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主子。虽说您不想落了顾爷爷他们的口舌,也不必这么委屈自己,一切从简的。及笄可是女子一生里嫁人以外最大的事了,您不在乎,我们可替您在乎着呢。”粲然一笑,奚汀伸手将窗略虚掩上,冰凉的风便吹得弱了,清新的气息倒是不减:“您可别怪礼部的那几位呢,他们哪个不是先帝在时,太上皇提拔来的心腹。他们这事办的,也算是那老人家的意思了,那位疼您,他们也就是跟着疼您罢了,可万没有忤逆您的意思。”
“你说的这些,我也倒懂。”见奚汀开解我,我朝她欣慰地点了下头:“他们这样,我也没怪。再来,朝中看我不顺,处处挑理的,一直就有,却也碍不得我丝毫。只是礼部拟的名单里面,虽然妥帖,却有我私下觉得为难的,我……”
“主子说的,怕是那婴家夫人吧?”见我吞吐难言,汕柔垂下头去,替我说出。她恭谨地福了福身,态度恳切:“依奴婢看,主子实在没有必要顾及那位。打从去年夏天婴老夫人自歧山修养回来,这府里除了那位,还有谁不允您与婴之公子的事情了呢?”
汕柔所说,却也属实。婴家夫人上头,还有婴老夫人。老人家比起她来,对我还算满意。从婴老夫人回府,见风使舵的那些都跟着转,府里上下待我的态度,倒是不似婴夫人暂且管事时那般冷淡了。
汕柔见我被她说动,更是加了把劲:“那位啊,也不是真的看您不顺,其实还不是嫌您幼安王妃远房表亲这身份不高?您要实在是在乎那位,正好就照礼部的单子请了她随婴老夫人前来,到时候她知道了您实际的这身份,您的事情,还有谁会拦着?奴婢说话,若是您不爱听,您就责罚,不过奴婢也是看着您和婴之公子,心里着急。”
“主子,汕柔姐姐说的,的确在理。要不是婴之公子确实出色,奴婢可不乐意您嫁去给婴夫人当儿媳呢。婴家夫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婆婆呀,您看看她对您那副势利模样!好在您不是真的什么远房表妹,不然嫁了过去,可得受苦呢。”奚汀一副阿母嫁女的口气,真当我是她闺女了般,逗得我和汕柔相视一笑,掩了嘴去。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胡笳十八拍在整个悯寿宫幽幽回荡,洛魉曾说不应定这么哀婉的调子,难得皇城里面热闹上一回。
我跪坐在幼安王妃面前,听着她端庄而又温娴的好听嗓子,在曲声映衬下愈发肃穆冷寂的大殿之中,稳稳道出笄礼的祝辞,任她柔暖的手,轻缓束起我散在肩上的发。
不去看两旁观礼宾客,只是盯着王妃随着皓腕轻转而微有摆动的朝服袖角,径自失神。
并非偏执地要选这样的曲调,只是在这悯寿宫内,我无法命人奏起喜乐。笄礼的事被顾相搬到朝上来议之时,我便知道,顾相实是怜我,才想提议,让幼安王夫妇暂代此次主人位置。我却直截了当一口回绝,说罹姬早就无父无母,若非得要有这个位置,那就在无上皇的悯寿宫里,无上皇她,怎么也算我的义母。
顾相自然又是被我气得跳脚,奈何到底拧不过我,任幼安王妃作了施礼的正宾。
虽然不过一节插曲,却是勾出我早就按捺许久的哀戚之情。女子及笄,本是庆祝成年的一桩喜事,怎奈我身边长者尽逝,无人共庆。只盼在这悯寿宫内,太上女皇和她的邑顷,能感知一二,为我祝福吧。女帝尚幼,前路尚远,胡笳十八拍悠然流长,伴着我一路向前的赤诚决心。
礼成,由奚汀带着一众宫人,将前来观礼的宾客引至御花园将呈午宴的地方。汕柔则迎了我回去靖罹宫中梳洗,换下一身繁复华服。
明日起,我便不必,坐于璨儿下首,陪他临朝。罹姬将挣开庙堂里尔虞我诈的枷锁,而由璨儿,一人高坐永曌殿上,睥睨众卿。这整个穹央,将是他的未来,他的天下。
今日因他拟诏,为表恩泽,众卿家随我休朝一天。昨儿顾相为首的一群忠臣,听了之后,还满心不信地说我损公肥私,自谋福利,好言相劝什么临到最后,为国效力需愈发粉骨碎身。结果未等我张开口来,璨儿一个眼神飘了过去,竟是气压低得朝下无人敢言,也省了我再费口舌。我的璨儿,真是懂事了呢,对着外人,知道护我。
这孩子,成长得的确很快啊……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时候,还未等我察觉就已具备了帝王应有之势,那般轻巧便镇住了整个永曌殿内。
“刚才那个婴府夫人,脸色怎么那么奇怪?”柔嫩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子,随我向靖罹宫走,璨儿状似无意,随口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兔妈掐算,这几天要是一直保持双更/三更/四更的话,月底之前大概可以把内篇完结。
如果成了,兔妈就十一假期的时候开挖外篇,这样的话,罹乱的故事也就走入下半部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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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胆失魄
还未等我想好说辞,汕柔的脸色早比婴夫人更加奇怪了万分。没有错过璨儿眼中那丝一闪而过,摆明了写着“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清咳一声,也不作答,只冷眼盯着汕柔。
“王上恕罪啊,奴婢,奴婢怎么瞒得过罹主子呢?”汕柔抢了一步,咚地一声跪在我和璨儿面前。
挡了我的去路,我却反正也不急着向前再走,俯下身子捏起了汕柔的下巴迫她抬眼看我,语调平缓,语意平静:“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瞧给你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都卖主求荣了呢。”
“奴婢……奴婢知道罹主子吩咐过的,暂且不让我们告诉王上您和婴之公子间的事情,奴婢和奚汀平日在靖罹宫里,也是万不敢随意提及的。”她看了一眼此时站在我身侧后方的璨儿,脸色青得有丝发白,回过眸来又望望我,整张脸更是失了血色,咬了咬唇,她赴死一般含着泪说:“昨儿您早早地先睡下了,奴婢就和奚汀守在外面,心里实在替您高兴,才随口和她提了今日婴夫人会来观礼,结果王上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没叫人通传,不声不响地站在奴婢身后,结果,就……就被王上给听去了。”
虽然自九岁起,璨儿搬回了止鸾宫住,这一年里却也没少在就寝前才临时跑来,爬上我的床后,常是死抱着被,赖着不走。故而这种情形我既知道,这一点上,汕柔并未欺我。但看汕柔如此惊惧惶恐的模样,估计璨儿知道了的应该不止这般程度,欲要再问,璨儿凑近贴上我的手臂,轻轻摇着,柔声劝道:“皇姑母莫要生气嘛,她再得姑母青眼相加,也不过一个婢子,都是璨儿不乖,拿着身份压她,趁着她今早一个人的时候逼问她的。她那嘴巴硬得呀,璨儿可都撬了好半天才得个一言半句有用东西的呢。”
璨儿嘟着樱红颜色的小嘴,作鸭子状,翻翻女儿般明媚灵动的眼睛,娇俏地直往澄蓝如洗的初秋净空上望去。
见我被他这副搞怪可爱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璨儿再接再厉,保持着他此刻乖巧软糯的语调:“姑母瞒着璨儿,是怕璨儿年纪太小,还不懂事,不能理解姑母有一日离开璨儿,嫁出皇城这种事,璨儿知道。姑母对那个婴之哥哥,有所喜欢,这种心情璨儿也是懂的。不过姑母和他,怎么说也是相识两年了呢,这么久了,璨儿也都长大了呀。姑母可以不用再那么担心,把事情直白告诉璨儿了呢。璨儿明白姑母的一片苦心,并不介意姑母对璨儿有所隐瞒,反而心里觉得开心呢,姑母您如此重视璨儿。”
见事情说开,璨儿也未受半分伤害,虽然仍在气恼汕柔漏了消息,可既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我便也不怪罪于她。
璨儿劝了我后,走上前伸出娇小细白的手去,托起汕柔尚留指痕,有些微红的精致下巴,极为心疼地轻揉了下,才将她扶起,抚着她的手,回头看我:“姑母,汕柔受了惊吓,全都怪我,这事是我对不起她。不如我给她求门亲事,补偿于她,她虽是你的丫鬟,但我既已开口,你就答应一下?”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扑哧一笑:“呵,小没羞的,自己都是个黄毛丫头,就学起别人家,做那说媒的事情来了。你且说说,你要把我家汕柔,配给哪个?”汕柔年纪也不小了,我本就有意让她嫁人。只是这丫头忠心恋旧,嫁她出去,还不得哭得漫过了我那靖罹宫去?今日之事虽是璨儿相逼,错不在她,可到底做了错事,我便不能再去留她。既然璨儿说了这话,我也就顺水推舟,由着她嫁人,也算给汕柔一个善终。
璨儿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手,汕柔却反而似是害怕般身子微抖。这丫头也太不明白璨儿的敏锐程度了,就她和娓允那整天在璨儿面前郎情妾意的样子,还怕璨儿把她指给别的什么小子?
汕柔轻轻替我绾着头发,这时她素白纤细的十指竟还在微微颤抖。
“噗!”我轻笑出声。
“啊!”本就不稳的手,被我突兀出声,吓了一跳,重重一抖,本已插入发内的绞银短簪,却将环髻生生弄乱了几许。
“主子恕罪!奴婢该死……”不及顾我的散乱发型,汕柔再次跪在我的裙裾一旁,头埋得极低。
“你这丫头,我又没有怪你。都走了这一路了,呵,你这胆子,还没寻回来呢?平日有些宫人我虽罚得狠了,可你和奚汀是我最为看重的人,犯个一二小错,我哪里会罚?”抬起她的头来,爱怜地笑笑:“也怪我刚才一时下手重了一点,这会下巴上的红印还没消呢。如今你也终于是有主的人了,娓大人面前,可要替我说说话呢。不然他那么心疼你,今儿这事该要怪罪我了。”
“姑母你就是心太好了,你都准了她和允哥的终身大事了,他们两个,谁会怪你?我看她呀,就是高兴得有点昏头而已。”推了推她,璨儿站在汕柔和我之间,接下她的活来:“瞧这魂不守舍的样,一会还是别跟着您了,刚才差点扯着您的头发呢,还好没真弄疼了您。”
“哟,璨儿真是长大了呢,什么时候学的梳头?”见他灵巧的小手轻盈穿梭在我的发间,熟练绾出了汕柔尚未完成的流云样式,我惊喜地笑着发问。
“也没有多久,跟着我宫里一个小姐姐学的。她手可是巧呢,平日里也很照顾璨儿的,还是她说,璨儿学会这些,能让姑母更加省心,璨儿才和她学的。”见我点了点头,不无满意,璨儿得意一笑:“姑母要是喜欢,璨儿明儿就把她送来。汕柔还要准备婚事,姑母宫里,可不是正缺人嘛。”
“我看你呀,是想和我炫耀你管教得法吧。不过也好,既然是你推荐,那就送过来吧,正巧填上汕柔的缺。”点点他的鼻尖,看着这张略施粉黛的玉颜上娇憨的神态,我无奈般宠溺一笑。
留了汕柔在靖罹宫里,差人去叫娓允过来陪她,让她压一压惊,我才放心带着璨儿去了御花园那。
初秋百花已是开不过各色菊花,好在毕竟这是皇城里面,奇花异草仍是凑得出一派争妍斗艳。因尚未开席,各家夫人小姐闲聊观景,一旁皆有宫人服侍,也算未被怠慢。
奚汀远远便迎了上来,先是向璨儿行过大礼,才悄声过来我耳边说道:“幼安王,漆大人,还有婴家,主子打算先过去哪边?”
“怎么不问我顾相那家?”隐约记得相爷夫人也被请了过来,看看四下,我忍着笑意轻声回问。
“主子您可别闹了呀。”奚汀一扯我的衣袖,翻了翻眼睛:“和您还算熟的,也就那么三家,奴婢当然这么问啦。剩下的您要真有心结识,早就认识了,还等今天?不过那顾家奶奶听说也是个和蔼的呢,像极了顾爷爷的,一会主子和我一块过去,准保人家喜欢咱俩。”
作者有话要说: 兔妈有保证过,汕柔是个好姑娘~我会让她善终=w=人家老公定下来了哟,求夸奖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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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颜惊怒
“得了得了,真像顾老爷子,那还了得?我看,她也就能喜欢上你了吧,我可没戏。”摇摇头欲避开奚汀所指,正开怀畅笑的银发妇人那个方向,奚汀急忙止了我的动作出言辩解:“别呀主子,那边的你可更不认识了。还是奴婢给您带路吧。再说,人家顾爷爷是真的喜欢主子,就怕主子误会了他,私下里可没少托着我替他说好话呢。”
盯着她一阵好瞧,想想饶是如此,奚汀可也没少帮着我一块在背后回敬顾相,遂满意点头:“算你还明白你家主子,刚刚问的那三家,一会我都是要去的。丞相夫人那……”见这丫头两眼放光地期待望我,我卖够了关子才对她说:“之后也去一趟吧。”
听了这话,奚汀笑得无比的小人得志,我轻咳一声,敲了敲她的额头:“少在这美了,昨儿晚上璨儿来过的事,我都知道了。没怪罪你,是主子我宽宏大量。”
此话一出,奚汀顿时笑不出来了,见她自知做错的可怜样子,我又气又笑,板起脸道:“知道了就别耍花枪了,赶快给我老实干活,先带路吧。”
说话功夫,柳绿色的身影已经扑到了我的身上:“乱姐姐!怎么去那么久,阑可想你了!”
如今漆阑已有九岁,外人面前仍是乖乖的小羊模样,也就是在我这里,才有一两分女儿家的活泼。
“还不是你等得太心急了。”把她从身上剥下来,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这会我不是就来了么,我怎么舍得小漆阑多等我呢。”
牵着漆阑走去漆夫人那,把她家总爱迷途的羔羊安全送回,少不了又是一番她家女儿承蒙关照的客气寒暄,费完口舌换了下家,去谢这次帮我成礼的洛魉她妈。
算起辈分,其实因为我是先皇义妹,王爷夫妇也算我的兄长和嫂嫂了。不过比起我来,还是更早就凑去人家身边粘着的璨儿更为亲近,毕竟璨儿和她才是真有血缘的婶侄关系。
带着璨儿离开王妃那里,本想把他支开,婴翦却已经过来了:“……小嫂子。”
这姑娘望着我半晌,瘪了瘪嘴,可怜地小声唤我。
“谁给你的胆子,敢胡乱叫罹姬什么嫂子的?”本是欲抬起手拍拍她的头,说些在这里也不必在乎我的身份之类的话,可未等我出言安慰,璨儿倒是炸了毛般扬声喝道。
“王上且莫动怒。婴翦姑娘是本宫的故人,因在外面本宫并未表明过身份,不知者不罪,还望王上莫要怪她称呼上的失当。”婴翦已是有些被璨儿吓到,我连忙过去牵起了她的手,回身向璨儿解释。
“再怎么不懂规矩,也不能随便叫未出阁的女子嫂子!婴家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教出的女儿竟是这般。皇姑母你就这么纵着她在孤面前放肆?”一时也未想通璨儿怎么就这般严厉了起来,倒是他这突然盈满了的威压,竟逼得我,也未敢再为婴翦说情。
“哟喂啊,我的小祖宗啊!”女帝动怒,声音拔的本就不低,在场的哪个不把视线转过来的?婴家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小跑过来按下婴翦,一并跪下:“王上还请息怒啊,我们家婴翦她本就性子活泼的。这宫里规矩大呀,妾身平日里管教无方,让她一来就冲撞了王上,望您恕罪。”
见婴老夫人也要过来跟着婴夫人一起跪,我连忙过去扶住了她,随婴夫人的话,放柔了嗓子慢慢劝道:“念在婴家小姐头回进宫,说的做的,难免会有不称王上您意的时候,您且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可好呢?”
婴老夫人见璨儿虽有些被我说动,却依旧抿着粉唇不发一言,便轻挣开我的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