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今天他诳自己,让自己在茫茫草原上兜了个大圈以外,他还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反倒是自己,几次三番得他的帮助,对他没半点回报不说,今天还因为这点小事和他大闹这一场,更别说一天之内对着人家的脸连挥了两次巴掌,此时平心静气想想,她还真对得起“刁蛮任性”这四字评语。
☆、娥皇女英
哈日珠拉脸上阵红阵白,想上前帮他收拾这一地的狼藉,却又有些拉不下脸,站在那里尴尬了半晌,远处传来塞娅寻找自己的声音,她终是一跺脚,甩手走了出去。
此后的日子里,哈日珠拉都没有碰到恩和,也不知是这些日子太过忙碌,还是他在故意躲着自己。
哈日珠拉的心中,对恩和是有几分愧疚的,她很想当面对他说声谢谢,想为自己那天的任性道歉——这点就算了吧,她又在心中推翻了自己的打算,只是道谢就够了,想着自己脚上磨起的水泡,她的心中又有些忿忿。
可是反复思量了几天,却连恩和的影子都没遇到,她又有些不安,他是真的很忙,还是在故意躲着自己?抑或,他在心中厌烦了自己的刁蛮任性?她曾经想到他的帐篷去找他,却在快到地方的时候胆怯了——他的帐篷,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得天独厚了,周围忙碌的奴隶进进出出,看到她过来,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着她,那眼神中毫不掩饰地灼热欲望与暧昧调戏,让她这个现代的灵魂都忍不住落荒而逃。
那天去时怎么没这么多人呢?她恨恨地□□着手中的书本,那地方那么偏僻混乱,想来,他在科尔沁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格格,您别揉了,再揉,那书可就变成碎片了。”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塞娅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家格格从醒来后就变了很多,本来想着,经历过那么大的挫折,格格能开朗、想开些也好,却不料最近又变得这么魂不守舍的,坐在那里发呆,一坐就是半天,这要是再想不开可怎么好。
“啊?”哈日珠拉一惊,忙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小心地捋平,又随手翻开一页,“我这不是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下嘛,就许它折磨我的眼,还不许我折腾折腾它啊!”
“格格什么时候都有理。”塞娅无奈一笑,只要格格别发呆,别想不开就好。
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看到翻开的书页,哈日珠拉又是一怔,竟是一篇《草虫》: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覯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覯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覯止,我心则夷!
哈日珠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诗句,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却幸而外面一阵喧闹,打乱了自己混沌的思绪,“塞娅,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这就去瞧瞧。”塞娅说着便往外走,刚要掀起帘子,却不防和外面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是谁啊,这么冒冒失失的。”
“呀,塞娅姐姐,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进来的冒失鬼是卓娅,在哈日珠拉的有心纵容下,这丫头是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开朗了。
“你这死丫头,走路也不小心点,幸亏撞到的是我,要是不小心撞到了格格可怎么好。”塞娅小声责备着她。
“算了,塞娅,卓娅还小呢,你不用这么拘束了她。”哈日珠拉忙开口替卓娅求情,每次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要在别人面前为奴为婢,她的心中就忍不住泛起一丝心酸与怜悯,自己哪里肯为难她,也见不得别人用主奴那套规矩为难她,“卓娅,以后走路小心点,就算不碰到人,碰坏了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扑哧——”两个小丫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格格现在比以前可风趣多了。
“对了,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呢?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乱啊?”见两个小丫头都平静下来,不再惴惴不安了,她问卓娅道。
卓娅的眼睛霎时一亮,“格格,大金国的使节到了,还带来了四贝勒、四福晋还有侧福晋的礼物,格格快去瞧瞧吧,部落的亲贵们都去了!”
四贝勒?四福晋?侧福晋?不就是皇太极和哲哲、布木布泰吗?
“哦?怪不得这么热闹,这个时候派使节来,有什么事情吗?”哈日珠拉轻声问,一点都没有起身的念头。
皇太极就罢了,可是布木布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她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搞不清楚,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更何况还有那些部落亲贵在,这些日子以来,这些部落亲贵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自己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热闹,自己还是不要去凑了。
“奴婢打听过了,说是大金国的天命汗想从咱们科尔沁为十四贝勒再选个福晋,所以才派使臣来的。”
“再选个福晋?十四贝勒不是去年才迎娶了咱们部落里的娜仁格格吗?怎么又要选福晋了?”塞娅一脸的诧异。
“我已经打听过了。”卓娅得意地显摆着自己消息的灵通,“娜仁格格嫁过去以后,整天和十四贝勒吵吵闹闹,偏身体还不好,整日里药罐子不离手,天命汗早就对她不满了,想再给十四贝勒娶个福晋,又怕咱们科尔沁不满,毕竟娜仁格格嫁过去满打满算也就才一年的光景。为了既安抚科尔沁,又能达到为十四贝勒再娶福晋的目的,天命汗便派人来咱们科尔沁再挑人了。这样咱们科尔沁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了。”
十四贝勒?多尔衮?哈日珠拉一个激灵,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又要成亲了?那大玉儿呢?如今,自己的妹妹布木布泰取代了大玉儿嫁给了皇太极,那多尔衮和大玉儿这对有情人是不是就可以终成眷属了?虽然他那嫡福晋性情不好,可二人毕竟有真感情在,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吧。
只是记忆中好像他的嫡福晋叫小玉儿啊,怎么是娜仁呢?
想想这个娜仁格格也真够悲哀的,跟自己的丈夫感情不和已经够倒霉的了,偏大家还都认为是她的错,如今倒好,人还没死呢,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不,还不如死了呢,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眼不见为净,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
一年,才仅仅一年啊,丈夫就又要再娶个老婆回来,还言明是娶回来跟她平起平坐的,就这样,还嫌不够,还要从她娘家族人里的姐妹中挑,以后,她不仅指望不上丈夫,连娘家都指望不上了,这要让她情何以堪呢!
努﹡尔哈赤这招,是摆明了要让自己的儿子尽享娥皇女英之福啊!科尔沁若是还有几分志气,便该严词拒绝,为自己的女儿撑腰,只是,想想自己的父亲,想想那些亲贵,她能指望这些心中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人站出来,替自己嫁出去的女儿说话吗?
哈日珠拉一把抓过卓娅的手,“咱们部落适龄的格格中,有没有叫玉儿的?”
“玉儿?好像是汉人的名字吧,咱们部落里都是最尊贵的蒙古格格,哪里有叫汉人的名字的?”卓娅茫然地喃喃道。
“那年,四贝勒来咱们科尔沁迎娶四福晋的时候,有个跟着来的汉人,四贝勒好像叫他‘范先生’的,说咱们二格格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跟个玉人儿似的,阿黛夫人为了抬高自己和二格格的地位,就到处宣扬,后来,老汗王发了怒,她才消停下来。”塞娅慢慢回忆着,这些陈年旧事,都快忘光了,格格不问,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二格格?布木布泰?”哈日珠拉惊呼。
“是啊,老汗王说,咱们尊贵的蒙古格格,有自己的名字,一个小小的汉人说的话,也值得整天挂在嘴上,还玉格格,玉格格地叫,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祖宗的脸都丢尽了。阿黛夫人才不敢再提这些话,慢慢地,大家都快淡忘了。”
塞娅慢慢说着记忆深处的陈年往事,哈日珠拉已经听得呆住了,布木布泰就是玉格格?大玉儿?那海兰珠呢?海兰珠又是谁?她艰难地发现一个不愉快的事实——自己的妹妹只有自己这一个姐姐,如今自己的姑姑和妹妹已经分别对应了哲哲和大玉儿,那自己呢?她不要做那脑残薄命的海兰珠啊!
就在她纠结于自己是不是海兰珠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哈日珠拉格格,寨桑贝勒请您过去!”
哈日珠拉正纠结着自己的命运,哪里听得进外界的声音,一时竟没有什么反应,帐外来人见没有人应声,再次提高声音道:“哈日珠拉格格,您在里面吗?寨桑贝勒有请!”
“格格,格格?”见自家主子又在发呆,半天没有反应,塞娅忙轻唤哈日珠拉,来人毕竟是寨桑贝勒的人,叫人家在外头一直喊可不是个事儿。
哈日珠拉猛然间回过神来,“啊!你告诉父亲,我马上就过去。”
拒绝了塞娅要为自己梳妆打扮的请求,笑话,大金国的人是干什么来的?是为多尔衮选妻子的,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来为他选妾的!不管他们为这件事包上多少层锦缎外衣,都不能改变选出来的人嫁过去做妾的本质。说什么平起平坐,这后进门的在原配面前,永远都低人一头!这时候叫自己过去又能是因为什么?挑人呗!
无论挑出的是谁,她都注定是一个牺牲品。要么在后院的争斗中被自己的同族姐妹害死,要么就想方设法害死自己的同族姐妹,除此之外,别无他选。
如今,自己过去应付一下也就罢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自己又不想嫁给这个注定没有什么好结局的未来摄政王,更关键的是,因为他跟自己妹妹那剪不断,理还乱,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纠葛,不管谁嫁给他,都注定跟幸福二字无缘,自己还是低调点得好。
☆、希福的烦恼
等哈日珠拉来到接待大金国使节的大帐时,里面已是热闹非凡,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寨桑爽朗的笑声。帐外站着各亲贵带来的从人,皆肃然侍立,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里面有几个留着长辫子的男人,想来就是大金国使臣带来的人了。
略走近些,哈日珠拉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巴图。
巴图的父亲本是科尔沁有名的勇士,可惜杀场无情,早早就撇下他们母子去了,母亲带着他和妹妹托娅这两个拖油瓶又嫁了个男人,对巴图和托娅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巴图小小年纪便极懂事,当日为救哈日珠拉被恩和打伤以后,哈日珠拉便叫人给他治好伤,又请自己的哥哥吴克善收他在身边做个小跟班,如今见巴图在这里,哈日珠拉不动声色地朝他站立的方向慢慢挪了几步,当她经过巴图身边时,只听巴图小声说:“小心,阿黛夫人!”
小心,阿黛夫人!
此处离大帐毕竟太近,周围人又多,她没法细问里面的情形,只好轻一点头,一边慢慢向大帐走,一边在心中咀嚼着巴图的话,阿黛夫人也来了?自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自己和她起过冲突以后,她便被寨桑禁足在她自己的帐篷里,哈日珠拉再未和她见过面,如今这是被放出来了?
这倒也不难理解,好歹她都有个身为四贝勒侧福晋的女儿,寨桑总不会关她一辈子,放出来是早晚的事,如今大金国使臣到来,再不让她出来,科尔沁和四贝勒都将面上无光。
有她在,对哈日珠拉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哈日珠拉毫不怀疑她会出手对付自己,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和自己过不去?阿黛夫人不至于这么不智吧!
巴图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小心阿黛夫人?她到底要怎么对付自己?
简短的路程即使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尽头,心中的疑惑却仍未解开,她深吸一口气,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逼婚,也没有现在就上花轿的道理。
塞娅上前掀起帘子,哈日珠拉敛神静气低头迈进大帐,心中只盼没人注意到她才好。此时大帐中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亲贵身后都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姚黄魏紫,环肥燕瘦,或神采飞扬,或含羞带怯,眼睛却都瞄着一个方向,看来这些都是冲着那多尔衮去的,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哈日珠拉不禁为她们感到悲哀,去做别人名义上能与主母平起平坐的小妾就那么好吗?跟自己的堂姐妹去共事一夫,甚至还要姐妹间相互残杀有意思吗?娜仁得不到多尔衮的欢心,你们嫁过去就能跟他百年好合了?如果让她们知道多尔衮跟大玉儿的纠葛和他以后的结局,不知她们还会如此热切地想要嫁给他吗?
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朝角落里挤,只盼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却不料——“哈日珠拉,到阿布这边来。”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寨桑的声音洪亮高昂了不少。
“唉——”哈日珠拉心中长叹,努力调动起面部所有的细胞,挤出一个矜持而得体的笑,缓缓踱到寨桑的后面,低眉敛目,认真地充当一个背景板。
“这位就是哈日珠拉格格吧,不愧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贝勒爷好福气啊!”大金国使臣捻着山羊胡子,嘴上恭维着寨桑,眼睛却不断地打量着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含笑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做充耳不闻状,她能感觉到那探究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梭巡,以及这目光主人的话在帐中引起的波动——那些靓丽少女的目光若是能吃人的话,哈日珠拉确信自己现在已经被生吞活剥了无数次了。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在弄明白父亲的确切心思之前,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大金来使的话让寨桑很是受用,得意地大笑说:“希福大人过奖了,我们科尔沁历来是出美女的地方,你看这帐中,哪个不是美人坯子,天命汗来我们科尔沁选福晋,那是太英明了。”
哈日珠拉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寨桑这话,让人怎么听怎么别扭,偏这个大老粗还自以为得意。帐中众女却个个欢欣不已,一个个热切的目光霎时从哈日珠拉身上转移到大金来使身上,那灼热滚烫的眼神不刺穿希福的身体誓不罢休。
哈日珠拉心中暗松一口气,感谢自己父亲这看似粗豪、令人无比别扭的话,成功转移了帐中众人的注意力,在座的科尔沁亲贵就差没把自己的女儿推到希福面前直接推销了。
旁边投来一束极不友善的目光,不,说她不友善还是太温和了,这是一束饱含了仇恨、怨毒的目光,哈日珠拉不动声色地挑眉望去——果然是她!
“哈日珠拉格格还真是贵人事忙啊,有林丹汗做后盾,这排场就是不一样,连四贝勒和四福晋都不放在眼里,亏布木布泰还千里迢迢地给你带来那么些礼物,竟是一点都动不了人家的心呢!”尖利的声音划破帐中熙和的气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到哈日珠拉瞥向自己的余光,阿黛夫人眼中的愤怒已是涨大了一倍,她毫不掩饰自己找茬儿的步伐,倒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意味,是什么,给了她不顾形象,当众发难的底气?
“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客人笑话!”寨桑怒骂,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识大体,哈日珠拉没来时便大放厥词,如今更是当面和自己的女儿过不去,要不是看在布木布泰的份上,自己怎么会放任她出来丢人现眼。
原来如此,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成了大金国四贝勒的侧福晋,别人都不敢对她怎么样了?还真是目光短浅,无知得很啊。
哈日珠拉觉得无力得很,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