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被下了药。”
慕璟颓然坐了下来,忆萱离家已近一月,他回去的时候,慕子俨就问起忆萱,慕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慕子俨,只要在庆州耽搁久了,山庄势必会派人寻找,就把事情诚实地告诉了他。
慕子俨当时就勃然大怒,临云山庄一直不管朝中事,慕子俨也不准许他们与朝廷有什么牵连,现在却是兄妹两个都插手了,慕子俨会生气是必然的。
这事一了,他就必须立刻带着忆萱回去,可是现在她却受伤了,慕璟既担心忆萱的伤情,又无法跟慕子俨交代。
一直坐着写药方的老大夫始终没有说话,终于写完了才说:“一日三次,武火煮沸,文火慢熬,煮满一个时辰就可以了,小女明日再来给她上药,这位姑娘身体底子还不错,还好没有伤及筋骨,切记按时喝药,不要碰到伤处,才不会留下疤痕。”
一大通话说完,慕璟惊讶地望向他:“你就是大夫?”萧翊从他手中接过药方,道了一声:“多谢。”
正好为忆萱上药的姑娘也下楼来了,慕璟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药箱,萧翊解释说:“这位姑娘是为忆萱上药的,这是她父亲。”
慕璟坐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刘姑娘的路,慕璟忙起身给她让路,她冷眼一撇:“你们都是慕姑娘的亲人?”
慕璟道是。
刘姑娘看了看他们,轻轻地叹气,走过去扶起刘大夫往外走,低声嘟囔:“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怎么会让一个女孩子伤成这样。”
慕璟听到这样一句话,转身就往楼上走,萧翊却一时迈不开步子。薛涵正巧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将要行礼看到店老板也在就没有行下去,萧翊望了望楼上,转身走出了客栈。
“情况如何?”
薛涵紧随其后,道:“叶家三口人以及丫鬟仆人已经下狱,我们找到制毒室的时候,那个制毒世家后人已经服用自己炼制的□□自杀了。还有就是在叶府荒废的院子里发现了八具尸体,而且都是江湖上的人,叶府下人交代是经常出入叶府的人,有几个还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属下没能查出来是何人所为。除此之外,叶府的事没有其他疑点了。”
“不用查了,那些人就埋了吧。”萧翊抬手打断他。
“是。”薛涵很快答道,又说:“那个鞭打慕姑娘的女子是叶氏的授意,还有爱慕叶漓对慕姑娘产生妒恨,才下了毒手。”
萧翊眉头紧蹙,却又语气淡淡地问:“现在死了么?”
“已经死了,属下也是从她临死前说的话才听出了这些,侍卫踢的那一脚太重,说话不是太清晰,还有一些属下只能听出个大概。”
“有没有问出我听到的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薛涵屈膝跪了下去:“属下斗胆一问,王爷是不是对慕姑娘有爱慕之意?”
萧翊没有说话,他又继续说下去:“虽然先帝和慕庄主曾是生死之交,先帝也曾要皇上善待临云山庄,但是慕庄主这些年对朝中极为冷淡,个中缘由属下不敢妄断,属下认为,王爷和慕姑娘还是不要有牵扯得好,况且鞭打慕姑娘的那个丫鬟说,她开始没有讨厌慕姑娘,最后看到两人产生爱意才心中不服的,而且慕姑娘还答应了叶漓的求亲。”
飒飒的风声,萧翊沉声问:“她真的答应了?”
“是,听说慕姑娘曾和叶漓在晚上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星星,而且还是慕姑娘相邀。此后,府里下人都知道,也正是那天起,慕姑娘和叶漓的关系就亲密了许多,常常一起泛舟赏花,除了没有住在一起,其他俨然与夫妻无异。”
“你起来吧。”萧翊说。
此后两日,忆萱暂住在如归客栈养伤,待身子稍好就回山庄,现在这个样子回去,难免受伤的事不被慕子俨知道,鞭伤不像是其他,虽然打得严重些,但是三两天之后也容易掩饰。
慕璟也常常陪着她,只是忆萱总好像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萧翊来看她,她也一直借故躲着,对叶漓的愧疚在看见萧翊后只会加深。
第三天的时候,忆萱实在是太闷,想出来走走,慕璟看她身体已经大好了,就同意了,考虑到街上人多,加之叶铭策之事告破,街头巷尾都是议论纷纷,议论的重点也不乏叶漓将要娶却没能娶到的那个姑娘,叶家人全部服法后,却独独不见了那个姑娘,连查此事的轩王都没有要追查这个姑娘的意思,她的目的百姓已经明了,但是她的身份,人们的猜测一直也没有停下来,慕璟考虑之后,带她来了城外。
百姓爱戴尊敬了多年的老将军竟然是谋反逆臣,百姓一时难以相信,甚至有人击鼓喊冤,安稳人心是刻不容缓的事,也必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此事牵连甚广,还有余孽未查清,萧翊没有立刻把叶家一众人押往帝都安阳。
连着两日,他一直都在府衙,也一直没有休息,直到今天的开堂问审,叶铭策当众承认了一切罪责,堂外百姓一片哗然,百姓要的不仅仅是证据,还有亲口认罪,有时候亲口证实比铁证如山更有说服力。
☆、局中局
本来出来走走,慕璟是希望可以让忆萱散散心,她以前也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到了好的风景,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今天,今天这里的风景对她没有一点影响,应该是没有一点好的影响,她反而是更加沉默不语了,慕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在想什么?”
忆萱微微一笑,抬手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山:“哥哥,你知道这座山的名字么?”
慕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说道:“庆州的人管它叫舆山,有什么不对么?”
忆萱摇了摇头,这座山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她曾经和叶漓来这里看过夕阳,短短数日,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她沉默片刻道:“ 这座山上看夕阳是可以看到最美的么?”
“山前平坦,没有阻碍,是比较适合,但是山势险峻不容易上去。依我看,咱们家后山就比这更好,只是你不去罢了。”
忆萱再看了一遍舆山,好像她和叶漓上山的时候,路并不是很难走,才想起他们是从那一边走的,要缓一些。
那一天的事历历在目,忆萱突然把头转过去,不再看这座山,看到了舆山她就总能看到叶漓,看到他轻柔地笑,然后看到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她,这份爱慕她还没有真正的明白过来,就已经看着它凋谢,忆萱闭了闭眼睛想把眼前的画面都挥走。
慕璟扶过她的肩:“你师父说你有事总往心里埋,他真的说的没错。”
忆萱反驳:“我没有。”停了一停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说出来,大家都会不舒服,或许不说会好些。”
慕璟轻轻叹气:“说出来大家帮你解决,不是更好么。”
“没关系的,时间一久,可能我就会忘了。”
慕璟看她:“那你现在想的事,时间久了,会忘么?”
忆萱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慕璟一笑:“那就说出来吧。”
忆萱苦笑:“我不想说出来。”
慕璟沉默了一会儿,说起了一件事:“这两天萧翊和我也查到了许多事,本来不想给你说,但现在觉得说了反而好些,不过听到什么中途都不要打断我。”
忆萱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过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
“我在山庄的时候,叶漓来提过亲。”
忆萱一下子抬起头来看他,慕璟没有因她的反应停下来,继续说着,“那天爹刚好不在庄中,是我来处理这件事的,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他绝对不是你想的与叶铭策谋反之事一点儿相干也没有。叶漓比叶铭策要聪明很多,叶铭策心太急,这件事他知道会失败,叶铭策是叶漓的父亲,叶漓便不能多言,他也是两月前不再插手这件事的,但是两个月前也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他才不插手的。”
忆萱的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便追问下去,“什么原因?”
慕璟说:“他并非叶铭策亲生,而是当年叶铭策在祁渊两国的战场上捡回来的弃婴,叶铭策对外对内一直都瞒得很好,叶漓不知如何知道了这件事。根据萧翊的暗卫所查出的,叶漓确然是渊国人,而且还结识了渊国一位重臣,叶漓与他也常有来往,有这么一个支点,即使策反告破,那他也不一定会死。”
慕璟看向忆萱,她一下子还不能理解这些,或者不能接受更为合适,忆萱笑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慕璟叹了一口气,“你说你找到密室是有叶漓相助,如果叶漓一直未插手,怎么突然就到了密室来把所有的方法都演示一遍,叶铭策不会这么大意又突然把这件事又交给他儿子吧,如果叶漓曾经插手,那么又为什么还不懂得打开的方法。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想把这个方法告诉一个人,你领了他的情,你的性子肯定会还他这个情。你身上的海棠花香就是引路的,他不擅武功,却能时时知道你在哪里。”
慕璟的最后一句话猛然砸到了她的心里,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碎开,叶漓每日都会遣人给她送来衣裳,有一次没有穿他送来的衣裳,叶漓的反应是有异样的,她当时只是以为没有穿他送来的衣裳所以生气,没想到这其中竟然另有原因。
忆萱拼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地把事情想了一遍,尽量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既然有那个渊国高官相助,那么为什么还要我来帮他一把?”
慕璟早知她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萧翊派人到渊国走了一趟。”
一句话就把问题说得十分明了,叶漓没有人相助,便要另找一个人。这个人叶漓也从来未想过是忆萱,但是知晓她的身份之后,叶漓是问过的,就在她答应婚事的那一晚,可是忆萱没有说实话。
慕璟再说:“你在密室所见,难道叶漓就没有看到吗?或许你早就怀疑他了,但是你还是不相信。”
忆萱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怀疑他,是我笨,我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他,密室下有两个方向,或许,或许,他走的不是那个地方。”
慕璟沉沉看着她:“你还要为他狡辩到何时?”
忆萱看着他不说话,慕璟再道:“从叶夫人口中也问出了些东西,你要不要听听?”还未及忆萱开口,他又道:“必须听着。”
忆萱没什么话可说了,慕璟虽不忍但是必须斩断这段情缘,也就说了下去:“叶夫人要让你们成婚,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叶漓央叶夫人在午宴上说开此事,叶家的人都是谨慎之人,怎会在这节骨眼上急着办喜事,你和叶漓定了个两月之约吧,但是他等不了两个月,必须要逼你。”
忆萱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那碗药是不是也是叶漓计划中的?”
慕璟看她:“什么药?”
忆萱愣了一下,忙摇头:“没什么。”
慕璟一惊,瞬间明白过来:“你喝了没有?”
忆萱看着地上细草轻轻摇了摇头,慕璟稍微松一口气:“是□□吧,这样的事,但凡有几分傲气的男人都不会做,纵使我希望你对叶漓断了念想,但是也不能冤枉于他,今日所说这些,我想也足够了。”
慕璟知道,以忆萱的性子,如果是情到深处,便绝不会回头,还好,她也刚刚动心。动心是因为美好,深情是因为遗憾,当一个人接受了你全部的缺点之后,即使遗憾也会情深不悔,因为只有这样遗憾才是真实的,美得太过虚幻的感情,如何能长久。
忆萱确实看到了叶漓所有的好,但是当一天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她到底是因何而动心,忆萱对叶漓的感情总归是含了太多不能言说的东西,感动,亏欠,弥补,这些情绪都被她杂糅于感情之中。
忆萱不会不相信慕璟,可是慕璟说得太过天马行空,她不想相信,她也早就怀疑,但是自动把这样的怀疑给忽略了,叶漓骗了她,而且他的骗术不知比她高了多少倍。
慕璟适时地说:“你宁愿相信相识不足一月的人,也不愿相信我这个哥哥。”
忆萱一愣,被他猜中心思,又忙摇头。
慕璟看了她一眼:“还缺一个证据,是吧?”他指了指马车,示意她上去,忆萱听了他的话上了马车。
慕璟驾车徐徐而行,停在了一个小茶馆,老板很热情地迎了过来,边擦桌子边问:“公子小姐想喝什么茶啊?”
忆萱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慕璟,不能明白他到底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慕璟没有给她回答,让老板上两壶茶馆里最好的茶,忆萱没打算再问,等老板把茶端上之后,也就以着一个行路之人的心态来品这杯茶。
慕璟叫住老板,问道,“你记不记得,上月二十号晚上,有没有一位比较特别的贵公子来这里喝过茶?。”
这样的茶馆很难接叶漓那样的客人,老板稍微一想就记起来了,半带激动的语气说:“您说那位客人啊,他啊,一壶茶没有喝过一口,但是给的茶钱却不少,好像还是和一位姑娘一起来的。”
忆萱听到这里,忙低下头去喝茶,慕璟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天很黑,这里的烛火看不大清人。”
“您说什么?”老板停下来问道。
忆萱抬起头来:“他自言自语的,你继续说。”
“这位客人,不像是来喝茶,茶还没上来,那位姑娘就走了,茶刚上来不久,他也走了,走的时候还让我不要收下去,说是等一会儿还要回来,他回来不久,那位姑娘也回来啊,我想啊,肯定是小夫妻闹别扭了。”
说着老板就要说自己的感想了,慕璟出声打断他:“你先去忙吧。”
有时候知道是真的,但是不愿意相信,存着侥幸以为不相信便不是真的,可是当证据摆在面前的时候,就到了不得不相信的时候了。
忆萱强扯出笑来:“哥哥,你怎么会知道?”
“我那晚晚来早走不是没有原因的,萧翊一直都否认了和你的那段前缘,那晚却一反常态就承认了,无非是想要叶漓知道,你是可以用来威胁轩王的,但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我们就干脆把所有的事说出来,既能让你明白,也能让叶漓明白,你杀不得,这样还可以护你平安,即使失败了,你也不会有危险。”
慕璟放下了银子在桌上,然后又把忆萱手中的茶杯拿下来,无奈说道:“要是不想笑便不要笑了,在我面前还顾及什么,我连你刚出生的样子都见过,还怕一两个不好看的样子么。”
慕璟看着她,语气中难得地叹息:“忆萱,你的那段感情算不得感情,真正的感情不能掺杂太多的东西,可是你对他到底是喜欢多一些,还是其他的情绪堆起来的。”
忆萱抬头看他:“有什么感情一生出就是纯粹的呢?”
慕璟说:“那么把不纯粹的给剔除,把那些假的美好给忽略,还剩下多少?”
忆萱愣了愣,无言以对。
☆、相遇不遇
一阵马蹄声渐渐近了,马上的人,青褐色服饰,墨色长剑。
慕璟和忆萱互相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慕子俨催他们来了。那人下马抱拳道:“少爷,小姐,庄主命属下请你们回山庄。”
忆萱说:“好,那我去跟人道个别就回。”
“如果是和轩王道别,就不要去了,小姐也知道山庄素来不想和朝廷有什么过多关联。”
忆萱没有犹豫:“好,那我们现在就回。”说着就上了他们来这里用的马车,那人也忙去做了车夫,慕璟在马车下拉住忆萱:“你真不打算打个招呼再走?或者把你想说的话说完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