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是无意也未免太过牵强,那天我们找到孙殷先生的时候,他的怀里是揣着少爷的传书,桐筝怎会不知。庄主一死,小姐就更好对付了,只是她没想到小姐以庄主名义带她回山庄,桐筝背上有一道伤痕是曾经伏越堂主所伤的,就是那个悬冰宫刺客,一杯茶应该也不会烫伤到看不出样子吧,我们也可容后在验。”
底下漠然无声,他停顿了半晌,“小姐任庄主这一月多来,大家平心而论,除了你们的不满和你们所误解的,她是否做错过什么。庄主去世后的第十日,她的师父萧玄君前辈来山庄,当时走的时候林叔送过他,前辈可曾说过什么,如果这些小姐做错了,萧前辈怎会容她胡闹下去。第十五日,庄中不满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两个下人冲撞她,她当时下的命令是处死,但是也只是关在了最西边的那处小院。第十八日,悬冰宫找上门来对她下了战帖,庄中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小姐孤身出了山庄去应战,但却是这一战却是和悬冰宫的人打的,她伤得不轻,在破庙里躺了很久,如果我不是刚好得知,那么小姐或许会死在那里。”
他轻叹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声名显赫的临云山庄,竟没有一个人关心庄主怎会突然不见。老庄主走后,山庄岌岌可危,如果慕璟一旦接手,江湖中人必然想方设法趁早打压下来,虽然不一定会成功,但势必有很多麻烦。如果慕忆萱接手,江湖中人大多会持观望态度,他们觉得这个小丫头兴不起什么大浪来,任其自己败落肯定比他们自己动手强。也正是如此,小姐顺水推舟,做了一场戏,庄中不服她的人越多,而在这期间小姐没有把庄中事务落下一分,临云山庄在最为散乱的时候也才最安全。”
一直是池皓在说话,他突然停下了,室内显得特别安静,只有池皓回到座位的脚步声。
没有人说话,忆萱看了看沉默的众人,起身道:“爹当初把山庄交给我,诸位也明白,我尚且年幼,能力经验都不足,比之哥哥也差了很远,也多谢你们这段时间没有离开山庄,我想哥哥是众望所归的最佳继任庄主的人。”
她从怀里掏出庄主执有的令箭:“当日,我任性地趁着爹喝醉了的时候问他要这令箭,不想爹就真给我了,爹或许也后悔了,可是他不能食言,今日,我便把它交还给本应该执有它的人。”
她走了几步到了慕璟身前,慕璟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同时也生气她竟然丝毫不与他商量,她明明知道了他与慕子俨没有任何关系,她明明知道了他不是她的哥哥,当初她知道后,却将这件事给压下来了,瞒住了山庄所有人,就是预备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庄主之位交给他。
慕子俨当着他和白无幻的面亲手把令箭交给忆萱,他曾答应一定帮衬着她,根本就没有她编出来的什么喝醉了才给了她这样的事,恐怕在场的人也都知道这是她随口编出来的,但是他们却都愿意相信,慕璟抬手扣住她的双肩,不能冷静地说:“忆萱,这不是闹着玩的。”
慕璟曾说过他不会接,但是池皓那一句句说出来,他竟然无法拒绝。
忆萱轻轻一笑:“我有时是糊涂了些,这件事,哥哥也觉得我是在犯糊涂么?在场诸位肯定觉得我现在才是最为清醒的时候。”
伏越干笑了两声,抱拳道:“小姐,刚才多有得罪,你隐忍地太深,我们都没有看出来,才……我不会说话,但是还真服了你这个小姑娘。”
百里泽也跟在他的话之后道歉。
白无幻在这里年龄最长:“今日无论谁是日后的庄主,我隐月堂一定为山庄尽心尽力。”
所有人此刻也都看着慕璟和忆萱,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决定着谁是庄主,林远心中却已经明了,她既然说出了又怎么会不做到。
慕璟面对她双手递过来的令箭,终是不能伸手去接:“忆萱,你知道我不能……”
忆萱拾裙向下跪去,慕璟大惊,来不及多想就去扶她,忆萱趁着他扶的时候,顺势把令箭塞到她手里,脆声道:“忆萱见过庄主。”
只剩下忆萱站着,桐筝坐着,慕璟还未反应过来,其余人都跪了下去,他以前也觉得他就是未来的庄主,可是自那日他的身份查探出来,他就知道这里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忆萱晃了晃出神的慕璟,笑道:“哥哥,还摆架子呢。”
慕璟一愣,转瞬明白过来:“各位都起来吧。”
☆、前缘已定,山水不忘
忆萱很喜欢在花园里逛逛,虽然这个时节还没有什么花,但是她常常在那里呆一整上午一整下午,她握着一把剑一寸一寸地擦拭,擦好后又拔出剑来,靠在竹藤椅上对着天空比划几下,依旧白衣白裙白色发带挽发。
慕子俨说过,剑法就如同下棋,一面练着自己的招式一面还得想着别人的招式,如果练到了不用管别人的招式也能致胜就算了练好了,可是,她都还没有琢磨好别人会使什么招式,慕子俨就没能再教了。
保住山庄安宁她用了很伤害自己的方法,伏越称她很会隐忍,她不是很能忍,她只想知道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她误解了爹十年,这十年来,她不知道他是怎样可以忍得不动声色。
这一个多月以来,山庄里的人对她的误解一重一重加深,她觉得快要窒息了,仿佛海水一浪一浪地朝她打来,丝毫没有停歇,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看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所有以前待她好的人都在指责她,就像是爹呕心沥血地为她好,可是她却从来不曾明白,爹病重时她还因为儿女私情和他争吵,爹离世时她也不在身边。
慕璟的白袍一角出现在她视线里,越来越近,忆萱抬起头扯出一个微笑。
慕璟温声问:“午饭吃过了没有?”
忆萱摇摇头。
“正好,我们一起吃吧。”说着就拉她起来向外走去,却不是他住处的方向,而是向后山去,忆萱疑惑道:“林叔说你每日的饭菜都是嫂嫂在准备,今天不回去么?”
“今天我有事给你说。”
山上的细草蔓延开来,深深浅浅的绿色一层一层铺开,饭菜就直接摆在了一块很平坦的草地上,慕璟席地而坐,忆萱也跟着坐了下来:“好像去年我们在这山上喝酒的情景。”
慕璟笑道:“今天可没有酒了,有汤,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糕。”他夹起一块放到了忆萱的碗里。
慕璟累得厉害,也就饿得厉害,全然没有形象地扒了几口饭,吃了一些菜,忆萱只是看着他吃,把碗里的桂花糕吃掉了就没有再夹菜,慕璟含着一口米饭抬头问:“你笑什么?”
忆萱认真道:“你这个样子,要是嫂嫂见到了,定然会失望的。”
“她早就见过了,我倒希望她在乎。”
忆萱没懂他是个什么意思,正欲再问下去,慕璟却已经转了一个话题:“桐筝死了。”
忆萱愣了一下,既而点了点头:“是谁动的手?”
慕璟道:“一群无名小辈。”
桐筝是悬冰宫杀手的身份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她一直以临云山庄二小姐的身份活在明里的,这两者之间是不会有任何联系的,她也不会蠢到现在暴露身份,但是临云山庄的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就不一定了。
忆萱轻轻叹气:“还是算我杀了她。”
慕璟一笑:“算我的,爹要是知道一切,一定会手刃她。”
忆萱本已经拿到手上的桂花糕,又给放了下去,看了看慕璟:“哥哥,花朝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提起这一件事好像也并没有影响到慕璟的食欲,他道:“等她生下孩子,就让她们母子离开,我不会留不明不白的人。”
忆萱轻微皱眉:“其实,她罪不至此。”
慕璟冷笑一声道:“爹离世之时,我看紧了所有人,唯独忘了这个淡静沉默到几乎不存在的人,她把消息放出去的。”
忆萱惊了一下,倒也没多大反应:“也算是把你给她的罪名给坐实了吧,但是此举对她有什么好处?”
慕璟沉默一晌道:“长得这般相像,如何都能让我碰到,她是释溟门的人,只是进了山庄之后不听使唤罢了。”他停了停,“她既想用含笑戏耍于我,我便也要她尝尝滋味。”
似乎慕璟说一句话,忆萱都会惊讶望着他:“你,你是故意待她好的?”
慕璟一笑:“是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那,那个孩子……”
慕璟打断她:“我没有狠毒到如此,那碗粥,是我此生最厌恶的事,她为了嫁给我不折手段,我休她又何必顾及情面。”
“哥哥,花朝这件事本就不该。”她轻轻笑了笑,“哥哥知道我不是你妹妹的时候,肯定也挺讨厌我的吧。”
慕璟塞了个桂花糕给她:“胡言乱语。”转而自己都笑了起来,“不过也是挺讨厌的,但又不由自主关心,捡了母亲的便宜,她让我护你一生,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妹妹。”
话到此处,忆萱也没再说什么,对他笑了笑,但是笑容却有了几分苦涩,她总是不经意就想起了他。
他是祁国王爷,她只是普通的山野女子,他们或许真的是云泥之别,公主与王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只是他遇到的稍稍不同的女子罢了,也终将不会为她停留,安阳的那座府邸里,一定是妻荣夫贵,和睦安宁,安阳的百姓也还是会经常称一句他们是佳偶天成。
萧翊成婚之日,忆萱靠在慕子俨的膝头,笑着说她已断情,会专心帮哥哥打理山庄。
她从来没有想过萧翊会背弃她,即使是她亲耳听到,还是存了一点点幻想,希望那不过是他敷衍的手段罢了。可是他真的娶了别人,他曾说过她是他唯一的妻子,还是娶了别人。
忆萱随手端走了一杯茶,四处走走看看,也顺便等着慕璟把饭吃完。
自从萧翊大婚之后,忆萱就不允许山庄内再提到有关皇室里的消息,就连萧翊征战的消息也没有人敢告诉她。
年初的时候,慕子俨会有意无意请一些江湖中年少有为的男子到山庄,山庄一般都不待客,可是那段时间客人却尤为多,而且请来的人长得都不错。
忆萱也愿意去见一见他们,平常都会在正厅招待客人,稍微不重要一点的就在偏厅,但从来没有谁是在花园的,后来才明白这些人都是来求亲的。
大家随便聊聊也没什么,武功配她稍微弱了些,打起架来不会还要妻子去救丈夫吧,但是这也没什么,互帮互助也是好的。
文墨方面也很不俗,就是丹青作得一般,为她作画都要看好久才敢下笔。
乐理也通一些,只是会吹箫的人,琴不一定弹得好,琴艺一绝的人,箫却不行,两者都懂的人,却只能算个初窥门径。
慕璟笑她说:“你要是比着萧翊找,恐怕没那么合适的。”
忆萱愣住,原来她竟然一直找的是和萧翊相似的人。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她就再不愿意去见爹为她物色的夫君人选了,她不知道对萧翊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忘记他很难很难,一年两年,至少等她不会无故想起他时就心痛伤心再决定终身大事吧,慕子俨也没有勉强。
只是那时她不知道爹已将不久于人世,如果这样,她即使嫁了其中的谁,能让爹安心,她也愿意。
手上一空,茶杯被慕璟拿走:“茶都凉了,拿在手上也不嫌冷么?”
忆萱方才觉得手上一片冰凉,转而搓了搓手,“我不惧冷的,爹都说我小时候在雪地里玩都没有冻伤过。”
慕璟无奈,最近她出神地越发厉害,也瘦了一些,但是她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提起慕子俨了,前段时间她总是逃避,把所有的沉痛都埋在心里,只有回到了房间,她才会稍稍敢表达出情绪来,甚至一听到死亡离开这类的字眼,她都会落泪。
在她心里,爹还没有走吧,就像那十年里,虽然他们没有见面,但是都是好好的,只是这个时候她更加明白了那份亲情的珍重,没有埋怨,没有躲避,可以尊敬他,怀念他,她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个野丫头。
有些是可以放在心里最珍贵的角落里,珍之重之,如生老病死,有些却经常游走在心中最敏感的地方,疼痛难忍,如爱恨情仇。
慕璟笑道:“那下一次要不要抱个冰块?”
忆萱轻笑:“我不惧冷,但是畏寒。”
慕璟失笑,沉默一会儿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曾说过什么吗?”看忆萱没有回答的样子,又道:“你刚才一定想起了。”
忆萱眉间的落寞是那么明显,可是却强装着若无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学会将所有的不开心藏在心里,这一套无疑是学得的慕璟的,只是还没有学得很纯熟。
慕璟道:“去年的时候在这里我给了你萧翊给你东西,我知道这段情种下了,但是还未打几个花苞也太过遗憾。”
忆萱面色复杂地看他,慕璟掏出了一叠东西,是一封书信,信封上同样没有任何的字迹,忆萱苦笑,那时萧翊送来的就是这样一封,可现在她明白地知道不会是他写的,还有一张绢帛,绢帛里包着一块玉佩,玉佩仍旧是晶莹如雪,而绢帛却看得出年份已经很久了,有淡淡地发黄,应该是绢帛的材质很不错才没有变化太大,慕璟首先把信给她,道:“这个你回去看吧,是爹留给你的。”
忆萱去接的手顿住,轻微地颤抖,片刻后接过,声音沙哑着问:“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慕璟再缓缓把那块绢帛打开,想了一下说:“或许现在正合适吧。”
忆萱看了看绢帛上的字迹太过苍劲,不是爹的,她还没有看正文,下角印章却让忆萱呆住了,虽然她没有见过祁国的国玺是什么样子,但是萧翊为了不让她太过孤陋寡闻,曾给她看过纸上的样子,竟然和绢帛上的一模一样。
忆萱抑制不住惊讶抬头去看慕璟,慕璟只是点点头示意她看完,字不是很清晰,却足以表意。
她一个字一个字去看:为报慕子俨相助之情,他日我萧玦的子女,也就是祁国皇室里任何的一个皇子公主,慕子俨若生下儿子,我便把最美丽的女儿嫁给他,若是女儿,便让我最欣赏的皇子把她娶回来,倘若小辈辜负了我们为他们定的姻缘,那么一切以慕家儿女的喜好而定。
这绝不是哪一个皇帝的口吻,圣旨不都是要求别人的,哪有这么委曲求全的,忆萱再次看慕璟,慕璟随手卷起来,道:“萧玦是先帝的名字,那时候他初登皇位,爹和他曾是患难之交,隐下身份帮了他不少。爹不慕权势,先帝才许下了这么一个承诺,这块玉佩是先帝之物,这些东西虽然不能断绝渊国公主和萧翊的关系,却应该可以帮你一些。后来发生了母亲的事情,爹虽然愤怒,却也不能杀了祁国帝王,这个承诺爹看成了一个笑话,也与皇宫断绝了联系,所以山庄看似和朝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爹又好像和它没有关系。爹对你和萧翊的阻拦其实有过后悔,他不能把他们的仇恨加到你身上。萧翊负你,爹去过安阳,差点一剑杀了他,萧翊不躲不闪,看着剑刃染血,爹没有再刺深,萧翊只是对爹说了一句对不起……萧翊确实是负了你,却也没有。我想很多事情,你该自己去问问他。祁国与雳国交战,现在也接近尾声了,你要是想去看看,就向北走,说不定可以看到他们凯旋。”
忆萱愣了半晌,讷讷地问:“交战?”
“十多天前的事。”
“爹想要杀萧翊?”
“两个月之前。”
“那,还有先帝的定亲?”
“二十年多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