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满脸横肉屠夫样的汉子把肩上的棺材一扔,揎拳掳袖地就要往上冲,后头抬棺材的人没有防备,一时前头失了支撑,“唉,唉!”地喊了几声之后,连人带棺材“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场面一时更乱,几个孝子贤孙扑在棺材上痛哭流涕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那两个一心要把事儿闹大的汉子一起冲到尼喀面前,一左一右,眼看两只铜锤样的拳头便要招呼到尼喀的脸上。
尼喀眼皮都没抬,只向旁边轻轻一闪,便轻巧地避过了这来势汹汹的拳头,脚下轻轻一勾,两人顿时向前扑了过去,双双栽了个狗啃泥。
塞娅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院门前除了“哎呦”呼痛的,便是痛哭流涕,指天骂地的诉冤的,却自始至终都没人站出来说明原委,那棺材里到底装的什么人?当这四贝勒府是什么地方,竟敢抬棺来这里闹事,当真是活腻了不成!而闹了这么久,他们连这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来闹事的都不知道!
“你们若当真有冤屈,自然有说理的地方,可在这里一言不发就放肆胡闹,当真以为贝勒爷不在家就没人能奈何你们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有脑筋清楚的就站出来说明白了,否则就别怪格格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不想塞娅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立时便有那“哎呦”呼痛的妇人,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她怒道:“就是她!就是这个塞娅,那天就是她把那点心端出来,逼着老奶奶吃下去的!”
一语惊醒犹自痛哭的众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小贱人就算不是主谋,至少也是个帮凶,侩子手,先扒了她的皮给老太太报仇啊!”
地上趴着的两个屠夫方才正摔在塞娅跟前,这会儿一使眼色,双双上前便要拉扯塞娅。
尼喀站在远处一惊,他离这两人还有些距离,这会儿便是冲过去也晚了,这塞娅可是哈日珠拉格格跟前最得脸的丫头,若当真在他的面前被这些混人伤着,那可怎么好!
两个屠夫咬着牙,双目狰狞地瞪着被吓呆了的塞娅,先逮住了这个小贱人,再逼着这些人把他们放进去,就算他们不放,他们也能趁乱闯进去。只要见了那哈日珠拉,就不怕她还能飞到天上去!
想想临来时那人的交待,只要这事成了,那哈日珠拉坏了名声,贝勒爷必定是不要她的,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他们兄弟!
塞娅已是吓得腿都软了,怔怔地站在那里,连躲闪都忘了,眼看这两个凶神恶煞似的人便要抓上了她的胸脯,却不料斜刺里闪出一个人,连着飞起两脚,将两个粗蛮的壮汉给踹飞了出去。
“多谢!”塞娅扶着那人伸过来的手,勉强站稳了身子,抬头看看,却是昨晚那粗豪实诚的汉子。
见她抬头看他,那汉子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话,只红着脸道:“这里乱得很,这些人都是些不讲道理的,姑娘还是进去吧,若是一个不小心伤到姑娘就不好了!”
塞娅点点头,她虽被吓住了,可那人说的话却一个字儿都没落下,都被她听进了心里,那人说是她端出来的点心逼他们的娘吃下去死了,除了那天奉哲哲的命来送点心的那个老嬷嬷还有谁?这事八成跟那四福晋脱不了干系了!
只是这事都过去多少天了,就算那点心真有毒,那人也早该死了,怎么这时候才来闹?不,他们压根儿就不该来闹!这里是什么地方,别说是点心有毒,误伤了个把奴才,便是主子心里不高兴,当真一顿板子打死个瞧着不顺眼的奴才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够蹊跷,那四福晋不是最重规矩吗?什么时候这四贝勒府竟是谁想来闹事便能来闹的了?还抬来了棺材,就一点都不嫌忌讳吗?
她想回去跟哈日珠拉复命,那些来闹事的人却不肯就这么放她离开。原本已经被尼喀吓住的那些个孝子贤孙们,此时见了塞娅,立时便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又精神起来,纷纷哭叫着便往这边冲。
院子里的哈日珠拉气红了眼,抬脚就要出去跟他们理论,就算那点心当真有毒,他们也该去闹哲哲而不是她哈日珠拉吧!哲哲放任这些人来她院门前闹事,这就是她口中引以为傲的好规矩!
卓娅和几个丫头婆子死死拉着她,“格格不能出去,格格什么身份,他们又是哪个牌儿名上的人?值当格格亲自出去跟他们对嘴?就算是驳倒了他,也没什么光彩,倒叫旁人笑话格格跟个奴才一般见识,没得失了身份!”
话虽如此说,只心头这口气却是难咽下,更何况方才这一通吵闹,外带着动手呼痛的声音,也不知塞娅如何了,她哪里放心得下!何况再由着他们闹下去,只怕她哈日珠拉草菅人命的名声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外头一叠声儿地喊着要塞娅偿命,塞娅却是一咬牙冷静了下来,格格自是不能出来跟这些混人理论的,格格只要一露面,不管有理没理,气势上就先输了。更何况这些人本就是无理取闹,背后若没人放任撑腰,借他们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这根本就是那四福晋使了一群上不得台面儿的奴才来给格格难堪,背后还指不定藏着什么坏水儿呢!
“今儿那哈日珠拉若不给咱们一个交代,咱们就砸了她的院子,把她跟这小贱人塞娅一起拉到娘的棺材前磕头赔罪!”一个贼眉鼠眼,颊上长着一颗硕大黑痣的猥琐“孝子”大声地嚷嚷着,引起同来的一群人乱哄哄地跟着起哄。
尼喀额上青筋直跳,还叫哈日珠拉格格给个奴才磕头请罪?好大的口气!他上前一步便想再赏他们一人一个耳光,好让他们闭上那张臭嘴,却不料塞娅竟上前一步拉住了他。
她拉着尼喀的袖子,腰背挺得笔直,冷冷地扫了眼前这些跳梁小丑一眼,“敢直呼格格的名讳,对格格口出恶言,按规矩该当何罪?”
☆、烂泥
塞娅嘴里说着,眼睛却看向躲在一旁的巴彦。
那巴彦一直缩在门口的角落里不敢出来,生怕那不长眼的棍棒拳脚误伤到自己,此时见塞娅望向这边,不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问他。
他赶忙扯扯衣裳站直了身子,“直呼主子名讳,对主子口出恶言,以下犯上者,仗五十!”
“好!”塞娅轻蔑地看着面前这些受人指使故意来闹事的人,“那就请大管家派人行刑吧!”
巴彦仰首挺胸,向着旁边同他一样缩手缩脚的奴才一瞪眼,“胆小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搬凳子,上板子!”
那些闹事的无赖初始还骂骂咧咧,故意挑衅似地说着各种污言秽语,并未料到他们当真敢打,直到那长长的条凳搬了出来,侍卫们开始两人一组上前拿人的时候,他们才慌了神。
几个满脸横肉,凶霸霸地汉子瞪着眼挥舞着拳头,还妄图跟侍卫们对抗,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纷纷拿起身边寻得到的家伙跟侍卫们打了起来,棍棒拳脚,连女人们的牙齿指甲都派上了用场!
一群没真正上过战场的侍卫们当真被他们这副不要命的做派给唬住了,竟开始节节败退起来。
“真是群没用的东西!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烧火棍吗!”尼喀在他们身后冷哼一声,要是他手下的人这么脓包,他早一个窝心脚踹过去了,不过想到这群侍卫在府里多年,都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倒也没法对他们过多苛责。
几个侍卫被他一哼,心中一凛,随即恍然,他们手里有家伙,还怕这群外强中干的泼妇流氓做什么,不过是群没脸的奴才,便是打死了也有后头的人兜着。
心里想透彻了,手上的招式也凶狠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便把这些闹事的一个个都按在了地上,因着人太多,行刑的板子条凳不够用,便先把为首的几个屠夫样粗蛮大汉按在凳子上,一五一十地打了起来。
知道塞娅是想拿这几个刺头儿杀鸡儆猴,巴彦也不含糊,专门挑了些粗壮有力的奴才去行刑。
这几个人在街面儿上横惯了,开始时还想充好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可惜几板子下去便现了原形。听着他们哭爹喊娘讨饶的声音,地上趴着的那些孝子贤孙并跟着帮腔打杂儿闹事的人,身子都吓得筛糠似的,抖得厉害。
那几个行刑的奴才一边狠狠打着手中的板子,一边偷眼瞧着巴彦和塞娅,要知道这五十板子要是当真狠狠打下去,可是会要人命的!
听着那些人撕心裂肺地惨叫,塞娅的脸色也是煞白,却努力挺直了腰,绝不能在这些无赖面前露了怯!
旁边替她解围的那个汉子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姑娘小心些!”
“多谢!”她回首感激地冲他笑笑,倒叫他红了脸。
见如今主事的两人都没有手下留情的表示,几个行刑的奴才相互使了个眼色,落下的板子更狠了起来,不过片刻工夫,那几个铁塔似的汉子便渐渐没了声息。
“回总管大人,这几个人已经没气儿了!”
巴彦回头看看塞娅,“塞娅姑娘,您看——”
塞娅冷笑一声,“福晋可是最讲规矩的,咱们也不能坏了府里的规矩不是?打!五十板子,一下都不能少,叫他们都记住,规矩就是规矩,绝不能枉法徇私!”
尼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都听清楚了吗?快点打!少一下,小心福晋发落你们!”
底下的人都纷纷打个寒颤,开始后悔不该听信那方婆子的怂恿,想那不着边际的好事,如今好处没捞到,倒先给自己挣了五十大板,哪怕是死了还得鞭尸!而当初许诺会站出来给他们撑腰的人,此时却不知躲到了哪里,连个面儿都没露,他们的生死哪有人问!
不等条凳上那五十大板打完,底下跪着的人便拼命朝前爬,“姑娘,姑娘,我们错了,我们不该糊涂猪油蒙了心,我们给您赔罪了,求姑娘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真是冤枉啊!”
“给我赔罪?你们给我赔的什么罪?你们冒犯的可不是我!谁叫你们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如今给我赔罪又有什么用!”她瞥了他们一眼,狡黠一笑,“冤枉?做了便是做了,以下犯上便是以下犯上,难不成还有人在后头拿刀逼着你们对格格不敬不成!”
那些人初时脸上如丧考妣,以为今日断无生理了,却不料她竟话锋一转,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有机灵的立马上前,“姑娘,这可当真是不怨我们啊!我们娘身子本就不好,那天回去就吓病了,奴才们家里本就穷,好歹花了点钱从街上请了个游医,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的,便信了他,不想一帖药下去,老娘就没了气儿。”
另一个接上话茬儿,“可不是,我们本想抓那游医去见官,不料那人跑得倒快,我们找遍整个盛京城也没找着他!本以为只能自认倒霉了,可那日方婆子过来找我们,说我们老娘是被格格给下毒毒死的,叫我们来找格格闹,一定要格格给个说法才行!”
“方婆子?哪个方婆子?”塞娅对府里的人不熟,一时还想不出这方婆子是何方神圣。
塞娅对府里的人不熟悉,巴彦却是对府中各处人等了若指掌,他心中稍一合计,便已了然,只是如今正审着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他倒要瞧瞧他们到底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
那几个人初始时缩手缩脚的,一个个都拼命往后缩身子,还不敢说,见塞娅又竖起眉毛瞪着他们,一个胆子稍大些的才强撑着上前,“姑娘别恼,怪只怪我们糊涂猪油蒙了心,做下这等要命的勾当,又怕说出来那方婆子背后的人饶不了我们!”
塞娅冷哼一声,“你们怕他们不放过你们?你们不说,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跟那几个死了的作伴!”
那几个人都慌了,“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们自然是不敢欺瞒姑娘的!那方婆子便是福晋院子里的方嬷嬷,因为她是福晋的亲信,又许了我们,说会有人给我们撑腰。否则就我们肚子里这点儿草料,哪敢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便是想都想不出来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被她许给的那些个好处迷了眼,虽然知道老娘是被那游医害死的,可想着上这边来闹闹便能得那么些好处,可不比那么无声无息地将老娘埋了强!”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竟是将那前因后果,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个干净。难得今天竟还有活命的机会,再不抓住了,难不成还等着待会儿被人打杀了鞭尸吗!
“我们被那方嬷嬷一撺掇,又想着老娘若不是在格格这里受了惊吓,也不至于请来那催命的游医,老娘也死不了,这心思一不正了,行事便也歪了,觉得来闹闹也不算冤枉了哈日珠拉格格,这才大着胆子来找格格闹的!”
“是啊,都是那方嬷嬷撺掇的,我们可想不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主意啊!”
“都是她许了我们好处,还说出了事有人在后头替我们撑腰!”
“那几个人也是她帮我们找来做帮手的,还许着事成后免了我们包衣旗的身份,都提到正经八旗里去,给我们兄弟都谋个好前程呢!”
哈日珠拉在门里听到这儿,不觉也被这群无知的蠢货给气笑了,还事成后把他们提到正经八旗呢,是事成后把他们踢到阎王爷跟前去吧!
哲哲,你还真是我的好姑姑呢!
塞娅冷冷地看着这几个做着白日梦的蠢货,“给他们拿纸笔来,叫他们把刚才说的话都写下来,挨个儿的签字画押!”
旁边有几个极有眼色的奴才,听了塞娅的话,还不等巴彦吩咐,便急匆匆地跑到外院儿,寻来纸笔,叫那闹事的人中识得笔墨的将方才的话都写了下来,其他人依次在上头签字画了押,这才恭恭敬敬地呈给塞娅。
塞娅将那几张供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这才折好了放进怀里,“你们交待得还算老实,只是你们毕竟以下犯上,做下了那等大逆不道的事,如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便打上二十大板吧!”
那几人垂头丧气,却是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从他们嘴里秃噜出来的,此时只打二十大板,已经是从轻发落了,若再胡搅蛮缠,惹怒了眼前这几个心狠的主儿,说不得就真跟那几个死鬼作伴儿去了!
看着那几个不争气的奴才老老实实地磕头认了罪,被人拉到一旁去打板子,远处假山上的哲哲恨恨地将手中一朵凤凰振羽的菊花惯在地上,脚下花盆地狠狠将那纤白皎洁的花瓣儿踩进泥里,“真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灭口
巴彦监督着底下的奴才一五一十地数着板子,塞娅自顾地回去把怀里那几张供状交给哈日珠拉,“有了这个,看那四福晋还能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哈日珠拉接过那供状,却不忙着看,只瞧着塞娅赞许一笑,“好丫头,真是越发出息了,谈笑间就把这泼天的祸事给消弭了,只做个丫头,可当真是屈才了!”
塞娅被她打趣儿得脸都红了,“格格快别说笑了,只是奴才觉得,那四福晋未必会死心,外头那几个家伙还得好好留着才是,可别叫人动了手脚!”
哈日珠拉点点头,“是得好好留着,别跟他们拿糊涂冤死的娘似的,叫人害了都不知道!”
“格格是说?”塞娅心中一动,不敢置信地看着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冷哼一声,“你以为真就这么巧?要知道那些游医素来谨慎,他们开出的药也许治不了病,可绝对不会是什么催命符,否则他们也混不下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