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秦樾端着一盆汤直呼烫又怕汤洒了不敢走得太快,萧翊迅速接了过来,接着就是秦夫人从厨房了跑了出来,把手上的一块湿抹布盖到秦樾的手上,责怪中全是心疼:“说了不进厨房,端个汤也能这么不让人放心,都让孩子们笑话。”
忆萱忙一脸严肃的表情冲他们摇头表示她并没有笑话。秦夫人拉着秦樾再进了厨房,难道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的?
秦樾博古通今,谈经论道,乐器推算无所不能,他不涉足江湖的原因就是他不懂武功,慕子俨听慕璟描述了有一年的武林大会时说过一句,“如今江湖中的年轻人会些拳脚的就装什么潇洒大气,依我看,秦樾才当的起潇洒二字。”
萧翊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道:“前辈素来都是这样,可能和你以前的印象不一样,”
院子里很安静,厨房里的声音就听的很清楚,忆萱往厨房的方向侧了侧身子,听到秦樾的声音:“这个放在这里,我来帮你。”
接下来是秦夫人的佯装恼怒的声音:“小心你又做不好,害我再帮你收拾。”
这一方又气又笑:“我都帮你这么多年了,现在你倒是嫌弃我了。”
那一方说出的话可以听出明显的心疼:“这么多年都没有嫌弃,现在又怎么会,你一直腾出时间陪我煮饭,可是我知道你是不能闻不惯油烟味的。”
良久,都没有说话,一会儿才听到:“早就习惯了。”
桌上的青菜汤冒着萦萦热气,一幅青山绿水的山水画,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微微的光点,散发着清雅的香气,忆萱感慨:“他们真恩爱。”
萧翊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也遇到过一个小姑娘。”
忆萱顿时紧张起来,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突然加快,这是一段风月故事的开端,她一直很庆幸爱着的人身边没有过别的女子,她或许还想过是不是他本来就是喜欢她的,因为有那么多的缘分。
她想一点点地靠近他,慢慢让他明白她的心意。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告诉你那是因为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在你以为你们的前缘是多么珍贵的时候,他却说他也遇到过一个姑娘。
蓦然又想起昨天他身边明明是有个小姑娘。
完全就是在希望刚刚萌生的时候就让你绝望,忆萱调整情绪让萧翊看起来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是她不能保证听完后会不会哭出来。
“五年前,在一片树林里,我们的相遇太仓促,她把发带留在了我这里。我一直想找到她道一声谢,找了整整五年。阿萱,如果你见到了她,帮我告诉她,我很想她。”
忆萱仿佛在一片看不见希望的迷雾里,雾越来越浓,把一切都掩埋了,却突然拨云见日,看到爽朗青天,她又惊又喜,睁大眼睛看着萧翊,把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放过,确定他说的不是玩笑话,声音都在颤抖缓缓说:“你是说你想她?”
忆萱想,萧翊这样的人身边必然应是美人相伴,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在那片树林里,他对一个不知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的小姑娘上心。
他柔声道:“如果我说我喜欢她,你觉得她会生气么?”
忆萱愣了半天神,当时在林子里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记下那个人的样子,抱着有人作伴好过一个人的心态,她也是对不重要的事就不会再想起,但是却频频想起那晚树林里的执剑少年。
她很后悔,没有把他好好地记住。
没想到缘分早就在五年前就出现了,那时候她还太小,浑然不觉。没想到她的运气这么好,竟然在她的心上人出现之前给他们安排了一次邂逅。
忆萱正想得入迷,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传过来,萧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或许这些话我应该早些说,但是我担心你不会接受,毕竟那时……”他停下来,又问,“那么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忆萱自动把前半句给忽略,只听到了后一句。
她被惊到不小,不知道是该诚实地点头,还是该矜持地沉默,或者该站起来高傲地说借鉴慕璟自负的一句话,“怎么可能,从来只有别人暗恋我的份。”,她想想都觉得这个想法可怕,还没有思虑周全,就已经不由自主地点头。
萧翊没有说话,忆萱从没有此刻的紧张,脸肯定已经红的不像话,侧过脸不敢看他,萧翊轻轻的叹息,又有些戏谑地笑:“你是在害羞?”
忆萱站起来转过身,转得太猛就被椅子腿绊住,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身边的东西来稳住,脑海里快速地想了一下没有伸手,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没有意外的萧翊一手搂住她。
有风轻轻拂过,带下来几片叶子,落在地上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萧翊把她揽在怀里,不让她挣脱,说:“你的小动作真多。”
忆萱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半天没有回话,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你刚才心跳得好快。”
萧翊面不改色:“是,我很紧张,不过我再抱紧一些应该你就不会注意我的心跳了。”
他果然再抱紧了一些。
表白都是这样坦然镇静,哪里有半分紧张的样子,忆萱感觉大脑都是空白的,明明感觉走出了迷雾,却仿佛置身于另一片云雾中,不过这片云雾却是让她沉醉的,舍不得走出去。
这是在别人家,她不敢想象秦樾伯父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遂与他道:“我脚崴了,你抱我过去吧。”
诚然,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把脚崴了,但是也不敢确定她还能镇定自若不显半分尴尬地走过去。
☆、秋雨
身子一轻,萧翊打横抱起她,他并没有把她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放到了萧翊最开始坐的地方,两人一时无话,因着秦樾夫妇端着菜过来了。
他们看到了吗?应该没有吧,忆萱就这样在心里纠结着,着实感受了一回食不知味的滋味。掩着一颗雀跃的心,这远远大过惊喜的喜悦令她现在还飘飘然,一面想这一趟来安阳果然是值了,当初若是脸皮再厚些没什么的。
情路坎坷果然是不适合她的,师娘当初苦恋师父,死缠烂打的经历回想起来,师娘会叹息,怎么就那么脸皮厚了呢?师父什么都没有做过,看都不看她的付出,却只是在突然良心发现的时候,低唤了一声,就抱得美人归,师娘懊悔极了,真是太不公平了。
可是每次师父一点小小的殷勤,师娘那颗懊悔的心就付诸东流了,只剩下拳拳爱意。她就会小小的在心里鄙视师娘,心也太软了。如今才发现,在心上人面前,心肠是硬不起来的。
忆萱低头吃饭,神思却已经云游千山万水了,一面想着,怀水山风景如画,一定要带萧翊去看看。临云山庄恍如仙境,他更应该去走走,想起来都喜不自胜。一面又想到,来安阳两日,程甫婚期今日就过了,也就该回去了。
饭后,萧翊先行离开,秦樾和忆萱叙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大抵都是些闲话家常,不得不说忆萱和这样她爹都佩服的人说话是承着压力的,竟没想到是这样的亲和,中午时她已经领略到了他的亲和,现在更是确定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江湖中人打架就一定要打赢,打不赢也要赢得面子,这当然是很困难的事,比如你爹当年可谓打得一手好架,那就是对手选对了,那怎么没有找你师父决斗呀?这个嘛,和他们是师兄弟的原因分不开,他自知不敌,但江湖上从未有过胜负之说。话说回来,你跟着你师父是对了,你爹对你狠不下心,教不出来什么,你师父呢,当年宋谣缠得他还跑到我这里避了几日,那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顾矜持地追着他,竟然也无动于衷。可见冷漠是有的,最后还是拜倒了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见,美人面前,冷漠也是持续不久的。你这样的模样啊,比你……”
本来欲说出口的比你娘还美上几分,还没有说出口,秦夫人刚好进来添茶,不冷不热提醒道:“跑题了。”
秦樾茫然:“我说的不就是正题吗?对了,我说的什么?”
秦夫人不理他,自顾自出去了,忆萱恭敬地说:“嗯……您说到打架怎样打不赢又不丢面子。
秦樾赞赏地看他一眼,表示很不错,听得很仔细,喝了一口茶接过话茬儿继续说:“打架嘛,过过瘾就好了,你可千万别秉承了你父亲和你师父的当年那种好强的性格,你师父一直把你当男孩子培养的,但既然走出那荒山,就可别那样了,女孩子柔弱些有时候很占便宜的;撒个娇就能办成的事不必要弄得你死我活的……听说你喜欢吃桂花糕,我院子里的这棵桂花树是别处寻不到的,走的时候记得带点回去。”
秦樾就这样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和她说话,话题转换得毫无规律可言,果然潇洒,不过他也捞起了许多忆萱并不知道的旧事。
刚才还是一派阳光和暖的景象,忆萱拜别秦樾出秦宅不久却开始下起了雨,雨点打在地上,一点点地汇聚,一滴,两滴,一片,一大片,直至全部湿了。
越下越大,路上行人渐渐都避雨去了,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面顿时空无一人,只有啪啪的雨声,无止无尽,雨水顺着两边的屋檐流下来,聚成一条条小溪,蜿蜿蜒蜒地流走。
门钏拨动的声音,一扇沉重的木门被打开,一个妇人端着一只木盆直接就往外倒了开去,不偏不倚不歪不斜尽数泼在了忆萱身上,本来是半湿的裙子这会儿是湿得彻底了。
忆萱呆住了,妇人也呆住了,哪里会想到这样大的雨街上竟然还会有人,并且还是一个女子,安阳城里贵人多,若是一不小心得罪哪家千金小姐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也没有哪个千金小姐这样的天气还出来吧,她们是应该闲适地坐在家里透过雨雾赏花吟诗的,不过这位姑娘也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早已经被淋湿了应该也不会怪罪她吧。
妇人放下木盆有些担忧地给忆萱道歉,想让她进屋把衣服烤干,忆萱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太在意,又突然想起什么,不安地问:“这水是……”
妇人忙解释:“姑娘放心,这水是干净的,只是雨水。”忆萱点头就走,妇人拉住她,手握住衣袖时几乎可以拧下水来,更加愧疚了; “我去给姑娘拿把伞出来,这要是淋坏了,你爹娘肯定很担心的。”
忆萱的神情变了一变。
“夫人,如果父亲一直为女儿打算着,可他的女儿却不知道,只觉得是父亲对不起女儿,一直以来就埋怨他,恨他,不跟他回家让他伤心难过,她是不是很不孝顺?”
妇人听完就明白了她淋雨的原因了,忆萱也没打算想从一个陌生人那里得到怎样的安慰,只是刚好她说到随口就问了出来,也就没再停留。
妇人在背后对她喊道:“如果今日姑娘因认为自己不孝顺而不顾自身淋雨,要是生病了姑娘才是真正的不孝顺,姑娘今日因知道事情原委而内疚,一定是因为孝顺的才会有此心。”
妇人见她没有回头,以为是雨声太大她没有听清楚,她其实听得很清楚,但是不能是明白了爹的一份苦心就算做了孝顺了。
对待自己生身父亲多次排斥,爹多次传信,忆萱都不愿意看,师娘就读给她听,有一次她瞒着师父师娘回了一封信,悄悄请人传信。
那时候的她心里全是爹把她带到怀水山就丢下了她的回忆,她一觉睡醒再也找不到那个最亲最亲的人,看着师父师娘陌生的脸,她却没有哭,她害怕都把她丢了,她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封信传到了临云山庄,她可以想象爹收到信时的开心喜悦,信中却是:请慕庄主别再来信,小女子受用不起。
百密一疏,那封信她打了不少的草稿害怕师父看到,藏在了她认为很隐秘的地方,不知怎的几天后就被师娘发现了,师父罚了她,那是她觉得被罚得最冤枉最委屈的一次。
现在,她才觉得该罚。
那些年山庄腹背受敌,爹都小心应付着,才得以保下来。
回到庄中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乖巧孝顺,她也会真情流露地想要和爹呆得更长,可是她也怕像小时候一样的离开她,不要她。
刚到家的第一句话她是真真实实地祈求爹不要再赶她走,但是爹回答地太过轻易,致使她有些不那么确定。
太容易得到就会更容易得失去,忆萱看似自在快乐,好像无忧无虑,可心里却有太多的想问不敢问的疑惑,就连娘亲祭日那天她本已靠近了她想问的关于娘亲的一切,然而只是因为爹有不想再说下去的神情,她就闭口不问。
女儿想知道母亲的死因要看父亲的脸色去决定该不该问,顾忌的不是引起父亲的伤心往事,而是怕一不小心他不愿意再要这个女儿,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原来是那么愚不可及的作为。
晶莹的水线如珠帘一样,一半透明,一半朦胧,忆萱每走一步鞋子都能挤压出水来,湿透了的衣裙贴在身上,湿濡得十分不舒服,幸亏衣服的颜色不是浅色,更幸亏不是白色。
水珠儿顺着散落的头发顺着脸颊顺着脖子钻到衣服里去,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好像是这一场雨洗去了她所有做错了的事。
好像是茫茫雨雾的边界,他仿佛不在雨中,却又在雨中,一柄白色竹骨伞,男子撑伞一般都会平添几分文雅书生气,然而萧翊却丝毫没有,反倒是多了几分冷峻。
他看到了她,七分心疼,两分无奈,还夹杂着一分安心。
那个给他讲了一晚上故事的小姑娘,声音好听的好似清风明月一般的小姑娘,现在终于长大了,他因为她对叶漓的关心竟莫名的有了怒意,或许那不怒意,而是嫉妒。
自五年前他就知道她是不同的,他是在意她的,而现在,早已不仅仅是在意了。
忆萱显然看到他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不要让他看到,她不要让他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这样的模样一定不好看,街上空旷得无处可逃,萧翊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但,好像,他们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皇帝萧衍
“阿萱。”
这样熟悉的声音,这样熟悉的名字,但是加在一起总有一些陌生,他本来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但她这时却突然不能反应。
萧翊大步走近她,把手里的披风给她穿上系好,把还在滴水的头发从披风里拉出来,看着一身水的她,他的脸色好像并不好。忆萱盯着自己的已经可以挤出水的鞋子,抬头瞅了瞅萧翊,轻声道:“我以前下雨也不习惯打伞的,今天只是走得长了一些。”
萧翊轻轻瞟她一眼,没有说话,半蹲下身子把她背起,忆萱没有心理准备,挣扎着就要下来,萧翊提醒他:“你要是再乱动,恐怕我们两个都要在这雨里滚上一遭。”
忆萱愣了一下,向上爬了一点,再一点点,又一点点,以最舒服的姿势趴着,像一个树袋熊一般趴在他的背上。
萧翊温声道:“阿萱,把伞撑好。”
她手里拿着的伞已经歪了,忙把它扶正,萧翊即使背着一个人也仍旧走得很快,忆萱却希望他能慢一点,这样他可以背得久一点,事与愿违,轩王府原来并不远。
看着府门,突然又反应过来,她踌躇了一会儿,道:“虽然我是山野女子,不拘礼节,可你毕竟是朝中亲王,我贸然就进你府中,恐怕会毁了你清誉,我也会过意不去,不如我还是回客栈去吧。”
萧翊脚步没有停下,只慢悠悠说:“我觉得你用清誉两字不恰当,我不近女色的清誉已被你毁了,不是么?”
忆萱想了想,凑到他的耳边:“你当真不近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