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这副样子,萧玄君也是不忍,转手拉起她,五分无奈五分心痛:“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愿意同师父讲吗?我自己的徒弟我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你这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的性子,还要让为师怎么教导才改得了。”
忆萱站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说道:“那时徒儿太过任性,没有将行程告诉别人,所以徒儿没能知道爹离世的消息。徒儿未将爹离世的消息告知您,是徒儿不想你们担心,山庄的现状,我知道让您失望了,可是徒儿保证不出一月,临云山庄还是原来的临云山庄,今日徒儿刻意隐瞒,是徒儿不想师父再为阿萱忧心。小时候爹就曾说我性子难驯,徒儿知道也曾干了很多让您不省心的事,现在徒儿已经长大了,学会了如何把握分寸的,您是天下最好的师父,可阿萱却是最差劲的徒弟。”
萧玄君听罢也是叹一口气,站起来轻声安慰道:“好了,想哭就哭出来吧,师父在这儿,有什么委屈都一并哭出来吧,师父给你做主。”
忆萱靠在他怀里,像小时候撒娇的口吻一般,只是这样的撒娇在萧玄君处也是屈指可数,“没有,徒儿不委屈,徒儿只是,想师父,想师娘了。”
萧玄君对细节之事没有多问,更多是问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来山庄多是为了悼念慕子俨,是宋谣觉出忆萱书信之中有不同寻常之处,才央萧玄君走这一趟,没想到刚出怀水山就听到了江湖上到处都是关于临云山庄的传言。
一打听才知山庄真是出了大事,不仅老庄主离世,承庄主之位的竟然不是长子而是幺女,他与慕子俨师出同门,听到此事惊痛之余也开始担心他徒弟的处境,虽然现在的形势并不太好,但是他也明晓了忆萱的处事缘由。
萧玄君只住了一日便离开了,忆萱送了好久都不愿意回来,最后萧玄君只得把她给斥了回来。
转眼,忆萱打理山庄事务已半月有余,她白衣白裙,连头发都只是用白色发带挽起,自从慕子俨去世之后,她一直是这样的形容。
端着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和林远并排而走,听着林远把山庄内近期的事务一件件向他汇报,忆萱只是偶尔颔首,很少说话。
只是听他提到悬冰宫的时候,她问了一句:“悬冰宫近日可曾有什么异动?”
林远不想她有此一问,悬冰宫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组织,她犯不着上心,仍然快速答道:“两名最主要的杀手,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不见了,在江湖上也没了势头。”
“桐筝近况如何?”忆萱再问。
“依旧如常。”
她的脚步顿住,微微抬手接住了一片干枯到发黑的树叶:“林叔,你觉得是留她还是不留?”
突然忆起去年的一个大雪天,萧翊将她搂在怀里,用剑指着桐筝,轻柔问她,留还是不留,她下不了手杀人,也狠不下心看着姐姐死在她面前,可是,现在,她恨透了那时自己的软弱,如果能夺剑刺过去该是多好。
林远也停了下来,对着忆萱拱手一揖到底:“庄主临走之前确实是希望小姐善待桐筝小姐,即使桐筝小姐困住了孙殷先生,但是桐筝小姐也解释是巧合,也是被小姐罚给庄主跪了一天。”他微微叹气,“已经足够了,庄主的病五年前就种下了,加之当年为了救治夫人,他耗费了不少内力……现在早已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了。自您回来,庄主就硬撑得更厉害,这些年小姐不在庄中,论对庄主的孝心……容我说句不敬的话,小姐或许在心中胜过她,但在行为上小姐应该及不上她的十分之一,或许她的心思不纯,但是孝顺庄主却是实打实的。”
忆萱接着他的话说:“她虽然一心想在临云山庄得到些什么,可是做出的事终归是好的,一切皆因我而起,她能让爹感受到绕膝之乐,可是,我却一次次让爹寒心,庄里的人都认为我冤枉了她,我知道很多人骂我无心无泪,我都无所谓,我只觉得不能不孝,爹一心为娘守着的山庄,我要替他守着,可是,林叔,在你眼里,我已经把这个罪名坐实了吧。”
林远看着她,没有说话。
孙殷也在这事之后不再露面,孙殷不是不守信的人,要是消息传到他的手里,他怎会赶不到,忆萱便就派人查了仔细查了当时的情况,后来才知竟然是桐筝拦阻了孙殷,桐筝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该把这些仇恨加到爹的身上,她打听好了桐筝的去向,她一出悬冰宫,便就被截到了临云山庄。
她有多少次想动手杀了桐筝,都只是因为林叔的那句转达,她强忍着没有动手,她不会相信,一个会来害她的人转而害了她的父亲是出于无意,或许更多的是恨自己吧,她明明知道了桐筝对山庄会不利,却因为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将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了。
忆萱道:“我记得,桐筝是不让下人伺候她沐浴的。”
林远纳罕忆萱怎么今日问得尽是些奇怪的问题,庄主去世后,忆萱的表现确实让他不满,虽然处理庄内事务井井有条,但她是在慕子俨去世的第三天才赶回来的。问她,她却说是离开的太远没能赶得及,这样理由林远凭着她唤他一声林叔,既愤怒又心痛的训斥了她一顿。
更接着是对哥哥嫂子不闻不问,她是慕子俨亲口许下的庄主人选,庄中的人无疑更信任慕璟,她如此明显的打压实在让人为慕璟抱不平,软禁桐筝,多次不顾慕子俨的交代欲杀之。
她处事冷静到漠然,手段甚至不减慕子俨当年,一桩桩的事情,让林远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笑容明媚,对着慕子俨撒娇的女孩子,她确实也很久没笑过了。
林远道:“前些日子被丫鬟的一杯茶烫到后背,烫伤了一大片,她不愿意让人瞧见。”
忆萱皱眉:“是哪个丫鬟不懂事,竟上了滚烫的茶,山庄里没有手脚这么笨的人吧。”
林远看着她,想从她冷情的样子看出一些原来的亲切,良久才道:“女孩子身子娇弱,这也是很正常的。”
“山庄有身体娇弱的女孩子么?”
林远抬头看她,没有说话。
忆萱已经揉了手中的叶子很久,变得支离破碎,手中也只剩下一点点碎片,低头看了看,放手扔掉了。
“那有没有让大夫给治?”
“小姐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去看她。”
“哦,是我说的。”她径自向前走,自慕子俨走后,她只着白色,可是却未曾流下过一滴泪,就连悲伤的表情也不太明显,林远终究没有忍住,快速移动了一步,一把扣过她的右肩:“萱儿,你……”他用了慕子俨唤她的称谓。
话未说完,忆萱身子猛地一颤,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转过身来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爹。”
林远愣住,她像是把积蓄了许久的眼泪全部流了出来,没有哭的表情,只是不住的流泪,却只是很短的一会儿,很快就止住了眼泪,对着林远道了一声:“对不起。”
虽然强装着镇静,可是那声音里的哭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凝雪寻了她很久,却看到她眼睛微红,轻声叹息:“怎么又哭了。”
说得很小,像是自说自话,林远却还是听到了,诧异道:“又?”
忆萱顺手拿过凝雪手里的手帕:“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林叔也早些休息。”
林远看着忆萱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外,庄主走后,忆萱把山庄接手的很快,虽然她十年都不曾在山庄,但是回来之后,慕子俨也会一直在提点她很多事情该如何处理,去年冬天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今年初春却已经变得这样不一样。
在山庄里没有人敢质疑庄主,但是能相信忆萱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江湖上的人很多都在等着看笑话,林远也听到了不少关于忆萱的闲言碎语,她那十年里到底去了哪里,江湖耳目众多,却无人知晓。
当初慕子俨做得很隐蔽,萧玄君也差不多被江湖人只当了一个传说,新起来的一辈就只有在前辈那里听一些他的事迹,最多的却是那份与宋谣的纠葛佳话。
有谁会把家业不传给长子,而传给幺女呢?
当然,这样做的理由也有很多,儿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女儿又太得父亲的爱惜,忆萱成了很多江湖人物议论纷纷的话题,其中最主要的是她接手了临云山庄,临云山庄短期内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还有很多人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当日慕璟大婚,她被慕璟发帖请来的贵客调戏,最后这个人被慕璟废了武功,这件事在江湖传得人尽皆知。
后来有位在场的画师画下了她侧头轻笑看着那个行为不尊重的男子的样子,她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佯装惊讶却是轻哂。
凭着这么一幅画,这个画师身价倍长,更是以画美人图著称,前来求画的人络绎不绝,后来一个玄袍男子深夜拜访,也是那晚之后那个突然成名的画师再也不能作画了,以前卖出去的那些画也都没有再出现过。
临云山庄三小姐,见过她的人不多,认得她的人却不少,甚至有人循了当年拜访雨落的法子,登门拜访只为见一见她是否真如画中那样容色倾城,只是结果依旧如故,很快就被山庄守卫给赶下山去,有时候传闻是个可怕的东西,本来不打紧的事却传着传着就玄幻了。
☆、决生死,伤情迷
忆萱取了一张热毛巾敷面,敷上去的时候眼睛周围一阵刺痛,痛得她不自主地把毛巾拿了下来。打了一盆冷水来洗脸,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虽然还在春寒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舒畅。
小时候在怀水山时,有一年夏日太长,她热得难受,背书练武都坚持不下去,纵身跳下了不远处的那池深潭,泡了一个清凉的澡。
师父捞起浑身是水的她,拖着她往房间走,边走边说:“我们饮用的水你竟拿来洗澡,天黑之前去五里外的那处潭水,提两桶回来,潭水旁边的水草长得尤为特别,也采两支回来。”
忆萱打了一个冷颤,可怜兮兮地说:“师父,这水是流动的,徒儿的洗澡水等会儿就流走了。”
萧玄君目不斜视,大步向前走,忆萱小跑着跟上:“你师父我今天想换换口味。”
忆萱瞪大眼睛看着他,她知道这是师父在惩罚她,认命地垂着头,又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真诚与他道:“那能不能不采水草啊?又不是什么好看的花,师娘不会喜欢的。”
萧玄君一手推开门:“可以,那你就随便打点水回来蒙骗为师吧。”
忆萱硬着头皮接过递过来的两支木桶,强扯出笑容来:“徒儿不敢,徒儿只觉得那样更快些,不过您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打回来水带回来水草。”
想着想着,忆萱竟然笑了出来,那时师父会提点着她,师娘会骄纵着她。回家之后,爹疼着她,慕璟宠着她,现在的她,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一方锦帕自她身后而来,忆萱愣怔了一会儿,凝雪没有随她一起回来,她伸出手却不敢去接。
这个时候是没有人愿意来亲近她的,庄中的人现在表面对她恭敬,背后却是避之不及,脸上的水还在往下滴,但是滴下不止是水,还是泪水,池皓难得地安慰人,“要笑就好好笑,要哭就好好哭,不要憋着。”
忆萱接过,道了一声多谢。
池皓看了看周围,方道:“要是想杀桐筝,我可以帮你下手。”
忆萱愣了愣,既而摇头:“不是时候,而且你杀了她对你也不利。”
池皓一把把扇子扔到了桌子上坐了下来,无谓地笑道:“我没你那么多顾忌。”
忆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轻轻笑说:“这些天谢谢你了。”在这个时候帮她的竟然是池皓,帮她隐瞒了一切,没有条件地帮她,还可以顾及她的感受,她从来没有想过池皓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
池皓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不过他也确实受得起这句谢,忆萱刚丢下的话题,又被他给捡了回来:“不想去看看桐筝?起码她现在不是很好过,你看了或许会好过些。”
忆萱哭笑不得:“我没有这样的嗜好。”
池皓坐下来喝了杯茶,颇有几分赞赏意味道:“不过那天,你罚她跪了一天,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忆萱无奈:“那么池堂主以前是怎么看我的,任性不懂事?现在又是狠心毒辣?”
“这倒不是,只是这件事你做得冲动了,知道实情是她向庄主赔罪,不知道就是你故意给她难堪。”
忆萱笑笑:“这不是正好么?反正大家都这么看我了。”说罢也就往房间里走,池皓亦没有多留,转身出了院子。
夏郯的战帖送至山庄时,忆萱伏在桌案上睡着了,她每晚睡得很少,凝雪经常看到她房中的烛火一跳一跳地直到深夜,忆萱不喜欢太黑,但也不喜欢太亮,常常只在近旁点一盏灯就好。
凝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给叫醒了,忆萱看到战帖也没有表情的变化,只是让凝雪帮她泡一杯浓茶,然后就把战帖给扔到了桌案里边。
次日晌午,忆萱提着剑来到了夏郯约定的地方,夏郯早已等候多时里,忆萱抵达的时辰刚好,太阳照下来看不到人影。
夏郯先行开口:“慕小姐果然守信,规矩就以帖中所言,我赢了,请慕小姐放人,我输了,任凭你处置,点到为止,我也保证不会伤到你。”
忆萱□□剑,剑鞘随声落了地,阳光打在剑锋之上,泛出点点寒光,她看着手中的剑道:“这一战决生死,夏宫主敢么?”
夏郯不解她为何要提出这个要求,“在下自问与慕小姐无冤无仇,桐筝与你的仇恨何苦要逼到如此地步?”
“无冤无仇?”忆萱竟笑了出来,“悬冰宫与我临云山庄的仇可以说不共戴天了,夏宫主竟敢说无冤无仇。”
夏郯显是不可置信,“她做了什么?”
夏郯把悬冰宫交给了桐筝打理,桐筝答应嫁给他,要的聘礼就是悬冰宫,因为对桐筝的信任,他也就不多管宫中的事,当然也有桐筝的刻意隐瞒,他即使多问一句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桐筝本就是从临云山庄出来的,起初夏郯也防着,但是看得出她也没有想和临云山庄作对的意思,后来就慢慢放松了。
忆萱没有给他解释,直接出招,迎面而来的是凌厉的剑势,夏郯慌忙接下,本来胜负就毫无悬念,夏郯是低估了忆萱的功夫,不过这时候悬冰宫的人竟然出现了,忆萱看着突然而至的一群人,冷笑道:“悬冰宫宫主果然不讲江湖道义。”
夏郯看着这些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这些人根本不听夏郯的令,这些人早就只是听从桐筝的指令了。他们是来救夏郯的,也是来杀忆萱的。
桐筝到底要的是时候,似乎没有谁知道,但她唯独容不下忆萱,只要她还有些本事,她就要忆萱死,或许一段仇恨,只要恨了起来,就会一直恨下去。
忆萱每一次打架都是一人对一群人,好像每一次都没赢过,悬冰宫的人没有多么讲江湖道义,她一个人被堵在一群人中,这些人个个是悬冰宫不一般的高手,刀剑一个接着一个向刺来。
池皓赶到的时候,忆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撑着剑几乎是下一刻就会倒下再也起不来,池皓手中的扇子自手中飞出,打下了一柄即将刺向忆萱的剑。
忆萱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到他的那一瞬,支撑她的一股力量慢慢软了下去,她已没有能力让自己坚强下去,身子像一只折翼的蝶一点点倒下。
池皓距离还远,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倒下去的趋势,等到飞身而至时,忆萱就在他的脚边,他手里的扇子毫不留情,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