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我也想了翡翠楼的酒菜。”
既然两个主子都发话了,小厮徽墨自是在前方引路。现下尚未立秋,天气还是有些燥热,但并不妨碍街上的热闹,楚芙瑶看着周围商贩叫卖的声音,还是有些欢喜的。
这街上此刻人有许多,操着不同地界的口音,但是大多有一特点,都是书生的打扮。
“京里怎么会这么多儒生?”
楚芙瑶有些奇怪,士农工商,士为首,身为最为清高,但人数也相应减少,京城虽为天子脚下,但平日里也不至于满街都是书生,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楚芙瑶的疑惑,秦容与倒是笑了,想着这表妹在侯府中那般老成,但是出了府,就不是那种木头人儿性子,看起来也有趣儿多了。
“这你就不清楚了,今年是大考的年份,春闱过后,这帮人并没有马上离开京城,而是留在京中,看能不能谋得一官半职的,也好对家里有个交代,你平日里不常出府,所以也是不清楚这些事的。”
闻言,楚芙瑶恍然大悟,先前她总想着牧恒之三年之后才会上京赶考,倒是忘了今年也是科举的年份,怪不得儒生如此之多。
想到秦容与的身份才学,她不禁有些疑惑,怎么还未参加科举呢?
“表哥,你为什么不参加科考?”
记得上辈子,三年之后的科举,秦容与的是参加了的,虽说状元被牧恒之得了,但是秦容与也是高中榜眼,只不过因着皇帝对秦家的提防,所以并未让秦容与高中状元,反倒点了牧恒之这个无论在各方面都不如他的人得了头名。
秦容与心有不忿,任着翰林院编修之时,倒也并未尽心尽力,反倒更显出牧恒之这个翰林院修撰的能力,因着此种对比,皇帝心中不喜,对秦家打压的更为厉害了。
说到底,都是秦容与太过傲气,不知变通,既然秦家已经失了圣心,那更不可肆意妄为,再加上自己与人有染的恶名,江南清贵初时倒也不好打压牧恒之,这才让他铺平了丞相之路。
“八股取士有什么意思?一家子都成酸儒了,要不是祖父逼得紧,我还不想从江南回来呢!”
听了秦容与的话,楚芙瑶便猜到了,自己外祖父秦裕的身子这两年越发不好,这才想着培养家里的小辈,秦府人丁稀薄,孙辈只有秦容与秦容淼二人,况这秦容淼乃是三房的庶子,身份上未免有些低了,秦裕也瞧不上他那股子小家子气,奈何秦容与不听话,一直在江南躲懒,这才不得不将重心移到秦容淼身上。
但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秦容淼上一世是与牧恒之有接触的,难道秦家的没落,也与这三房的庶子有关?
“说的也是,那些个酸儒哪能比得了表哥这样的名士风流?”
就算知道秦家没落是有心人为之,但现下她也不好插手,况且,将侯府中的事情料理好,才是最为关键的。
秦容与哪里会听不出楚芙瑶在取笑他,但是这人的性子倒是不拘小节,只当对自己的夸奖听了。
“表妹谬赞了。”
说着,还似模似样的对着楚芙瑶拱手行礼,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路上与秦容与谈着江南的事情,倒也不算无聊,没过多久,便到了翡翠楼。
翡翠楼里的掌柜眼尖,见到秦容与过来,赶忙将手里的事情放下,起身迎了出来。
“秦少爷可好久没来了,难道不想翡翠楼的醉海棠?”
掌柜满脸尽是笑意,看着虽说带着些生意人的精明,却很是讨喜,他说的醉海棠楚芙瑶没有听过,难道是酒吗?
“想的,想的,赶紧将我平日里吃的菜都上一份,再把招牌菜也上来,没看我带着客人吗?”
秦容与也不客气,对着掌柜,并没有世家公子的傲气,反而倒是和善的很,看来这才子的性子,还真是不好琢磨。
“行,我马上给您准备。”
掌柜的应了一声,便唤来小厮,让他领着秦容与他们去一直留着的包厢。
到了包厢,楚芙瑶不由感慨一声,秦容与倒是个会享受的,只见这屋里并未有什么富丽堂皇的摆设,反而透出一股子清逸淡雅的气息,墙上挂的临江垂钓的画儿,虽说不是出自于什么名家手笔,但也别有一番味道。
包厢内的桌子,直对着窗扇,打开一看,便是江边的景色,怪不得挂了一幅临江垂钓的画儿,这翡翠楼的老板,还挺有趣儿的。
“如何?”
秦容与坐下,手中折扇一看,轻扇了几下,随即一挑凤眼,道。
“不错。”
楚芙瑶也坐下了,将帷帽摘下交予蓝羽,似是无奈的看着秦容与。她倒是没想过,名动京师的大才子居然是这幅模样,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一帮少女对他的倾慕都会没了呢!
没过多久,小二便将菜给端上来了。他很有眼色,因着知道包厢内有女眷,便低着头进来,只管摆碗筷,也不多说话,之后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桌上的菜大概十几道,数量多,但是分量并不大,珍珠八宝鸭,杏仁豆腐,焖肉龙,一口香,芙蓉蛰皮,豆豉羊排等。
“这醉海棠到底是什么?”
方才听到掌柜的说这三个字,楚芙瑶心中便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酒,还是菜。
闻言,秦容与一笑,用手指着最中间的那碗汤菜,道。
“喏,就是这个了。”
楚芙瑶看过去,玉白色的瓷碗中放着一只无骨乳鸽,周围的汤色极青,微微泛绿的颜色,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拿起汤匙,她盛了一勺汤,微微吹了吹,倒有股子海棠的味道,还真是奇了。
“这菜是怎么做的?”
将汤送入口,发现乳鸽的香气完全融化在汤中,却尝不到一丝一毫的腥气,带着淡淡的的酒香,海棠的清淡中和了汤水的浓腻,却引出来醇厚的滋味儿,楚芙瑶一尝,便是赞不绝口。
看着她一副赞叹的表情,秦容与倒是自豪的很,仿佛这翡翠楼是他开的一样,与有荣焉的开口道:
“你吃的这鸽子,自然不似普通的鸽子,它们从孵化起,便吃的都是青菜,再大一大便只吃海棠的茎叶,养到半斤时,便不能再大了,用酒将它们灌醉,然后找几个人敲打一番,这样鸽子受惊之后,酒液便会融入体内,吃起来的味道才能达到最好。”
闻言,楚芙瑶倒是有些惊叹,她从未下过厨,倒不知道眼前这小小的一道菜,居然要花上如此繁复的步骤,不过这翡翠楼做的酒菜也算精致,比起侯府的食物还要更上一层,怪不得秦容与对此处赞不绝口。
“倒也是费了心思的,托表哥的福,我才能尝到这个。”
楚芙瑶这话倒是真心的,孔子云:食色,性也。她确实是喜欢精致的吃食,上一世也因着如此,被秦婉扣上了奢侈的帽子,还真是段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呢。
☆、第十九章
翡翠楼的酒菜倒是不错,楚芙瑶每样都尝了不少,一共十几道酒菜,没过多久,便觉得吃饱了,放下筷子,看着江边的景色,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嫁给牧恒之的那天起,楚芙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地狱之中。初时,牧恒之对她还算不错,府里的中馈也是她掌管的,但是没过一年,在他坐稳翰林院修撰的时候,便将林玉娆从永平侯府纳了进来。
自林玉娆进府的那日起,楚芙瑶便认清了牧恒之的真面目。这男人自从将自己娶到之后,先是甜言蜜语的哄着,让自己利用秦家的势力,为他铺路。她不敢不听,因为私相授受嫁了的男人,楚芙瑶没有胆子再闹出别的事。
不去想外祖父的冷眼,积极为牧恒之奔走,期间倒也是有一段甜蜜的日子,毕竟自己是江南清贵的污点,想必通、奸一事,就算不是牧恒之的授意,他也是知情的,要不然,怎么可能在事发之后,立刻罩上受害者的面具,实则用最尖利的刀,狠狠挖着秦家余下的势力。
楚芙瑶想着上一世的过往,细白的玉指死死搅住帕子,眼神也有些冰冷。她这幅样子,完全被秦容与收入眼底,让后者不由大吃一惊。
“表妹!表妹!”
秦容与拿起折扇,在楚芙瑶眼前扇了两下,后者这才回神,诧异的看了秦容与一眼。
“怎么了?”
看着楚芙瑶一副迷茫的模样,秦容与哑然失笑,倒觉得她这幅呆傻的模样,是十足的可爱。秦容与对此美景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他只把楚芙瑶当成妹妹。
“方才见你发呆,忍不住叫你一声。”
秦容与可不认为楚芙瑶将他带出府就是为了闲逛,她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倒底是要做些什么,他还真有些好奇。
毕竟,秦容与一直生活在江南,现下来到京城,倒觉得日子极为无聊,顾衍那家伙,不是在练兵,就是在练武,真真无趣极了,还不如这个仿佛藏着秘密的小表妹来的有趣儿。
以秦容与的灵秀,自然是看出楚芙瑶先前透出的杀意,但是人家不说,他也没有去问的打算,毕竟,那么做实在是太失礼了。
“表哥,你吃好了?”
楚芙瑶见到秦容与早已放下筷子,手上端着一碗清茶,正徐徐送入口中。
“吃好了,表妹还想带我去哪儿逛逛?”
听到秦容与话中的促狭之意,楚芙瑶倒也不恼,这人如此聪明,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不过这样也无妨,反正甄宝轩也和秦家有些关系,秦容与在那,说不定还有些用。
“不知表哥可愿意陪我四处走走?”
楚芙瑶没有直接说要去甄宝轩,毕竟,几乎没有男子愿意与女子同逛首饰铺子的,自己早就说好了要与秦容与一起回府,倒也不能把他抛下,便先瞒着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闻言,楚芙瑶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起,冲着秦容与福了福身,道。
“那便先谢过表哥了。”
四人将要离开包厢,房间便进来来一个男子,约么十七八岁,穿着书生的长衫,身长玉立,俊秀的脸上,剑眉斜挑,精致的凤眼透出些许寒意,微薄的唇紧抿着,看上去倒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楚芙瑶见到这个男人,瞳孔微微一缩,这人明明一副书生的打扮,但是她却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危险,像是能嗅到他身上的戾气一般,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三步。
男人见状,眼神微微一凝,冰冷的目光仿佛利刃一般,直直穿透楚芙瑶的身体,让她更为慌乱。
这样的慌乱,说不清原因,但楚芙瑶就是下意识的有些怕他,大抵是重生一世的敏锐。反正她清楚,这男人身上,恐怕沾了不少人的血。
“阿衍,你别吓坏了我表妹。”
秦容与看着楚芙瑶苍白的脸色,又看见穿着一身长衫的好友,不由皱眉。顾衍的习惯他是清楚的,每当杀了人之后,便会下意识的换上长衫,仿佛书生气能压过那股子血腥一般。
秦国公的嫡长孙,倒是谁也不清楚他有这么个怪癖,只觉得小将生的俊美,又像文人一般,倒不知他手上要了多少人的命。
看着他那张冷厉的脸,秦容与便知道,这人又去杀了某些不长眼的盗匪。但是看着顾衍那张俊秀的脸,他只觉得比平日里冷淡不少,倒也没有多么可怕,怎么楚芙瑶就能吓成这幅模样?
听到秦容与的话,顾衍收回视线。楚芙瑶这才觉得方才那股无法言喻的戾气终于消失,她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但比方才好上许多。
“表妹,这是秦国公府的公子,顾衍顾小将。”
秦容与一开折扇,笑着为楚芙瑶介绍。
后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强扯出一抹笑容,全然不知她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遇上顾衍,楚芙瑶有些诧异,想着这人还有几年才能接任骠骑大将军一职,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是不可忽视的。
楚芙瑶冲着顾衍福了福身,道:
“将军有礼。”
顾衍现下只是卫将军,但也可以将军代称。楚芙瑶说着,便悄悄抬头,想看一看这未来的杀神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一抬头,便对上顾衍冰寒的双眸,发现男人正在注视着自己。这个认知让楚芙瑶觉得有些胆寒,僵硬的扭过头去,对着蓝羽说道:
“蓝羽,将帷帽递给我。”
虽说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失礼,但是能挡住顾衍的视线,反而是她此刻最希望做的事。戴上帷帽之后,楚芙瑶这才感觉好一些。秦容与正在一旁与顾衍搭话。
“你又去把谁解决了?”
狭岭那处聚了不少的江湖人,占山为王,洗劫了不少路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偏偏他们又全是好手,朝廷几次派兵剿匪,都以失败告终。
顾衍的武功很高,且并不迂腐,没有非要带兵去攻狭岭那道天堑,只不过他三不五时的便会只身去到狭岭,将首领的性命给取了,再将尸身挂在山寨外面,以作警示。到如今,狭岭已经折了二三十个好手,那帮江湖人都怕了,偏偏这大爷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每次只杀一人,绝不多杀,让那帮匪类胆战心惊,偏偏还不敢离开狭岭,剿匪的军队将整座山包围着,要不是考虑山上还有平民,顾衍便会直接下令放火烧山了。
“罗庚,狭岭的二当家。”
顾衍说这话时,语气不带半点起伏,像是在诉说今晚吃什么一样平淡,让秦容与有些无语。那罗庚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当时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不是还准备争夺盟主之位么?是个难得的好手,就被这小子给弄死了。偏偏他这幅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丝毫不在意一般,要是罗庚知道了,也不晓得会不会从地底气活。
“你倒别这么折磨他们了,直接杀了便是。”
秦容与倒觉得顾衍这般做有些残忍了,从精神上将狭岭的山匪给击溃,折磨的疯狂。
“你不懂。”
顾衍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从怀中掏出狭岭的账册,交给秦容与,压低声音,道。
“这是狭岭与盐贩子勾结的证据,你可以交给丞相。”
说完,也不理会面带惊色的秦容与,直接离开的包厢。
在场之人,除了顾衍与秦容与,其余人都没有武功,自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楚芙瑶见顾衍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男人时,总会让她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表哥,我们走吧。”
看着眼带笑意的秦容与,楚芙瑶不免有些恼怒,直接无视他的神情,走在前方带路。
离开翡翠楼之后,楚芙瑶便往甄宝轩进发。由于甄宝轩处于京中最热闹的街市,其中不乏年轻女子,待见到秦容与之后,一个个羞得面颊绯红,不时暗送秋波,有几个胆大的,居然还将香囊玉坠之类的掉在他们面前。
这样的举动,真是让楚芙瑶哭笑不得,她倒是没看出秦容与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调侃着开口:
“表哥,你看看这些香囊,绣工真不错呢!”
方才一个最为大胆的女子,直接将香囊塞到秦容与怀中,缀着的络子也编的分外好看,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姑娘家。
秦容与自然是听出了楚芙瑶的调侃,丝毫不以为意,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将香囊拿在手中赏玩。俊美的面容透着几分邪气,又引得周围一片惊呼。
见状,楚芙瑶不禁微微摇头,京城平民女子的风气,还真是开放,对比世家的酸腐气,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要是上一世世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私相授受’的事情,那后来的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了。想到此处,楚芙瑶微微摇头,看着秦容与得意的面孔,她不禁腹诽,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有看杀卫玠的结局。
☆、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