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中一紧,当初那日松只是简单地将乌日娜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如今不会被他们找到吧!一想到乌日娜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她的心就像刀绞般痛。
巴图听了心中也是一震,“这,不会吧!”他不确定地说,心中也涌起一阵不安,他原本就对乌日娜有愧,如今听说有人可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安生,哪里还待得住,匆匆行了一礼便跑了出去,“我去打听一下!”
哈日珠拉看看一旁站着的卓娅,“他只是因为对她有愧,其实——”
“我知道!”卓娅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心里并没有她,只是因为当日的事,他心中有愧才会对她的事这么关心!可是格格——”
她带着哭腔哽咽着说:“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不知道!”
☆、新禧
“格格,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我,有时候他会忽然对我很好,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有时候,我却觉得捉摸不着他,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甚至觉得,自己在他心里还不如乌日娜!至少他心里对她有愧,至少他一听到她的消息会紧张,会着急,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算什么?就算我一连几天不去找他,他也不会想起我,更不会为我担心,为我着急!”
一晚上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卓娅的哭诉,哈日珠拉捂着快炸开的脑袋,头疼得紧,昨晚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卓娅,小丫头一向大大咧咧,能让她发现不对,可见巴图做的是有些过了,只是卓娅也太小题大做了些,既没什么实据,就不该对恋人多加揣测,疑心这东西最是伤感情,若仅凭着感觉疑神疑鬼,多好的感情也经不住猜疑。
好容易劝住了卓娅,哈日珠拉却睡不着了,在床上翻了一晚上,清早便头痛欲裂,要不是个年初一,还得起来跟大伙儿道声“新禧”,她都想在床上赖一天了。
强打起精神在前院正厅贺了新年,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布善和巴图都不在,一个去给皇太极送信,一个去打探察哈尔那边的消息,她跟其他人又不熟悉,简单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吉祥话,便也就散了。
一回到自个儿屋里,她立马扯了那身刻丝云雁嫣红外袍,将自己埋在锦绣绸被中,好好补了个觉。
睡醒时竟已是掌灯时分,一个黑影背着烛光立在她床前,倒吓了她一跳。
“你醒了?”
她呼地一声掀了被子坐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穿外袍,外人看着未免不雅,又赶忙拉了被子裹着,“你怎么来了?我让布善送去的信你没看?”
“怎么没看?就因为看了,所以更要来了!”他满心里都盛满了蜜般的甜,昨天她在自己面前哭,在自己面前笑,他听着她絮絮地说着自己心里从未对人言的小心思,这是他跟她从未有过的亲近,虽说后来他又惹恼了她,让她对自己下了逐客令,可他一整天都精神抖擞的,竟是从未有过的开怀。
只要她别不理自己,哪怕她对自己发脾气,使性子,只要能看着她,守着她,他也知足了。
没想到今天新年新禧新气象,一早进宫,行完了那繁琐的礼节,一回来就看到布善在那里等着他。他当时一惊,以为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及至听完布善的回禀,手里捧着那盒点心,他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口气看完那封信,他立马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这个小丫头,不担心自己,倒替他操心,怎么不让他爱到骨子里!
“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误事的!”
这么晚了还跑过来,这就叫有分寸?
她看着他,满眼里都是不信的神色,叫他心中一叹,“我都是谋定而后动,没安排好我能胡来吗?”
她扬起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翻了个白眼,故意仰头看看窗户,再斜睨着他,看得他心头恼不得,气不得,哭不得,笑不得,“知道知道,不就是天晚了嘛,晚了就住下了,我明儿一早再回去!”
他仿佛说着今天的天气真好这么简单,可听在她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什么叫晚了就住下了,他想住哪?
看着她脸上青青紫紫的颜色,他的心情一时大好,小丫头也有吃瘪的时候!可暗笑半晌,他又复转沮丧,她就这么不相信他,这么防着他,想想自己也够失败的!
“我住前院儿,早让他们给收拾房间去了!”他瓮声瓮气地说,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她的脸色这才缓下来,“什么不得了的事,非得今天跑过来,路上不好走,就不能等天好了再说?我白在信里嘱咐了那么多话,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听着她软言软语的埋怨,他的心情才多云转晴,“是有事,原想着明天过来跟你说,谁想到竟接到你的信,一高兴,便连家也没回,直接就过来了。”
他倒是实诚,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个清楚,她却是一呆,这叫什么话?自己在信里原是嘱咐他要注意安全,别老往这跑,如今竟成了勾引他来的伎俩了?
见她脸色变了,他又咂摸了下自己说的话,果然是有歧义啊,“你别多想,我这时候来了,咱们说话的功夫也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还不耽误明天的事,以后你就是想让我来,也不容易了。”
“怎么?”这人说话老是留半句,她看着他,眼中满是疑问。
就知道她还是在乎自己,他心中得意一笑,“父汗要用兵了,这阵子恐怕都没法来看你了,原本安排了几个得力的人来伺候你,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带过来,明天再派人送他们过来吧,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让布善来寻我,缺什么也跟他说……”
他絮絮地说,她却只“嗯,啊!”地答应着,全然不知他后面唠叨的什么,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过人就不用了,这里人手满够了,得用的人,一个就够,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
他呆了一下,霎时明白了她担心的是什么,“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我拣选好的,若不是绝对心腹,哪里能往你身边送呢!你这里太偏僻,还是得多加些人才行,否则我就是在战场上也放心不下啊!”
见他坚持,她便也不再反对,只要他心里有数就好,她们若当真想对她下手,就算她再怎么防也防不住。
不过毕竟是亲姑侄,亲姐妹,想来她们也不会那么性急,这时候就来跟自己过不去!
“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自己可得小心些。”她轻声嘱咐着他,虽说他也是战场上屡立战功的人物了,可打仗毕竟是极凶险的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若罔闻。
他倒是极开心,能得她这一句,别说是上战场,就是上刀山他也认了。
开心过后,想起来时得到的消息,他又忍不住道:“来时怎么没见巴图?”
哈日珠拉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极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因为没看到人随口问问,她便也只作懵懂,随口答道:“我叫他去打听察哈尔的情况去了!”
“察哈尔?察哈尔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记挂的不成?”他看着她的眼睛,似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听说,那林丹汗不相信我已经死了,到处在找我的踪迹,我怕他们惊动了乌日娜,她生前没享过一天福,我不希望她死后还不得安生!”
他怔了一下,默然半晌,握住她的手说:“放心吧,那日松当日只是做了个最简单的小坟头,并未立碑,那地方又隐蔽不好找,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等事情过去了,我再派人去把她好好安葬!”
听他说乌日娜身后如此潦草,她又止不住心酸,“嗯,我就怕她走都走不安生。”
他拍拍她的肩,叹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乌日娜的尸体早就被他们找到了,那是个新坟,那日松当日匆忙将她掩埋,不免露了痕迹,尸体早已面目模糊,辨不出什么,可身上的衣服却是哈日珠拉的。
原想着能蒙混过去,却不料送到林丹巴图尔那里后,竟被他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哈日珠拉!哈日珠拉身上的佛珠从未离身过,这个尸体上除了外头这件衣服,还有什么是哈日珠拉的?他们以为找个人裹上这件衣服就能鱼目混珠了?这绝对不是哈日珠拉!”
如今林丹汗的人还在满世界的寻找哈日珠拉的踪迹,当日她们逃回科尔沁,动静颇大,想瞒怕是瞒不住,他只好把她接到这里,暂时安顿下来,好歹察哈尔的人还不敢轻易来大金国放肆。
“以后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好歹我的消息比你还灵通些,也不用派他们出去乱撞,察哈尔还没死心,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胡乱打探消息,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她看着他的眼,他的眼中一片澄澈,仿若一眼望得到底的湖水,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才不让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她定定神,“好。”
既然他不让她私下打探,她不做就是,他若当真想瞒她什么,办法有的是,用不着做得这么明显,对他,这点最起码的信任还是有的。
他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落在她手腕的佛珠上,自己送她的佛珠,她一直带在身上,他心中有丝喜悦悄悄蔓延,虽然她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虽然他可以隐约的猜到,她的心里可能有别人,但能把他送的佛珠一直戴在身上,是不是说自己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或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一个他?
☆、别情
皇太极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只是父汗,他还是不肯答应自己迎娶哈日珠拉!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满是愁绪,这次出征,自己得多立些战功才好,否则,他迎娶她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可是不舒服?就说不让你来回折腾,你偏不听,是累着了吧?”见他揉额角,哈日珠拉心里也有点担心,他事情本来就多,再这么来回折腾,就算路上不出事,身体也吃不消啊!
见她担心,他心里似吃了一坛的蜜,“没有,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这一回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你别忙着赶我走。”
见他话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哈日珠拉也不好再撵他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却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一时竟打起了小呼噜,哈日珠拉也不敢惊动他,想来他这些日子熬得狠了,这会儿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也好,只是他睡得有点不是地方。
她小心地披上外袍,把床铺整理了一下,又把塞娅和卓娅叫进来,她自己可搬不动他。饶是这样,她们三人还是累出一头的热汗。
给他脱了靴子,他身子太重,那外袍扒不下来,只好就那么穿着了,她又给他把外袍的扣子和腰带都解开,这样睡得也能舒服些。
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熄灭了屋里的烛火,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子,轻轻掩上房门的刹那,他的嘴角在黑暗中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卓娅终于忍不住了,“格格,四贝勒睡这儿了,您睡哪儿啊?”
塞娅在一旁一拽她的衣角,她却还是懵懂,哈日珠拉眼睛一瞪,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睡哪儿?就睡你那里啊!今儿晚上你把门,我们睡觉,可不许偷懒啊!”
“啊!”卓娅瞬间垮下来小脸儿,只一愣神间,复又抬起头,冲着塞娅甜甜一笑,讨好地似一只摇尾的小狗,“塞娅姐姐,不如——”
他在屋里,躺在她的床上,被子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把头埋进枕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兰暗香萦绕鼻翼,耳边是她们欢快的笑闹声,他抿唇一笑,终于进入沉沉的梦境。
他走的时候,在她的窗前站了很久,久到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树?直到那棵树转身而去,她才醒悟,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塞娅和卓娅还在幸福地打着小呼噜,她披衣起来,轻轻打开房门,站在后院的假山上,还能看到远处漆黑山路上那昏黄的灯笼,几骑人马在山路上跋涉的身影。
假山上风大,吹得她摇摇欲坠,身上的披风迎风展开,仿若一只凌风振翅的凤,她扶着身旁的栏杆,努力稳定住身形,远处已无人影,她正欲转身,却被一旁黑暗中的人影惊住了。
一只手捂住了她想要惊叫的嘴,一丝熟悉的气息传来,她的心略定,一把拉下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谁规定的我不能来?”他心中有气,开口也是冲得很,“我若不来,你这场戏岂不是白演了?哼!他人都走了,你还舍不得回去,你就这么离不开他?既这么舍不得他,何不跟着他去?”
哈日珠拉瞪他一眼,“你有病啊!”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她想挣扎,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乌日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她似被使了定身法,伏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感受着他的心跳,“我对不起她!”
“说什么呢?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谁能料到他会那么狠?放心吧,那日松已经带人去寻找她的尸首了,他会好好安葬她的!你放心,这笔账,我会替她讨回来的!”
她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他怔忡,“什么?”
“那日松去做什么了?她的尸首?她的尸首怎么了?”三九的寒风吹在脸上,刀刮般的疼,可她的额头却生生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不知道?”他脸上带着几分愕然,他竟没有跟她说?把林丹巴图尔干的好事告诉她,让她恨死了他,顺便恨屋及乌,连带着也不待见他,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吗?
他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她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容不得他推脱,容不得他迟疑,“乌日娜的尸首被他扔到了荒郊,那日松已经带人去寻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耳中满是轰鸣,只看着他的嘴唇翕合,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哈日珠拉,哈日珠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猛然惊觉,眼前是他焦急的脸,铁钳般的手正拼命摇晃着她的肩膀。
“别摇了,我,我头晕。”
他猛然停下,看着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都怪我!”
她在他怀里无声苦笑,原以为这辈子欠乌日娜的,下辈子说什么都要补回来,如今却发现,别说下辈子,只怕下下辈子她都还不清这笔债。
“说什么呢?”他似是听到了她心中的话,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披散的长发,“这是我欠她的,我来还,有你什么事?是我让她去照料你,是我让她去保护你,就连那天的行动,也是我的授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声音里满是温柔,可听在她的耳中却似晴天霹雳,她一把推开他,“是你让她去的!是你让她穿上我的衣服,引开他们的!”
他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个趔趄,背狠狠地撞在背后的假山上,背后的伤口被尖利的山石一撞,疼得他冷汗直流,“怎么了?”他强忍着钻心的痛,闭上眼睛使劲摇头,想要挥开眼前乱撞的星星。
“是不是你?”她直直追问。
“是!”
是他,竟然是他!
她猛然抬手,狠狠打在他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得极清楚,前院里有人点起了灯,她愤愤然转回头去,抬脚便走,再不停留。
快步跑回自己的屋子,将身后的人关在屋外。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放声大哭,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无比痛恨自己,痛恨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的要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