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看上去关联有多深,其实还是孤身一人。我也是妈妈也是……榊原你也是呢……”
然后鸣在最后加上了这样一句。
“那孩子也是——未咲也是一样……”
未咲……藤冈未咲吗?
在医院的电梯里遇见鸣的时候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鲜明得不可思议。
4
六月就这样结束,七月到来了。
虽然新的灾难没有随着新的一个月的到来而降临,但是渗透在教室里的紧张感明显有所增长。——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六月份,已经有水野和高林两名相关者丧命了。到了七月还会不会出现新的牺牲者呢?——说起来,这也是验证“对策”的关键时刻,“不存在之人”前所未有的增加到了两个人。
可是即使这样——
我和鸣的学校生活,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即使包含着不知何时会崩溃的危险,但最少现在还是处于难得的宁静和和平之中的。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孤独,还有自由在那冰冷的手掌之上——
七月的第二周,期末考试的日程安排就绪。
从六号到八号三天的时间里,一共考九门课程。只是单纯的用名次来衡量学生的惯例仪式。无聊,并且烦人……
不过我感觉从心底感到“烦人”这还是头一次。作为“不存在之人?”中的一员,我这时候明明可以顺势轻松应对的。
原因我是知道的。那就是——
五月份期中考试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不愿想起却还是会想起。发生在考试的最后一天的,樱木由佳利的悲惨事故。那时候目击的可怕的现场。
有关那天的不祥的记忆也同样拖累着鸣吧。她这次基本上没有再早早交卷离开教室了,我也和她一样。
新的“对策”是否会奏效?
一想到这个,我和鸣在学校里的行动就自然比之前要更加慎重了。我们努力抹去自己在班级里的存在感,班级里的同学们也更加彻底地把我们当作“不存在”而继续无视。
日复一日膨胀的不安当然是与六月份没有可比性的。同时,愈加不安也愈加盼望着这个月能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去。这一定也是班级里所有人的心愿。
但是“心愿”很容易变成没有根据的“希望性观测”——
日复一日膨胀的不安、紧迫感,还有焦躁感。即使在此之中,不,或许正因为在此之中吧,我有时会不明缘由的乐观起来。
这样的宁静与和平。
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孤独和自由。
我想,只要希望能够继续下去,就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一定会继续的。就这样一直……是的,到明年三月的毕业典礼还有九个月,就这样一直不变。
……但是。
吞噬着我们的“世界”的现实并不可能美好到如此尽如人意。
在期末考试平安结束,还有大约一个星期就到暑假的时候,七月份第三个星期里的那天——
从六月六日高林死后,班级里好不容易保持了一个多月的平稳就这样脆弱地崩溃了。
5
七月十三日,星期——
自从我成为了“不存在之人”,早上的SHR(短班会)几乎有九成都不出席。基本上都是在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溜进来,鸣也一样——
但是这一天的早上,虽然并没有商量好,但是我们俩都早早来到了教室里。当然没有跟班里的任何人交谈,连眼神都没交换过。
我在膝上打开心血来潮开始阅读的文库本。金的短篇集(顺便一提,这时候我读的是其中叫做《人类压榨机》的怪作)。——从近距离接触到血淋淋的“死亡”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的心里终于恢复了些许能脱离现实来享受小说乐趣的余地。对于这一点,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强大……
前天才刚刚发布了这里的梅雨季节已经结束的公告。
从早上开始就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似乎在宣言着真正的夏天到来的耀眼阳光。从教室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风比上周干燥,而且感觉更加舒服了。
我看了看坐在靠校园一侧窗边最后的位置上的鸣,她的轮廓因为照射进来的阳光好像一个飘忽的“影子”。就像我五月份第一次来到这个教室的时候一样……但是,她才不是什么影子。她实实在在存在于那里。——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吗?
上课铃刚过,教室的前门就开了,班主任久保寺老师走了进来。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如既往地让人觉得不太可靠的举止——如既往……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呆呆地看着,却突然感到不对劲儿。
有一些改变。
一直都打的领带,老师今天早上没有打。平常SHR的时候明明只带着点名册,老师今天早上却小心地抱着一个黑色的波士顿包进来了。而且,他总是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今天早上乱糟糟的……
我这样想着,观察着站上讲台面向这边的久保寺老师,感觉果然很奇怪。眼神有些空虚……感觉好像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而且——
坐在我这个位置上都能觉察到他一半脸上断断续续的、细小的动作。
像是痉挛一样一跳一跳……应该说是颤动吧。看起来是某种病态的扭曲的动作。
除了我以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觉察到了什么可疑情况。大家虽然都回到了座位上,但是教室里还略有喧闹。
“大家……”
双手撑着讲台,久保寺老师开口了。
“大家早上好……”
果然,一听到这句问候我就感觉奇怪了。和他的脸一样,他的声音也有些奇怪的抽搐。
三神老师没和他在一起。虽然应该不是请假了,也不是一定会出席SHR。
“……大家……”
久保寺老师继续说。
“今天我必须向大家道歉。今天早上,我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向大家……”
听了他这句话,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能在明年三月平安毕业。我这样期望着,并也打算努力下去。虽然五月份发生了悲惨的事情,但我想即使这样,从现在开始也要……”
虽然继续这样说着,久保寺老师的视线却不在学生们身上。空虚的眼神只是闪烁飘忽着。——看起来是这样。
他把带来的波士顿包放在讲台上——边说老师一边打开包,把右手伸进去。
“在此之后的事,就是大家的问题了。”
像是读教科书上的例文一样的语气。这本身一如既往。虽然一如既往,但是……
“一旦开始了,就无论怎么抗争都没用吗,或者说有什么中止的办法吗?——我并不知道。不知道。不可能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些已经无所谓……啊啊不是,但是我果然是,作为这个班的班主任,希望大家齐心合力不屈不挠的克服苦难,在明年三月安全毕业,虽然这样期望但是我果然,我果然我……”
与平时没什么太大变化的语气。
从这里开始变得奇怪了,声音也开始听不清楚……我才刚这样想着,就发生了骤变。老师说话的声音突然严重走样了。
“啊咕”“咕咳”“呜唧”之类的……写起来虽然很像漫画,但是他突然发出了这种感觉不像正常人类会发出的声音。在大家因无法理解而呆住了的时候——
老师慢慢地从讲台上的包里抽出了右手。
那只手上握着与中学的教室不相符的物品。
什么……有着银色利刃的东西。可能是大刀或者菜刀之类的。
——从我的座位上都能清楚地看到。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没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拿出那种东西,老师究竟想干什么……
但是只过了二、三秒以后,班里的所有人即使不情愿也都知晓了答案。
久保寺老师的右手向前方刺出去。他握着刀具的柄,肘部向内侧弯曲,刀刃一侧朝向自己,嘴里一直发出无法称之为“语言”的奇怪声音。
然后——
在开始骚动的学生面前,老师发出更强烈的奇怪声音,并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奇怪的声音变成了喊叫声。
骚动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喉咙前面被一刀切开,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像是让人无法再将此当成恶意玩笑一样汹涌地喷出来,溅了座位离讲台近的学生们一身。有人踢倒椅子逃走,也有人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可能是气管也和血管一起被切断了吧,老师的叫喊声已经不再是“声音”,而变成了呼呼的“响声”。不仅仅是握着刀的手,他的衬衫和脸也被自己的血染得鲜红。
明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老师还用左手撑着讲台支持着身体,站在那里。被血浸满的脸上,双眸空虚地睁着——
我感觉那里突然泛出了某种色彩,瞪向自己这边。某种……啊啊,就像是憎恨一样的。
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老师又一次举起右手,把沾满血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更深地割了下去。
不停喷出的鲜血。
颈部前半部分的肉几乎都被割断了,头咕咚一声向后面倒下去,喉咙上被割裂的伤口像是某种不明生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但是老师还是没有放开右手上的刀,继续扭动着身体……
终于……
倒下了。
像是从讲台上摔下来一样。
然后不动了。
因为过于震惊,教室里完全恢复了安静。但是不一会儿这种平衡就崩溃了,学生们的各种声音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满溢出来,那时我不自觉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一个能看清倒下的老师的样子的位置上。
最前列的第一个座位上是风见智彦,他颤抖到似乎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眼镜片上溅上了血迹,但是他并不擦拭,甚至都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在这样的风见旁边,有一个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顺势倒在了地上的女生。也有的女生抱头俯在桌子上一直惊叫。还有男生趴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哽咽声……
……那时候。
前方右手边的出口处,门猛地被打开,有人冲进了教室。
为什么是他?我吃了一惊——如既往的全身黑色和蓬蓬乱乱的头发……是图书管理员千曳。
“大家都出去!”
看到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久保寺老师,千曳一定也知道为时已晚了吧,他并没有冲到他身边。
“总之先到外面去!来,快点!”
他大声地指挥学生们。然后回头看向进来时的门,叫“三神老师”。原来她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十分害怕地向这里张望着。
“老师!请你赶紧叫警察和救护车。拜托了!”
“好,好的!”
“有人受伤吗?”
千曳问走出教室的学生们。
“——好像没有吧。有谁觉得不舒服不要忍着尽管说。然后马上去医务室……明白了吗?”
千曳接下来看到了我。
“啊啊,榊原你……”
“我没事。”
我定了定心神,向他点点头。
“真的没事。”
“走吧,榊原。”
背后突然传来了这个声音。我立刻听出是鸣。
我回头看到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当然,她不可能对突发事件无动于衷。虽然不可能——
久保寺老师的身体扑倒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了。他看向那里的眼神却好像是在看陈列在“夜见之黄昏……”的人偶一样……
“……好像不行呢……”
鸣低语道。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个人也果然还是……”
“——不知道。”
“你们也是,来!”
被千曳委婉地催促,我们俩走出教室的时候与已经在走廊上的几个学生交换了眼神。其中也有在樱木由佳利死后担任班长的女生赤泽泉美和她周围的人——
他们如字面一样面色苍白,全都狠狠地瞪着我和鸣一言不发——但是。
都是你们的错啊。
我感觉似乎有这样的声音。
6
据说这天早上,久保寺老师的举止一直很奇怪。
在办公室的时候也一直沉默不语,无论谁向他打招呼都没有反应。说是表情看起来非常烦恼,好像丢了魂一样……
千曳好像在来学校的路上碰见了这样的久保寺老师。那时候他的样子就非常奇怪——倒不如说是看起来很危险。
像是心力交瘁一样重复着“已经累了”“已经累了”,脆弱地倾诉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千曳说:“你的话应该能明白我吧。”因为久保寺老师知道千曳曾经是夜见北的社会课老师,当过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快分别的时候老师用隐约难辨的声音对千曳说:“之后就拜托你了。”
所以他才在SHR的时候到C号馆三层来看看情况。然后听到三班的教室里传出学生的惨叫和哭声……
警察和急救队赶来的时候,久保寺老师早就断气了。他所使用的刀具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切肉用的菜刀。
“警察调查老师的家的时候,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这也是从千曳那里听说的消息。从前来询问的警察那里,他反而问出了不少事。
“久保寺老师是单身,一直都和母亲住在一起。他的母亲上了年纪,好像在几年前就患上脑梗塞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那个老师基本上不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私事,所以好像几乎也没有同事知道他这种家庭情况……
他的母亲呢,警察去一看,已经死在卧病的床上啊。而且——”
把脸压在枕头上窒息而死。明显的他杀——是这么说的。
死亡时间是十二日星期日的深夜,或者是十三日星期一的凌晨。把她压在枕头上杀死的十有八九就是久保寺老师吧……
“就是所谓的看护疲劳吧,受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压迫,就这样杀害了母亲……但是呢,在那之后老师可以选择采取其他的几种行动。自首,或者隐藏事实,或者逃跑——但结果老师却选择了等到早上,来到学校的教室里,特意在大家的面前自杀。
“你怎么想?他的这个选择。只用一句不符合常理的行动就可以解释了吗?”
“就是说这也是包含在那个‘现象’里的事?”
这时候我自然而然说出了那个词。
“所以久保寺老师才,怎么说呢,用一般不会发生的那种方式……那样被引入‘死亡’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解释才合理吧。虽然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
千曳一面咯吱咯吱地挠着蓬乱的头发一边悔恨地说。
“不过考虑了各种情况之后,没有殃及教室里的学生还是万幸的啊。”
地点是第二图书馆。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星期二放学以后。虽然是和鸣在一起,但是她这种时候基本上都是沉默的。
“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行了吧。”
我压低声音,说出早就为时已晚的台词。
“久保寺老师和范围内的亲人,他的母亲,这两个人成了‘七月的死者’了吧?”
“啊啊……”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人的新‘对策’结果没起作用。就是说一旦‘灾厄’开始就不会停止,无法停止吧?”
“啊啊。很遗憾……恐怕是……”
我的心情阴沉着,视线从阴暗的室内逃向窗外。窥见了梅雨结束以后晴得不祥的蓝天。
今年的“灾厄”没有停止。
从久保寺老师的喉咙处喷涌而出的大量鲜血,似乎现在也把那片天染得鲜红——这种恐怖的印象突然浮现,我不由的紧紧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