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你干嘛!”岚野在旁嘟嘴喊道。这一声喊叫,惹得宫门口的众人翘足观望。
岚源是神族王子,拾这方面纱自不在话下,片刻后,我眼前身形一晃,他便又气定神闲的回到了原地,手中握着那方白纱,向我递来。
望着他那热切的目光,我敏感的急忙避开,然后冲其颔首接过。
“小野,你性子也太急了些,这方面巾我很喜欢,再说又是殿下好心送的……”我越说越觉得不妥当,忙抬眼望了身旁的岚源一眼,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心中一阵懊恼。我原是觉得那方面纱毕竟是岚源买的,如果就那么丢了,会让他觉得自己失礼,可自己现在说这几句话,说不定会让人误会。我低头暗暗咬牙,心想,或许是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太过敏感的缘故,再说他去那摊前买了不止我这一方面纱,定是还要送给他人的。我这样一想,心下略安。
“你们能不能别再互相客套了,他是我哥,你就随我叫七哥就行!七哥,你也随我叫,直接叫她东皇!什么殿下、神女的!”岚野一脸嫌恶的脆声说道。
我抬眼向岚源看去,见他一脸的无奈、苦笑,便亦微微一笑。
“对了,你怎么不直接到宫内去找我?站在这里冷飕飕的!”岚野拉着我的手问道。
“哦,我这么多年一直待在竹山,怕他们不识得我,又懒得费唇舌解释,所以,先让纸鹤去寻你!再说,这里很好,我并不觉得冷,相反还觉得很舒适!”我浅浅笑道。
岚野眼中又透出了疼惜之色,她轻轻抚着我的面庞,责怪道:“你真是性情大变。如果换做以前,你就是硬闯都要闯进去的!你看看你的脸都白成什么样了,就是这些年在那个寒冷的洞内待得太久了的缘故!”
我低头不置可否。
我忽记起一事,忙向岚野问道:“小野,你可曾在宫内见过我族中人?”
岚野不答话,而是询问似得向一旁的岚源望去。
岚源不慌不忙的在旁微笑道:“我从与烛阴大殿下的交谈中得知,你族中亦收到了请柬,只是现在还未到,应是路途遥远的缘故。我想,今晚不到,明早必到的!”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中还是亦喜亦忧:“那我族现在的族长是谁?”
岚源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继续向我说道:“当年东凤族长亡故后,你族一直未重新立族长。这些年,都是由四大族老代理族中事务!”
闻言,我眉头一挑,心中有些疑惑,不解这是何因。
“我们进殿去吧,你和我住在一起!”岚野在旁亲热的环住我的肩膀说道。
我心头微热,好熟悉的感觉!我轻轻点了点头,便随二人向烛阴族的大宫殿走去。幸得岚源地位尊贵,门口的人不仅对我连问都没问,还神色恭敬的恭请我们入内。
不知是这里常年照不到阳光,还是装饰的色调问题,虽整个殿内皆张灯结彩,可还是充斥着一股浓浓沉郁之气。
岚野亲热的挽着我的胳膊,岚源就在隔我们两尺左右的旁边负手而行。忽然,我觉得岚野挽着我的手臂一僵,我疑惑的抬眼向她望去,只见她面色有些迟疑的望着我,吞吞吐吐的低声问道:“东皇,那个……子咸他……”
我心神一晃,眉间的痛苦一带而过,脸上瞬间荡起微笑,声音亦有些飘忽的轻轻响起:“我都有些记不得他了……”
岚野眉头微皱,不再言语。岚源在旁,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岚野铁了心要将以前的我找回,就开始在我耳畔,不停的叽叽呱呱说着她这些年的趣事,我听得津津有味,僵死的心竟有丝丝活泛。
我俩躺在宽大的床铺上,一直聊到深夜才睡去。我很感谢这期间,岚野没有再提起过他……
今日便是烛阴族十一殿下的大婚之日。吉时虽还早,可已有三三两两的宾客进入宴客大殿。岚野最喜热闹,早早的便拉着我跑了进去。在侍从的引领下,我俩在狼族的席位间坐下来。早上一直还未见过岚源,想必他为人持重,又代表着整个狼族,自是不能向我们两人这般恣意妄为。
来的宾客多了,不时会出现几个熟脸,可我无心去与他们打招呼,只是静静坐在岚野旁边,听她对来人一一八卦。
“这个年轻的道士,便是尧光山的新任掌门,怎样,年轻吧?”岚野指着一个留着黑色的山羊胡子的老道说道。我瞅了瞅那尧光山掌门,不禁一阵苦笑。那道士从外表上看,约有五六十岁,可因道家驻颜有术,少说也得有一二百岁了。这修仙之人,比不得我们天生的神族,只要能历过天劫,便能与天地同寿。他们皆是世间的普通凡人,活到七八十岁,便已是暮年,更何况这不知是一二百岁,还是两三百岁的道长。不过,岚野说的也是,我俩虽看上去年轻,可实际年龄都已过万岁,自然他在我们眼中算是年轻的。
听着岚野在旁一一数算,我倒是丝毫不觉得寂寞,只是默默含笑饮茶。
“他……”突然,岚野一下子卡壳了。
我以为她是吃瓜子呛到了,忙将手中的半碗茶水递上。茶碗到了她的唇边,她并未低头未饮啜。我扫了一眼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并未呛到,我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
望着那熟悉的身形,那袭绿色的袍子,我本麻木无觉的胸口一热,似有热血开始缓缓涌动,握着茶杯的手也有些颤抖。我身体僵直的望着那个潇洒的与烛阴王客套的身影,完全没注意到,岚源这时已经坐到了自己身旁。
“我……我不知道他会来这里,这近八百年,听说他几乎未曾离开过不咸山……”岚野歉疚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回过神儿,微笑着冲岚野摇了摇头,然后将自己袖内的那方面纱取出,遮住了面庞。岚源在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殿中央的那人,眉头微锁。
好在狼族的席位设在第二排,并不靠前,且席间又有那么多人,他并不会注意到我。他现已在烛阴王的亲自引领下,到了前排座位上坐好,没想到那座位正斜对着我们,不过我们前排的人也已落座差不多,他应该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看着他身旁那身着红衣的美貌少妇,我心中又是一颤,哦,她便是当年他从北海带回的娘子……又看着二人间那个粉团似的男童,我心中似有液体缓缓流下,原来,这八百年间,他连孩子都有了……
“你没事吧……”岚野不放心的抓着我冰冷的手,关切问道。
“放心,我没事!”我淡然回道。
见岚源亦满目关切的注视着自己,我忙在面纱下挂起一丝笑容,冲其点了点头。岚源报以我一个宽和的微笑,我心下微安。
殿外不知又来了什么贵客,烛阴王忙又向殿门口迎去。
待那佝偻的身影一入殿内,我立刻觉得有股热流直撞脑门:“八叔公!”我心中一声暗呼,却不能起身相见。
“是你们凤皇族人到了……”岚源在旁低声说道。
我将脸上热切的神色一敛,低声说道:“等宴席散了,我再去见八叔公!”
岚源、岚野闻言,在旁皆默默点了点头。
八叔公是我族四大族老之首,哥哥不在了,又没设新族长,他自然如族长亲临一般,那烛阴王定是要亲自接待的。在众宾客间,以龙族、凤皇族、麒麟族地位最为尊崇,他们的席位自是最为靠前。我暗想,等宴席散了后,再去私下见八叔公也不迟。
可是我想的太简单了,着实低估了八叔公对我的熟识程度。只见他边与烛阴王客套寒暄,边向两旁的宾客颔首致意。就在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向我们这边扫过后,瞬间便将犀利的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中暗惊:“糟了!”
果不其然,马上,八叔公便神色激动的拄着桃木杖,颤颤巍巍向我这边紧走了几步,殿内众仙神见此,脸上皆露出茫然不解之色。
子咸坐在我的斜对过,往在座的宾客间目光一扫,立刻神色大动。
“阿皇!”八叔公已在众人面前唤出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再躲不过,与其陷入被动,倒不如坦然一些,免得让有些人耻笑。我打定主意后,便先暗暗舒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轻轻摘下脸上的白纱,大方的展现给众人一个微笑,起身向殿中的八叔公走去。
“八叔公……”我虽故作镇定,可话一出口,语气还是懦软起来。
“你这个丫头,终于肯下山了!怎么都不回凤皇巢去?你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气死吗?”八叔公说起话来,激动的白胡子一翘一翘。如果我现在还是八百年前的那个东皇,定会毫不犹豫的猴儿到他身上,撕扯他的胡子。
我当年上竹山之事,只有四位族老和岚野知晓,其他人皆不知就里。
“对不起,八叔公……”我轻声嘟囔道。我知道子咸的目光自发现我后,便再未从我身上离开过,我有心让自己硬气些,却还是不争气的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噢,这位便是东凤族长的妹妹,东皇神女吗?恕本王老眼昏花,记得多年前我是见过的,今日实在是招待不周、招待不周!”烛阴王在旁瓮声瓮气的连声说道。
我忙向其躬身行礼,解释道:“王君客气了,是小神之过,我是随狼族朋友进来的,未曾知会王君,还望王君海涵!”
烛阴王听后一阵客套,忙让人在凤皇族席位间添加桌盏,我眼角的余光一扫,见凤皇族与龙族紧邻,忙向烛阴王推谢道:“王君不必再麻烦,我还是与朋友坐在一起比较自在!”
说完,我又转头向八叔公说道:“八叔公,我现在与小野坐在一起,之后便随你一同回凤皇巢!”
八叔公也不好再多耽搁烛阴一族的吉时,又与烛阴王客套了几句,便向自己的席位走去。
我重新回到岚源、岚野身旁坐了下来。我察觉到,一双目光一直在背后死死的盯着我,所以,这几步路我走的极为艰辛。
面纱摘去了,自然不好再遮上,这样我脸上的神色皆一览无余,只能时时警醒,别让他人小看了自己。
“东皇,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痛苦,始终都在盯着你瞧呢!”岚野边低头假装喝茶,边向我说道。
我心中一揪,脸上却是淡然一笑,道:“与我无关!”
我不看向他,亦不看向他身旁的女人,只是淡然的浅笑、饮茶。
吉时已到,一团红色的新郎引着同是一团红色的新娘款款而入。听岚野说,这十一殿下娶得是同族女子,可惜那女子头上始终遮着红盖头,看不到面目。
望着正在拜堂的两人,我神色一阵恍惚,依稀忆起当年在弱水畔,他曾给我的允诺,我心中一痛,目光不自觉的向他投去……
一时竟四目相对。他的容貌与当年无异,只是略显黑瘦了些。他的目光有些灼热,刺得我慌忙将双目垂下。我低下头后,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心神一片慌乱。
“先喝杯水吧!一会儿拜完堂,应该就会上饭食了!”岚源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如蒙救星,忙冲其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了水杯。
在之后,岚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寻话题与我说笑,待饭菜上桌后,他又开始不停的为我夹菜,我虽有些不适应,可他的行动正好正中我的下怀,我欣然接受。
后来,我才听岚野告诉我,子咸在席间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只是瞪着我和岚源一杯杯的喝酒。
我与岚源低声说笑时,知道他一直在望着我们,我心中虽痛,却感到丝丝快感。
待宴席过半,席间的众仙神已经多数开始离席走动,与相熟的对饮、叙旧。我望见八叔公也已坐到了麒麟族的席位上,正与一位麒麟族的老族老亲热攀谈。
我看着满桌的珍馐,却没有丝毫胃口,大概是因为十年前,吃的祝余花效力还未散的缘故。岚源已被其他人缠住了,岚野也在旁低头大吃,我在旁看着她饕餮似的样子,低笑不已。
忽然,咕咚一声,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在我身后扑倒,我忙伸手去扶。在看清那男童的容貌后,我眉头不禁一皱。唉!真是冤家路窄!
“谢谢姐姐!”那男童奶声奶气的谢道。
我心道,大人之间的事与这孩子无关。我正欲答话,只听得那男童继续说道:“姐姐,你长得的可真漂亮!”
我嘴角一翘,眼角扫了那男童一眼,低声道:“姐姐不如你娘亲漂……”
我话未说完,眼光在扫到那男童的双眼时,马上如同着魔般,被吸引了过去。古怪,实在古怪,他那对黑漆漆澄澈的眼珠,好生熟悉,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阿皇……”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心神异常慌乱,顾不得其他,匆匆向岚野说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我便落荒而逃。
一路疾行,好不容易到了殿外一处僻静的花园中。我的脑中混乱至极,一会儿是那个男童的眼睛,一会儿是背后的那个声音。待渐渐冷静下来,我又开始懊恼起来,为何刚才不坦然面对,是他当初对不起自己,如何现在逃得还是自己。
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声响,我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般慌乱的神情,忙整理了一下衣衫,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转身往回走去。
没想到一转身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我忙后退两步,颔首道:“对不起!对不起!”
“阿皇……”
我心头一沉,忙收摄心神,嘴角微扬,抬眼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客气道:“原来是子咸上神,方才是小神一时莽撞,阻了您的去路,请切莫责怪!”
子咸神色一怔,脸现痛苦之色,声音有些压抑的说道:“阿皇,你又何苦如此绝情,与我这般疏远……”
我浅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缓言说道:“上神想必是弄反了吧,小神又何时绝情过?前事小神早已尽数忘却,上神今日不必再提。至于说到疏远,小神自幼时,因哥哥的缘故,的确多蒙上神你疼顾,小神一直也跟上神颇为亲近,只是,这近八百年未见,一时无法向从前那般熟络也是有的!”
子咸眉头紧锁,大概是刚刚饮过不少酒的缘故,白白的面庞透着红晕:“你不知道,我这二百年间,一直在寻你。我去凤皇巢,你们族中的长老皆说你已失踪近八百年,听刚才席间你们的对话,分明他们是知道你在哪里的!”
听着他的话,我在心中暗暗冷哼,哼哼,二百年,你竟寻了我二百年……
我心中虽愤恨,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淡然,挂着淡淡的微笑:“神君是已有家室的,寻小神似有不妥吧。我哥哥当年为救你而亡故,那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口,我虽片刻不曾忘却,可又知道他当时那么做,的确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怨你,只怨他不曾在做事前,为自己的妹妹着想!”我说着,眼圈又开始有些发酸。
“其实你哥哥他……唉……”子咸似有话难言。
“我哥哥的肃音流波琴呢?”我嘴角含笑的冷冷问道。
“那琴的琴弦,在当时被北海妖蟹之王的巨钳尽数绞断,后来,在二百年前,我将其修好,送回了凤皇巢。我真没想到你会带着东凤的凤身离开凤皇巢……”子咸的神色间满是落寞之色。
“那小神便在这里谢过神君了!”我低头微微颔首,默默下定了决心,向喜殿方向走去。
“我宁愿你像从前那般,生气时打我、骂我!”
我定身,听着身后子咸的低吼,心中的疼痛如同当年那般鲜活。原来,自己这近八百年的努力,仅仅只是逃避而已,自己心头上的伤从未愈合过分毫……
我低头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