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眉生扬唇笑了笑,轻声道:“7岁那年,秋波弄的梨花开得不大好,因为雨水太多,那些花来不及盛放就已经凋零了。还好我在那一年认识了你。”
“15岁那一年,我去泰拳馆学拳,对面公园的梨花迎着春风盛放,妖娆迷人,像是岁月恩赐的笑脸。那一年你从美国回来荣城,我们再见。那些梨花开得那么美,好像一早就知道你会回来似的。”
栾亦然拥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又紧。
他轻轻闭上眼,心绪万千。
这女子坏起来令人爱得欲罢不能也就算了,偏偏连情话都说得那样地绵绵絮絮,紧紧地牵扯着他的一颗心。
栾亦然心中早已经对她说了成千上万遍的“我爱你”,只是口中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满满深情,因为爱得太多太深,反而变得嘴拙了。
*
1月6日,顾钰墨与唐朦抵达拉萨。
天可真冷啊。呼啸的北风像刀一般吹在两个人的脸上。
四周都是陌生人,互相依偎变成了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时隔一年多,顾钰墨终于再次将唐朦真实地拥在了怀里。
拉萨,是一个很容易令人相信地老天荒的圣地。
中午,他们去辩经场,随处可见匍匐在地的朝圣者。布达拉宫看着近在眼前,却其实遥不可及。
像一切未知的岁月悠长。
天边竟然下起了一场太阳雨。四周有许多穿着深红色僧袍的信徒,他们在这场雨里忽然欢呼了起来。
站在众多欢腾的人群之中,唐朦像一朵素洁淡雅的花,那样安静,那么圣洁,她站在雨里,身影仿佛是半透明的。
顾钰墨受不了这样的一个唐朦,她能牵起他心中所有的疼惜和爱怜。他将她极用力地揽在怀里,“与你分手后,我没有一天不后悔。”
唐朦在那一刹那已经决定原谅他,她轻轻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她将心中所有深藏着的思念和爱都释放在了这样一场禅佛鼎盛的太阳雨之中。
他们在拉萨的日子很简单。
高原,走路稍微走得快一些都会气喘吁吁。
两人在街角巷陌走走停停,常常席地而坐,身旁是藏区穿着七彩衣裙的老妪。顾钰墨从老妪手中买下手感光滑的佛珠,唐朦便将那串佛祖套在手上。
他们在斜阳下相拥而立,看那些虔诚的信徒一圈圈,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经轮。
那灰色的佛墙深长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
时光在这里是静止的。
爱情在这里纯粹干净,没有半分杂质。
他们在这里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1月12日,顾鸿夏从荣城给顾钰墨打来了电话:“眼看着就要过年,你贪玩也得有个度。即刻买机票回来吧。”
顾钰墨挂了电话,望着对面沉默吃着饭的唐朦,竟舍不得将返程的话说出口。
1月12日晚上,唐朦独自一人去附近寺庙转了很久很久的经纶。
她不想回荣城。
在唐朦的心里,荣城是一座蕴藏了剧毒的城池,一颗颗深不见底的欲望之心,将荣城染成了漆黑色。
22岁,与正准备与栾亦然结婚生子的眉生不同,唐朦心中向往情感,却不需要婚姻。
夜里,她慢慢走回酒店,却看到顾钰墨急得满头大汗,正四处寻找着她。唐朦心中一热,朝着他走近,轻唤他的名字:“钰墨。”
1月13日黎明时分,顾钰墨在理智支离破碎地情况下抱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酒店的大床。
暮鼓晨钟就在耳边响起,他们沐浴着这圣地的冉冉朝日,暖阳倾洒在他们坦诚相对的身体上。
顾钰墨双膝跪在床上,面朝着窗外的布达拉宫,他将那场抵死缠绵当成了一场无比虔诚的朝圣。
蚀骨的亲密之中,唐朦伸出手,竟意外摸到了男人脸上不小心滑落的水花。那一刻,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矜持和顾忌。
只因唐朦很确定:顾钰墨深爱她,一如最初。
顾钰墨拥着她沉沉睡去之前,在唐朦耳边说:“等回到荣城,我们也该将结婚的事摆上日程了。”
唐朦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什么都没有说。
1月13日晚上,顾钰墨准备回荣城。唐朦却在这时开了口,说:“我打算再过几天回去。”
顾钰墨意外地看向她。
唐朦朝着他微笑,说:“我任性自由惯了,家里人早已经习惯。你不一样,你是顾家唯一仅剩的男丁了,你该回去。”
顾钰墨握着她的手,语气坚决:“我们一起走。”
唐朦朝着他微笑。那抹笑沐浴在日光下,是那样的甜美无忧。
顾钰墨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心思,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将唐朦轻拥在怀:“你不想嫁进顾家,是不是?”
唐朦轻轻垂眸:“只要我们一天不谈论婚嫁,感情里不会渗进欲望和算计。钰墨,我没有那样的自信,眉生在顾家生活了二十年,到如今依旧是如履薄冰。”
她望着窗外暮霭沉沉的天色,“我实在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有一种相守,叫眉生与亦然
除夕将近,一年又快过去了。
孕期的第七周,顾眉生开始有了轻微的妊娠反应。真的是一点点,就是她偶尔早晨刷牙时会有轻微的恶心。
日子过得忙而不乱。
鸿云里,顾眉生依旧是那个淡然寡语的首席财务官。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城北项目。
1月17日,赵春派了人来悄悄通知顾眉生:“如您所料,果然有人去狱中见过了史文云,他仿佛还打算将史文云救出去。”
“谁?”
那人迟疑了一会儿,答:“您的大伯,顾鸿夏先生。”
那一整天,顾眉生不曾见一个客户,她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翻找着所有能够与顾鸿夏有关的记录和资料。
寥寥。
顾鸿夏藏得太深了。
顾鸿夏多年来都只是在证监会担任中层干部,比起顾鸿华,他既无权势,更无财富。顾鸿夏甚至连股票都不买,他将自己完全隔绝在金融圈外。
谁又会想到他居然是整个城北项目的幕后推手呢?
这就难怪了。难怪当时刘文的举止和言行会那样的反常。
那一边,赵春还在静候着顾眉生的决定。
她无从决定。
她简直不敢深想。
若细细往下想,上一世顾家的沉沦是不是也与他有关?外公出事是不是也与他有关?
顾鸿夏有没有与何美琪狼狈为奸?他有没有借着白沫先的手去斩杀自己的家人?
他手里的底牌到底有多少?
顾眉生根本一无所知。
一月中旬,自从白沫先死后,白氏内部一直充斥着权利斗争,白氏的股价时涨时跌,内部没有真正的掌权人,几大派系互不相让,各为其主。
蒋悦然虽然身为白沫先挂名的妻子,却根本无人将她一个年纪轻轻又全然没有金融背景的女子放在眼中。
白氏,亟待一个长袖善舞的人来掌控大局。
栾亦然暂时选择了冷眼旁观。
顾眉生此时则终于看清了白氏背后的三大掌权之人:栾亦然,蒋平南,如今应该还要算上一个顾鸿夏。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所有的钱如今都投放进了城北项目。所以,栾亦然现在是众矢之的,蒋平南和顾鸿夏联手对付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件事,栾亦然应该很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悄无声息地将那笔钱以顾眉生的私人名义存到了西克莱银行。
200亿美金……
顾眉生只觉得浑身冷汗潺潺,栾亦然棋行险着,他实在是雄心豹子胆。
1月19日,离春节还剩下一周的时间。
张小曼自从那晚离开秋波弄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家里有一半佣人也都回家过节,秋波弄里冷冷清清。
唯有贺英慧一个人购买年货,准备过年的各种食品和菜肴。
贺英慧和顾鸿夏暂时搬进了秋波弄居住。
晚上吃过饭,贺英慧在厨房与两个工人一起做着过年吃的蒸糕。三个人忙忙碌碌,一直到半夜将近一点钟才终于做好。
工人们先回房去睡觉了,贺英慧独自一人在厨房里收拾残局。
身后,玻璃窗突然发出一阵莫名的声响。贺英慧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到来人时才松了一口气:“小曼,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得我。”
“张小曼”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锦缎唐装,她慢慢从黑暗中走近贺英慧,“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忙?”
贺英慧蹲下身去,用湿润的纱布盖住刚刚做好的蒸糕,没好气道:“还不是托了你的福,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又跟云卿闹什么呀?这都快过年了,你就别置气了……”
她口中的絮叨并没有机会说完,后脑勺就已经被人用擀面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贺英慧闷哼一声,很快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夜色里,那穿着白衣的“张小曼”,眸色间一片清寒,面容间弥漫着严冬一般的暴戾。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木制擀面杖,一下,再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打在贺英慧的身上。
一阵厉风刮过,吹得厨房外的那一排玻璃窗拼拼乓乓地直响。
良久之后,她望着贺英慧头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仿佛总算是满意了,将擀面杖随手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去。
离开厨房,她去了顾眉生的红酥阁。
她在二楼的卧室里,发现了许多许多属于栾亦然的痕迹。
衣帽间里被整整齐齐挂着的一排各式的男装;盥洗室里,男士用的各种贴身物品;双人床上那只深蓝色的枕头;梳妆台上,还有男人遗留下的一块手表。
她一边沉默望着,一边深深地攥紧了双拳。
秋波弄的保安系统非常先进,她看了眼时间,不敢再继续多待,随手拿走了那块手表,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红酥阁。
半个小时后,有佣人发现了倒在血泊中浑身是伤的贺英慧,急忙将她送去了急诊室。
1月21日,贺英慧从昏迷中醒来,将矛头直指张小曼,她的语气无比地确定:“是张小曼,我肯定。”
1月21日下午,正在家中收拾行李的张小曼被突然出现的两位警察以故意伤人罪带回了警局暂时拘留。
无妄之灾临门,打得每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一个小时后,顾眉生将母亲从拘留所保释出来。张小曼面容憔悴,她握着眉生的手,说:“你去上班吧,我去看看英慧。”
顾眉生轻轻颔首,她让秦年送张小曼回到了秋波弄。
半个小时后,张小曼走进秋波弄客厅的时候,顾鸿华早已经坐在里面等着她了。
顾鸿华抬眸,深深地凝着她略显憔悴的容颜:“你看,你始终是要回来的。”
“回来就好,既然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张小曼明白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鸿华:“你居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骗我!”
顾鸿华慢慢起身走向她,轻声叹息道:“那一夜你看到的那个女人都是顾礼墨精心安排的。我知道,我把水上居弄脏了。”
“没有关系,我们以后可以换栋房子住。惊鸿院就很好,你说呢?”
他说着,将张小曼轻轻揽进怀里:“小曼,为了留住你,我什么都是愿意去做的。”
张小曼觉得自己像是身在冰窖之中,那种彻骨的冷是从心上散发出来的。
她想逃,但她知道她根本无路可逃。这一生,这一世,顾鸿华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认准了她。他的爱意那样凶狠,他见不得她离开自己半步。
张小曼身体僵直着,任由他抱在怀里。那一刻,她的脑中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她又忍不住地想到了死亡。
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顾鸿华与眉生就彻底成了仇。
她的父亲用一世情感就这样活活地逼死了她的母亲,那样深邃矛盾的疼痛和苦楚,眉生该如何去承受?
所以她不能死。
她只能活。
张小曼从顾鸿华的怀里轻轻挣脱,“我是来看英慧的。”
顾鸿华凝着她:“我陪你一起去,大嫂情绪有些激动,怕是会令你难堪。”
张小曼竭力隐忍着心中的情绪,故作平静望着他:“不用了,你叫两个工人,去我父母那里把我贴身衣物都拿回来吧,快过年了。”
她说完,转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1月21日,是个雪后初晴的天气,温度低地令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张小曼刚刚走到客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顾钰墨的声音,“妈,你确定你那天晚上见到的是婶婶吗?”
贺英慧说:“当然确定,我跟张小曼认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认错?”
“妈,婶婶的为人咱们都知道,她平时连杀鸡杀鱼都不大敢,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呢……”
顾钰墨的话还没有说话,张小曼已经敲响了房门。她推门走进去,看了顾钰墨,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头上包着纱布的贺英慧,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吗?”
贺英慧看着突然出现的张小曼,一时也不大确定了,她皱着眉沉吟,说:“当时天黑,我又忙又累,但那样的五官,那样的衣着打扮,分明就是你啊。”
她说完,又沉默了。在今天张小曼出现之前,贺英慧心里是非常肯定的,但是现在……
“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好像又要比你高上一些,”她又有些疑惑了:“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呢?”
张小曼轻声叹气,走到贺英慧身边坐下:“我们相识二十年,我的个性和为人难道你不清楚?”
贺英慧凝着她,然后轻轻握住了张小曼的手,轻轻颔首:“小曼,我信你。”
顾钰墨站在她们身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张小曼转眸看了眼窗外,然后在贺英慧耳边小声道:“但我们还是要设法将那个人揪出来。”
贺英慧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钰墨皱了眉,开口道:“不行,这件事我与眉生会处理。妈,婶婶,你们不要轻易介入。”
*
一周后,除夕前一天,唐朦从拉萨回到荣城。
返程的航班信息,她只告诉了唐胥一人。下午4:30左右,唐朦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门口左右张望,却并没有看见唐胥那辆熟悉的座驾。
从小到大,唐胥都是个极有时间观念的人。她担心他在路上有意外,于是拨通了唐胥的电话。
“哥,你在路上吗?”
唐胥说:“过年,路况太糟糕,你恐怕要再等我一会儿。”
“嗯,没关系,你慢点开车。”唐朦挂了电话,正准备找个温暖的咖啡店坐着等唐胥,却意外看到了顾钰墨的父亲顾鸿夏。
总不能视而不见吧,唐朦只得朝着顾鸿夏挥挥手:“顾伯伯。”
顾鸿夏见到唐朦,仿佛也很意外,笑着走近:“小朦?这么巧。”
唐朦笑了笑,道:“您这是出差刚回来吗?”
“不是。”顾鸿夏说:“送一个老朋友回葡萄牙。你在这里等什么,今天路上交通不好,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唐朦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哥哥还有一会儿就该到了。”
顾鸿夏却已经不由分说替她打开了车门:“走吧,我送你到市区,顺便再帮你通知唐胥在那里接你,行吗?”
顾鸿夏想得这样周到,唐朦哪里还好意思再继续,抿唇朝着他笑了笑,弯腰坐上了车。
唐朦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天,竟会是她漫长疼痛生涯的开端。
交通真的太堵了,车子一路开开停停,唐朦偶尔打开车窗探头望去,那长长的车水马龙漫漫不见尽头。
唐朦关上窗,手撑着头,无声地叹息了起来。才刚刚回到荣城,她却已经开始想念起拉萨的宽广和闲适了。
唐朦是个内心没有太多好胜心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