个动作胡海峰也看到了，侧过脸与高轩对了一下目光，低下头来。
镇长段瑞松这个时候说话了：“高镇长是说到点子上去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招商工作组就是兵马，规划顺岗的工业集中区就是粮草，不过发展时不我待，没有先后，更没有等待，王书记，你看是不是这样，我们一边规划，一边招商，齐头并进。”
第158章 看不透又看得透
王泽州点了点头，笑着道：“所以说嘛，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效果很好嘛。关于规划的事情，段镇长就辛苦一点，高轩镇长配合一下吧。下面说说五办一中心的组建。”
这个方案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方案也早已经拿好了，除了几个事业单位以外，条管的站所负责人也分别归类纳入各办，唯一不同的就是镇里的一些股级干部和大学生村官也充实了进去。
散了会之后，高轩回了办公室，把笔记本放回去，出来时正好看段瑞松也出来，打了个招呼，段瑞松就道：“中午一起吧。”
高轩迟疑了一下，爽快地应了下来。
从今天的会上情况来看，王泽州对自己肯定有了意见，如果说他眉毛一扬还未必如此的话，那他说的那“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摆明是在说段瑞松和高轩就是臭皮匠，好在段瑞松及时挺了一下自己，才不至于太难堪，高轩感觉到，将来自己的日子不好过。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混日子的人，心里有着自己的发展思路，那就是建立农产品加工集中区。这个思路显然与王泽州提出的工业强镇格格不入，高轩能够预想到自己在向王泽州提出来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待遇。所以他必须走另一条路子，那就是段瑞松。今天会议上看不出段瑞松跟王泽州有叫板的意思，所以对于段瑞松让他中午一起吃饭，是不是抛来橄榄枝，高轩心里没底。
出了办公楼，雪仍然在下着，高轩的心里忽然有点凉凉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开始去揣摩人心了，而且这根本是在他自己完全没有刻意的情形下，一切都是那么出乎自然，这时他想到了父亲跟他说的一句话，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也不要相信耳朵听到的，要用心去体会，要用脑去分析。突然之间，他似乎有了很多的感悟，无论是出于对工作的忠诚，还是对事业的热爱，抑或是不辜负一些人的期望，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仅是与各种困难作斗争，更是一个与人在作斗争的过程。此时的高轩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比同龄人看起来要稳重成熟的人，并没有占据多少的优势，只因为，自己一旦涉足这个圈子，没有人把自己当成一个年轻人，一旦自己影响到了或者说挑战到了一些人的利益权威，那么自己就是敌人。
不知不觉中，高轩的脚已经走上了进入小宾馆的台阶，小宾馆的负责人蒋志霞打了声招呼：“高镇长，段镇长在二号厅，让你直接上去。”
高轩点了点头，走上了楼梯。
小厅里，段瑞松正坐着跟一个人下棋，是分管工业的副镇长刘正官，高轩没跟他打过交道，进了去，笑着打了个招呼，坐到边上看他们下棋。
“高镇长，县规划局你有没有熟人？”段瑞松走了一步棋，随口问道。
“段镇长笑话我了，我来的时间加起来只有半年，镇里的人头才刚刚弄熟，管的也是农业农村方面的，还真是不太熟悉。”高轩笑了笑，也不死要好看。
段瑞松轻哦了一声，淡淡道：“老王也真是乱弹琴。”
高轩心里抽了一下，段瑞松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自己，还是另有所指？
高轩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不过他一直牢记着父亲说的话，用心用脑，不要被别人左右，所以他显得很坦然，他也知道，年轻人的进步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显得极为刺目的，段瑞松四十多岁才是正科，像高轩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村小组里干组长呢，这种抵触情绪很难保证不会出现在段瑞松心里。因此，高轩暗暗告诫自己，自己需要做的是工作，至于工作以外的东西，需要认真把握。
随着段瑞松的一声“将军”，刘正官推开棋盘笑道：“段镇，这么多年没见，棋艺大增啊。”
段瑞松呵呵一笑道：“正官，你有心思。”
刘正官耸了耸肩，吸了一口烟道：“我能有什么心思啊，你来了，跟着你干事，心情好得很呢。”
段瑞松也不多说，道：“高镇长，来杀一盘？”
高轩笑道：“下棋我三脚猫，哪禁得起段镇长的犀利攻势啊，甘拜下风。”
“年纪轻轻，没有斗志可不行啊。”段瑞松笑了起来，“就像顺岗的发展一样，是需要斗志的。顺岗一直依赖于旅游业和农业，工业是短板，现在发展方向变了，难免会不适应，面对新生事物，没有昂扬的斗志，就会败下阵来的呀。正官，你分管工业，担子更重，卵子再长戳不破天，这个思路确定下来了，还是要面对的，是不是？”
段瑞松看上去挺斯文的，说出来的话却是让高轩一呆，不过这种粗蹋塌的感觉倒是挺不错，微微笑了一下，刘正官却是道：“段镇，不是我叫苦，招商引资是趋势，可问题是这个任务下得太大了，咱们关上门就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下任务下指标我不反对，但总也要切合实际吧？工业最牛逼的乡镇是哪个？不是他王泽州待过的地方，是黎城。人家现在都要求实事求是，不再弄虚作假，他王泽州还抱着他那一套，亿元项目？现在靠的不是包装啊，任务下得太多，我看呀，要么是反弹，要么就是软抗。”
“正官，你这个态度不对。”段瑞松批评道，“人吧，总得有奋斗的方向，愚公有移山的精神，咱们难道还不如愚公？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是不拼一把，出工不出力，说大了，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对不起组织的培养，说小了，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是不是？尽力而为吧。”
高轩在边上听着，觉得段瑞松说的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高轩总觉得这番话里有一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高镇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段瑞松突然问了一句。
第159章 意思在哪儿
高轩笑了笑：“段镇长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迪，不求功劳无限，只求问心无愧，如果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想法，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又何愁发展上不去？”
段瑞松道：“正官，你不是一直说年轻人靠不住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看呀，你这个观点呀要改一改了，后生可畏，古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刘正官哈哈一笑：“我承认，不过年轻人能有高镇长这样的，也是凤毛麟角了。”
这时小厅的门被敲响，蒋志霞探头探脑地进了来：“段镇长，能上菜了吗？”
“上菜上菜。”段瑞松拨弄了一下棋子，站了起来。
吃饭就显得轻描淡写了，中午禁酒，县纪委和市督查组会不定期地明察暗访，今天上班头一天，说不准真的会来督查，所以吃了个便饭便散了。
高轩站在窗前，看着越来越大的雪花，心里担心在那些种植户的大棚会不会受到雪灾的影响，趁着段瑞松和刘正官聊天的当口，打了电话给梁加恩，让他赶紧核实一下情况。
挂了电话，刘正官正站起来要走，高轩点了点头，段瑞松便道：“高镇长，我们聊一聊。”
高轩正好也要跟他说事，王泽州虽然是书记，但是自己属于政府口的，如果越级汇报工作，别说王泽州对自己的态度怎么样，段瑞松心里肯定是不爽的，到时候落得两头不讨好，那就更被动了。
“那我聆听领导教诲。”高轩笑着坐到段瑞松身边的沙发上，从口袋里拿出烟来，递了一根过去，自己也抽出一根点上，放到了茶几上。
段瑞松看了一眼高轩的香烟，道：“这什么牌子？”
这烟是陆远航在高轩临走的时候给他的，据说是限量的，给了他两条，上面也没有什么标记，白花花的一片，只有两个汉字——特供。高轩抽烟不是太多，对烟的感觉也麻木得很，除非档次实在太低，觉得烧嘴，不然根本没什么感觉。
高轩笑了笑：“朋友送的，不知道是什么杂牌烟，口感还行吧，不知道段镇长习不习惯。”
段瑞松吸了一口，叭嗒了一下嘴，道：“挺淡的，味道还不错。”
高轩笑了笑，段瑞松又道：“高镇长，你是江东的，江东那边很发达，招商引资跟我们这边有着质的区别，我打算让你带一个小分队过去招商，你有没有信心？”
高轩沉默着吸了口烟，家庭熏陶，招商引资这个说法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是真正招商那还是头一回。对于未知的事情，人类总会怀着一种畏惧的心理，那些说什么无畏向前的简直就是屁话，举个例子，一个人黑夜走路，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黑乎乎的深不可测的山洞，大部分人会选择离开，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山洞里会有什么。
半晌高轩道：“如果是组织上的安排，我必须服从。但是，我有另外一件工作向你汇报。”
“嗯，说吧。”段瑞松很满意高轩的这个态度。
高轩把农产品加工集中区的设想说了，道：“新班子的组建让顺岗的发展方向有所变化，但是无可否认的是，顺岗的高效农业已经初具规模，从目前来看，还说不清发展高效农业和发展工业谁优谁劣，但是我认为，高效设施农业是顺岗镇的一大特色，不敢说避短，但这至少是长处，该扬的还是要扬的，这个优势如果不加应用，实在太可惜了，年前的时候省农委方主任曾到顺岗来调研，评价很高。况且我认为发展这个集中区，与招商引资并不冲突，既然招引的除了工业企业以外，还有地产商，那为什么不能有农业项目？”
段瑞松好一阵子没说话，一根烟吸完才道：“你的这个想法非常好，我也很赞成，只不过……”
说到这里，段瑞松停顿了一下才道：“这同样涉及到规划的问题，一头是工业集中区的规划，一头是农产品加工集中区的规划，同时启动的话，会分散精力，王书记那边通过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高轩便道：“段镇长，我觉得只要能发展，路径并非一成不变的，也并不是只有固定的模式，因地制宜才是最重要的。”
段瑞松笑了笑道：“高镇长，我理解你想干出点事的心情，这样吧，这事我回头跟王书记碰一碰，尽量争取。”
高轩也笑了起来：“有领导的支持，我工作的激情也更高了。”
第二天召开了一个机关工作人员全部参加的大会，会上宣布了招商引资的几个小分队和各队的成员分赴的几大城市以及成立五办一中心的新的工作机制，在宣读了各办和中心主任以后，王泽州要求今天下午就动起来，并由宣传委员办公室主任武志军宣读了各办的办公地点，农业办就设在了农技站的办公楼上。
各办迅速动起来，表过不提。且说段瑞松在散了会之后，去了书记王泽州的办公室，坐下来，用高轩留下来的白皮烟散了，道：“王书记，这个小分队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王泽州道：“做事情最忌迟疑，目前的招商形势非常严峻，时不我待，晚一天就有可能错失很多机遇，明天，明天就出发。”
段瑞松微微点头道：“王书记，我觉得高镇长任江东的招商队长不是太合适，你也知道，规划上的事情需要他操心，农业农村工作也需要他操心，我担心忙不过来。”
王泽州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