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站到一个台阶上,统统成了斗争对象呢?
会场布置得极其庄严肃穆隆重。主席台正中上方悬挂着的一块太平洋床单上书写有“打狼除害批判并表彰大会”的横幅。四周墙壁上贴满了花红标语,还有不少邻村代表以及农业社的干部出席。批判会先是由队长发言,无非是表扬二高勇敢有觉悟为民除害等等。接着是高树贤介绍打狼经过。高树贤是文盲,平时话就不多,别说还在彰炊嗳嗣媲啊K站在他们家堂屋前的土台子(现在是大会主席台)上,吭哧了半天也没憋出几句像样的台词:
“……我……那会儿……也就想……想杀了狼狼……吃龋给我舅给亲戚们多少分些,狼皮……换柴禾,要……是能卖……就卖……点……钱花……”
“打倒地富反坏!”有人领着喊起了革命口号。
“向高树贤高树惠二同志学习!”
“打倒黑心狼!打倒张三!”
“……”
当天晚上,那只狼就死了,很明显它不是被“打倒”了以后才死的。它配合得很好,死得不早也不晚,相信如果老狼早死一天半天,“批判会”就不会开得那样有滋有味而又生动具体而且还教育了一大批人了。
第六章 懒汉遇狼
帐鹿去不久,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村里有个构骱海名叫安二毛,四十几的人了别说媳妇,连对像也没正经谈过一回。人长得五大三粗,眉黑眼大鼻直口阔,虽不能算是仪表堂堂但比谁也差不了多少尺寸。此人的主要毛病可用四个字来概括:奸懒松毒。好习惯一点没养成,坏毛病样样全精通。除了好吃好赌好喝好抽还有一样——“借”。借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最快最轻便的发财捷径,不用啥本钱,张张口就行。当然他不单纯借钱,缺什么借什么,借上什么借什么,碰上谁借谁。男人他借,女人他借,老人他借,小孩他也借。借不借是一回事,还不还是另一回事,对于他来说脸面算什么,过眼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吃到肚子里穿到身上才算自己的。社员们又怕他又恨他又鄙视他又嫌弃他,昭的人避都来不及哩谁家的姑娘还敢嫁他?乡里人厚道看他可怜实在拗不过有时也周济他个仨瓜俩枣一碗稀饭半个馒头什么的,大家知道他的品性其实也并没支望他还。都说像罩秩耍劳改去吧火候不到,枪毙了吧条件不够,让他自杀呢他才没那么傻哩!有昭一个人在村里,大家都觉着是块心病,百十口人的小村庄倒给他起了个“万人嫌”的大雅号。
找惶旌系庇惺隆0捕毛早早起来上山砍柴,他不是不知道独自进山为樵夫之大忌。他已经有好几天揭不开锅了,借米借面总不至于柴也借吧。他倒是想找个伴来着,可是像他罩挚诒,有谁愿胰腔鹕丈砗屠灯す肺伍?没准半路上又要借中午的干粮哩。
安二毛仗着身强力壮,嘴里哼着小调儿,抖擞精神气宇轩昂地上了山。人常说懒人不出门,出门天不晴。安二毛刚到山顶就下起了小雨,他身上穿的单薄,再加上占柑焓制不好赌场失遥借贷未遂,因而饮食不周囊中羞涩腹内无物,被水一淋不由瑟瑟发抖。安二毛想找个山洞避避雨,人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等天晴了再干活也不迟,要不然冻出病来没人疼没人爱的找谁去借药?他东张西望找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有一个理想的场所。可是雨却下得越来越大,他心里一急脚下没留神“哧溜”一个屁股墩,滑下四五米,“咕咚”一声掉在一个大坑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有四只小动物就跌跌撞撞扑到他的怀里。安二毛只是受了点惊吓,身体则无大碍,被几个小家伙在身上一顿乱拱才使他忽然清醒过来,举目一看:原来是滑落到狼窝里头了!
找痪非同小可,安二毛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三魂丢了七魄,头脑发涨冷汗直冒:他向来都是琢磨人来着,没想到今天也被老天爷给琢磨了一回。安二毛所惧者非四小狼崽也,而是它们背后的“母夜叉”。没听人说“不吃人的是公狼,奶小狼的是疯狼”。安二毛任凭四个噢噢待哺的小家伙急不可耐地在他身上找奶,而他则惊恐不安地握紧斧头等待着随时会闻风而来的老母狼。过了多半个时辰,老狼没来。安二毛到底是安二毛,提起的心还没放下,坏心眼子就生出来了。眼瞅着四个可爱的小精灵他非但没有产生一丝隐之心,反倒冒出一个恶毒的念头,如果是……
想到斩,他毫不迟疑地将小狼们的眼睛珠子逐个放了响炮儿。
回到家里,安二毛躺在炕上都在一直偷着乐:高家俩尕娃算个球哩!俩人才逮了一只狼,我一个人就干掉四只。到时候看农业社给我开不开庆功会?再看那些势力鬼借不借钱给我,有人巴结我想借我还不借哩!让那些忌妒我的人眼红得流血去吧!
他又盘算着:四张狼皮,一张做褥子一张做坎肩,两张搞件皮大衣。那时候走到大街上,姑娘们还不排成队?狼嚷铮一个煮了吃,吃不了的腊起来。其余的换成钱,够花一阵子的了……
……
安二毛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才发现村上少了彰匆桓鋈恕2还茉趺此邓总是个村民总是个社员,人找不着了,到底怎么回事,狼拉狗扯饿死撑死病死老死(稍嫌早点)了,总要给上级有关部门一个交待。生产队长发动群众找人,尽管不情愿还是有不少人集合起来了。“搜索队”的第一站自然就是安二毛的家,大家翻箱倒柜,掀被子周炕席。安二毛的家产有限,陈设也极其简单,不消半个时辰有人从炕洞子里(他从来就没烧过炕)找到了安二毛记事的一个小本本。安二毛上过小学三年,多少识得几个大字。栈厮还真粗人干了个细活儿。下面是从他的小本本上摘录的几段话:
“……四个小狼的眼晴(睛)让我到(捣)下(瞎)了狼不出我(窝)大狼肯定要富(负)则(责)到地(底)一年以后狼长大了老子在(再)说……
年月日
“狼我(窝)的地只(址)是沈家令(岭)一片白华(桦)林两课(棵)松树下面的破(坡)地(底)下……
“……”
根据安二毛小本本上提供的线索,队长召集了一伙青壮年很快找到了那个狼窝。果然没错,有几块破布片儿挂在两棵松树下面的灌木丛上,坑底下有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头骨,隐约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动物们的骨头。坑不大,顶多六个米见方,地点不错,伪装得又好,一面是山崖一面是陡坡,其它两边长满荆棘枸杞刺棵子等。如果不是有人指点,常人很难发现彰锤鼍妙的所在。
现在的问淌撬敢下去探个究竟?队长在人群里逐个搜索,小伙子们俱是面面相觑,心想为找一个安二毛,犯不着把命搭上,谁知道下面藏着多少只狼甚或比狼更凶猛的妖物也未可知?队长也犯了难,不下去不行,下去也确实危险,万一要是……
“队长,我我……下。”危机关头,还是有人敢力挽狂澜。说话的正是高树贤小伙。他仗着曾经有过“捉狼”的亲身经历,而且后面还跟着兄弟高树惠,没听说打狼亲兄弟吗?更重要的是,农业社主任和他握过手,沾卧俨槐硐直硐郑日后还不落下话柄:“打狼英雄”如何等情……
队长一听,顿觉心里热乎乎的,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他回过头来四周一扫,感慨万端地说:“看到了吧,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詹攀恰……”他想说几句表扬的话,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好词儿,灵机一动说,“回去以后给高树贤同志记十个工分,大家没壹吧?”
人伙伙里,有的点头有的举手有的竖起大拇指。崭鍪焙虮鹚凳个工分,就是有人出一百块钱,也没几个敢冒崭鱿铡6映せ故嵌映ぃ不服不行。
队长想了想,接着又说:“树贤兄弟,为了安全起见,给你绑一根绳子在腰里。你下去以后,情况不对,我们就拉……”
高树贤右手提斧头左手拍拍胸脯,说:“队队……长,看我我……的!”
一切准备就绪。高树贤缒着绳子刚出溜到底儿,猛见四只大狼凶神恶煞般地向他扑来。情形极其危急,正当大家手忙脚乱往上拽绳子的当儿,忽见一个人影一闪从人群里挤出来,“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此人正是高树惠。高树惠手持一把大斧,不管狼头狼背,发疯般地一顿乱砍。
此时就不能往上拉人了。高树贤腿上已经挨了几口,猛见兄弟下来,顾不得疼痛。一边大喊快松绳子,一边勇猛地杀向狼群。一见那个阵式,胆小的也气粗了,松包的腿也不抖了。不等队长招呼,嘁哩咕咚跳下去十几个。恶狼再凶,奈何经不住人多势众。不消半个时辰,四只盲狼全被捆得结结实实而且还是伤痕累累少尾巴断腿的。
打狼队抬着四只大活狼浩浩荡荡地回到山泉洼。找彩侨村乃至全农业社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打狼伟绩。欢庆胜利的人们忘记了一位为他们奠定胜利基础并且因此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始作俑者,那就是安二毛。到底是“狼除民害”,还是安二毛“为民除害”,崭鑫侍因为是太复杂还是没必要或者是故沂杪┳苤是始终没有人提起过。因此安二毛崭鋈宋锊痪靡脖簧饺洼的人们忘得干干净净,仿佛山泉洼的地面上从来就不曾有过安二毛。他没有坟头没有遗产没有儿女而且也没有给人们留下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他就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遗留在狼窝里的那颗骷髅头以及几块骨殖当时由于匆忙也未能捡拾回来,好心的队长曾经想派人去寻找来着。可是派谁谁也不去,嘴里还吱吱唔唔振振有词:“找回来干啥,莫非还给他买口棺材?再说,谁知道是不是呢?”队长是个厚道人,想想觉得也是,找回来谁敢肯定他就是安二毛?那时候还没有一说。如果不找回来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左思右想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就给农业社打了一个“关于安二毛同志失踪一事”的报告。此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占事再也没有了下文。
第七章 与狼交恶
倒是那支当初为了寻找安二毛而拼凑起来的打狼队,农业社主任亲自发下一道指令,对罩Ф游樘岢觥拔逡四不准”:要爱护要支持要表扬要巩固要脱产,不准缴⒉蛔嫉竽巡蛔技踉辈蛔伎酃し帧K婧蟛痪茫又责成农业社保卫股长下村蹲点,组建“山泉洼基干民兵排”,队长亲自挂帅兼排长,两位副排长分别由高树贤高树惠担任,还特别聘请我们老师当他们的政治指导员。
安二毛是不复存在了,因此大家也不再担心有人从他们的口袋里借钱,不过由此而衍生出来的“民兵排”却使他们陷入了更大的困惑。开头几天队伍还像个队伍,早上出操,白天干活,晚上还抽时间训练。没出半个月就现形了: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提着棍子扛着枪,满村子吃派饭,整天游来荡去的,东家进西家出,嘻嘻哈哈的兵不像兵匪不像匪,村民们不但没有感到丝毫的安全,反而感到恐慌。过去他们见了安二毛只不过是捂住口袋,现在则是有钱也不敢往身上装,而且门上还加了一把锁。幸亏当初队长一口咬定就瞻烁鍪谴蚬狼的,否则二十几个人脱产,全村派饭都派不过来。有一段时间,村里挨家挨户门帘上缀有“闲人媒”的布条,不知是不是和此事有关?
不得人心的事总是维持不了多久。山里人只认准“农民就要种地”崭鏊览恚他们才不管你是什么新生事物不新生事物呢!爹喊娘骂媳妇拽,末了八个小伙子只剩下两个铁杆儿构魉玖____高家二兄弟。最聪明的还算我们老师,他压根就没有给他们“指导”过。
高家兄弟都已经成家立业,老大生了个儿子叫高明成,老二生了个儿子叫高明达。称不上幸福美满,山里人图的就是有吃有喝,老婆娃娃热炕头,还要怎么样?他们哥俩本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汉,如果不是出了那两件事,也许一辈子就昭平平常常生老病橛谏酱迓屋之中,既无大害又无大碍,找彩侨酥常理,老辈子不都是彰垂来的吗?怪就怪在干了一两件轰轰烈烈的事,收不住脚,脱马扬缰了。
哥俩没散,任凭爹说娘劝老婆拉后腿。人就是昭,上山容易下山难,坐轿容易抬轿难。好不容易做了个小官,人家不撤职,傻瓜才会自动下台呢!虽然手底下没有了人,但是肩膀上还扛着枪,而且生产队里每天都少不了他们的工分。高家兄弟嫌村里太扎眼,索性就扛着枪上山打猎去了。
果真没多久,真让他们又露了一回脸。
他们东游西逛又来到了安二毛出事的那个狼窝。招值芰┑ㄗ痈糜卸啻螅过去他们赤手空拳都不怕,现在手里有了枪还怕谁?不知是老狼不长记性还是又新换了房东,绽锉呔尤换褂欣牵《且刚刚生了一窝小狼,上次是四只沾问橇街唬兄弟俩刚好一人抱一只。
当天夜里,山泉洼就炸锅了。
听老人讲,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狼。村前村后,村东村西,四周到处都是狼的嗥叫声。开头是一两只,后来是三四只,最后聚集了大约十几只!一连三天,夜夜如此。
善良本份从不敢惹事生非的山民们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约了几位德高望重在村里有些头脸的老年人叫上队长,到高家去说情。如果不是村上发生了彰创蟮氖拢也难以惊动占肝桓呷恕<肝焕险咦允言诖謇锲挠行┩望,开头还觉着拉上队长有些小檀笞隽ā
“树贤树惠,行行好,发个善心,把那俩小狼崽儿放了吧。”一位老人说。瘴焕先艘豢头就定了个低调,他以为年轻人皆是吃软不吃硬。
“我说高……应该叫什么来着,”
说话的老者姓范,秃拧鞍肫看住薄D昵崾蹦罟私塾,上过州县的大学堂。因而在村上的文墨最高,能写一手好字,村上人多称他范学究。他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名儿叫范夫子,壹捶卜蛩鬃樱因而也有人直呼他老夫子。旧社会国民党要他当官,他不干。鲁大昌(国民党军阀)好多次派人请他出山,他反而躲了起来。椒藕笥腥讼肴盟出来做点事,他仍旧推辞不干。乡上五天逢集,他是每集必到。天一亮就早早出发直奔乡邮政所,站在读报栏前一看就是大半天。糖酒烟茶油盐菜蔬他啥也不买,每次很晚回来手里只拎着半瓶老陈醋。年长日久回回如此,为沼腥丝玩笑偷偷叫他“半瓶醋”。老汉从不主动和人搭话,村里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小,谁要是先问候他一声,他必定笑脸相迎,没准还无话找话和你格涂吞滓环。人只知道他是个怪人,除了过年过节找他写副对联或者写沸爬采兜模平常很难见到他的尊容。如今村里摊上了难心事,自然不会落下他。
范老学究稍一沉思,接着又说,“噢,对对对,叫高排长。你看我占切裕老记的小名儿,连官称都忘了。我说两位排长啊,你们做的事呢,完全是对的,一点点毛病也挑不出来。你们冒那么大的危险,为民除害了,我们怎好宜荚俑你们排不是呢!可是眼下,樟礁鲂〕娑,我们惹不起不是吗。我呢是个老朽,没啥见识,说错了二位也别生气。我的宜寄兀是不是先放了……”范老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又给了面子又说明了问蹋虽没提到“张三”一个字,可是大伙都明白了老人的态度。
“……”
兄弟拿眼瞅哥,哥并不为之所动。你有你的千方计,他有他的老主摇V患他冷冷地坐在屋地下的两块破砖头上,既不抽烟,也不喝水,更不吱声,脸儿红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