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画卷,翩翩儿郎无数,她抽抽嘴角,寻了个紫檀木圈椅坐下,撑颚叹道:“太后担心朕嫁不出去,替我广撒网,多捞鱼呢!”
他静静看着那些画卷,眼底划过一道幽光。
她瞄了眼薛审那沉默的背影,撇撇嘴,口不对心地幽幽说道:“你真不讨媳妇儿了?其实我看徐棠长得也挺美的……”
眼前一道阴影压下来,薛审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前,她被禁锢在圈椅和他身躯之间,动弹不得,又有几分羞赧暗喜,正不知所措时,忽然就见他长指一挑,将那帕子从她袖中勾了出来。
“……”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握着那副旧帕子的手微微发抖,轻轻吟了这么一句,又接着发出古怪的轻笑声,再度射向刘璃的凤眸里满是犀利的冷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了他?”
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涩声说道:“这帕子我也是才拿到手上,我是对着它睹物思人来着,可也没多久,徐依人就来了!”
“睹、物、思、人?”薛督主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问道。
她暗觉不妙,连忙摆手,眼睛一个劲地往四处乱瞟,关键时刻,这些宫女太监一个两个人全跑没影了,她把心一横,大义凛然地说道:“没错!他本就是个可怜人,若连我也忘了他,那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他呢?”
薛审已经被她这幅不仅怀缅姜忱,还要永永远远记得他的深情厚谊给气得五脏俱伤,不由得眯起冷峻的凤眼,捧起她那小脑袋,压下去:“那你也来可怜可怜我吧!”
冰冷的嘴唇带着灼人的温度覆盖上来,仿若渴水的鱼儿到了大海,她瞪大眼睛望着他,任他忘情轻啄吸吮着她的唇瓣,清冽的气息随着他的舌尖一路递了进来,似乎比起小木屋深夜那次的蜻蜓点水要久一点,深一点,她在他迷乱的亲吻里渐渐忘却了时间,闭上眼睛。
良久后,刘璃捂着嘴,一脸绯红,水银丸子一样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我嘴上抹了蜜吗?你要吃那么久?”
薛审低头凝视她,轻颤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射出一个妍丽的剪影,水色润泽的薄唇上带点微红,眼里划过几分懊恼,随即又释然般地展眉,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长叹一声,带着认命的甜蜜与最终审判般的忐忑,徐徐掀袍跪倒在地。
“奴婢以下犯上,请陛下降罪!”
刘璃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虚软,一脚一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多年夙愿一朝成真,总有种在做梦一样的感觉。她围着薛审绕了几圈,轻咳数声,最终停在他面前,缓缓抬起右手。
薛审不避不躲,正准备心甘情愿受她这一掌,哪知刘璃的手并没有拍到他脸上,反而抬起他下巴,将嘴唇轻轻印上,四唇交接时,旖旎缠绵的话语消逝于唇赤间。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刚刚成功捕获女皇陛下芳心的薛督主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而兴奋过头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刘璃就已经拉着他排排坐在乾清宫宝座的脚踏上,开始了秋后算账。
“你不是对我只有兄妹之谊吗?有哥哥亲妹妹嘴的吗?”
“……”
“你不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让我去找沈遥芩吗?”
他默了片刻,断然说道:“我没有让你去找沈遥芩,而且以后也不许你去找沈遥芩!”
“好啊!”她挽着他臂膀,将头搁在他肩膀上,笑意吟吟地用手指缠绕着他那从嵌金三山帽里垂下来的长发,发质柔软,倒比她的要黑亮得多。
“慎之,你长这么好看,让我很有压力啊!”
他轻笑一声,伸手搂住她:“除了你,还有谁看得上我?”
“刚刚徐棠还看你看得都快流口水了!”
“徐棠是谁?”
她傻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静静趴在他膝头,阳光从殿外洒进来,无数细小尘土在半空中飞舞萦绕,从来没有哪一刻刘璃觉得像今日这般喜乐,这一生涓滴意念,终于在今日汇成了河,此刻二人都觉得心满意足,心生欢喜,就这么静静依偎在一起,腻歪着。
“慎之?”
“嗯?”许是他此刻十分放松,这声嗯听起来格外的慵懒。
“等父兄回来,我就退位,然后咱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平平静静生活,好不好?”
他踟蹰片刻,抚上她秀发,缓缓说道:“阿璃,咱们二人的身份想要彻底与这政堂后宫割裂开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很多时候,往往被迫搅进这摊浑水中,我欲求清净,可清净并不予我!”
“我明白,我不逼你,我相信那一天总会来的!”
那一天只怕永远都不会来了!他被困在这深渊里早已万劫不复,而她却是他那阴暗晦涩的世界里唯一的光,唯一的救赎,既然不能挣脱,无法割舍,那么除了自私地紧紧抓住她,留住她,他确实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到这,他暗了暗眼眸,柔声哄道:“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年三十那晚,她特意省了家宴,如今她与徐依人两看生厌,彼此都不想在除夕这日有什么不快,于是都改在自己宫内,各过各的节。
乾清宫的后院里,红灯高挂,光影五色,照得人无妍媸。刘璃左侧坐着薛审,右侧坐着崔姑姑,齐齐整整,可她就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抬首瞥见端本宫在烟火晃如白昼的天空下露出一角黑漆漆的屋檐时,这才恍然大悟。
“春兰,你亲自去端本宫把杜姐姐请过来!”
薛审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倒是一旁崔姑姑感慨道:“太子妃是个可怜人,整日闷在宫里也伤身,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杜蘅小产之后,精神一直不佳,东宫本就只她一位妃嫔,刘珏怕她忧思过甚,特地招了刘璃过来陪她,姑嫂二人一处说说话,免得她又胡思乱想。那段时日,她们二人确实相处甚佳,可她总觉得这位弱质芊芊的嫂子心里藏着极大的事,总是说不到一两句就开始走神,有时突然就开始垂泪,问她原由,也不肯吐露半字。刘璃一开始疑心太子待她不好,可是明明刘珏政务繁忙,都还要挤时间陪她,嘘寒问暖,关爱倍加,后来更是将大小事务一律迁到东宫处理,时时刻刻伴着她,这样的良人实在是让天下女子别无所求了,是以她也打消了这层疑虑。后来许是杜蘅身体好转,刘珏便不招她去端本宫了,她们二人便又渐渐断了联系,登基之后,因她事务繁忙,更是对这位嫂子有所疏漏,现在想来,心中不是没有愧意。
春兰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杜蘅的口信。
“娘娘说她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最近身子乏力,如此大宴恐是支撑不下,就不来叨扰陛下了!娘娘还说…”春兰顿了顿,迟疑的眼神射向薛审。
刘璃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一脸平静的薛审,好奇道:“说什么?”
“娘娘说她殿内有不干净的东西,扰得她心烦意乱,夜不成寐,想请…请薛督主过来查探一二!”
?
☆、祭祖1
? 刘璃一声惊呼:“即刻吗?”
薛审拿起筷子,先后往刘璃和崔姑姑碗里夹了块鸡肉,这才淡淡说道:“吃饭吧!”
刘璃倒没多想,大大方方拿起筷子,一口吞了那块鸡肉,正欲说话,薛审第二块肉又夹到了碗里,她拿着筷子的手抖了几抖,还是硬着头皮笑道:“想不到你这东厂督主还有避邪的作用!不然吃完饭你还是去她那看看吧,杜姐姐也不容易!”
“吃完再说!”
薛审虽领了掌印太监一职,但毕竟已不是内官了,用完膳陪着说了些话,就在刘璃依依不舍的眼神里出了乾清宫,刚出门前一刻还含着暖意的凤眸立刻冷了下来,脚步一转便往端本宫方向而去。
内殿已是漆黑一片,香风熏人,气息暧昧,他皱皱眉正欲抽身而去,有身影执烛从内室走出,他一抬首就看见杜蘅胸前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连忙侧脸低下头。
“督主可曾听过,佛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灯下美人,确实绝色,可他云淡风轻地这么一笑,倒是比杜蘅还要妍丽几分:“若怕烧手,娘娘吹熄它便是,何必庸人自扰?”
“那今晚督主又为何而来呢?”
“陛下听闻娘娘身体不适,特命奴婢前来探望!”
杜蘅抬手将斜插云鬓的金簪扶了扶,笑叹道:“阿璃倒是古道热肠,你说要是她知道咱俩曾经做过的事,会怎么样?”
薛审仿佛入定般,一动未动地垂头盯着地上花繁复杂的地毯,淡淡说道:“娘娘是聪明人,想必也不会做出此等自取灭亡之事!”
她嗤笑:“自从认识了你,我自取灭亡的事做得还少吗?”
回应她的是薛审久久无言的沉默,半响,她幽怨地靠近他耳边,伸出舌尖,扫向他耳廓,嗔怪道:“阿审,如果当年你不把我从御花园的池子里救上来就好了!这样我便不用受刘珏的羞辱,也不用面对你如今的冷漠了!你知不知道,长那么大,你是第一个抱我的男人?”
他眼里终于带了抹柔情,忽然伸手揽住她,就在她欣喜若狂,就要热情如火地扯开他蟒袍时,薛审一句话顿时如冷水般将她泼了个透心凉:“娘娘可知先太子就要回宫了?”
“他…他还没死吗?”她尖叫道。
他惋惜地盯着她:“怎么太后娘娘没告诉你?沈遥芩已经亲自跑去北地去带回太上皇和先太子!”
杜蘅脸色顿时煞白,片刻后又愤恨咒骂道:“徐依人哪里真心待我?我不过是他们皇家的一块遮羞布,替刘珏挡着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既然娘娘无碍,奴婢便先行告退了!”他震慑她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不欲多留。
“薛审,薛审!”她死死抱住他,凄然的面孔因恐惧而有些变形:“你不是东厂督主吗?你想想法子,别让刘珏回来,派人去杀了他!对!杀了他!”
“娘娘难道对太子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
“夫妻?他让我觉得恶心!”,杜蘅定定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宫一直想问问督主,陛下亲征前一日你同王英谈了些什么?为何他会鼓动陛下去他老家巡幸?”
他幽魅狭长的凤眼泛着森然冷意:“娘娘说的话,奴婢全然不知!”
她暗悔自己失言,连忙再三保证:“阿审,只要你杀了他,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烦你了!”
“刘珏的命原本在我眼中可有可无,可惜……”,他挣脱她的手,眼中浮上一层暖意:“我不能杀他!”
“是因为…阿璃?是不是?”她最后祈求地眼神投向他,却在见到他嘴角那抹会心微笑时,终于转为绝望。
月黑夜凉,她的眼泪比这数九寒冬还要冷上三分,望着薛审依旧绝尘颀长的背影远去,她终于放声大笑,泪水四溅:“薛审,你一定会后悔的!”
初一,晴,宜祭祀。
钦天监与礼部筹备了大半个月的祭祖大典终于在京城北郊大祀殿拉开帷幕,此为大祀,共三日。
第一日刘璃便是于大祀殿旁的斋宫沐浴更衣,斋戒宿歇,并传制谕文武官员一并斋戒,期间不饮酒、不食肉、不食葱韭蒜、不问病、不吊丧、不听乐、不理刑名、不与妻妾同处。
这晚,斋宫东配殿的木门轻轻被推开一条小缝,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蹭的一下窜进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到床边,一只手刚刚伸进帐中,忽然天旋地转,再一抬头,东厂督主薛审的脸正在自己上方,居高临下的望过来,眯起狭长凤眸的样子让人无端端觉得有些危险。
刘璃咽了咽口水,讨好地笑道:“你怎么还没睡?”
他不满地皱眉:“陛下为何过来了?”
“就咱们两个人,你就不要一口一个陛下了!”她在他越来越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吐露实情:“我…我认床!睡不着!”
新月娟娟,梅影横窗,清光从窗格上糊的竹篾纸里透出来,就在这淡淡微光里,薛审嘴角荡开一个春风拂面的弧度,似笑非笑道:“难不成阿璃要与我共枕到天明?”
她趁机往床里头挪了挪,然后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一块:“咱们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没想到被反将一军的薛审僵了僵,暗了眼眸沉声说道:“那是小时候!”
“现在也没什么打紧的呀!”
不可一世的薛督主那一刻恨到牙痒痒,伸手扼住她手腕,眼神似是要吃人:“刘璃,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望向他的眼神依旧澄澈无邪:“你要把我怎么样?”
薛审默了默,松开手,缓缓坐直身体,捞过凌乱的被子盖在刘璃身上,叹息道:“安心睡吧!”
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牵住他衣角,刘璃黑白分明的杏眼圆溜溜地盯着他,带着几分忐忑和不舍:“你去哪?”
胸中满是甜蜜和无奈的薛审微微一笑,俯下身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印上一记轻吻:“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刘璃双手扒拉着被角,咬咬唇,期盼地说道:“其实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这几日我都过得稀里糊涂地,总觉得咱们俩能在一起像是做梦一样,从前你是我的小太监,是师傅,是哥哥,是薛督主,从今以后你会是我一个人的慎之!我想过了,虽然…虽然以后不能有孩子,但是我们能够拥有更完整的对方,而且听说生孩子很痛,我娘就是生我时大出血走的,我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你看,如此可好”
他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扯得微微发胀,又有些疼,眼中的柔情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阿璃,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刘璃醒来时已是在自己原本的房间,薛审一贯心思缜密,想来定是趁她睡着之后将她抱过来的。昨夜似乎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诉了一番衷情后,便……呼呼大睡了?
她懊恼地捶捶头,却觉得脖颈处有些微微刺痛,用手一摸又没伤口,镜子里那块皮肤也只是微微泛红,可能是礼部准备的祭服有些粗制滥造,她想果然她是不受沈从哲待见,都能欺压到这个份上。
接下来的两日,她就在没完没了的跪拜,诵读中度过,除了用膳时能偷空坐下来歇息一下,大部分时间她都像傀儡一样盯着鹤发鸡皮的老礼官顶着一张僵尸般的脸大声地喊着:“跪!”“起!”
所以当她发着牢骚抱怨道:“礼官能不能换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这样我看着也能心情舒爽些?”正在她腰上卖力推拿解乏的那只手猛得一僵,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像一条死鱼一样被人翻过来,白嫩如玉的耳珠被人一口咬住,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怎么?奴婢伺候陛下得不够用心用力?”
一旦骄傲的薛督主开始自称奴婢,她就知道事情大发了!刘璃后悔已然迟了,薛审本就是骄矜记仇之人,再说些补救的话已经为时晚矣,于是她果断伸手环抱住他,没头没脑地亲了上去。
薛审气息陡然一乱,泛起的情思如何能压制得下去,当下也便回抱她,唇舌并用,夺回主动权。
肢体交缠间,星火一点就着!当刘璃厚重的冬装一层层被剥下,肌肤猛然间起了层鸡皮疙瘩时,她才从晕炫与沉醉中惊醒过来,此时她上身已经解得只剩中衣,并且有只手似乎正试图从她中衣的下摆里伸进去。
她机灵地裹住被窝就地一滚,逃到床角,警惕地望着那一脸惋惜的太监:“你在干嘛?”
某位太监一脸正义说道:“替你按摩!”
“按摩需要脱衣服吗?”
“如果是擦药呢?”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瓶子,正勾唇浅笑:“这是东厂不外传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