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方式他用了很久,可是今天停电了,他好像失去了可以拥抱的浮木,心里焦躁不安,只得重新拿出久藏的安眠药。
王凡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在肚子上,不一会儿,药性就上来了,他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意识混沌间,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一些可怕的画面。忽而感觉自己置身于无尽的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只是天边不断打下的惊雷和闪电。忽而又觉得周围拥挤,连呼吸都困难,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间储藏室,空间狭窄,他连脚都得一直弓着。
最离奇的时候,他看到了许多人,有他的爸妈,有曹菲菲和她的爸妈,有叶子,曹新宇,还有许多陌生人。每个人都好似近在咫尺,表情各异的盯着他。有哀怨的,有悲泣的,有松了口气的,还有奸猾诡异的笑的……
他扑腾着伸手驱赶他们,可他们步步紧逼,丝毫不害怕他的张牙舞爪。他只得后退,忽然一脚踢空,跌落万丈深渊,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嚎叫过后,他悠悠的醒了过来。睁开眼,一丝微弱的光亮斜斜的打在他的脸上,他偏过头就看到了月亮,遥远而模糊。月光从小小的窗台射进来,好像是想要怜悯的给他一丝温暖。
转过头才发现,周围是长长的一排床铺,他正躺在其中一张上下铺的下铺上,呼噜声,磨牙声,还有各种粗俗的梦话充斥着整个房间,连空气都弥漫着枯叶腐臭的味道。王凡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胸前的塑胶牌子就抵住了下巴,他一低头,才看见了牌子上触目惊心的一串数字——4027。
王凡以过失杀人罪被判入狱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律师是王日华找的,因为王凡是自首,想无罪开脱显然不可能,所以律师主要还是在减轻量刑上进行辩护。那根断了一截的护栏成了除自首加态度良好以外的又一有利条件,如果不是公诉方称王凡和被害人早有过节,也许可以判得更轻。
而最讽刺的是,王凡被送往伏林监狱的那天刚好是九月一号。押解车途径一所学校时,王凡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学校大门外的横幅上写着“新学期,新□□;新目标,新收获。
他苦涩的笑了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生养他十八年的故乡。四年,原本是应该站在云端看遍山河风光的四年,只一念之间,便锒铛入狱从此尝尽苦楚。苦吗?冤吗?可这不是他自找的吗?
伏林监狱位于省城w市和y市之间的一个偏僻的城镇,铁网外的不远处就是火车道。每年都有全省各地的犯人往这里送,接受劳动改造,争取重新做人。
劳改是犯人打发无聊时光的最好方式,也是监狱维持运营的最佳途径。王凡原本是这样想的,可当他到了伏林监狱,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这么简单。
最开始的半年里,他没有一天完成过指标。因为每次他穿好的珠子都会被突如其来的群殴给弄得到处都是,他的积分卡上都是负分。
不知为什么,他的监室里关的几乎都是一些杀人犯,抢劫犯,甚至有走私的、贩毒的。每一种都是穷凶极恶,罪恶滔天的重型犯。这些人刑期都很长,少则十几二十年,更长的无期徒刑也有,王凡甚至在门口的标签上看到有两个居然是死缓。
人看不到希望,就容易发狂,在这里尤为明显。打架斗殴几乎是家常便饭,连空气都满是血腥味。跟这些人住在一个监室里,境遇可想而知。一开始,他们听说王凡也是杀人犯并没有轻举妄动,观察了几天过后发现他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纸老虎,便放开了手脚。于是从那时候开始,王凡的噩梦刚刚开始。
每一天王凡都要被各种人找各种理由毒打,眼神不礼貌,见面不知道叫大哥,洗澡时水不小心溅到对方身上,就连听不懂他们的家乡方言也会被打。任何一种不敬都是他们毒打王凡的理由。然而打架从来都不是王凡的专长,最狠的一次也是他偷袭才打赢的,可这里的犯人和步行街的小混混没有可比性,他们天性凶残暴力,打架时又毫无顾忌的拼命,王凡完全无力还手。一开始他还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或者寄希望于狱警,被打的次数多了才发现哪一种都不好使。
对于一群可能要老死在监狱里的人来说,或者原本就生性好斗的人来说,哪有什么道理可讲。而更让王凡不理解的时,当他们一群人殴打王凡时,狱警看到了却从来不管,至多只是在他被打得全身是血时才会用电棍在铁门上敲两下,以示警告。
后来,一个食堂打饭的狱友见他可怜才告诉他原因。
说到底,监狱和学校一样,都是一个小社会。学生提前给老师送了礼,就能被分到一个好班。而监狱也需要送礼,才会分到一个好监室。伏林监狱共分两种监舍,分别是大号和小号。小号里关押的是正常的以劳动改造换取积分减刑的劳改犯,百分之八十的犯人都被关在小号。监狱给机会他们改过自新,他们自然得心存感激,所以一般都得老老实实,安分做工,争取早日出狱,很少会有寻衅滋事的。而那些天生就不安份的囚犯呢,则会被挑出来关到大号里。大号里除了本来就是罪恶滔天的重刑犯以外,就是所有小号里不服管教,消极怠工,经常闹事的一些狱霸。监狱把他们集中关押一方面是为了方便镇压,另一方面就是谋利。一般新收刚进来时,家属都会提前打点,这样犯人就会被直接送到小号。而如王凡这样的,家属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则会被送到大号。一般情况下,新收们在一两个月内就会受不了重刑犯和狱霸的摧残,同样会让家属过来打点,这样还是可以转到小号。
狱友对王凡说:“我看你啊,还是让你家人赶紧替你交钱吧!不然你这身板,估计熬不到出狱那一天了”。
王凡这才想起刚进来时确实有狱警问他懂不懂规矩,当时王凡只是低头不语,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规矩。
可是现在即便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没有钱,也没有人会给他送钱,他走不出这里,想要平静的做个犯人都成了奢望,于是只得继续熬。四年,只需要熬过这四年就好了。他每天都如履薄冰的周旋在这些永远盛怒的重刑犯身边,最大的愿望就是少受些打。时间对于他来说就是旧伤口还没结痂,新伤就迫不及待的附上。每天他就是数着这种让人无语的周期,踮脚张望着遥不可及的四年之后。
叶子见到王凡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那也是她第二次申请探视王凡。原因是第一次王凡的脸上肿起了一个很大的脓包,看上去触目惊心。这种形象他实在无法让叶子见到,她会崩溃的。而后的一个月,尽管每天还会被打,可他坚持无论如何都死死的护住头部,终于在叶子第二次探监时勉强能见人。
时值十一月的深秋,气温骤降。叶子还穿着当年他们俩一起在地摊里淘的那件深紫色大衣,衣服前襟处已经起毛了,而且有些脏。头上系着一个松松垮垮的马尾,面容憔悴,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过去,王凡竟觉得叶子好可怜。
他从来到伏林监狱的那一天起就设想过无数次和叶子见面的场景,无论哪一种,好像见面的开始都要相对痛哭一场。他不想哭,更不想看到叶子哭。所以他练习了两个月,让自己尽量做到云淡风轻。
同样的预习也在玻璃外的叶子脑海里演练了很久。可当她咬着牙看到王凡的第一眼就没忍住,眼泪像积攒了很久的水柱,瞬间决堤。
03年的时候,台湾偶像团体F4横空出世,引领了一代青少年狂热追捧,最明显的就是他们的发型。留着中长发,连留海都和女生的留海那样长。那时候全校基本上所有的男生都留了那样的发型,曹新宇是,王凡也是。
可现在他那头曾被曹菲菲称之为花泽类的翻版发型被全部剪成了板寸头,发茬根根倒立,和他鼻子下面的胡子一般长,毫无形象可言。脸上也到处是瘀伤,而且左右两边好像还不对称。这哪里是和她朝夕相处的大头啊!她的大头应该是在省城大学陪着美目如画的曹菲菲一起观赏樱花的,怎么会如此凄清的坐在这里?
?
☆、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 王凡低着头,把视线放在叶子的大衣上。他不敢与叶子对视,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他尽力保持平静,漫不经心的凑近话筒轻笑着说:“这件大衣都旧成这样了,怎么不再买一件?”
叶子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无声的流着泪,话筒里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可为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却还要用电话交流?
王凡见她不答,又说:“新学校应该挺好的吧!帅哥是不是很多?”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很有默契的在双方思想不统一或者立场相悖的时候保持缄默,不吵不闹,跳过那些不愉快,就当它们不存在,然后继续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这也是他们从没伤害过彼此的方法。现在王凡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在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提了。
可是这次和以前任何一次冲突都不一样,这是关乎一生的命运,她怎么可能翻得过去。如果她就这样当它不存在,那王凡的牺牲该变得多么可悲。
流泪的时候,呼吸道就会阻塞,就会缺氧,于是她很用力的吸了下鼻子。这一大声擤鼻子的声音终于让王凡抬起了头看着她。悲伤的味道立即穿透厚厚的玻璃墙传到王凡身上,他说过一定不准哭的,可他只是撇了撇嘴,眼泪就如开了闸的水池,奔流不息。
“别这样,叶子。别哭了,看你哭我也想哭。”
叶子说:“那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是啊!反正悲伤总不会因为你的掩盖而消失,该在的始终都在。十年,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期间经历了那么风风雨雨,他们都可以顽强的面对,再痛苦都只是流一两滴泪,然后重新出发。而今天,他们终于将积郁在心的所有悲伤全都发泄出来,隔着厚厚的玻璃,嚎啕大哭。
并没有多余的话,叶子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也没有对曹新宇的怯懦表示一点点的痛心,她只是陪着王凡一起哭,流尽身体里所有能化作眼泪的水分。
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他们旁若无人的痛哭了将近二十分钟,看得隔壁一组探监的家属目瞪口呆,也让过来巡视的狱警手足无措。可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也许悲伤真是可以传染的。
哭累了,叶子才悻悻的开口,“原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些偏执,现在我才明白,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你又想我怎么做?”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嘶吼。
王凡也止住泪,定定的看着叶子。“我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坐牢吧!”
“我倒宁愿那样!至少不用一辈子都感觉欠着你。”
这种时候,王凡能说什么?他本想说,你不用感觉欠我的,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无关。可他也明白,愧疚的人不是他,他自然可以毫无负担的说出这些话,可叶子不一样,只要王凡一天不摆脱泥藻,她就一天不得安宁。王凡可以替她堕入无间地狱,却帮不了她被负疚感折磨。于是他只能沉默。
“我在家等了好久,直到快开学都没有人来找过我。我还以为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又跑到你家去找你爸妈要你的新号码,你们家邻居居然告诉我你们全家都搬去了邻县。我又给曹新宇打电话,他也关机。给曹菲菲打电话,电话里提示说号码已经注销了。那时候我才察觉不对劲。后来我到学校收拾行李才听舍管阿姨说你杀了人,已经被判刑了。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吗?小凡,你可真是伟大,居然瞒着我替我顶罪。你至少要问问我愿不愿意吧!”
王凡能听进去的只是曹新宇三个字,以前叶子是绝不会叫曹新宇全名的。她总是叫班长,或者新宇。叶子多么善良,直到这时,她都只是本能的与曹新宇撇清关系,并没有说他一句坏话。王凡知道,曹新宇的背叛对叶子的打击一定也很大,那毕竟是她深爱的男人啊。她一个劲的想要替他开罪,可他却先一步背叛了她。
那天叶子说了很多,探监的最后十分钟,几乎都是她在说,王凡听。直到探视时间到了,狱警过来清场她还在说:“小凡,我下个月会再来的。”
王凡被狱警搀着往里走,还不忘回过头对叶子说:“好!我等你。”
他说过等她,可到了十二月的探监时间,叶子如期而至,王凡却拒绝见她。原因无它,王凡脸上又挂彩了,而且这次相对对一个月严重得多。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一只眼窝凹陷下去,门牙也掉了两颗 ,一只手完全脱臼,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本来以他的身手和三个多月被打的经历总结出来的经验,自保是没多大问题的,至少可以保住面部不受伤。这次被打的那么惨都是为了东子。
东子本名叫何立东,比王凡大三岁,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三年零六个月。那时候的东子并没有后来那么胖,尖嘴猴腮,完全就是一个瘦猴,而且还是个头比较小的那种。他讲义气,却不安分。据说初中毕业就跟着一群游手好闲的哥们一直在外晃荡,成天想着怎么发快财。后来好不容易存了点钱就和一个要好的兄弟合伙开了一个档口做起生意,不想,被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兄弟骗光了他所有的钱,一气之下他才掏了刀子,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那个骗他钱的兄弟命不该绝,被连捅三刀居然还抢救了过来。虽然是那个兄弟错在先,可东子动了手,自然逃不开法律的制裁。同年的十一月底,他被送到伏林监狱服刑。和王凡一样,他也不懂“规矩”,所以被分到他们监室,自然也躲不开那重刑犯的肉体洗礼。可是他和王凡不一样,王凡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接受的都是正统的教育,遇事更多的是忍,就像他这么多年都忍过来。而东子则完全相反,十六岁出来混,自然懂得了许多“江湖规矩”,胆子也比王凡大得多,他所遵循的世界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打赢了才能镇得住场面,用他的话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是他哪里知道,监狱不比外面,在这里,新收最忌讳的就是嚣张。
他入狱的第二个星期,就和一个从小号里调过来的狱霸打成一团,彼此都伤得不轻,被罚关禁闭一周。出来后,所有的重型犯和狱霸都把目光从王凡身上移到了他那儿,也许对于天生嗜血又好斗的狱霸们来说,征服会叫嚣会反抗的东子比欺负成天闷葫芦似的王凡更让他们有成就感,也更刺激吧!
那一段时间,王凡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在大号里,最重要的认识就是要站对队伍,如果王凡跟着那些狱霸一起欺负东子,可能就不会被打得那么惨了。
王凡之所以帮他,一是实在看不了他被活活打死,二是东子也是H市人,说着和他一样的方言,这让他在这个可怕的地方找到了一丝慰藉。
那一次群架是在澡堂里打的,狱警不到时间一般都不会进来。十几个穷凶极恶的重刑犯围攻东子,东子整个人都被架了起来。由两个身材魁梧的犯人分别抓着他的两只脚,还有几个抓着他的头和手,东子完全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的嚎叫。他们把他架着走到澡堂中间的那根柱子跟前,然后用力掰开他的两条腿就准备往上撞。这一下如果真撞上了,估计东子这辈子都做不了男人了。他们恶狠狠的笑着,那笑声让一旁看着一切的王凡毛骨悚然,内心更是挣扎不定,如果他只是这样看着,那跟这些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