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她在哪?
只看拍下来的脸,一时半会儿似乎找不到。若是参照着印刷在照片下面的姓名的话……
……有了。是这个。
“妈妈……”
不自觉的,发出了声音。
在第二排,右起第五个。
穿着和现在的制服一模一样的藏青色上衣,头上别着白色发夹之类的东西……
她也笑着。但总觉得,她也在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中学时代的照片。年轻——或者说还很稚嫩。按照年龄的关系再次考虑的话,果然母亲的妹妹怜子阿姨和她长得很相似。
“找到了吗?”
管理员问道。
我没有回头,回答:“找到了。”将目光转会照片下面的姓氏。想要确认那里是否有“misaki”那个名字。
——然而……
没有。
“你母亲在几班?”
管理员再度问道。声音比刚才近了很多。我惊讶的回头,发现他从咨询台那里走来。
“那个,我母亲三年级的时候是在三班?”
管理员“嗯?”的皱紧了眉头。然后手伸过来拿起写真集仔细的看着,“哪个人?你的母亲?”
“这个……”
我指了指集体照上的她说道。管理员推了推眼镜,“哪个哪个?”贴近了写真集,“啊啊……理津子吗?”
“咦?那个,你知道我母亲吗?”
“啊……不,嗯……”
管理员含糊其辞,离开了桌子。发觉了我的视线,他轻轻的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理津子的儿子吗……”
“母亲十五年前,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
“是吗。也就是说……哈哈。原来如此……”
什么是“原来如此”,我抑制着想要问清楚的欲望,再次将视线转回桌子上的写真集。
第二列的,右起第五个。
看着虽然紧张但仍微笑着的母亲,还有一起拍照的所有同级生们,还有……
……咦?
突然发觉了一件事,我眨了眨眼睛。坐回椅子上,再次看向写真集。
——然而,这时……
“你在这吗,榊原君?”
入口的门大开,有一名学生和着第五节课结束的铃声走了进来。那是风见智彦。
“久保寺老师在找你,说让你去职员室。”
5
“榊原恒一君,对吧?”
初次见面的两个男人之一——年长圆脸的那个——说道。似乎为了缓和我的紧张,用极为安抚性的语气,毫无停顿的提问。
“你知道在市立医院工作的水野沙苗的事情吧?”
“——是的……”
“你们关系很亲密?”
“四月住院的时候她很照顾我,所以……”
“会打电话?”
“是的,打了很多次。”
“昨天中午过后一下午一点左右,你和她打了电话?”
“——打了。”
被久保寺老师叫去A号馆职员室,在那等着我的,是夜见山警察署刑事课的便衣警察,也就是所谓的刑警。定式一般的二人组。和年长发福圆脸相对的,年轻的那个是尖下巴细瘦脸、戴着藏青色镜框的眼镜,像蜻蜓一样的……两人分别叫做大庭和竹之内。
“有点事情想问你,而且也已经向你的老师取得了许可。可以吗?”
刚才,一见面就说出这句话的是年轻的竹之内。草率的,虽说不上如此,但也还只是把我当作“仍旧不成熟的中学生”那样的语气。
“接下来的LHR迟到也没关系的。希望能够好好的谈谈。”
久保寺老师说道。没多久,第六节课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久保寺老师委托了另一名男老师,匆忙的离开了。
我们坐在放置于职员室一角的沙发上,我面对着两位刑警。刚才那名男老师自我介绍说是“生活指导员八代”坐在了我的边上。在这种情况下,学校果然是不能让学生一个人面对。
“水野沙苗桑昨天死去的事你知道吧?”
用极为安抚性的声音,大庭继续说道。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不,我不太清楚详情。只知道是医院发生了事故。”
“哦哦。”
“有看今早的报纸吗?”
竹之内插话问道,我沉默的摇了摇头。这么说来,祖父母家没有订报纸。昨晚也没有人看电视……
“是由于电梯事故。”
竹之内告诉我说。
那基本是在预想之内的。在教室的窃窃私语里,混杂着那样的话。——但是,从刑警的口中正式听到的那一瞬间,有种受到了全身都感到钝痛麻痹的打击的感觉。
“医院的电梯掉了下来,她一个人乘在上面。受到跌落的冲击撞在地板上,受到冲击的天花板的铁板掉了下来。”
总觉得年轻的刑警洋洋得意的说着。
“然后,砸在了运气不好的她的头上。”
“……”
“死因是脑挫伤。从事故现场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丧失意识,虽然医院尽全力抢救,但结果还是没能挽救性命。”
“那,那个……”
我战战兢兢的问道。
“那个,那个事故有可疑的地方吗?”
所以刑警才四处取证吗,我想到。
“不不,事故就是事故。这只是极为不幸的令人悲伤的事故。”
年长的刑警如此说道。
“只是,若是由于医院的电梯落下事故,那么就有纠察原因以及管理责任的追究这样的问题。”
“所以我们才会出动。”
“——哈啊……”
“出问题的电梯地板上,遗落着水野桑的手机。最后的通话记录,是榊原君,是记录着你的名字的电话号码。而且,那正好是在事故发生时的下午一点左右时的通话。因此,也许你是最后和她说话的人……”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是知晓昨天事故前因后果的,可能性最高的人。所以,也就是说,通话对像,初中生榊原恒一被盯上的原因。而事实上,我那时候确实是听到了。
但是,他们来我这里是不是有些晚了。我这么觉得。虽然能够相像昨天事故发生之后现场的混乱状况,但是——
被催促着,我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刑警。
昨天午休,水野桑给我打了电话。最开始是普通的聊天,但她上了屋顶的电梯之后样子就变得奇怪。然后就立刻发出了剧烈的声音,发出了手机被丟出去的声音,然后一瞬间,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之后,电话就被切断了。
——无论哪个,都符合事故的情况。
“那么,你有没有和别人提起?”
“那时候还很迷茫。即使回拨也拨不通。”
我尽量保持平静,说明自己昨天的行动。
“但是总而言之,是觉得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先找到水野君。”
“水野君?”
“水野猛君。水野桑的弟弟,和我同班。我也给他打过电话,但是也许是我词不达意,所以他没怎么认真听……”
——你在说什么啊,不知所谓。
这就是,那时候水野的弟弟的反应。似乎有点生气,又非常不知所措。
——你不要对姐姐说多余的话。我很困扰。
那之后,我唯一一次给医院打了电话。
我联系到医院的护士中心,拜托他们要找水野桑。——但是,那也不太顺利,对面的样子好像非常骚乱……之后,就是无论打几次电话,都是通话中,毫无办法。
“她在屋顶上吧。”
大庭确认。
“然后乘上电梯,很快……吗。原来如此。”
年长刑警点了点头记录下来。
“事故的原因是什么?”
我问道。
“那个还在调查中。”
年轻的刑警回答道。
“不过肯定是由于钢索被切断才会落下。但是有安全装置的,平常没什么可能发生那种事。——那个医院也是建了几十年,在那期间似乎反复胡乱增该建筑许多次。出问题的那个电梯是在建筑物的里面,被称作‘里电梯’。患者自不必说,职员们通常也不使用。”
“榊原君呢?你知道有那个电梯吗?”
“不,完全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应该是非常老化了的,我们也怀疑没有进行过维修。”
“是这样吗?”
“因为发生了事故啊。明明是公立设施,这应该是个大问题吧——话虽如此,由于电梯落下导致死人的倒着实很少见。她真是,只能说是运气太差了啊。”
——我们都小心点吧。
最后见面的时候水野桑的那句活,再次在耳边响起。
——特别是对于那些平时不会发生的事故。
6
从刑警们的“调查取证”解放出来的时候,第六节课已经开始三十多分钟了——
走出职员室,我规规矩矩的急速走向教室,等到了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三年三班,没有一个人在。
但是书包什么的还在。并不是早早结束回家了。——也就是说。全员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我只能这么想……
赤泽泉美在黑板的正中间,用大大的字写着。
【赤泽泉美。】
成熟强硬,华丽的存在。差不多是那种感觉的女孩。轮廓鲜明,总是被友人朋友包围,是人群的中心……
……和鸣完全相反呢。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想起了一些关于赤泽这名学生,让我很在意的地方。
我第一次上学是在五月的某天,赤泽泉美那天休息……然后,在那天的体育课。崴了脚的樱木由佳利前来和我搭话,那时候。
——不好好做的话,赤泽桑会骂……
我好想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那是?
然后,还有敕使河原突然打来的那个电话。
——因为我觉得很糟才给你打电话的啊。
这么说着,他继续道。
——赤泽那家伙相当焦急,现在也许都有点歇斯底里了。
“哎呀,榊原君。”
我回过身,久保寺老师站在那里。似乎追着我,从后面的出入口进了教室。
“警察那边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
“是吗。——那,今天你可以回去了。”
“哈啊。那个……大家呢。”
“在班会决定新的女班长。是赤泽桑。”
“啊啊……”
所以黑板上才写着她的名字吗?
“那个,大家在哪里?”
久保寺老师无视了我的问题,“今天可以回去了。”
又重复了一次。
“关于水野君姐姐那件事,你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吧。但是忧心忡忡也没用。不要紧。大家一起加油,一定能够跨越过去的。”
“——哈啊……”
“为了那个,可以吗?”
明明交谈的对象是我,但这时候久保寺老师的目光却完全没有在我身上,而是落在了没有人的讲台上。
“请一定要遵守班级的决定,明白吗?”
7
两天后——六月六日周六,学校休息,我去了夕见丘市立医院。本来,也许这天能够见到水野桑的。
现在,也许正好在这城市的某处斋场进行她的告别仪式——我一边想着,一边接受预约过的呼吸器科的外来诊察,半老的医生用一成不变十分可靠的声音说着,一边记录下来,之后一个人走向病房。
我想看一次造成水野桑丧命的事故现场——
如刑警说的那样,有问题的“里电梯”位于平面结构复杂的病房深处,很难被人察觉的位置。
总算找到了那里,理所当然的,电梯禁止使用,前面挂有很多防栅胶带,封住了入口。
为什么平时连职员都很少使用的那个电梯,新人护士会去使用。她是否平时就习惯于乘坐这部电梯呢。或者说是,那天偶然的,乘坐了呢。——现在,这些都还不清楚。
我使用了别的电梯,来到了屋顶。
天色微阴无风,从早上就很闷热。
在没有人的屋顶上,我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怎么了,恐怖少年?”现在我也有被叫住的感觉,于是突然停下了脚步。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我想,应该还有眼泪。
“为什么……水野桑……”
不自觉的低喃。“死亡”这一空虚的现实重重的压了下来,胸口苦闷。
慢慢的调整呼吸,靠着围栏,望着夜见山的街道。住院的时候,曾经和怜子阿姨一起从病房的窗户看过一次的街道远景,现在心不在焉的重温。
在远处连绵不觉的西山。被称为朝见台的是哪一座呢。经过城市正中间的是夜见山河。那对面能看到夜见北的操场。
……昨天去了学校,第一个和望月优矢说了话。
“第六节课的班会,大家去了哪里?”
我问了很在意的问题,但望月的回答模棱两可。
“就,去了下T栋。”
“T栋,是那个特殊教室?”
“也有学生可以使用的会议室,在那里。去了那里,然后发生很多……”
很多?是在说什么呢。
“女班长,决定是赤泽泉美了。”
“啊啊,嗯……”
“我们,投票了……”
“赤泽桑是候补。本来,她就是决策组的。”
“决策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词汇。
“那是什么?”
“啊……啊,嘛,就那个,就是那个……”
望月的回答很模糊,“就是那个。要是班级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思考对策的相关小组。风见也担任那边的职务……”
这个总觉得也有点含糊其辞。我决定欺负一下他:“今天三神老师好像休息呢。”
我故意叹息着说,立刻望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真的这家伙,太容易明白了,该说是纯情还是什么。“那可以吗,少年?”果然好想问问看啊。
不只是三神老师,昨天,鸣直到最后都没有来学校。三年三班的缺席人员,还有一名叫做高林郁夫的。记得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除了赤泽泉美,这个高林郁夫也休息。
似乎有些健康上的问题,即使来学校,体育课也是在一旁参观的这么一个学生。总而言之是土气的初次见面时的第一印象就让人产生不爽的感觉,虽然和我同为参观人士,但迄今为止我和他几乎没有说过话……
8
出了医院在外面晃了晃我也没能打起精神,于是打道回府。
这么说来,已经有两周左右的时间没有联系在印度的父亲了。今晚或者明天打个电话吧。然后报告了近况之后,也问问关于十五年前去世的母亲的事……我想着。
回到位于古池町的祖父母家已经是下午两点。看着不远处的家门,就想着,哎呀哎呀。
有一个穿着夏装的初中生男孩在门口不停的转悠。不停的偷窥家里,又时不时的看看天上……一副无法冷静的样子。没怎么仔细看,那家伙是……
“怎么了,在那地方……”
我问道,对方露出了像是极为吃惊的样子转了过来,又觉得不好移开了视线。然后就那样离开了。
我厉声叫住。
“怎么了,你是有事才来的吧。”
是,望月优矢。
虽然他没有逃走,但即使我接近他他也不直视我,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他什么都没有回答。再靠近一点,我看着他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吗,望月君?”
然后,他终于开口。
“就是那个,有点担心。我们家,在旁边的町,所以那个,就是……”
“担心什么?”
我讽刺般的歪了歪头,“你在担心我什么?”
“那个,就是……”
皱起了美少女一样纤细的眉毛,望月的声音——的沉了下去。
“今天,榊原君也休息。”
“我上午预约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