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侄女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科尔沁的女人害的。虽然这里头没海兰珠什么事儿,可若没有海兰珠在这里独占专宠,她的侄女又何至于心灰意冷,年纪轻轻便说什么青灯古佛的话!
这会儿皇太极离席不在,她更懒得搭理旁人,只跟富苏里宜尔哈说话,“来,快尝尝这个,这个厨子的手艺可真不错,自从我嫁到大金国,都有多少年没尝到过这么地道的叶赫烤肉了,难为皇太极竟大老远地找来手艺这么好的叶赫厨子。”
海兰珠只低头抿着杯中的鲜奶,自她有孕,别说酒了,他连茶和蜂蜜水都不许她喝,只有这鲜奶又滋润又有营养,便成了她每日的饮品。
“兰妹妹最近身子可还好?小阿哥没难为你吧?”
海兰珠抬头,竟是富苏里宜尔哈坐在对面关切地望着她。
“还好,多谢姐姐关心!姐姐最近身子还好吧?腿还疼吗?”自那日落水,富苏里宜尔哈便落下了个腿疼的毛病,尤其是天冷潮湿的时候,更是酸痛得厉害。
“无妨,都是些小毛病,如今天儿一天天暖和了,也就好多了!”她轻轻一笑,又若有所思地看看海兰珠身旁的空位,“表哥也是,说是给我做生日,竟只留你在这里,他不晓得你如今身子不好,得要人照顾吗?竟也放心地一去不回!”
海兰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觉他这回更衣的确是时候长了些,再看看自己对面空空如也的席位,心突然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合欢
“布木布泰离开多久了?”海兰珠示意塞娅过来,在她耳旁悄悄问。
“这,奴才没留意,似乎大汗去更衣前她就出去了。”塞娅心中也是一惊,这个二格格可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前些日子看她也还算老实,怎么这会儿就按捺不住了不成?
她白皙纤长的细指轻敲着面前的奶杯,塞娅会意地端起桌上装着鲜奶的银点翠寿星龟鹤壶,满满地斟上一杯鲜奶。海兰珠轻轻端起杯子,就在将要沾唇的瞬间,塞娅躬身放壶的身子轻轻一歪,正碰在她端着杯子的手上,她的手一晃,一杯奶汁全都洒在了自个儿的身上。
“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格格怎么样?没烫着吧!”
塞娅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海兰珠慌慌张张地用帕子擦着身上浓稠的奶汁,为着今天是富苏里宜尔哈的生辰,她特意穿了一身石榴红的百蝶穿花缎袍,石榴红的颜色最不禁染,此时洒上奶汁的地方变显出深深浅浅的奶渍污痕,极是难看。
“你平日不是挺机灵稳重的嘛,怎么这会儿竟这么毛手毛脚的!”她轻声埋怨着塞娅,却也没有过多责罚她的意思。
“自个儿没拿好就别怨奴才!这么多亲贵贝勒都看着呢,这浑身狼藉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给大汗丢脸!”坐在上首的格佛贺颇有些不耐,开口教训道:“还不快回去换身衣裳呢,这要是再吹了风受了寒,岂不是又给大汗添乱!”
“是!”海兰珠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倒叫旁边那些命妇福晋们暗暗夸一句,这个兰福晋好涵养,难怪能得大汗专宠呢,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情,只怕以后的大福晋还真就是她了!
海兰珠无心揣摩算计这些福晋命妇的心思,一离开清宁宫便带着人快步往布木布泰的西侧宫赶,如今富苏里宜尔哈一心向佛,早搬到偏僻的斋宫里,每日吃斋念佛去了,这西侧宫如今就她一个主子在。
一进院门儿便见两个侍女在寝殿门口守着,寝殿里大白天的竟帘幔低垂,凭空令人生出几分遐思。
一见海兰珠带人进来,两个侍女一边大声见礼,一边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左支右绌地想要拦住她们的脚步,被塞娅一个眼色,便让身旁跟着的侍卫将两人拽到了一旁。
海兰珠脚下一阵风似地奔进内室,心中气恼不堪,虽明白皇太极多半是遭了布木布泰的道儿,可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好妹妹,这口气叫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姐姐,姐姐,您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不是有意勾引大汗的,您别生气啊!”她才刚踏进内室,布木布泰便衣冠不整,哭哭啼啼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险些将她撞倒在地,塞娅和卓娅慌忙扶住了她,却是怎么都掰不开布木布泰的手。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汗,大汗他喝多了酒,姐姐,我也是被逼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海兰珠狠狠一掌掴在她的脸上,“喝多了酒?被逼的?没办法?他出去更衣的时候脑子清楚得很,走路都不用人扶,你跟我说他喝多了酒?还被逼的,没办法?你用了什么下贱的手段你自己清楚!”
眼前的一幕彻底激怒了海兰珠,凌乱的床榻,低垂的帐幔,昏暗的内室,这一切分明都在告诉她,这是早有预谋的,她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就等着皇太极上钩呢!
而皇太极呢?低掩着的帷幔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床榻上一个模糊的人影,“皇太极,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是敢在她有孕的时候跑出去跟其他女人翻云覆雨,她绝不会饶了他!
“兰儿,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惊诧莫名的声音蓦地在她身后响起,令她倏然一惊,猛地转回身去,惊喜地看着被苏茉儿搀扶着的摇摇欲坠的身影。
“皇太极?你这是怎么了?”她猛地挣开布木布泰的手,在塞娅和卓娅的搀扶下扑了过去。
他的神智还算清明,只是似乎比方才离席时醉得更厉害了,身子站都站不住,全靠苏茉儿在一旁拼命搀着,才勉强没有趴到地上。
她上前从苏茉儿手中接过他的手,又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兰儿,我有点儿难受!”
自苏茉儿搀着他一出现,布木布泰的脸上便是一片青灰,满脸见鬼般的神色,此时骤然回过神来,猛地扑了上来,“姐姐,姐姐,你该相信我了吧!大汗只是喝多了酒,我让苏茉儿陪他去偏殿换衣服,姐姐,我真的没有——”
随着她身子靠近,一阵淡淡的馨香传来,海兰珠还没觉怎样,皇太极的脸上却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潮红,“兰儿,兰儿——”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股沉沦的味道。
海兰珠大惊,瞪着布木布泰的眼睛似要喷火,“还不靠后些!你真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布木布泰原以为他没中招儿,不想才一靠近他便有了这样的反应,一时心头大恨,她原想跟海兰珠解释说她跟皇太极一点事情都没有,一切都是海兰珠自己想多了,可如今却有些越描越黑的意味。
可皇太极那边的情况却有点失控,他的眼睛微微泛红,似乎有些迷茫,有些冲动,拉着海兰珠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松开,头一个劲儿地往她的怀里扎,海兰珠又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又怕众目睽睽之下,他做出什么不堪的举动,到时候他们可就都没法儿见人了!
“快去叫范先生!”她随手抓起一旁桌上的茶壶,里头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茶水,她也顾不得了,举起来冲着他的头便浇了下去。
范先生赶过来的时候,皇太极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还有点儿口干舌燥,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灌着茶水。
待把过脉,听范先生说他只是中了点媚毒,如今被冷水一浇,已经没什么大碍,只需多喝点水,将体内残存的毒素排出来就好,海兰珠这才松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又是幽怨,又是庆幸。
他点点头,“只是不知这毒是从哪里来的?”
范先生低垂着头,努力想要忽视皇太极鬓边残留的那几根茶叶,他不敢抬头,生怕一个憋不住,当场笑出声来,“回大汗的话,这毒又叫合欢,分为雌雄两种药料,分别接触它们中的任何一种,都是无碍的,但要是在接触了其中一种之后,再接触了另一样,那便——”
见范先生吞吞吐吐,似有什么话难以出口,海兰珠一想便也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原本满是气愤的小脸儿微微泛□□儿红晕,“那,真的对身体没什么损害?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范先生老脸一红,头埋得更低,能有什么隐患?只要男女欢好,这毒自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眼前这位肚子里正揣着个宝贝疙瘩,而远处那个衣冠不整的只怕难逃干系,要皇太极跟谁欢好?他要敢把这话说出来,别说眼前粉面含嗔的海兰珠要恨死他,就是那皇太极也得吃了他!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再保证这毒对身体没什么大妨碍,“幸好这不是什么刁钻的媚药,多喝点茶水,过上几个时辰自然就排干净了!”
把心完全地放回肚子里,海兰珠挥挥手示意旁边不相干的人都退下,这才有工夫去处理一直跪着哭哭啼啼喊冤的布木布泰。
“行了行了,哭,你还有脸哭!看看你办的这都是什么事儿?皇——大汗的一世英名差点儿就毁在你手上了,你还有脸哭!”
“姐姐,我是真的冤枉啊!我真的只是叫苏茉儿扶大汗去旁边偏殿里换身干净衣裳,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海兰珠扬起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哦?那不知苏茉儿给大汗换的衣裳在哪儿呢?我怎么瞅着大汗身上这身衣裳有点眼熟呢?”
苏茉儿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格格,您在说什么啊?奴婢奉您的命将大汗搀到这边来,您什么时候说要奴婢去给大汗换衣裳了,大汗的衣裳不都在您这里收着的吗?”
布木布泰怒极,这个苏茉儿,平日里倒挺机灵的,怎么这关键时刻就这么蠢笨了呢?她就不会先把事情抗下来吗!
布木布泰咬咬牙,只要能抗过这一关,以后她还有的是机会,绝不能叫海兰珠发现她的秘密,绝不能!她猛地起身扑向苏茉儿,拼命撕打着她,“你个偷奸耍滑的小蹄子,叫你去给大汗换衣裳,你竟敢对大汗下毒,你是不想要命了你!”
苏茉儿在她的掌下左躲右闪,拼命护着自己的头脸,“格格,格格您说什么呀,那药你不是抹在自己身上了吗?奴婢什么时候碰过那药了?奴婢知道自个儿办事不力,耽误了格格的好事,可奴婢真是按照格格的吩咐做的啊!便是榻上的人,都是您安排奴婢——”
“啊!”布木布泰一声尖叫,被苏茉儿唬得魂飞魄散,这个丫头今日当真疯魔了,竟把这么不要命的话说了出来,她该怎么办?榻上的人,榻上的人又是谁?她只顾在众人面前撇清自己,竟忘了榻上还有一个大活人在,大汗如今好好的坐在这里,那榻上的人又是谁呢?
苏茉儿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海兰珠,她方才只顾紧张皇太极的身体,倒忘了这一茬儿,内室里光线虽暗,帘帏虽是挡得严实,可透过那青纱幔帐,还是能看出里头躺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皇太极,便好好的坐在这里了,那,榻上的人,又是谁呢?
☆、复仇
“姐姐,我冤枉,我真的冤枉啊!那人,那人我不认识,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里,我也不知道啊!”
布木布泰唬得面色如土,拼命拽着海兰珠的衣摆,还想再狡辩,却不想被海兰珠挥手打断了,“我的好妹妹,你当真以为咱们都是傻子吗?范先生还未走远,你真以为自个儿身上的药他验不出来?我可是为了给你留脸面,才把他们都支出去的,若叫他们知道了,你还要不要做人?看看你身上的衣裳,你这是什么样子,咱们进来之前,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到如今,您还妄想能混过去不成?”
海兰珠被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丫头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竟连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还真是好胆色,好心计啊!只是,那榻上的人又是怎么回事?一边儿给皇太极下药,想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一边又跟别人同床共枕,她想做什么?她莫不是疯了不成!
“尼喀,去把榻上的人请出来,叫咱们都见识见识吧!”
海兰珠还在犹豫,榻上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她没心情去探究布木布泰的私生活,可皇太极却已经发了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明目张胆地给他带绿帽子不说,竟还想将事情栽到他的头上,今日只差一点儿,他可就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会伤了兰儿的心他就怒气难抑,一想到兰儿可能会因为这个跟他生分,甚至从今以后再不理他,再不原谅他,他就心焦,这里头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不能轻易放过他,他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后悔!
眼看着尼喀大步走向内室的床榻,布木布泰满眼都是绝望,她匆忙从宴席上赶回来的时候,床上的人便已经在那儿了,她还以为是苏茉儿手脚利索,连看都没看就让两个丫头在外头守着,也无暇去想苏茉儿不在这里照应,又出去做什么了。她只想着赶紧将衣裳脱了,做出个酒后乱性的场面,她的终身便不愁了!
可没想到,她衣裳还没脱完,海兰珠便跟了过来,她的消息竟然这么灵通!更没想到里头躺着的人竟然不是皇太极,如今她被人逮个正着,便说是捉奸在床也不为过!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死丫头!你倒是快说话呀!”海兰珠又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她有了心上人不要紧,只要她说一声,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以替她去跟皇太极求求情。
这时候的大金国还没有汉人那些伦理纲常,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事情屡见不鲜,这也是为什么前些日子皇太极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刚安带着哲哲走。在他们看来,既然跟这个女人已经没了感情,那自然可以放她再去寻找喜欢的男人,他甚至还想要给富苏里宜尔哈找个依靠!
她有理由相信,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成全她们,到时候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会替她备份厚重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喜欢的人!可这丫头,这办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她这是想在他面前炫耀她的赫赫“战功”吗?她这是怕自己死得不够难看吗?
布木布泰狠狠闭上双眼,床帐里头是谁,她已经不想听,不想看了,她只知道,她失手了,她被人算计了,今天,她必死无疑,绝不会有什么活路了!
尼喀一把揭开青纱幔帐,待看清里头躺着,睡得正香的人,身子蓦地一怔,回头迟疑地看了皇太极一眼,似是有些手足无措。
“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要是手酸脚软没力气就给我滚回家养老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皇太极见他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兜头盖脸地就是一阵怒骂。
尼喀不敢再犹豫,一把将床榻上睡得正香的人提溜了出来,“噗通”一声扔在外间的地上。
“啊!”那人美梦正酣,突然被抛到坚硬的地上,顿时一声惨叫,满面怒容地坐了起来。
海兰珠的心猛地一颤,竟然是他——多尔衮!
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算,是他们两个找到自己的真爱了吗?只是这布木布泰既然已经跟多尔衮好上了,又为什么还要对皇太极下药,这事,多尔衮知道吗?
坐在上位的皇太极却无心去想这些八卦,他的脸都快气绿了,“十四弟好睡啊,要不要哥哥替你找两个美人儿消遣消遣啊?”
多尔衮一坐起来才发现他竟是坐在地上,周围一圈儿人目光各异地看着他,鄙夷,唾弃,幸灾乐祸……
他诧异地望向怒气勃发的皇太极,“大汗,这是怎么了?臣弟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真的不明白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