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弟弟看了一眼,很自然的将眼神移开,就像往常一样。为了逃避弟弟空洞的目光,他低垂着双眼继续往前行进,远离亲手将弟弟埋葬的山丘。弟弟并未阻止他,也没挡住他的去路,一语不发的跟在他的身後迈开步伐。屍鬼就这样一直跟在他的身後,直到第二天的朝阳升起为止。
他毫无反抗能力。无法逃走,也无法驱离,只能任凭弟弟跟着他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头,嘴里默念着祈求原谅的独白。
他低着头不发一语的走着,就当身後的弟弟并不存在。
在北风吹袭之下左摇右晃的鬼火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弧,照亮他与死屍的去路。他籍着微弱的光线和脚底的感觉捕捉地形的起伏,默默的向前走去。弟弟的身影不时出现在视线的角落,若有似无的屍臭时时提醒他曾经犯下的罪行,让他饱受内心的煎熬。
或许这就是弟弟对他的复仇。
也或许这种煎熬正如与他形影不离的山丘和丘顶绽放的光辉一样,只是诅咒的一部分而已。
受诅咒的人啊,远离这块土地,永远当个流浪儿吧。
静信在书库里搜寻所有藏书,将片断的知识和想法记在纸上,转眼之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毒辣的艳阳正转变为灿烂的落日,外头一副万家灯火倦鸟归巢的景象。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听见静信的声音,原本在跟孩子聊天的柚木立刻回过头来。忙不迭的表示没关系的柚木手边正摊开一本昆虫图鉴,孩子手中还抓着几只甲虫。大概是那些孩子正在询问柚木他们抓到的是什麽甲虫吧。
静信笑着将书库的钥匙交还,表示要将手中的三本书借回家。就在柚木把钥匙接回去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车子紧急煞车的声音,以及笨重的物体跌落在地的闷响。
柚木立刻冲到窗户边上,静信也跟着贴了上去。只看到公民馆旁边与窗户同高的村道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小孩子骑的自行车则倒在护栏旁边。
我的天啊!
柚木很难得的大叫一声,铁青着一张脸跑出图书室。静信也紧跟在身後从公民馆跑上村道。当两人赶到的时候,轿车的驾驶正抬着被撞倒的自行车往路边走去。
有没有受伤?
三个蹲在路边的孩子抬起头来望着柚木,下一秒钟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轿车的驾驶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将自行车丢在路边之後,就打算钻进驾驶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只是下车清除路面的障碍物而已。
喂!给我站住!
从附近的酒馆跑过来的人,正是酒馆的老板大川富雄。怒气冲冲的大川跑到黑色轿车的旁边,一把抓住驾驶座的车门。黑色的宾士在村子里十分少见,驾驶也是个陌生的面孔,看来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他似乎还不明白自己闯了什麽祸,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
你先下车再说!
驾驶对大川的怒斥充耳不闻。他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穿着十分讲究,浑浊的眼神却了无生气。静信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的意识不清醒。
撞倒人也不来看一下,你从哪来的?
三个孩子似乎没什麽大碍,不过其中一个孩子抱着双腿蹲在路旁,一直拉着柚木的袖子哭泣。不管是受到惊吓还是真的受伤,既然还能哭出声来,就代表伤势应该还不算太严重。
怎麽啦?是不是被撞到了?
静信出声询问,三名孩子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们应该还是低年级的孩子,被丢在路旁的自行车全都是儿童用的,後轮都被撞得扭曲变形了。
就在静信检视自行车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变速箱启动的噪音。只见大川大声咒,原来是黑色的宾士正打算驶离现场。
喂!给我停车!
静信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驾驶座的车门还没关起来,拉住车门的大川壮硕的身躯摇被开动的轿车拉得跌落路旁。黑色的轿车抛下众人沿着村道开动,驾驶将车门关起之後立刻加速离去。
大川先生,你没事吧?
摔进路旁草丛的大川爬了起来瞪着渐行渐远的轿车,脸上满是忿忿不平的怒气。
那家夥到底是打哪来的!
大川骂了两句,望向静信。
副住持,有没有看到车号?
静信摇了摇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要去记住车号。
看来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以前没看过那辆车。最近村子里总是出现一堆不三不四的人。
大川朝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脸上充满厌恶的表情。
还是先去派出所找高见警官这时大川突然想起正在掩面哭泣的孩子。不对不对,应该先送孩子们去医院才对。你们有没有受伤?
看来应该没什麽大碍,不过还是送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就坐我的车吧,我刚好开车过来。
大川吐了口气,蹲在孩子们面前。
好了好了,别哭啦。副住持要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喔。
柚木也摸摸孩子们的头,安慰受到惊吓的孩子们。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大川啐了一口,又望向静信。副住持,孩子们就麻烦你了。高见警官那边就由我去报案吧。
静信点了点头。这时车祸的消息似乎传开了,周围净是议论纷纷的村民。
被撞伤的孩子叫作前田茂树,住在下外场。
全身多处擦伤和淤血,除了被车子撞到之外,可能还被撞倒的自行车拖行了一段距离。
敏夫看看墙上的X光照片,做出以上判断。
幸好那辆轿车的车速不快。头部没受到什麽撞击,算是不幸当中的大幸。
静信吁了口气。站在静信身後看着X光照片的高见警官也松了口气。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
诊疗室里面只有敏夫、静信和高见三人,伤者的家人还没赶到。静信对手上的孩子没什麽印象,虽然他说出家里的电话和位址,然而打过去却没人接电话,大概正在山里或是田里工作吧。最後只好通知孩子的邻居,请他们代为转告。
不过敏夫耸耸肩。真是怪事一件。你说从没见过那辆轿车?
静信点点头。
我想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以前没见过那一号人物。
这麽肯定?你不是也对茂树没什麽印象吗?
茂树的父母大概不是信众吧。即使是虔诚的信众,我也未必记得每一家孩子的长相。不过我可以确定以前没在村子里看过那辆黑色的宾士。
敏夫哦了一声,一旁的高见警官也点头表示赞同。
原来是黑色的宾士。村子里的进口车的确不多,算来算去也只有尾崎夫人的BMW而已。
敏夫笑了一笑。
不止内人的BMW吧。十和田开的是GOLF,汐见护士开的是MINI喔。
高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不过宾士的确很少见。村子里一旦有人开那种高级车,不用多久大家就会知道了。可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请高见警官调查一下比较好。
高见点了点头。
这已经算是肇事逃逸了,就算没人报案,我也会展开调查。更何况对方不顾大川老板的安慰,竟然就这样开车逃逸,这种行为更是不能原谅。只是村子里真的有那麽恶劣的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很难说。
不过静信介面。
驾驶看起来好像怪怪的,感觉好像有点意识模糊。我也不晓得该怎样形容,只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像喝醉酒,反倒像是磕药一样。
静信想起轿车驾驶无神的双眼。
那绝对不是村子里的人。
高见警官,先别急着下判断。静信,你见过药物中毒的患者吗?
没有。那个人的意识模糊,看起来却不像喝醉酒的样子,更何况大川先生也说没在他身上闻到酒味。
阿拢老爹也有同样的说法。高见以原子笔的笔尾搔搔额头。他那时刚好从水利公会办公室的窗户看到那辆车,车种无法辨识,只知道是一辆大型的黑色轿车摇摇晃晃的沿着村道一路开过来。就在他心中闪过酒後驾驶的念头时,事情发生了。後来他立刻赶到现场,还显得十分忿忿不平呢。
嗯。
他还说既然村子里有个派出所,高见吐了口气继续说道。不如就在村子的入口设检查哨,所有往北的车辆都必须受检。那辆车子那麽显眼,绝对跑不掉的。其实我在第一时间就向总署申请支援,不过等到支援的车辆赶到的时候,那辆宾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有可能。更何况伤者身上只是轻伤,用不着如此劳师动众。
说的也是。高见叹了口气之後,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抬起头来望着静信。副住持,该不会是兼正之家的车吧?
反应不过来的静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兼正之家?
既然有钱盖一栋那麽气派的房子,开辆宾士到处跑也不算什麽。
不过那里还没人搬进来吧?
送虫祭当天晚上不是有辆卡车开进来吗?
後来不是调头离开了?敏夫插口。之後就没听说过有人搬来的消息。而且那栋房子空荡荡的,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搞不好是偷偷搬进来的。
敏夫呆了半晌,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
村子里谁家的猫儿生小猫都瞒不住大家,怎麽可能偷偷搬进来?大家对那栋房子又那麽注意,一旦发现有人居住的模样,不用到第二天消息就会传开了。
这麽说也有道理,还是屋主来看房子?
这还比较有可能。敏夫说完之後,看了静信一眼。你不是看到那个人的长相吗?如果真有人搬进去的话,你应该认得出来吧?
要见到之後才知道。
在那种突发状况之下,连记个车牌号码都办不到了,更何况是分辨对方的长相?静信只记得那对空洞无力的双眼,若真要描述对方的长相特徵,静信实在没什麽信心。
敏夫大大的叹了口气。
看来只好去向村竹婆婆他们了。既然是沿着村道开进来的,那些老人家应该会看到才对。搞不好还有人把车牌记下来呢。
静信与高见对望一眼,忍不住失笑。村竹文具店的店门口向来是村子里的老人家聚会的地方,任何人进出村子都会受到他们严密的监视,即使他们没有监视别人的意思。
高见搔了搔脑袋,露出无奈的苦笑。
好吧,我会去问问他们有没有人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看来他们是最後的希望了,万一连他们也不知道,想抓住肇事者恐怕就困难了。
就在高见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的时候,候诊室发生了一阵骚动。紧接着护士律子就从门口探出头来。
院长,前田茂树的母亲来了。
先带她到急诊室,让她跟茂树见个面。我随後就到。
律子点点头,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通过诊疗室门口。几秒钟之後,女性歇斯底里的哭声透过急诊室与诊疗室之间的隔间传来。
呼喊茂树的声音阵阵传来,敏夫率先朝着急诊室走去,静信与高见则跟在後面。一名中年妇女将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紧紧搂在怀中,身边还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静信对那名女子有点印象,她就是千草休息站的老板娘矢野加奈美。
加奈美发现敏夫走了进来,轻轻碰了茂树的母亲。中年妇女这才抬起头来环视敏夫三人,却不知怎麽的突然放下怀中的孩子站了起来。
撞倒茂树的人就是他吗?
中年妇女直盯着静信,看得静信狼狈不已。她大概来得十分匆忙,额头和鼻梁随处可见粒粒汗珠,黑色的短发平贴在苍白的脸庞,看起来甚是鬼气逼人。
加奈美连忙阻止打算冲向前去的女子,眼看情况不对的高见也立刻挡在中间。
太太,你弄错了。这位先生只是载令郎前来就诊的而已。
那凶手在哪里?
女子凄厉的问话声让病床上的孩子有些畏惧。
凶手肇事逃逸,我们正在追捕中。
你骗人,明明就是他撞的!
元子!矢野加奈美忍不住出声说话。你弄错对象了,这位元是菩提寺的副住持。你不是菩提寺的信众,所以没见过副住持,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冤枉好人吧?
元子反射性的抬起头来看着加奈美。加奈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你先冷静下来再说,别那麽激动。
如果不是他撞的,元子打量着静信,又将目光投向加奈美。那又是谁撞倒我的茂树?
高见立刻走向元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明了一遍。当高见表示肇事者可能是外地人的时候,元子又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望向敏夫,脸上还露出随时可能崩溃的表情。
茂树茂树不要紧吧?
放心,这孩子不碍事。敏夫以愉快的口吻回答,看起来似乎对元子的反应十分感兴趣。只是一点小擦伤而已。我替这孩子照了张X光照片,骨头和肌肉都没什麽异常。好好休养一天之後,明天就可以参加晨间体操了。
元子呆呆的望着敏夫,内心放下一块巨石的安抚感让她又哭了起来。敏夫露出尴尬的笑容,朝着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的律子使个眼色。
我看作妈妈的比孩子更需要接受治疗。律子,等这位太太的情绪稳定之後,再向她说明茂树的伤势。
律子点点头。敏夫向矢野加奈美招招手,请她入诊疗室。
你是千草的加奈美小姐吧?
是的。茂树出事的时候,元子跟我正在休息站工作。
原来如此。前田太太的情绪不太稳定,我还是跟你说明好了。万一前田太太等一下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话,还请你代为解释一下。
好的。加奈美说完之後,朝着静信露出微笑。副住持,真不好意思。元子她碰到孩子的事情就会变得有点神经质,还请不要介意。
静信连忙摇手,表示他没有放在心上。紧接着加奈美又向静通道谢。
听说是副住持开车送茂树就医的,我代替元子向您致谢。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罢了。元子小姐会有那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我可以体谅。
加奈美对静信报以歉疚的微笑。
元子的家就住在国道旁边。偏偏国道又经常出事,所以元子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被外地人开车撞倒,久而久之就变得有点钻牛角尖了。真是不好意思。
静信嗯了一声。加奈美虽然以钻牛角尖一笔带过,然而对元子而言,这已经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既成观念。因此一听到孩子出车祸,马上就会联想到最坏的状况。
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元子小姐一定很紧张吧?
的确。加奈美笑得更灿烂了。一旁的敏夫忍不住出声。
茂树的伤势不重,用不着那麽紧张啦。刚被送进来的时候是有点惊吓过度的状况,不过等到他冷静下来之後,马上就说得出家里的住址跟电话号码,更何况X光篇也一切正常。除了身体表面的擦伤和淤血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顶多就是受到惊吓而已。休息个两三天就会恢复了。
也就是说茂树的伤势不打紧?
严格说来那辆轿车并没有直接撞到他,只是碰到自行车的後轮罢了,所以茂树不是被撞倒,而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而已。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可能会出现发高烧的状况,这算是正常的症状。若还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开些镇定剂让你们带回去,或是带茂树回来让我看看都可以。
松了口气的加奈美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想元子这下应该可以放心了。
对了。高见突然从一旁插口。
你经营的休息站刚好在村子的入口吧?
嗯,有什麽事吗?
我刚刚突然想到,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辆撞倒茂树的黑色宾士。
加奈美愣了一下。
黑色的宾士?
是的。
我见过那辆车,原来就是他撞倒茂树的。
车牌号码还记得吗?
没有特意去记。我只记得有辆黑色的进口车开进停车场,之後就往沟边町的方向驶去。
沟边町的方向?
高见拉开嗓门,静信也在暗自倾听他们的对话。千草休息站刚好位於国道与村道交会的十字路口邻近沟边町的空地,既然黑色宾士驶进休息站的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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