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亦然心中藏忍着难以消弭的熊熊怒火。一个抬手,用力甩倒了一旁的不锈钢垃圾桶。
去他妈的圣诞节。
他驾着车回了秋波弄。寒气逼人的腊月深夜里,栾亦然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俊美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明媚,也没有任何星光能够柔软他此刻冷峻的五官。
他在盛怒之中重重地撞开了水上的居的大门。
夜,漆黑黑。
栾亦然一把揪起了刚刚被他惊醒的顾鸿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去。
张小曼又是意外又是震惊,正要跟上去,却听到顾鸿华说:“别出来!”
栾亦然直接拖着顾鸿华走出水上居,然后像扔沙袋似地将顾鸿华扔进了12月刺骨寒冷的人工池里。
他不停地在岸边来回走着,耳边传来顾鸿华在水中不停噗通甩着双臂的声音。他也会偶尔停下来,看一眼顾鸿华浑身湿漉漉,一边猛地打着寒颤,一边费力地想要往岸边游上来。
栾亦然这一刻连杀了顾鸿华的心都有。
“顾先生,你可真他妈是个人才啊!”
“眉生不姓顾吗?她不是你的女儿?她肚子里怀着的不是你的外孙?”
“眉生怀着我栾亦然的孩子,刺痛你了是吧?碍着你的眼了是吧?令你寝食难安,心中藏了根刺了是吧?”
眼看着顾鸿华已经渐渐走上长廊,栾亦然一个重重地抬脚,又再一次将他踢了下去。
张小曼再也坐不住,匆匆跑出来,想要伸手去拉顾鸿华一把。却被栾亦然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对张小曼说:“眉生夜里见了血,现在在医院,您去陪陪她。”
张小曼闻言,方寸大乱,六神无主之间,她选择先顾着女儿。
顾鸿华连着被呛了好几口水,天气又实在太冷,他渐渐体力不支,吃力地趴在岸边,半截身体却依旧留在冰冷的池水之中。
“栾亦然,你敢对着天发誓,你这样费尽心思让眉生怀孕,难道就没有别的目的吗?”顾鸿华淡淡地哼着:“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干净?”
“放屁。”栾亦然继续来回踱着步,以便消散自己心中熊熊的怒火:“老子想要得到白氏,可以直接将白沫先扔去喂鳄鱼。同样的,我如果想要得到鸿云,也可以选择直接杀了你。”
“你以为我挖空心思,兜那么大哥圈子与你周旋,对你处处忍让留余地,就因为你顾鸿华是曾经的荣城首富?”
“你打掉眉生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做什么?”栾亦然冷冷地凝着他:“挑拨我们的关系?还是准备让她以后再嫁给其他能够令你轻易掌控的男人。”
栾亦然冷哼,“我劝你趁早打消这样的念头。”
顾鸿华心中又何尝不恨呢!他冷声道:“栾亦然,你藏着一颗豺狼之心,我们眉生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你现在能这样对我,难保以后不会这样对我女儿!”
栾亦然怒不可遏,伸手一拳重重地砸在顾鸿华的脸上:“别再让我听到你叫眉生的名字!”
他胸口正因为狂怒而剧烈地起伏着,额角青筋暴跳,“你也是当丈夫的人,你也见过妻子怀孕。你知道眉生刚才做那些检查多难受吗?你知道她刚刚看到自己流血,脸上表情有多难过,有多内疚吗?!”
“你见过骄傲如眉生,刚才却一直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红着眼眶不停地说对不起吗?!”
栾亦然实在忍不住心中震怒,又是一脚踢在顾鸿华的心口处。
“顾鸿华,你还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我不妨告诉你,顾眉生这辈子,要嫁只能嫁我栾亦然。要怀孕,要生孩子,也一定是我栾亦然的种!”
半夜三点多,栾亦然驱车回到医院的时候,顾眉生早已经睡着了。张小曼拉着栾亦然走出去,神色很沉重,问他:“眉生这次见血,难道跟她喝得那些中药有关吗?”
栾亦然淡淡颔首。
张小曼面色大变,跌坐在长椅上,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栾亦然看着张小曼,说:“这件事不要让眉生知道,免得影响她的心情。”
张小曼眉头深锁:“依眉生的脾气,这件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栾亦然说:“我会想办法的。”
12月25日上午,栾亦然应电视台的邀请,做客金融演播室,接受当红主持人刘歆的独家采访。
节目开始前,刘歆微笑着与栾亦然套近乎:“真没想到栾先生会接受我们台里的邀请,实在太意外了。”
栾亦然表情极淡地看了她一眼:“有多意外?会比有人故意将我与你放在一起炒作更意外吗?”
刘歆脸色笑容微僵:“栾先生,您说笑了。”
“说笑?”栾亦然轻哼了一声:“我今天还真没这心情。”
刘歆被他身上修罗般冷鸷的气息所吓到,一直等导播唤了她几次,刘歆才回神,扯起了职业化的笑容,开始了一场直播。
她问栾亦然:“栾先生,请问鸿云接下来的一年,除了城北项目之外,还会有其他大的动作吗?”
栾亦然颔首:“有。”
“能否透露一下?”
栾亦然冷冷望着她:“首先,鸿云会全方面撤走过去每年投放在电视媒体上的所有广告费用。”
在场的众人大惊。
刘歆更是举着话筒,一脸震惊地望着栾亦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栾亦然淡淡勾唇,“难道刘小姐不知道原因吗?”
刘歆摇头,勉强扯出的一抹笑比哭还要难看:“栾……栾先生,您别再说笑了。”
栾亦然眼神倏而一凌,“你胆子很大,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眉生面前去影响她的心情。”
“怎么?刘歆小姐就这么想出名吗?你以后若是想出名,不如直接来找我。我有的是方法令你大红大紫。”
他说着,闲散地轻敲着手指,看了眼对面正在直播中的摄像机:“你想要利用眉生来制造话题是吧?想要弄臭她的名声来抬高自己的形象,是吗?”
栾亦然轻轻站起身,一步步将刘歆逼得离镜头更近。
他身上的气势格外的慑人,四周竟没有任何一人敢上前阻止他。
栾亦然随手拉来一个男性工作人员,然后望着刘歆:“不如让我来教你一个办法:想要趁早出名,你得脱。”
“你如果再当着全城观众的面上演一场活春宫,”栾亦然格外残酷地笑了笑,“我保证,你一定会红遍全球。”
刘歆吓得眼泪狂流,一边摇头一边求他:“栾先生,您放过我吧,你放过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眉生小姐面前出现了。”
栾亦然轻轻挑了眉:“怎么?难道要我找人帮你脱吗?”
“脱!”
☆、善念,无用的善念
这一年的圣诞节,顾眉生初怀孕却已经是险象环生,栾亦然冲冠一怒,看似已经失了理智,却其实还是拿捏着分寸。
病房里,唐朦给眉生削了一个苹果,她说:“看栾亦然那阵怒火,可见你半夜见血一定与白天刘歆撞了你有关系。”
顾眉生面色浅淡地接过唐朦递来的苹果,拿在手里,却没有胃口吃。她望着电视里那个阴鸷震怒的栾亦然,轻轻垂眸,双手自然地平放在小腹处。那是一种保护的姿势。
刘歆的确是撞了她,却并不是故意,也并没有撞到她的肚子,又怎么会因此见血呢?
所以,见血的原因必然不是因为刘歆,但他却不说任何因由地将刘歆推出来当了替死鬼。
刘歆这个女人的确是讨厌,因为心机太深虽然不容易令人喜欢。
但顾眉生自己也并不是多么单纯善良的女子,她能够明白刘歆行为背后的动机,因无伤大雅,所以她一直不曾将刘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
太明显了。
栾亦然不想让她知道令她差一点滑胎的真正原因。
唐朦以为她不舒服,“眉生,怎么了?”
顾眉生回神,看着好友笑了笑:“小朦,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她们去了教堂。
正值圣诞节,平常冷清的教堂里灯火通明,人潮来来去去,多为观光浏览,鲜少有人真的坐下来朝着那十字架祷告些什么。
在东亚国家,上帝的地位总是略逊于佛祖。
顾眉生也不是来祷告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与信仰无关,与神佛无关,更与慈善友爱无关。
十字架,是每个人用欲望来绑架自己内心的一种无形的酷刑。
栾亦然接到唐朦的电话来到教堂的时候,就看到顾眉生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保暖羽绒服,头发编成了纯美的发辫,安静地坐在教堂高远而明亮的灯火下。
唐朦对栾亦然说:“你陪陪她吧,眉生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栾亦然点点头,“谢谢。”
他走过去,悄然无声地坐在顾眉生的身边。
顾眉生转头看向栾亦然,问他:“还生气吗?”
栾亦然凝着她,答:“如果你能好好的,我就不会生气。”
顾眉生用手撑着下巴,栾亦然却揽过她的肩,让她不需要将重心放在自己的手上。
她可以将她的重心靠在他的怀里。
顾眉生将手放在他胸前,说:“栾亦然,你欺负人。”
栾亦然心思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亲了一下她柔顺的发辫末梢。
“那一次,我的手臂被蒋梨不小心用水果刀划伤。你知道了,心里怪我不知道保护自己,所以用拆信刀也划破了自己的左臂,划得一样深,划得鲜血直流,全都染在了衬衫上。”
“你故意让我知道你受伤,因为我而受伤。你变着法子告诫我要好好爱惜自己。”
顾眉生将左耳贴着男人的心房。两人离得很近,姿态亲密,手柔软交握着,她只需稍稍侧头,就能触碰到栾亦然新长出来的硬硬一层胡渣。
她轻轻抬起头,吻上了男人触感冰凉的双唇。
先是浅啄。她柔软的唇浅啄着他的薄唇,深刻又熟悉的情感从心间一丝丝地往他们越贴越紧的双唇之间蔓延。
吻开始变得深邃起来。栾亦然用大手拖住她的头,舌尖霸道又渴望地长驱直入,他仿佛希望将自己身上的力量都过渡给她。
那个吻,又深又浓。
顾眉生心中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个吻中被释放,她将脸深深地埋在男人的脖颈之间,失声而哭。
她的父亲竟是试图扼杀她腹中孩子的侩子手。
顾眉生用力抓着栾亦然的衣领,哭得格外地伤心:“我不想知道,我情愿不知道!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栾亦然心中又何尝不心疼呢。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他见不得顾眉生再继续生活在危机之中。
虚伪很容易,掩饰也很容易,欺骗更容易。
但是,然后呢?
用谎言粉饰着表面的和平,聪明敏感如顾眉生,难道就能不知道顾鸿华在背后所做的一切了吗?
他用力地抱着她。一颗心被她从未有过的那份歇斯底里揪得简直在滴血。
栾亦然明白,顾眉生这一次是真的痛了。
她在他怀里不停地颤抖,她不是冷,她是心寒了。
他们的孩子就在她体内存活着,那是真实存在着的一条小生命。
就连栾亦然都如此震怒不冷静,又何况是身为母亲的顾眉生?
栾亦然不停亲吻着她的额头,他用宽阔的胸膛给予她一份可以随心所欲发泄心中怀情绪的天地。
他愿意把所有的温情都给她,把所有的柔软都给她,他向来见不得眉生的眼泪。那澎湃不停的泪水落在他脖颈处,滴在他胸前,像刀。
他也痛了。
他用双唇紧紧贴着她的发鬓:“都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眉生……”别哭了。
这一年的岁末,天气很寒,生活……很难。
怀孕后,顾眉生终于体尝到母亲当年怀着她的那一份不容易。
12月27日凌晨,顾眉生刚刚出院不到半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栾亦然和张小曼又再次将她送进了医院。
孕妇发烧,用药有太多禁忌,只能采取物理降温。
整整一夜,栾亦然与张小曼轮流着,每隔一分钟就需要为顾眉生换一次冰袋。
太折腾了。栾亦然深深切切地体会到了初为父母的不易。
后来,连栾倾山和宁茴也被惊动了,一起留在医院里陪着顾眉生。
昏睡中的顾眉生被梦魇深深地折磨着。她梦见顾鸿华用枕头生生闷死了她刚刚出生的孩子……
顾眉生陡然睁开眼,呼吸急促,冷汗流满了全身。
栾亦然用湿毛巾温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喉头滚动,他正努力隐忍着浓重的心疼,“做噩梦了,是不是?”
一旁,张小曼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顾眉生不知道,就在她醒来的前一秒,病房里的四个人都听到她哭着大喊栾亦然的名字,听到她声音哽咽地说:“栾亦然,救孩子……”
宁茴轻轻侧过身,手扶着丈夫的肩膀,隐隐心酸。
27日中午,张小曼回到秋波弄的时候,顾鸿华正与顾云礼在客厅吃午饭。
她想起眉生因为顾鸿华吃的苦,受的惊吓,再看他们父子这样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一阵心火就这样莫名地涌上了心头。
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扯动桌布,满桌餐盘悉数跌碎在了地上。
顾云礼没有说什么,他叹了口气,柱着拐杖离开了饭厅,慢慢走到厨房,对佣人说:“熬一锅鸽子汤,给眉生送去医院。”
顾鸿华沉默静坐,气色很差,但他什么都没说。
张小曼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了水上居。再出现的时候,她手中多了一个行李包。
顾鸿华站在秋波弄的大门口,“你要去哪?”
张小曼说:“去哪里都不要紧,最要紧是我不想再与你生活在一起。”
顾鸿华一双深邃的蓝眸间写满了荒芜:“连你也怪我。今时今日的顾鸿华,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吗?”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说:“你听说过一个词吗?”
顾鸿华沉默看着她。
“天谴。”张小曼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波弄。
顾鸿华突然追了上去,一把用力地抓住了张小曼的手,眼中雾水蒙蒙:“我做错了吗?栾亦然作风嗜血,你知道白沫先是怎么死的吗?白沫先是被栾亦然活生生地扔进鳄鱼池里,被撕咬而死的。尸骨无存。”
“他骗我。他骗得我顾鸿华如今一无所有。我怎么能把眉生嫁给他呢?我怎么能让眉生为了他而受生子之痛呢?”
“他抢了我的财富,抢了我的公司,抢了我辛苦奋斗了三十年的一切。他现在还要抢我最宝贝的女儿!他凭什么?!”
顾鸿华攥着张小曼的手越握越紧,“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栾亦然绝对不会是眉生的良人。他不是!小曼,你难道就不考虑眉生将来的生活吗?顾家没有钱了,没有了家底,眉生以后嫁去婆家该如何立足?”
张小曼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顾鸿华,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非对错,价值标准不是由你来评判的。眉生那样努力地想要维持这个家的平和。她爱上栾亦然有什么错?她为心爱的男人怀孕生子,又有什么错?”
顾鸿华听到最后一句话,倏而大怒,一巴掌甩在了张小曼的脸上:“错!错!错!大错特错!”
张小曼吃痛,用力甩开他,绝尘而去。
顾鸿华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身后,顾云礼轻叹口气,说:“云卿啊云卿,听到眉生怀孕,你到底还是失了理智。”
顾鸿华心魔横生,硬生生咬碎了自己的舌头,一股甜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他恨:“为什么她们母女都是这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