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富苏里宜尔哈气愤颤抖的模样,豪格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快意与狠戾。哈日珠拉满意地将眼神从豪格脸上移开,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虽快,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这个豪格,果然是故意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他额娘报仇?她的心里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可他没脑子吗?他额娘的死怎么可能真跟富苏里宜尔哈扯上什么关系?她们之间并无多少利益冲突,这么做对富苏里宜尔哈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怎么可能这么傻!
连她都知道富苏里宜尔哈没有下手的动机,他会想不明白?有这个动机的只有一个人!
蓦地,她的身子一僵,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下手的是谁,她明白,他的心里也清楚。
在他的心里,眼前这些女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他的额娘没了,他便把气都出在她们身上。
一个是害死他额娘的嫌疑人,虽然明知她也是被冤枉,被算计的那一个。
一个是侩子手的亲侄女,虽然跟那侩子手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
可无论哪一个,他对她们都没什么好感。
他的额娘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他恨透了在场的每一个女人!
看着她们反目成仇,看着她们自相残杀,他的心里充满了快意,仿佛他额娘的仇恨,也跟着消减了不少!
☆、情调
“格格快歇歇吧,这些我来做就好!”卓娅上前想去接哈日珠拉手中的喷壶,“这东西太重,小心一会儿又嚷肩膀疼!”
哈日珠拉轻轻一笑,手下却并未松,“把这两盆浇完就好了,哪有那么娇贵了!”
她穿着一身泼墨山水白绫袍子,头上只松松的打了一根大辫子,什么首饰都没戴,就那么素面朝天地站在一溜的菊花跟前,越发显得花艳人清。
皇太极看着眼前清丽娇俏的哈日珠拉,心里却一阵发沉,好容易得到那个位子,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跟她结成百年眷侣了,不想竟又出了那样的波澜,他该怎么跟她说呢!
放弃哈日珠拉?不!他做这一切可不是为了什么汗位,即使这个位子在他们的眼里尊贵无匹,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他迎娶她的一个踏脚石,若没有她,他还要那位子做什么!
“咦,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哈日珠拉好容易浇完那最后的几盆菊花,放下手中沉重的喷壶,一抬头竟看见他在门口站着。
她快步跑过去,因着不习惯那高高的花盆地儿,她一贯都是只穿软底鞋,跑起来也不费力。
“怎么,做了大汗,便连架子都大了,没人迎接便连门都不进了?”她嘴里调侃着他,心里却微微有些心疼,这些日子没见,他瘦了,眼底一片乌青,显然这些日子操心忙碌,也没休息好。
听着她的抱怨,他枯瘦的脸上不免露出一分好笑的神色,三日前留在他心底那片阴影也终是烟消云散了,“什么大汗,我只要你!”
罢了,便是那天塌了,也自有他在上头顶着,他还不信了,那些人能把他压扁了?什么父汗遗命,从那乌拉那拉氏嘴里说出来的东西能信吗?那个女人果然是个祸害,叫她下去陪父汗,还真是个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拉着她的手走进内室,坐到窗前榻上,他细细跟她交待,“如今我虽继任了汗位,可父汗终究是新丧,我不能在这时候迎娶你,只能等出了孝期再办。你这时候便随我进宫,却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没个名分,只怕那起子奴才会小瞧了你,叫你受委屈。可你若不进宫,我又离不开你,这可怎么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自他进门起便觉出他有心事的哈日珠拉莞尔一笑,“那不是正好?我正怕进了宫会拘束呢,趁这段日子,我要好好出去玩玩儿,散散心,以后进了宫,再想无忧无虑地出门可就难了!想来这时候不会有人再钻出来杀我了吧,大汗?”
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他的心里隐隐有点心酸,脸上却带上了几分凶狠,“还想撇下我一个人出去玩儿,有好事也不想着我,亏我这么忙还赶回来陪你,该打!”
他作势要打,她可怜兮兮地讨饶,“大汗,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下回再不敢了!”
他徒劳地放下手,将她揽进怀里,嘴里不满地嘟囔:“大汗大汗,谁要做这破大汗,还得跟你分开,你就呕我吧!明知道是大汗还对我这么不敬,满嘴里你呀我的。”
说到末了,自己也忍不住发笑,“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多带上几个人,尼喀阿布凯他们都带上,若有点什么意外,他们也能抵挡一阵,毕竟我这大汗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你放心,我不过说说罢了,谁还整天没事往外跑呢。”她偎在他怀里,手指把玩着他的辫梢儿,“对了,有几件东西,这些日子忙着,都没给你看呢,你等我。”
他愕然地看她飞快跑进帷帐后头,不禁好笑,什么好东西还藏得那么严实,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过被她随手撂在床边妆台上的梳妆匣子里,这又是什么宝贝了?
不过片刻,帷帐后头窸窣的声响停了下来,帐帘一抖,一个一身月白福禄团花暗纹袍子,玫瑰紫巴图鲁背心的俊俏小公子便站在跟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样,好看吧?”她得意地扬起笑脸,这两身衣裳做好很久了,跟做给他的那两身一模一样,只是一直没机会穿给他看,如今好容易他来了,可不得赶紧拿出来献宝呢。
他怔怔地看着她,就在她等着他的夸奖等得心焦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我说怎么一听不用进宫就那么高兴呢,感情是早就想好出去鬼混了,我又没说拦你,至于早早就把衣裳都预备好了吗?”
她愕然,之前他没回来的时候,她预想了很多他看到这身衣裳时的情景,欣喜的,惊奇的,可没有这样不解风情的啊!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扯这背心的衣角给他瞧,“你好好看清楚,这料子,这式样——”后头的话被他堵了口中,只余一片呜咽。
直到怀里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化身呜呜低吟的小猫,他才松开了手,“你就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又没人拦着你,穿成这样,平白地引人注目。”
哈日珠拉伏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忿忿然——这叫情侣装,你懂不懂?情调,情调啊!
高高在上的男人看了怀里气急败坏的小猫一眼,“不过,在家没事的时候,穿着玩玩儿倒也未尝不可。”
他看着小猫骤然瞪大的眼睛坏坏一笑,在她的唇上轻啄一口,“跟我一起穿,只穿给我看!”
哈日珠拉的脸霎时便红了,刚还以为他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冬瓜,却不料这么快就原形毕露,竟是个货真价实的闷骚男,还是个占有欲极强的闷骚男。
“凭什么?我好容易才做起来的呢,又不是睡衣,不能穿出去多可惜!”她嘴上不满,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反正以后出门的机会也不多,跟他一起穿,她好像做衣裳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心里的坏笑还没显在脸上,他便咧开了嘴,重重点着头,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这主意不错呢,当睡衣穿,可不就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瞧了!”
她的脸霎时红得似熟透了的苹果,趴在他的肩头再不要抬起来,真是丢死人了,她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
皇太极又在他的东厢房住了最后一晚,因着塔娜夫人和吴克善明日便要回去,他只得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
正堂的灯亮个一夜,他的心也跟着酸酸甜甜,揪得紧。才团聚了几天,便又要同额吉和哥哥分开,想必哈日珠拉心里一定有很多不舍吧,只盼她别太伤心才好。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哈日珠拉才趴在额吉怀里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带鸡叫三遍,塞娅和卓娅端着洗漱用的东西唤她起来时,两只眼睛都是红红肿肿的。
塔娜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不过在这里陪了她大半个月,便提心吊胆,似过了一年般漫长,想想女儿的处境,她哪里放心得下!
可不放心也没办法,她必须得回科尔沁了,况且就算她在这里也一样是帮不上什么忙,倒没得叫人说女儿的闲话,而她若能回去稳定好自己的地位,多少对女儿也是个帮助。
好在如今四贝勒已经即位,她心里一顿,以后就是大汗了。看他对女儿的样子,倒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想来也一定不会亏待了哈日珠拉,这样她便也稍稍放心了,只要有他护着,哈日珠拉便也吃不了什么大亏。
简单梳洗了下,因着要赶路,身上便只穿几件家常衣裳,倒都是极轻便暖和的。头上也只梳个简单的发髻,什么繁复沉重的首饰都没戴。
塞娅和卓娅端上来的早餐也没吃几口,虽然两人都在忙着向对方的盘子里挟食物,努力地劝对方多吃些,可又哪来的胃口呢!
“额吉不多吃些,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我哪里放心得下呢!”哈日珠拉无奈地又给她挟了块点心,“额吉便多吃点吧!”
塔娜夫人不忍拂了女儿的意,又逼着自己吃了大半块点心,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拉着她的手细细地嘱咐了一回。
“你姑姑虽说做得不妥,可也终究是他的正妻,想必一个大妃的位子是跑不了的,你以后对她可得恭敬些,毕竟是自己的亲姑姑,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到时候科尔沁在后宫便占了三席,谁也不敢小瞧了你们!”
哈日珠拉心中有些不以为然,那哲哲若当真还念着同出科尔沁一脉,念着她是她的亲侄女,便不会对她做出这么多事了,如今别说是她哈日珠拉,便是布木布泰,都未必容得下,可想归想,为了让塔娜夫人安心,她还是点点头,低低应了下来。
塔娜夫人长吁一口气,这样她便放心了,那哲哲毕竟在大金经营多年,那份势力,可不是初来乍到的哈日珠拉和布木布泰说动摇便能动摇得了的,这时候跟哲哲翻脸,可不是以卵击石了,就算赢了,也叫其他女人看了笑话不说,得利的还不是那些女人!
这些日子她可算是看清楚了,那个叶赫那拉氏,仗着是皇太极的表妹,可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呢,若哈日珠拉当真同哲哲两败俱伤,她可不是得高兴死了。
☆、分离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饭后正待清点行李,不想巴彦又带着一群奴才抬来十几口大箱子,“今儿一大早,爷便吩咐奴才,叫把这些东西送过来,他事忙,赶不及送夫人了,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夫人和寨桑贝勒,还有吴克善台吉的,请夫人和格格过了目,奴才便抬出去,叫他们装车了。”
“这——”塔娜夫人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一溜儿十几口大板箱,这么多东西,他们可怎么带啊?更何况,这礼也太重了,以往,便是送给整个科尔沁亲贵的礼,也没这么多啊!
“爷说了,这些不是虚礼,他不能来送夫人,心中本就惭愧,若夫人再不收下这个,他心里可就更要过意不去了,请夫人务必收下!”巴彦满脸堆笑,安抚她道:“至于路上,夫人更不必担心,希福大人奉命正要去科尔沁,正好同夫人和台吉一路,有他们在,便是再多几口箱子也带得了。”
塔娜夫人在才没了话说,更何况她也明白,皇太极这是在给哈日珠拉撑场面呢,有了大金国新任大汗送去的厚礼,科尔沁的那些个人精们再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那可就白活了。
巴彦偷眼瞧了哈日珠拉一眼,见她只低头看那礼单,并没有别的吩咐,便行个礼,带着那群奴才退了下去,这十几口箱子又大又沉,要装车绑缚好了,可得花不少工夫呢。
这边哈日珠拉将手中的礼单递给塔娜夫人,“额吉瞧瞧,可还满意?若还有什么遗漏的,这便叫他们开小库房给额娘找去。”
塔娜夫人只管念佛,“哪里有什么遗漏,是多出不少东西来才是。”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手中的礼单,这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黄金二百两、白银一万两、金茶器一套、银茶器两套、银盆一对儿、缎一千匹、具鞍辔文马二十匹,冬夏锦袍两套,貂裘两件……
“哈日珠拉,这——”她目瞪口呆地看看女儿,这么大一份礼,她可怎么敢收呢!
“给你了你就只管拿着,反正方才你都跟那些个奴才说了收下了,这时候还要再退回去不成?”哈日珠拉打趣着她,“再说了,你把女儿养这么大,就这么嫁给了他,不比这些个死物贵重啊!难不成女儿还不如这些个死物值钱?你只管收下就好,要真算起来,你还赔本了呢!”
塔娜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抬手剜了她额头一下,“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没个忌讳的,这种话也是能拿来混说的!”
有哈日珠拉这一番诙谐打趣,她心里的忐忑虽是消了些,可终究还是有些不安,要知道皇太极当初迎娶哲哲的时候,赏给科尔沁亲贵的礼物,还没这一半多呢,她怎能不觉得烫手呢!
再往后翻翻,却都是些零碎物件儿,可论起价值来,比起前头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金镶白玉首饰一套,红珊瑚头面首饰一套,白玉鸳鸯佩一对儿,和田玉香囊一对儿,双合如意白玉镯一对儿、累丝联珠纹金镯一对儿,赤金点翠松灵祝寿头箍一对儿,攒珠累丝双鸾衔寿果金簪一对儿,赤金缠丝莲花盆景耳坠一对儿,赤金镶宝荷莲螃蟹耳坠一对儿,金嵌东珠累丝龙凤顶圈一对儿,还有珍珠毛皮袍、银鼠皮袍、白狐皮袍、猞俐皮袍各一件,猩红毛毡帘两挂、蜀锦十匹……后头还有些古玩字画摆设等物,那价值已经无法估量了。
见塔娜夫人迟疑了下,又想说话,哈日珠拉抢先道:“前头那些是给那些亲贵们瞧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拿出些来分给他们,这后头却是他孝敬您的体己东西,额吉只管收着就是。额吉只管记住一句话,您的女儿可比这些东西值钱多了,如今您把女儿都给了他,他便是拿座金山来,您也只安心收着便好!”
塔娜夫人叹口气,“傻孩子,额吉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过得幸福安乐不受委屈,额吉便是什么都没有,心里也是比蜜甜的。”
一句话说得哈日珠拉也红了眼眶,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什么时候,儿女都是他们心底最深,最甜蜜的牵挂呢!
在塔娜夫人怀里又撒了半天娇,外头吴克善可是等得急了。从大金国到科尔沁,这路途可不近,他们出远门儿,每日在哪里打尖儿,在哪里住宿,都是有数的。如今因着那小山似的礼物,他们已经耗费了不少工夫,路上已然没了打尖儿的工夫了。再耽误一会儿,只怕天黑时连宿头儿都到不了,荒郊野外的,再带着那么几大车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
听着吴克善的催促,哈日珠拉也只得离开塔娜夫人的怀抱,“额吉保重好身体,不要挂念我,有什么事便写信告诉我——”
话到最后,终是哽咽,送了又送,别了又别,也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塔娜夫人一步一回头地上了车,渐行渐远……
傍晚皇太极回来时,哈日珠拉还在榻上歪着,眼角微微泛红,眼眶底下更是一片乌青,梦里额头都是蹙着的,仿佛极不舒坦,看得他的心顿时便揪了起来,轻轻坐在她身边,伸手抚上她的眉梢,她的眉浓而黑,斜斜的直入鬓角,随着他的抚触,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委实勾人心魂。
他玩心大起,轻轻俯身,含住她挂着珍珠流苏的娇俏耳垂,对着她的耳朵呵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