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两家,人事关系都极错综复杂。
她与张小曼来到顾鸿夏家时,顾鸿夏已经去上班了,贺英慧正替顾钰墨张罗着早餐。
顾钰墨见顾眉生来,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意外地道,“哟,今天太阳打南边出来了吧。”
贺英慧一巴掌扇在儿子脑袋上,笑骂道,“食不言,臭小子,懂不懂规矩?!”
贺英慧与张小曼的关系很亲近,两个女人在客厅里饶有兴致地聊着天。
顾钰墨推了推身边的顾眉生,“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顾眉生轻声说,“我昨天被白锦恒绑了。”
“什么?!”顾钰墨放下筷子,“谁他妈给他的胆子?”
“他这样一来,我倒有了对付白家的法子。”
顾钰墨直接了当,“你说。”
顾眉生看着他,说,“蒋梨与她的妹妹蒋婕一向不和,如果让蒋婕知道白锦恒不小心把蒋悦然弄丢了,她一定会小事化大,弄得白家和蒋梨都不得安生。”
顾钰墨听不懂这些女人间的恩怨纠葛,有些头疼地抚额,“你就直说吧,想让我干嘛?”
“你只要把蒋悦然失踪的事想办法让蒋婕知道就行了。”
顾钰墨点头,“这简单,我给她发个匿名微信呗。”
早晨8:30左右,蒋婕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上班,却在收到短信时忽然转身唤起了还在吃着早饭的丈夫。
“老何,你快来看。”
何明荣奇怪地走到妻子面前,“怎么了?”
蒋婕将手机短信给他看,“你说,这会不会是整蛊短信啊?”
何明荣仔细看了好几遍短信,“谨慎起见,你还是给你哥家里打个电话,试探试探。”
蒋婕点头,将电话打到了蒋宅,是蒋悦然的母亲刘雯接的,“我们都挺好的啊。悦然跟锦恒出去玩了,说是今天下午才回来。小婕,你有空跟明荣来玩。”
蒋婕又随意地与她聊了一会儿天,挂断电话后,说,“看来是真的。”
何明荣沉思一阵,“你照常去上班,我来找悦然的下落。”
蒋婕见丈夫这样,心思动了,“你这是……”
何明荣说,“咱们夫妻俩也给你姐和姐夫打了半辈子工了,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下去?”
蒋婕颔首,“你如果找到悦然的下落,记得告诉我。”
她离开后,何明荣用微信给那个号码发了个短信后,才起身去白氏上班。
何明荣是白氏集团铁轨生产线的质检工程师,他从大学一毕业就进入白氏集团,整个铁轨生产线,除了白沫先本人之外,没有人比何明荣更加熟悉。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般进了车间便在每个工段循例检查一遍。
流水作业,何明荣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只要听一听机器发出的声音就能知道生产出来的铁轨是否有问题。
上午10:30过后,他回到办公室,微信的那一头已经有人回复他,“何先生如果想知道蒋悦然的下落,可能需要帮我一个小忙。”
“你说。”
*
这天上午,股市风平浪静,白氏的股价一如往常一般地走势平稳。
白锦恒悬了许久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一点,他想,就算顾鸿华在荣城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白氏在短短半天之内股价狂跌。
可是,他暗中派人去找蒋悦然的下落,却始终无所获。
下午一开市,白锦恒去股交所转了一圈,发现很多散户都在抛售白氏的股票。
他心中冷嗤,原来这就是栾亦然的手段?想靠这些小散户来打垮他们白家?
真是笑话。
白氏作为一个成熟的上市公司,他们早在一级市场圈到了足够的钱,这些散户于白家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小银小钱。
可他转念一想,这该不会是栾亦然用来迷惑他的伎俩吧?
白锦恒走上前,问几个散户,“白氏股票不好吗?为什么要抛?”
“听说白家要跟待曼控股合作,待曼的股票都跌成这样了,我们买白氏股票还能有好吗?当然得抛了。”
白锦恒又问,“你们怎么知道白氏会跟待曼控股合作?”
“大家都这么传的,今天连财经新闻都放了。”
白锦恒点点头,原来如此。他顿时安了心。
原来不过是拙劣的造市手段。
下午2:30,一个突然被爆出的新闻沸腾了整座荣城。
有工人在白氏的铁轨生产线上发现了浑身赤果的蒋悦然。那名大约四十岁不到的男性工人在惊吓过后好心地想要将蒋悦然从生产线上救下来,没想到却被蒋悦然手中的枪精准地射中了脖子处的动脉,当场失血过多急送了医院。
白沫先和蒋梨得知后,迅速地做出反应,却还是晚了。
那条仅仅在微博上出现不足10秒就被删除的新闻还是迅速地扩散了。
警方正式介入调查,包括何明荣在内的在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要求签了保密协议。
白沫先为了平息这场意外,拨用了原本打算用来投资城北交通枢纽的流动资金。
何明荣的办公室里,蒋悦然哭得泣不成声,倒在蒋梨怀里,不停地说,“姑姑,你要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蒋梨耐着性子一边安抚她,一边道,“悦然,别怕。把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清楚。这样姑姑才能帮你。”
蒋悦然警觉地望着蒋梨,却什么都不肯说。
蒋梨对她说,“悦然,沉默是没有用的。还是你想等你爸妈来了再说?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爸妈这个时候多半已经被记者跟踪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杀了人?”
蒋悦然听出蒋梨这是在威胁她。她沉默咬紧了牙,半天后,忽然道,“我要见小姑父。”
“不可能。”蒋梨直接拒绝,“在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之前,我不会让你见任何人。”
*
顾钰墨的房间里,顾眉生将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
顾钰墨坐在一旁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道,“顾眉生,你怎么会料到白锦恒会想要绑架你的?”
顾眉生说,“之前为了拍他跟顾希颜的好事,我在他的房间里装过监控。”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让白家祸起萧墙?”
顾眉生抬头看他一眼,“挺精彩的,不是吗?”
“这样一场好戏,何荣明一定会带回去给他太太看。蒋婕手中捏住了蒋梨的把柄,绝对不会手软,她一定会开口问白沫先夫妇要白氏的股份还有钱。”
“啧啧,”顾钰墨不停摇头,“白家这下真是头大了。窝里反不止,你老子与栾亦然又同时打起了白家铁轨生产线的主意。真是够乱的。”
顾眉生沉默了。
顾鸿华想要白家的生产线是因为他早已经将城北规划视为囊中物。
可是栾亦然这回进来掺和一脚,多半与栾倾待脱不了干系。
他该不会是想要帮他叔叔争取城北的交通枢纽工程吧?
“不得了,蒋梨竟然把蒋悦然关起来了。”
顾钰墨的话将顾眉生的思绪重新又拉了回来。她抬头,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只见蒋悦然一脸愤怒地望着蒋梨道,“姑姑,你怎么能把我关起来呢?我要回家!我要见我爸妈!”
蒋梨的耐心已经快要被她磨光,冷着脸,说,“悦然,现在是你在我白氏的工厂杀了人,我能保住你不被警方抓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这样不合作,难道想小小年纪就去牢里待一辈子?”
蒋悦然沉默了,瑟缩着身子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将梨见她依然不肯松口,拂袖走了出去。
白沫先与何明荣说完善后事宜,走过来,问蒋梨,“怎么样?”
“她什么都不肯说,非要见爸妈。”
何明荣站在两人身侧,忽然来了一句,“要不然,让蒋婕来劝劝这孩子?”
“我看可以。”
“不行!”
白沫先有些不悦地看着妻子,“这孩子一直不开口可不是办法。”
“那也不能让蒋婕来。”
“怎么不能?白沫先沉了脸,直接对何明荣说,“去,即刻把你太太接来,注意外面的记者。”
何明荣离开后,蒋梨瞪着他,“白沫先,你明知道蒋婕与我向来不合,你还让她来是什么意思?”
“同是蒋家人,蒋婕在你家里的人缘为什么就是比你好?”白沫先说她,“因为你总是这样不近人情。”
“你!”蒋梨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偏偏这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她转身就走,“你既然这样说,这里的一切我也不管了。你自己收拾残局去吧!”
蒋家人在他的地盘捅了篓子,白沫先怎么可能让蒋梨走,他沉声道,“你给我坐着!”
白沫先平时轻易不动怒,蒋梨这会儿见他真的恼了,也不敢真与他对着干,走到极远处,坐着不出声。
很快,蒋婕来了。她在里面与蒋悦然说了大半个小时,出来就把蒋梨叫到了一边。
“我问了,悦然说是锦恒把她骗去了,还喂她喝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害她一直昏睡,醒来时就在生产线上了。”
蒋梨闻言,不怒反笑起来,说,“蒋婕,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终于捏到我的把柄了,是不是?可你算计我也就算了,连我儿子你也不放过?”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这是你与大哥之间的事,老爷子要是知道你们家锦恒这样祸害自己的堂妹,他也不会帮着你。”
蒋婕冷哼,“悦然这么小的年纪就出了这样的事,你与其在这里与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不如想想怎么替你儿子收拾残局,怎么跟大哥大嫂解释吧。”
蒋梨气得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她瞪着蒋婕半天,心中却是恨白锦恒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她蒋梨一辈子要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忍了半天,“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清楚。谁也休想往我白家人身上泼一滴脏水!”
蒋婕淡淡看她一眼,心中冷哼,嘴上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锦恒先找回来,与悦然当面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顾眉生一听,问顾钰墨,“白锦恒这会儿应该还在股票市场吧?”
“可不是,正揪心着白氏的股价呢。”
顾眉生扬起了唇,“我爸爸给我的五十万还真是起作用了。”
顾钰墨抿了唇,“可不是,50万找一群打手,您可真够大方的。”
顾眉生冷哼,“我可是早就跟他们说过了,遇上白家大少,千万别客气,打得他连话都说出顺溜才好呢。”
“我就是要看着他被蒋悦然泼一身脏水也没嘴反驳的样子。”
顾钰墨啧啧叹奇,“你说你这么狠,我居然还就陪着你一起胡闹。”
顾眉生笑,“这还得感谢栾亦然跟他打得那个赌。要不然,怎么能把白锦恒骗去股交所呢。”
☆、栾先生说:看着你我就高兴
这一年,国际经济在下半年迎来了大崩盘。
次贷危机带来的一系列连锁效应,对所有的金融行业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顾眉生至今犹记得,上一世的这一年,因为房地产泡沫的破灭,顾鸿华的资产在短短半年之内缩水了五分之一。
被经济危机波及的,当然远远不止鸿云集团。
在荣城,几乎所有的上市公司都受到了影响,股交所内外数度发生股民抗议和暴乱。
顾鸿华几日前给她的那张五十万的支票,她没有投入股市,而且利用次贷危机早期的预警,提前策动了一场股民动乱。
目标:白锦恒。
顾眉生利用这五十万收买了几个名不见经传又贪钱的股票经纪,让他们去专门游说那些无所事事,希望利用股市混乱而趁机牟利的投机分子。
他们收了顾眉生的钱,伺机而动,在白锦恒光顾股交所的这一天,鼓动那些因为购买了房产类股票而损失惨重的股民,蓄意挑起了他们心中积郁许久的怨气。
9月2日下午3:30,离收盘还有半个小时。
灯火通明的股票交易中心突然电路跳闸。股票指数牌,交易牌,大厅灯光全部熄灭。
漆黑一片中,有人忽然大喊一声,“还我们的血汗钱!”
犹如巨石投入沉寂湖心,昏暗一片的股交所瞬间像是炸开了锅的菜市场。
一群保安迅速上前阻止越来越激动的股民。
安全通道,有人无声指挥着不相干的民众有序离开。白锦恒顺着人流想要出去,却在慌乱间不知被谁绊了一脚,身体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
恰在这时,有情绪激动的股民敲碎了交易窗口的玻璃,冲突一触即发。白锦恒在众人的推搡间被挤至墙角,他想要拿手机出来求救,却被人一个抬手刮了一记巴掌还不止,连手里的电话也被摔在了地上。
周遭一片混乱,电迟迟不来,灯许久不亮。白锦恒连手机都不去捡了,为了安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在众人的推搡压挤中艰难地往门口挪去。
人群中有人点起了打火机。
管理人员在不停地吆喝,请他们冷静,请他们放下熄灭手中的打火机。有人烦了,直接脱下身上的T恤点燃了火,朝人群中扔去。
那些投机分子开始纷纷效仿,扔衣服的方向却都是一致的。
白锦恒被人拦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那些着了火的T恤就像一个个刺痛双眼的火把,不停地朝着他扔过来。
白锦恒惨白的脸在火焰中显得极其的诡异,保安们迅速做出反应,努力地替他扑着火。
可保安的动作再快,却比不上那些蓄意想要伤害白锦恒的人。
白锦恒想逃逃不掉,身上一阵烫热一阵寒凉,偶尔还有火苗擦伤他的脸和身体,令他痛得忍不住连连轻哼出声。
黑暗却宽敞的股交所大厅其实早已经没有什么人。
白锦恒渐渐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蜷缩,尽力地自我保护着。
身体太痛了,令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涣散。
白锦恒抱臂蜷缩着,他周遭似乎有无数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在他眼前晃过。
他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地狱之门,到处是山穷水尽的绝望气象。
肉体痛得过头了,令白锦恒眼前产生了一幕幕的幻象:
顾希颜满脸苍夷,面目前非的脸上到处是疤,有些甚至在化脓流血。可她却在笑,朝着白锦恒一步步走来,唤他,“锦哥哥,别怕,地狱都是这样的……”
白锦恒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抱着头不敢去看眼前的幻象,“走开!走开!”
四周,灯早就亮了。
他却浑然不觉,抱头倒在地上,满眼皆是恐惧,不停地颤抖着。
“快!送他去医院!”
白锦恒什么都听不见,他看到有人上前想要拉他,他不停地挣扎着,“走开!不要碰我!”
“我们送你去医院!你浑身都是烫伤!”
火灼伤了白锦恒的耳膜,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蒋梨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对她说,“令公子的伤倒没有什么大碍,但他的耳膜被灼伤了,以后听力怕是要受影响。另外,他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所以情绪很激动。”
医生离开后,蒋梨站在病床旁轻唤了几声“小恒”,白锦恒闭眼睡着,完全没有反应。
夜色染黑了玻璃窗,似有沥沥的雨水飘落在上面,雨丝带着氤氲,浸湿了九月初的这个夜晚。
蒋梨望着床上昏睡的儿子,烦乱的心事一下子都抛诸了脑后。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耐心等着儿子平安醒来的母亲。
她要强了一辈子为了什么?
生白锦恒之前是为了能令自己过上体面的日子;有了白锦恒之后,她就是全心为了自己和儿子谋现在,谋未来。
这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