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事:妻子容迎的死与他无关,他有案发时间不在现场的人证、物证。
澄清了自己的无辜后,他继续面对亲人的唾骂与指责:如果不是他的花心搞外遇,容迎怎会心念成灰,割腕自杀?如果不是他的夜不归宿,容迎怎会躺在浴缸无人知,血尽而亡?
对于这些,范武拿出一个白手起家的成功企业家所具有的胸怀,一一默默接纳了下来,惟独令他忧心不已、无法释怀的是女儿小琳的变化。谁也不知道今年6岁的一个小女孩,究竟从母亲的死亡中汲取了些什么。根据警方调查的结果,容迎约是晚上十点钟左右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但用的并不是常见的刀片,而是从浴缸中磕下的瓷砖碎片——谁也不懂她为何选择如此痛苦的方式,只能理解成她离开范武、离开人世的决心之坚定。死亡现场,浴室的门大开着,而从浴缸的水浸漫进客厅,将电线引得短路,造成电灯熄灭,空调暖气关闭,是十一点半左右的事。再对照起范武凌晨两点回家的时间,可以推定到,身穿一件单薄睡衣的小琳在浴室门口至少站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她即便没有见到最血腥、残忍的那一幕,却也近距离、长时间体会到死亡的冰冷锋芒。
残酷的现实的打击,将一个天真烂漫、活泼爱动的小天使,变成了一个木头般的聋哑人:她整天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三缄其口,食不辨味,形容枯槁,目光呆滞。看着女儿的巨大蜕变,范武心如火焚,一片焦黑。他抱着她去A市做权威的医院做过全身检查,又找过全市收费最高的心理医生寻求心理治疗,却都无望而归。唯一收获的劝告是:小琳所承受的刺激太过强烈,难于短期内恢复,唯有搬离现场,换个平和的地方静养,耐心教导,也许可以平复心灵的创伤,恢复生机。
范武无奈之下,带着小琳住进了情人林珑的别墅。因为别墅区远离都市的尘嚣,四周青山绿水环绕,景色宜人,是疗养的一个好地方,同时他也希望借助林珑的温柔之情,给予小琳新的母爱体验,让她早日摆脱梦魇过去。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妻子容迎之死,亦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片永久的阴影。他永远都忘不了容迎那像片黑色水藻般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以及缠绕头发下埋藏的那张痛苦、狰狞面容。他开始变得害怕一个人呆在空屋里,总想象着,在屋子的角落里,藏着某一双眼睛,泛着血丝,布满仇恨,在冷冷地盯视着他,仿佛一把尖刀,欲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剜出,直抵他的心房——负心一片;他恐惧去浴室,强迫似地幻想着,就在他推开浴室门的刹那,有一大丛湿漉漉的长发自门顶上方垂落下来,长发的中间,是一双鱼肚白般的眼睛,直勾勾地与他的目光对视;他一碰到浴缸全身就颤抖,仿佛一不留神,浴缸中就会伸出一只手,骨节苍白,皮肉浮肿,腕间的鲜血犹在滴落,一把将他扯进浴缸中,淹溺在混杂着尸水、死亡腐臭味的那滩死水中。
对于情人林珑来说,范武的神经过敏远不及小琳的鬼气更具有颤栗感。范武最多就是要求她在家里寸步不离,或者偶尔半夜梦魇惊醒后,紧搂住她,将满身的冷汗蹭在她的身上。小琳却像一个幽灵般地在屋里飘荡,悄无声息,毫无生气。林珑总在冷不丁地一回头,猛然撞见她,以及自她身上冒出的冰冷气息,然后心就要猛烈地收缩起来,像是被浸在灌满冰水的浴缸里,全身鸡皮疙瘩。
更另她惊恐不堪的是,她时常在半夜里,被一种莫名的寒意冻醒,睁开眼一看,却见小琳幽幽地站在门口,发散的瞳孔紧紧地将她的身躯摄在其中,就像丛林中,粘稠的松脂将毫不知觉的昆虫骤然包裹住,在无涯的时光中凝成琥珀一样。无边的窒息与绝望感,在空气中一波一波地传动着,将林珑的心揪扯得四分五裂,惟有郁结于嗓眼间的呼号,不受限制地连绵迸裂出,撕碎夜的宁静。
睡在她身边的范武的反应是一激灵,一颤抖,一骨碌地翻身爬起。待他迷乱的目光与小琳的目光对接上,胸口就似一把冰刃插入其中,彻骨冰冷。小琳的眼神中,分明藏有妻子容迎的灵魂:木然的容颜下,浮动着啮骨的仇恨;空无的瞳眸中,隐匿着死亡的残忍。他想冲上去,将小琳搂在怀里,安慰她不要害怕;或者是朝她兜头一巴掌,将容迎的鬼魂从她幼小的躯体里驱赶出去,但却一动不动,因为笼罩在小琳目光的刹那间里,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死人,一具没有知觉的躯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琳缓缓地转身,单薄的睡衣裹着单薄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逝在视线的死角中,余下地上淡淡的水痕。
清醒后的林珑哀哀哭泣,泪流满面,央求着范武将小琳送去乡下爷爷奶奶处。但范武却如泥塑般,纹丝不动,只有眼光中的阴沉,越聚越深。
林珑见无法打动范武的“慈父”心,只能将所有的哀怨埋葬进了心底,然后将卧室的门换了把锁,睡觉前将其反锁。但仿佛卧室里藏匿有一只看不见的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 地将房门打开,迎候小琳的驾临,再用寒气将林珑和范武的梦局搅成了一通噩梦。
夜半的离奇开门比小琳的噬人眼神更令林珑感到刺骨的寒冷。她开始变得神经兮兮,草木皆兵,与范武一般,总怀疑在屋里的某个角落中,藏着一个人,看不见的人,朝她呲牙,冲她吹气,甚至在她睡觉的时候,自床底的浮尘间缓缓地爬出,一边冷笑,一边抓挠着她的脚,而到了夜阑人静时,再带着邪恶的笑容,扳开林珑反锁的门,将小琳浸着水气的冰冷气息迎入屋中。
这些胡思乱想几令林珑发疯。她实在受不了每时每刻生活在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注视下。在她的百般请求下,范武与她一起睁着困倦的双眼,躺在床上干熬着,守侯神秘开门人的出现。无奈对方仿佛窥探到他们的心意,有意躲藏了起来,结果一宿过去,风平浪静,连个敲门声都没有。
直到凌晨四点,林珑再也无法控制心头的抓狂,冲下床,打开了门。门外,小琳孤单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漆黑的双眸中,映不出半丝的情感,似乎她长久地站立于门外,为的就是等待林珑这一刻的开门。
林珑惊恐地望着她,全身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寒蝉——只有范武为她提供的丰厚的物质享受才能够给她的身心带去一丝温暖。
范武的脸阴沉得就像是被浴缸里的尸水浸泡过似的。他终于自小琳的目光魔咒中挣脱了开来,走下床,哑着嗓子对小琳说:“####################第二天,范武去电子市场购买了一套红外线监控系统,安装在卧室中。
凌晨三点半时分,范武和林珑仍然在一种掉入冰窟般的感觉中惊醒。他们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一幕:房门大开,小琳一袭睡衣站立门口,幽幽地注视着他们,随后飘移走,没有半点脚步声。
范武打开了监控系统,后退着看,越看神色越加凝重,而站在他身边的林珑则抑制不住心头恐惧地哭泣出声来——监控录像显示,约莫凌晨三点的时候,睡在床上的林珑像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从床上撑起身来,目光空洞,姿势僵硬地走到房门口,将她设下的重重门锁全都卸下,打开了门,门外,小琳单薄的身影正缓缓趋近。林珑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转身,倒头睡下。
“我为什么会这样子做呢?”林珑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范武面无表情地说:“你在梦游。”
“梦游?!”林珑尖声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将人的耳膜刺破,“你以前什么时候见过我梦游?”她倒退了两步,像看着魔鬼一样地看着范武,“都是你!是你把那些肮脏的东西带回了家,缠着我!”
范武眼中的深沉又加厚了一尺。
“这个臭婆娘,洗的什么澡啊,不关水龙头,还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扔进浴缸里。”他烦躁地想着,伸手将浮在浴缸里黑色的物体捞了起来。
黑色的物体是一团杂乱如麻的头发。头发下,是妻子容迎那张布满惊骇与痛苦的脸。有白色的泡沫自张大着的嘴巴中流了出来,倒在范武的脚上。
撕声裂肺的一声惨叫之后,范武像一堆被水浸到的泥巴一样,瘫倒在地上。手机自手中滑落,最后闪现的光芒照见到,地面瓷砖和浴缸上黏着的斑斑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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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的“#”是露骨语句,无法阅读!敬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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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浴缸2
林珑决定离开这个家。虽然她留恋范武带给她的锦衣玉食华贵生活,但她毕竟还年轻,没有必要为一时的物质享受而将自己的精神禁锢在地狱的边缘里。
黄昏的时候,林珑舒适地躺在宽大的细瓷浴缸中,享受着片刻的自在惬意。她已经把属于她的值钱物件都收拾好了,只待洗去身上的汗水污渍后,就远远地离开这个家,鬼气森森的阴宅。
想到未来的自由、阳光生活,林珑不禁轻轻地哼起了歌。突然间,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所有的愉快心情全都扑灭。
小琳被阴郁往事漂白的小脸浮现在浴室门口,她的目光,如同被扯断线的风筝,飘飘忽忽,最终撞落在林珑无所遮蔽的躯体上,迸出的尖锐的疼。
“你怎么进来的?”林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虽然对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但她却有一丝惶然,仿佛小琳茫然的目光中隐藏着淬着毒液的箭,随时都可能射穿自己的心脏。
小琳没有说话。但林珑却已经自己找到答案:她太兴奋了,以至于刚才洗澡时忘了关上浴室的门。
“小琳,你先出去。”林珑强自镇定着,“阿姨要穿一下衣服。”
小琳动也不动,只管拿眼直勾勾地看着林珑,仿佛她身上黏附着某种神秘的东西,能将人的目光牢牢吸住。
林珑被她盯得心头发毛。她猛然想起范武说过,容迎自杀的现场中,小琳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浴室的门口,将母亲痛苦挣扎的每一个细节都摄入眼中,不由地感觉有一股寒气自浴缸 底部冉冉升起——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容迎,那个将悲愤和屈辱化作手间的猛烈一割的女子,而小琳,正是那惨烈一幕的记录者。而今,她正缓缓地将这一幕在自己的瞳孔中重新播放,只是谁会是观众?林珑,亦仍是小琳?
林珑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拼命地让自己在内心深处摆脱自己与容迎同体,感同身受容迎当日里的痛楚的命运归属。她声嘶力竭地朝小琳喊道:“你出去,出去呀……”同时不顾身上没有半缕遮羞,挣扎着想自浴缸中起来。
浸满了沐浴泡沫的浴缸,如同青苔一般滑腻。急乱之下,林珑脚底一滑,整个人倒了下去,手臂狠狠地撞上了浴缸的外壁,手腕间未曾褪下的翡翠玉镯一声脆响,裂成碎片。林珑的身体沿着浴缸继续下滑,破裂的玉镯边缘穿透她的血管。干净的鲜血如同春天的种子听到春雨的召唤似的,迫不及待地自林珑吹弹即破的皮肤下喷薄而出,跃落在白色的沐浴泡沫中,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林珑心头大骇,拼力地想自浴缸中爬起。谁知越是挣扎,脚底下就越是打滑,而手腕间汩汩而出的鲜血,像一条浑身滑腻的蛇,缠绕住她的身体,渐渐地收紧。她的眼睛渐渐迷离、空白,身体静止在浴缸里,黑色的头发披散在水面上,宛若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
秋日黄昏的残阳,有余辉倾泻在浴室的墙壁上,如四溅的鲜血一般。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在流动,承载着轻微的悲凉。
范武站在浴室门口,呆呆地望着漂浮在浴缸中的林珑,看那昔日嫣然如春花的容颜、香软如柳絮的胴体,全都化作了僵硬的、扭曲的姿势,以及被水泡得略微发白、发肿的狰狞,将所有旖旎的春情散去,缠绕上死亡的阴翳,于是心中所有的情感,全都被绝望的痛楚所填充满。
始终不曾离开浴室半步、目睹林珑死亡全过程的小琳仰起了头,朝范武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说出了自她妈妈去世后的第一句话:“妈妈也是这样死的。”
看着小琳似是无邪的笑容,范武突然感到一股翻山倒海的恶心感猛烈地冲击着腹部,忍不住冲进浴室中,抱着马桶,猛烈地呕吐了起来——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变故,会让一个年仅6岁的小孩,对死亡变得如此漠然,仿佛他人的痛苦挣扎,只是电视节目中的一个好玩片段,于是可以安静地,任其慢慢演绎完,临了,绽放出个笑容。
范武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个月,拒绝任何人的探视,不许小琳的靠近——他将她送到乡下奶奶家,不许她再回来G市,甚至连警察的盘问,都无法将他干裂的嘴唇撬起一寸。他像一具干枯的木乃伊般地躺着,任岁月的流沙风干着自己的躯体,任时光的流水席卷去自己的生命力,
躺在冰冷空寂的病房里,范武时常会觉得全身发冷,不敢侧身——一向左侧,他看见容迎苍白僵硬的躯体整紧贴着他,枯瘦如铁的手举着长长的指甲,正朝他的脸剜去;向右侧,他看见林珑一身的湿漉漉,头发浮散,双目圆睁,空洞的瞳孔,将他的眼眸紧紧地攫摄住,死亡的气息,沿着凝固了的视线渗透了进去。夹在两个周身冒着寒气的溺亡人的中间,范武只能一动不动地仰卧着,目光久久地停落在天花板上。如此久了,天花板上就会幻化出小琳诡谲的笑容,仿佛在欣赏着一场黑色的死亡之剧,他空虚的胃开始翻滚了起来。
一个月后,范武回到了家,真正的家,原本属于他与妻子容迎、女儿小琳的家。空荡荡的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笼住一室浑浊的空气,浮荡不起半点的甜蜜回忆。
防盗门缓缓地在身后关上,将有限的光明屏蔽在了外面。黑暗步步侵拢了上来,像条裹尸布一样将范武密密包裹了起来,而范武动也不动,任凭黑暗的恶魔在家中肆意妄为,仿佛在这片空间里,自己只是一个漠然的过客。
屋里的昏暗终于与外面的黑暗融为一体。路灯亮了起来,像一把雪亮的长剑,直刺黑暗。黑暗退缩到了安全的地方,比如窗帘后面的空室,比如范武的眼眸中。
范武的身形动了一下,将黑暗惊吓得一下子飘忽开。隐约的路灯光芒淡淡地将范武的身影描摹在苍白的地板上——那是之前浸泡满水的地毯被移开丢弃后遗留下的痕迹,或者说是,地毯的尸体被移开后的遗痕。
范武拖动着身体,像一个脚上坠着沉重镣铐的囚犯,一步一挪,朝浴室走去。
豪华的浴室里,却有着刻骨的寂寥,和寒冷。范武久久地看着浴缸,那上面仍残存着淡淡的血迹,扭曲着,狰狞着,像一个死亡的诅咒。
他受催眠般地伸出手去,拧开浴缸之上镀金的水龙头。尘封已久的水管里传出“噗噗”的空洞回声,接着是冒出一股掺杂着铁锈的污浊水柱,像极血液自血管里汩汩涌出的场景。水质终于渐渐清澈了起来,蔓延过浴缸的缸底,那些铁锈在水沫之中浮泛,在范武的眼珠中涂抹上一道又一道的血丝。
范武扩大的瞳孔中,映出两朵黑色的水莲花,在水面晃啊晃。黑色的下面,藏着看不见的容颜。但范武知道,她们分别是容迎和林珑。她们在水中相互咒骂,抡起仇恨,将水花砸得四溅,落到人的皮肤上,是火油般的烫,是刺骨的冰冷。
范武全身的毛孔在收缩中,眼前的景物却在放大,尤其是浴缸中的水,不断漫溢开,淹没他的脚面,浸到他的足胫,再到他的腰部。
范武的呼吸变得艰难与粗重了起来。他感觉身体漂浮了起来,被卷进了浴缸。那两朵盛放的黑莲花将他的四肢密密缠绕住,拉着他,顺着排水孔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