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朝夏茂先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说道：“其实这想法是我在一份给罗书记的报告上发现的。后来我还专门找了这份报告的作者，了解了邯江的具体情况。我们谈了很久，谈得很深。回来之后，我又找了些专家，最终才提出了这么一个新方案。”
其实夏茂先的这个新方案就是从雷涛那里问来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在不抹杀别人的功绩的同时也要体现出自己的慧眼识珠，以及“综合各方面意见”、“深思熟虑”等等各种他自身的努力。
不过当纪嘉听到夏茂先提出来的这个城市建设“保护性开发”的新思路时，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目前在国内对于城市建设，一直以来沿用的是建国后从苏俄学习来的城市建设思路——大拆大建。按照这个思路，所有的新兴城市都是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很多人将摩国这个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引为例子，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张白纸才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而对于文物保护习惯性的思路却是原封不动的封存和长期的修缮保护。这也就造成了很多历史文化丰富的城市，在城建开发的时候如果要注重文物保护，很多都会考虑另辟新区，搞第二副中心之类的新城区。
在人们的思维定势中，历史文化保护和城建开发是相对立的两个不同的领域。而夏茂先提出的这个城市建设“保护性开发”的新思路却打破了这种旧思维。
“对历史文化建筑正确的保护策略应是对建筑遗产的积极开发利用，将它们融入到活跃的经济文化生活中，而不是福尔马林式的冻结保存。就好像和我们一海之隔的菊国，1975年就修订了《文化财富保护法》，加强与完善了建筑遗产和历史街区的保护。对文化财富不单是保护。他们对建筑遗产的再利用，使之成为城市新生活的活跃组成部分，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这样的实例有很多很多的……”
夏茂先刚刚说的话也不完全是虚言，他和雷涛谈完之后，也找了不少外国的先进经验。以此作为这个设想的依据。也正式他比较完整的阐述了这个新思路，得到了罗中承的赞赏，最终才敲定了他到邯江任职的事情。
听了夏茂先的介绍之后，纪嘉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有些疑问，想了想之后转头对瞿勃问道：“瞿市长，您说的好消息是……这个方案，市委同意了？”
听她这么一问，瞿勃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时，夏茂先字斟句酌地说出了他和瞿勃把纪嘉找来的原因。
说白了还是要钱！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重回阳光花园
夏茂先到邯江上任之后，就和瞿勃提起了这个城建新思路。瞿勃也觉得这是解决目前困局的最好办法。但是他们将这个任务交代给市城建规划设计院之后，城建规划设计院搞出来的几套方案，根本就是货不对版，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夏茂先还特意跑去向王老求教。结果王老告诉他，这样的设计根本是行不通的。
夏茂先向王老提出是否能请雷涛帮忙搞个设计方案。可王老笑着问他，准备出多少钱设计费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他难住了。这个方案设计，如果是交给城建规划设计院，那是在体制之内的工作任务。这不需要额外开支，只需要内部消化就可以了。但根据王老所说的，这样的一个设计，找私人公司来做设计费可是不菲的。虽然这样一笔钱对于邯江市政府来说也不是出不起，可关键是这个计划是否能够通过国家文物局的审核还不一定。这笔设计费就没办法在市财政列支。
瞿勃和夏茂先商量之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这个任务交给世纪地产。其实之前旧城改造的设计也是世纪地产找公司设计的，为此还花了一笔不菲的设计费。后来那个设计被驳回了，这笔设计费也是世纪地产实实在在的损失。和邯江市政府并没有关系。按照瞿勃的想法，可以让世纪地产按照这个意图来修改设计，然后经正常程序逐级报请审核批准。这样一来这笔设计费也就不用在市财政列支了。
纪嘉听了瞿勃和夏茂先的设想意图之后，有些抱怨地对瞿勃说道：“瞿市长，上次我们根据市城建规划设计院的规划，请了公司来设计。那笔设计费我们可是全部打水漂了！现在又要换方案，这设计费还要我们出……您把世纪地产当银行了？”
也只有纪嘉才能这么和瞿勃说话。夏茂先在一旁看着瞿勃尴尬的表情，他也不插嘴。他知道瞿勃和纪嘉的关系，这种事情他还是少掺和为妙。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再说了，这个项目如果能够重启，对于世纪地产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瞿勃双手一摊，“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的劝说道。而他的话也恰恰说在了纪嘉的心坎上了。
纪嘉沉吟了片刻之后，点头答应了。而接下来就是夏茂先提出了具体的设计要求：“我们的想法是将站前区的民国建筑群和阳春巷明清建筑群作为重点。站前区的设计，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海州城片的石库门改造的现成经验，而阳春巷的设计则是整个设计的重头戏。这片地区我们想打造一个依托古运河的历史文化景观带。具体的思路你们可以参考一下新加坡河畔的克拉码头区项目。”
这个克拉码头区，纪嘉去新加坡的时候曾经参观过，对此她还是很有印象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的大规模拆旧建新几乎毁掉了新加坡所有的城市遗产，但是八十年代末，新加坡通过一个大规模的城市改造项目表明了对以往建设理念的修正，这就是新加坡河畔的克拉码头区项目。
克拉码头区面积大约为23公顷，是十九世纪新加坡河上最繁荣的河运中心。区内建筑带有强烈的东西合璧特色，大都为圆形拱门、坡屋顶与骑楼。但随着经济转型和社会发展，这一地区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因残破不堪而废弃了。
新加坡政府在1988年从欧美众多的历史地段的复兴改造中受到启发，决定将克拉老码头区保护并利用起来。1993年改造后的克拉码头转变为一个大型购物、餐饮与娱乐区。历史建筑都被保留了下来，外部经过符合原有建筑特征的整修，内部则完全时尚化了。
200余家各具特色的商店、餐厅、酒吧、俱乐部、陈列馆等围绕十字型步行街徐徐展开。由驳船改装的水上的士将一批批游人送到这里。美食节、跳蚤市场、街头杂耍、木筏赛等特色城市活动也在这里开展。多样化的功能、丰富的活动、别具特色的历史氛围使这里每天能吸引近两万游客。
从这个设想中，纪嘉看得出来，邯江市政府这回是打算在旅游文化上做文章了。而且这个古运河历史文化景观带的项目比之前的那个规划范围要大一倍。不但是阳春巷，就连河对岸的大窑路都规划在里面了。
看着夏茂先在地图上画出来的这一大片区域，纪嘉的心里有些激动。这样的一个项目对于世纪地产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很可能这个计划正式出台之后，世纪地产的股价就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攀升。而且这片地区开发出来之后，从中得到的商业回报那也是非常巨大的。
纪嘉从邯江回来之后，立刻组织了公司设计规划部的精干力量对这个设计要求做初步方案。她亲自担任项目组的组长，每天跟着那些设计师做设计直到深夜。忙碌了十来天之后，总算是将初步方案做了出来。
可当她把这个设计拿到瞿勃和夏茂先面前之后，认认真真看了好半天之后，两位市长大人面色凝重地摇起了头。
“这个设计只能说是比市规划设计院的那几个方案强一点。可还是不行啊！”夏茂先有些失望地对纪嘉说道。
对于设计和规划纪嘉是外行，她看着自己带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方案被一下子否定了。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她刚要开口，只听瞿勃说了一句：“老夏，这个设计和你给我看的那几张草图可是差远了。”
草图？
纪嘉听到这个话之后，心里就有些愠怒了。既然这两位市长都找人设计了，干嘛还要她跑前跑后的忙活这个方案的修改呢？
瞿勃一转头看到纪嘉的脸色，就猜到这位大小姐的情绪有些不满了。随即道了个歉：“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忘了把那几张草图让你带回去了……”
一边说，他就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了几张纸。这还真就是草图。这图是画在几张方格稿纸上的。那是雷涛和夏茂先谈这个想法的时候，随手从王老的书桌上拿的几张稿纸，草图就画在方格稿纸的反面。
数量也不多，就只有四五张图。画也画得很潦草，但大概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纪嘉看到这草图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她微微一怔之后，对夏茂先问道：“夏市长，这个图是谁画的？”
“这个图是一个叫雷涛的年轻人画的。这个想法也是他的最初创意，当初他写了一份关于邯江旧城改造中涉及到的历史文化建筑保护的报告，由王老提交给了罗书记。后来……”夏茂先就给纪嘉介绍了一下他和雷涛谈话的情况。
此刻纪嘉的心里，那真是打翻了五味瓶。
其实从最初的这个保护性开发的思路中，她就感觉到和雷涛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很相似。刚刚这些草图更是给她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就想到了雷涛！
没想到真是他。
听完了夏茂先的讲述，纪嘉陷入了沉思。而这时夏茂先就提出来：“其实上次我就想向你推荐一下这个雷霆公司的。可你当时急着回去做方案，我也不想让你们受到思路上的束缚，所以就没有提。其实……你们可以和雷霆公司合作一下的。”
纪嘉想了想，也的确不能怪夏茂先和瞿勃没有早说。她当时信心满满地将这个想法带回公司的时候，规划设计部的那些设计师也是非常有信心完成这个设计的。可惜他们最终拿出来的东西还是有点换汤不换药。
看来这些经过正规教育的设计师们的确在设计思路上有着非常大的局限性。反而没有雷涛这个半路出家的思维来得活跃。
纪嘉从市政府出来之后，开车到了邯南loft生活区，经过雷霆公司的办公楼，她的车停了一下。坐在车上踟蹰了半天也没下车进去。最后她开车回到了她的别墅。
自从出事之后，她好久都没有来这里住过了。进屋之后，看到那一层灰尘。她的心里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面大大的热带鱼玻璃墙里，鱼儿大都饿死了。房间里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里弥漫着轻尘。这屋子就和她现在的心一样，被关了起来，封闭了起来。她的感情也被关在了这间屋子里。
纪嘉在屋子里慢慢地走着。没到一处，就会想起，雷涛陪着她参观新居时的那些场景。走到后院，看着那午后阳光中的花瓣型鱼池。她缓缓地走到那块大石头上，闭着眼睛仰起头，将整个人都沐浴进阳光里。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四周的绿植经过一个寒冬的孕育，呈现出了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挡住了阳光。纪嘉睁开眼睛，就看到雷涛背对着阳光的身影边缘透出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是她经常在梦中梦到的景象。雷涛在她心中就是那个有着一层光环的高大威猛的样子。
雷涛来了有一会儿了。他去云大风的工作室有事，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纪嘉的车停在门口。别墅的门半敞着，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那样缓步走了进来。当他在后院看到纪嘉和那天一样仰脸享受着阳光的时候，他有一种冲上去狠狠吻住她的冲动。
可最后还是理智遏制住了内心的激情。他走到她的面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当纪嘉睁开眼之后，两个人都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只是各自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来了……”纪嘉淡淡地话语中带着一丝忧伤。而雷涛低沉地“嗯”了一声，同样也有着一缕忧愁。
上次他们两人在这别墅的后花园中，互相感受到的心灵的悸动，如今已经被刻意的掩藏了起来。而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在他们各自的心里，却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完美的句点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这后花园里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淡淡地月影在天幕上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地轮廓。此时，岸边的柳树上出现了两只雀鸟，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看着这夕阳下的美景，纪嘉不由得脱口而出：“好美！”
而雷涛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纪嘉的脸上，从没有离开过，他情不自禁地回应了一句：“真美！”
纪嘉羞涩地低下了头，随后又抬头嗔怒着给了他一个白眼：“瞎看什么呢……”
雷涛憨憨地笑了，纪嘉看到他的笑容也笑了起来。两人之间原本存着的那一层隔阂此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互相向对方绽放出自己最真挚的笑容。最终两人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雷涛的手机响了。
打电话过来的是云大风，原本他约好了要介绍一个客户给雷涛的。可没想到等了他一下午，雷涛却爽约了。现在他朋友已经走了，云大风这才打电话过来抱怨了一通。
“……不好意思，明天！明天你带你朋友到公司来谈吧……”对云大风说了一通抱歉的话之后，雷涛挂断了电话。
等他转过来的时候，纪嘉的情绪也恢复如常了。她沉声问道：“雷涛……你是不是给省里写过一个报告？”
雷涛心里“咯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脸上满是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我是写过一份报告，邯江旧城改造项目被上边叫停和这份报告有直接的关系……”
“这事情不怪你。当初你提醒过我，是我没有认真听你的意见。”纪嘉摇了摇头，拒绝了雷涛的道歉。这个问题，她很早之前就想明白了。而雷涛却一直心怀歉疚，今天双方说开了，倒也是好事。
纪嘉从包里拿出了那几张草图递了过去。雷涛一眼就看出那是他自己的“作品”。他愣愣地问道：“这个图怎么会在你这儿？”
“你不是在王老家和夏副市长聊过吗？”纪嘉反问了一句。
“夏副市长？”雷涛更困惑了，他什么时候认识了什么副市长啊！
纪嘉无语地摇了摇头说道：“夏茂先！他是省委罗书记的前任秘书，现在刚刚调到邯江担任市委常委、副市长。这你都不知道？”
雷涛的确对这些政府的人事变动不太注意。在华夏似乎老百姓对这些事情天生的不感冒。以雷涛为例，他接触到的也最多就是区县一级的基层干部，上次见到的城建局长韦建安现在也因为旧城改造计划的失误被调到宜城县去了。平时见到市长之类的官员也就是在电视新闻里。而且每次看到这些新闻也会选择性的换台。
如今要说雷涛知道的市级领导除了市长瞿勃就是常务副市长容怡了。至于市委书记丁胜辉，他就更陌生了。
不过当纪嘉提起夏茂先的时候，他还真就立刻想起了那张大众脸。这倒不是夏茂先的脸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两人实实在在地进行过一次深入的交谈。那次交谈中，雷涛提出了保护性开发的思路。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个想法。所以雷涛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但他真就没想到，那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夏茂先，竟然会是邯江市委常委、副市长。以雷涛对政府官员的一贯印象，似乎很难将夏茂先和这样一个充满光环的头衔联系在一起。
“雷涛，你和夏市长提出的那个保护性开发的思路。现在市里面很重视，瞿市长和夏市长打算让我们公司根据这个思路重新设计规划。争取尽快通过国家文物局的审核，让旧城改造计划能够重新启动……这对世纪地产非常重要。”纪嘉说到一半，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恳切地说道，“你能帮我们公司做这个规划设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