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天子诏书也是人写的,而不是真的存在什么天意,所以往往都是在大局已定之后,按照胜王败寇的规则,给予胜利者的锦上添花。
可为叶重楼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在这场哗变之前,周天子就已经写好了诏书,认定了当今卫王必输?
天子诏书指定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勋王子遗孤为下一任卫王?
那么身为卫国公卿的他们,该何去何从?
很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董文渊和吴河的身上。
因为在此时看来,董文渊必然是提早知道并参与了这一计划的,而吴河——他本就是叶重楼的部署,现在的叛兵又隶属他的麾下,自然也难逃干系。
吴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半句话,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得到叶重楼的任何计划和消息,面对今天这场哗变,他心中也是猝不及防。
但是他清楚,倘若这件事真的已成定局了,这个时候的叶重楼不会现身。
叶重楼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在对手面前大放厥词的人,他行事向来果断凌厉,而此刻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旋即,吴河的目光落在了王东林的身上。
吴河的猜测没有错,叶重楼本就是在这个计划之外的人,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是因为他和叶冲都想要做同一件事。
查漏补缺。
他们都想到了,倘若卫王或者他任意一个儿子被王东林救走,出了朝歌城,到时候恐怕整个卫国就会大乱。
而把这群人拖在宫墙上越久,侯应龙他们就可以腾出更多的余力来消除后患。
所以从他一出现到目前为止,都是在告诉那群王侯公卿们,你们追随的这个卫王已经日薄西山。
叶重楼本没有必要做这些,他只是想要这件事情尽快有个了结,让自己将欠了多年的人情还掉,将积攒了很多年的仇恨消泯。
然后他才能坦荡地告诉自己的儿子,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以及即将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命运。
眼下,三千灵纹甲士兵已经将他们身处的这堵宫墙团团围住,前来救驾的王宫禁军完全处于被碾压的局面。
卫王拖着老迈的身躯从自己专属的“王座”上站起,看着宫墙下面血流成河的惨象。
他那满是皱纹的面孔扭曲了起来,宫墙上响起了他苍凉嘶哑的笑声。
“卫勋啊卫勋,我还是小看了你,没想到你死了那么久,还有人愿意为你复仇,愿意为你的儿子卖命!”
卫王忽然转头,看向王东林道:“王先生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王东林心中震颤不已,有多少年,没有听卫王称自己为先生了?
他下意识瞥了对面的叶重楼一眼,双手抱拳道:“大王请吩咐便是!”
到了此时此刻,王东林也算是那些突遭变故的公卿之中最为淡定的了,因为他不需要衡量局面,不需要在这种时候想着自己怎么站队,怎么让自己的家族在接下来能够减少损失、获取利益……他统统不需要!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能与卫王站到一起。
因为他是废了叶重楼的罪魁祸首,他受了卫王的吩咐去杀害卫勋,也是他带人去抄卫勋的家!
他没有选择。
但是他依然不畏惧,因为他自认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他,包括叶重楼。
只听卫王长声喝道:“我现在宣布,王位继承人是卫央,现在朝歌城被叛军所控制,我命令你护送卫央出城,纠结全国兵力,夺回朝歌。”
卫王不愧是老而弥辣,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向任何公卿多说一句,只是表了个态,我已经把王位传给我的儿子了,以后怎么站队,你们掂量着来。
对于很多尚未涉及到哗变事件中的人来说,即便此时投诚与叶重楼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此时卫央身处险地,若是待他们离开朝歌之后,暗中以家族势力相助,到时候重新夺回朝歌,那自然更有益处。
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这是卫王在给他儿子日后重新夺权埋下的伏笔,也是他今时今日面对这般境地唯一能做的选择。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王东林可以将卫央安然无恙地带离此地。
而头一次身处这种兵变时间之中的卫央此时面色晦暗,丝毫不因为父王的承诺而生出喜悦,他只是眼神阴毒地看着叶重楼。
卫景惨笑一声,面色凄然,卫王的那番话,显然是把他舍弃了。
卫央好歹还有希望,而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央王子,我们走!”
王东林最后向卫王深深一揖,便将卫央护在身旁,准备冲杀出去。
“慢着。”
叶重楼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时,所有的目光便又落在了他们二人的身上,上一代卫王亲封的第一刺客,和当今卫王册封的第一剑客。
他们如同多年前那一幕一般,再一次狭路相逢。
“你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叶重楼?”
王东林冷脸看着他道:“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闪开!”
叶重楼却哈哈笑了起来,“你不敢杀我。”
王东林眸子中顿时射出两道寒芒,“你若真的找死,我为何不敢?”
说话间,他的长剑依然从剑鞘中弹起,被他握在掌中。
叶重楼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只听他道:“你怕,怕叶冲!怕我的儿子!所以你不敢杀我!”
“嗖!”一声。
王东林的长剑划开气浪,直指着叶重楼的眉心,他嘴角谑笑着道:“我上次没能杀死你那个宝贝儿子,都算他命大了,我会怕他?”
叶重楼目光如炬,逼视着那两道目光,“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怕,你知道他的天赋,你也清楚你自己今日一旦离开,再有机会与他碰面恐怕得是时过境迁了,那个时候的你,必然不再是他的对手。所以你不敢杀我,你怕我儿子将来会杀死你!”
叶重楼此时提及自己的儿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傲然之意。
王东林的眼睛眯了眯,紧接着,他也笑了,“你是想激怒我?还是在拖延时间?没用的,我即便杀了你,也还有足够的功夫带着央王子突出重围!”
只见他整个人的气势猛然间高涨而起,长剑在他手中陡一翻转,便裹挟着沉重如山岳的气势向叶重楼的身上劈去。
叶重楼的身子迅速腾跃而起,一团炽烈狂暴的光芒,也从他的袖中飞出,砸向王东林!
那些王侯公卿们纷纷带着一同前来观礼的自家子嗣躲到角落去。
王东林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我说呢,一个废物怎么会有勇气挡在我的面前,看来你的实力恢复了不少,当日伤你还是伤得不够重啊!”
“伤我轻重的选择权在我,而不在你,你不会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吧?”叶重楼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王东林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如今你连气海境大圆满都不到,而我却已经是地宫境高手了,今日,我便要重新废了你!”
话一落音,王东林手中的长剑光芒爆盛,原本被他刻意掩盖的灵纹散发出绚烂的光芒来。
他整个人的气势更是犹如一座山,立在宫墙之上。
“竟然是玄阶中品的长剑!”站在沈风阳一侧的沈卿儿讶然道。
“重楼大哥,吴河与你并肩作战!”
在这关键时刻,吴河铮然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
麾下军队突然反叛,攻入了王宫,昔日大哥又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一切都让吴河目不暇接,甚至一时间难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但是当他看到叶重楼与王东林再一次持剑对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挺身站了出来。
上一次我没能追随在你身边,让你受了小人暗害,这一次,我吴河绝对不能缺席!
叶重楼看到这位昔日部署,心下也是感慨万千,不过他此时来不及去解释其中的缘由,也来不及解释下面的三千纹甲兵与自己毫无关系。
他只是点了点头,“好兄弟!”
第99章 两柄短剑()
吴河因为兄弟情义站了出来,与叶重楼一起,阻拦王东林。
而在场的大多数人,他们此时更多的是在意自己的安危,而宫墙下方激战正酣,三千灵纹兵势不可挡,他们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帮助势单力薄的王东林。
王东林也许逃得了,也许逃不了,但他们是逃不了的。
他们也不会站出来对付王东林,一是他们本就不具备这样的实力,二者则是今日的叶重楼即便加上吴河,在气势上还是要输给王东林很多的。
叶重楼多年前身后重伤,现在即便恢复,但是依然没有达到当年的巅峰期。
在场之人都清楚的是,吴河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他靠着战场上积攒的功绩一步步爬上来的,他是一名谋将,而不是武将。他多年来精研兵法,却荒于武道,此时的修为甚至不如叶重楼。
而王东林,却在与叶重楼那一战胜利之后,多年来一直稳居朝歌第一剑客的名头。
孰强孰弱,可见一斑。
有太多的剑道武者,都因为世事纷扰,错过了最珍贵的少年成长时期之后,很难静下心来只钻研武道。他们谋权、谋利、谋身前生后事,因为那比武道更看得见、抓得着、也更实惠。
武道太艰深了,仅仅是从气海境到地宫境的门槛,就足以让很多武者望而却步,朝歌城的第二剑客秦白,也足足在那个门槛停留了数年,前一段时间才真正突破。
而更多的人,却是放弃了,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去获取自己所希冀的东西,是以便不在苦苦追求,没有了最初那般炽热的心。
以偏概全虽然不大好,但是这的确是卫国这样的边陲小国中大部分人的心态,在这片苍茫的大陆上,没有几个人,真正想过要去征服一切。即便曾有过这样的雄心,但也在庸碌的俗世中被消磨殆尽,无力为继了。
所以此时的王东林在朝歌城的那群人眼里,已经足够强了,足够强大到可以凭借一人之力,改变一个国家的局势。
谁都清楚,若是叶重楼和吴河今日拦不住王东林,卫央被他带了出去,那么日后,卫国将出现两个卫王。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都将目光放在叶重楼和王东林的身上,他们想知道,卫国今后的局势,会不会因为他们而改变。
王东林面带嘲讽地看着吴河,轻声哼道:“吴将军,动刀动枪可不是带兵打仗,你这么不自量力,我真好奇你以前的胜仗都是怎么打赢的。”
吴河冷笑道:“带兵打仗靠的是大局观,是计谋,但是铲除妖孽,凭借的是兄弟义气!”
便再此时,一道炫白森冷的弧光,宛若流星一般倏然向王东林的头颅击去。
王东林没料到有此一着,当即脑袋微微倾斜,长剑注满真力,几乎是贴着面颊将那弧光击飞出去。
饶是这样,他的眼角下方存于的位置,还是留下了一道猩红的剑痕。
他目光阴冷,盯着那个突然从宫墙后面跳出来的少年。
此时那道炫白弧光,已经化作一团森寒的光芒,在那少年的掌心处停立。
那少年自然是叶冲。
此时不仅是王东林,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叶冲掌心上凝立的那团阴寒的光芒,与叶重楼先前被王东林挡下的那团炽烈光芒有些类似。
所有人都知道叶重楼曾经倚仗绝世利器出入楚国军帐,刺杀楚军大将于无形。
而现在,他们都猜出了那团光芒中包裹的应该就是他的利器。
而且,不仅叶重楼有,他的儿子叶冲也有这么一件利器。
“小杂种,是你!”王东林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下的血迹,神情阴鹜。
叶冲同样冷眼盯着他,道:“我本来是要等一会儿再出来的,只不过怕你死得太早,没机会亲自动手,所以不得不现身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王东林离开这里之后,自己悄悄尾随,然后出其不意刺杀对方。这样可以增加成功的几率。
毕竟他此时对上王东林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叶重楼是想要把王东林拖在这里,只要待宫墙下的战乱平息,那么王东林最多只是独自逃跑,想要再多带一个人,就很难实现了。
他们父子二人,有着不同的计划,但同样都赌上了自己。
叶冲此时身体在宫墙上悄然一挪,掌心牵引着月玄剑遥遥地指着王东林的眉心,阴森寒冷的气息在他身体周围流转,与叶重楼身上的炽烈狂暴截然不同。
王东林的双眼一眯,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气海境九重天,叶冲,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迅速地突破了。嘿,看来你那个废物老爹的话没说错,要是我今日走了,过个几年,或许我就要害怕你了。”
说把他话音一转,“现在正好,你送上门来了,那么我就在离开之前,了结你这个后患!”
“好大的口气!”
见到叶冲此时显露的境界和气度的叶重楼语气中难免高昂了几分,当即一步踏出,口中狂啸一声,原本于他胸前缭绕的炽烈光团突然爆射出无数光芒,像是刹那间怒放的烈焰鲜花。
但见叶重楼双手向前,虚做了一个“推”的动作,那团盛放的烈焰便轰然向王东林袭去。
声势惊人,整个宫墙似乎都在此刻倏然一震。
宫墙上有些王侯公卿,认出当年叶重楼还未入沈家军,就曾经凭借此招式在朝歌城一举成名,当时传言叶重楼所使的剑技叫做末路狂花!
那团炽烈的光团中心,便是叶重楼的那柄日玄剑!
此时王东林已然迎上了日玄剑,迎上了那团末路狂花!
王东林的身影在宫墙上托出一道道残影,人中只看到他手中的长剑在那“狂花”之中一团拖曳出的一道道流光,耳边不停响起爆豆般的声响。
那是真气相撞发出的爆响。
紧接着只见王东林的身形一退,那团“狂花”倏都变成无数火光,爆散到周围的空气中,然后湮灭。
而王东林的身形再一次调转,手持长剑,笔直地向叶重楼刺去。
二人相距丈余距离,而王东林横掠到他的身前,似乎仅仅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与此同时,吴河手举长刀,掀起一道巨大的气浪,向王东林的后背劈斩而去!
叶冲同样施展惊龙变,身形似乎眨眼间在空中接连腾跃几次,在他之前,月玄剑已然嗡嗡作响,划出一道寒白的光线,刺向王东林太阳穴的位置。
王东林狞笑一声,在剑尖即将碰到叶重楼之时身体突然打了个转,翻身一跃,抬剑便向距离叶重楼最近的吴河劈去。
嘭!
一招之合,吴河手中的长刀顿时断做两截,同时吴河的脸色也瞬间化作苍白,虎口迸裂,血流不止。
而王东林在一剑反劈的同时,借力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同时避开了叶冲的月玄剑,和紧跟而来的叶重楼的日玄剑的攻击。
他多年前与叶重楼有过一战,知道他那柄短剑有些诡异之处,只不过并未曾深究过,而此时看到叶冲也拥有类似兵刃,怎能不心生警惕?
他刚才那一剑,并不是为了刺向叶重楼,他只是想先重创吴河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
他当然不会这么快就把叶重楼杀死,他要好好和这对父子玩,他要让叶重楼亲眼看到他的儿子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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