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要怎麽念?
克立尔。广泽介面。平常听爵士乐吗?
并不排斥。哦,原来是那个知名的爵士乐酒吧啊。既然如此,怎麽不取名为dixie?结城微笑。或是ChickCorea也不错啊。
果然是行家。长谷川大为惊奇。小店一直在等待像您这种热爱爵士乐的客人呢。
结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谷川先生也是外地来的。广泽也笑了出来。不过他太太倒是道地的外场人。
哦,真的吗?
已经三年了吧?
长谷川以点头回答广泽的问题。
已经三年半了。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的支持,咖啡厅的生意总算上了轨道。刚搬来的时候,还得靠老婆下田耕作,才能勉强糊口呢。
我自己也是外地人,问这种问题似乎有点奇怪。不过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麽又搬回外场?
长谷川露出苦笑。
我以前在贸易公司做事,四年前独生子意外死亡。
结城顿时为之语塞。
事情都过去了,没什麽好顾忌的啦。自从独生子死於机车意外之後,我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根本提不起劲在都市丛林当中努力打拼。当时独自一人住在外场的老丈人也不幸去世,所以我们就搬了回来,在这里开了间咖啡厅,夫妇俩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原来如此。尊夫人也在店里吗?
她出去了,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嘛。午餐时间和晚上是最忙的时候,平时只要我一个人顾店就好了。
这里还供应午餐啊?
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而已,跟晚餐差不了多少。小店主要供应的还是咖啡和酒。
那可真是太好了。外场什麽都好,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独饮两杯的地方。
可不是吗。长谷川微笑。当初打算搬到外场的时候,就是这点让我耿耿於怀。外场的确什麽都好,就是少了像样的酒吧和咖啡厅,所以才想乾脆自己开一间算了。我本身也喜欢喝咖啡,更喜欢偶尔小酌一番,开这间店也算是我的兴趣啦。
朝着结城点头微笑之後,长谷川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广泽。
今天学校没课吗?啊,差点忘了现在是暑假。
其实我现在不应该在这里的,不过今天特别告了个假出来透透气。
大热天的真是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会啦,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
整理?
结城的语气带有几分疑惑。
整理墓地啦。墓穴挖完之後,不是要将旁边的地整理一下吗?
哦
村子里一旦有人往生,就必须清出一块埋葬往生者的土地。不过我们的工作是种树,往生者的法事做完之後,就将坟前的卒塔婆放倒,种植新的枞树。若村子里有人过世,需要新的坟地时,我们就将树龄最老的枞树砍掉进行整地,这就叫作整理墓地。墓地没事先整理好的话,後果可是不堪设想。像现在天气这麽热,总不能叫丧家等墓地整理好之後,才将往生者下葬吧。
我们还要负责砍倒枞树?
视情况而定,砍树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交由安森工业负责。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不请他们砍树根本就来不及。
安森工业哦,在门前嘛。原来他们也有承揽砍树的工作。
最近房屋翻修的生意愈来愈少了,这阵子他们所承揽的工作几乎都是整理墓地。听说後藤田家的阿吹春天的时候才请他们将墓地整理乾净,所以土壤还算松软,我们挖起来格外轻松。只是一想到亲生儿子竟然比自己早一步躺进去,就不由得同情起阿吹的遭遇。
外场的人都会事先将自己的墓地整理起来吗?
少部分人的确有这种习惯。久病不愈的老人家为了避免替子孙添麻烦,多半都会将自己的墓地事先整理起来,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这麽做啦。这麽说起来,後藤田家的阿吹还真是个体贴儿女的好妈妈。
嗯。
说来真令人鼻酸,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才好。长卧病榻的老人家若不幸去世,子女至少有个心理准备,父母亲的离去虽然不忍,倒还可以接受。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显得格外凄凉了,就算想要安慰惨遭丧子之痛的父母,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旁的长谷川喟然叹气,仿佛很能认同广泽的说法。武藤的脸上也挂着心有戚戚的表情。这时广泽凝视着手中的玻璃杯。
我有个刚满四岁的女儿,每当想着女儿先我而去的情景,就会觉得旁人的安慰根本是毫无意义的。
结城心中也浮现出独生子的脸庞。
嗯。
当自己年老力衰、满心以为即将抛下儿子先走一步的时候,儿子突然早一步离开人世父母心中的哀伤与绝望是可想而知的。结城想起阿吹痛不欲生的模样,在喧闹吵杂的葬礼当中,就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旁,仿佛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大家都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才好,不发一语的阿吹在交头接耳的众人当中显得格外孤独。
这时结城突然皱起眉头。阿吹身边的人与其说是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不如说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没有人关心那位惨遭丧子之痛的老母亲,大家注意的焦点都集中在北山另一边的山入。
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广泽歪着脑袋,试着理解结城的喃喃自语。察觉失态的结城连忙堆出满脸笑容,感觉上却笑得十分勉强。
我只是觉得秀司先生的葬礼很热闹,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葬礼本身。本来以为像外场这种小村落应该是充满人情味的,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纷纷替遗族加油打气,一起渡过丧失亲人的阴霾才对。
长谷川和武藤对望一眼,广泽露出十分困惑的苦笑。
结城先生说的没错,今天来参加葬礼的人,注意力的确都不在阿吹和秀司先生的身上。
今天的葬礼简直就像庙会一样。结城知道村民渴望新的话题,更知道山入的惨剧早已成为村民们不可或缺的生活娱乐。然而他不能接受的是,为什麽一定要挑在举行葬礼的时候讨论这个话题。
再说山入事件可是一大惨事,同住在村子里的三个老人家同时死於非命,死状还相当凄惨。我知道村子里不常发生这种大事,因此参加葬礼的人难免会提到这件事,只不过就算再怎麽离奇,也犯不着在葬礼上讨论得口沫横飞吧?山入的那三人也是外场的村民,我觉得像这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行为十分不可取。
结城先生,你还记得送虫祭那天的事情吗?广泽的语调十分冷静。当时你扛着稻草人从一个祠堂走到另一个祠堂。
嗯,当然记得。
那些祠堂供奉的都是道祖神。
结城有些疑惑,不明白广泽为什麽提到这个。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广泽话中的含意。
道祖神是指看守道路的神明吧?
除了看守道路,还负有庇护全境的职责。外场有许多道祖神,即使是地藏石像或是青面金刚塚也都是以石头刻成的,本身就带有道祖神的性质。道祖神是介於村子内外之间的神祗。
结城思索片刻。
对不起,我对这方面不太熟悉
广泽笑着跟结城道歉。
道祖神原本是介於内外之间的神祗。举例来说,我们习惯以内来称呼自己的家,不过这个内字所代表的含意不仅仅是自家的建筑物本身,而是带有更抽象的意义。举凡自己或是自己的空间、家人,与之相关的各种记忆都包含在内的观念之中。
嗯,的确如此。
建筑物本身的内代表的就是一种界线,指的是被建筑物的内墙或是庭院的外墙所包围的空间,用意就在对外说明从这条线到那条线的范围都是属於我家的意思。不过比较抽象的内就没有所谓的界线了,内之外的范围一定是无法区隔内外的灰色地带,人们口中所谓的内,在某种情况甚至会成为外。
嗯
村子的情况也一样。外场在行政区分上被成为外场校区,所涵盖的范围十分明显,都有确实的界线。不过在一般人的观念当中,村子的界线就很暧昧了,因此村子本身就是所谓的内。
就像我们公司、我们的学校一样吗?
没错。我们将村子视为内,然而有内必定有外,这是必然的道理,因此我们很自然的就将整个世界分为内和外两大部分。这麽一来,内外的分界线到底在哪边,就成为大家争议的地方了。
嗯,的确有道理。
一般人习惯二分法,把白的分一边,黑的分一边,最後就剩下不算黑也不算白的灰色地带。灰色地带有时被归类为白色,有时被归类为黑色,端看当时的情况而定。
嗯,或许吧。
同样的,我们的村子这种观念上的界线,就跟内一样的暧昧不清,成为分界上的灰色地带。这种混沌不明的灰色地带就叫作境,你可以将它归类为内,也可以归类为外。道祖神就是境的神祗,掌管内与外之间的区域。
哦
所以道祖神除了保护我们不受外来邪灵和恶鬼的骚扰、庇佑年年丰衣足食之外,有时也可能化身为侵害村民的恶灵,这种两面刃的性质就是道祖神的特徵。自古以来,人们就相信石头是介於生物与无生物之间的物质,因此後人才会在村子的界限附近设立石头、石碑或是地藏石像,将它们当成道祖神膜拜。
原来这就是我们祭祀道祖神的原因。抬着稻草人四处游走,将村子里的秽气、疾病和罪孽一扫而空,然後再丢到外於内外之间的境。仪式进行完毕之後,一定会将道具丢在村子里的某个角落,而不是丢弃在外,这也是因为道祖神两面刃的性质吧?
广泽露出欣慰的微笑。
正是如此。对於村民来说,恶鬼就是疾病的象徵,会随着稻草人走出村子,然後在境的内侧进行净化。
这就是鬼在外,福在内的由来吗?
结城笑了出来,广泽也露齿微笑。
直到现在,微笑的广泽就像温厚的长者。村子里的人依然很重视这些意识。对於村民来说,村子就是内,村子之外的地方就是外,这种区别意识非常强烈。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整个村子也等於是被外界孤立一样。
嗯我了解你想说什麽。
广泽吐了一口气,凝视这手中装满咖啡的玻璃杯。
山入是个即将消失的部落。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三个居民,而且有位处与村子隔绝的山谷里,也难怪村民会对山入产生严重的疏离感。若问山入到底属於村子之内还是之外,无论从过去的历史或是现在的行政划分来看,绝对是属於村子之内。然而在村民的意识当中,山入早就是村子之外的世界了。
结城顿时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山日被村民屏除在内的意识之外,成为属於境的一部分了。
我想应该如此吧。住在山入的三个老人家接连过世,村子里的人当然会将这件事视为天大的惨事,毕竟那三人临死的时候,身边连一个可以照应的人都没有,就这样孤零零的离开人世。不过村民虽然替他们感到难过,却不觉得那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惨事。就像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其他国家发生灾难的时候,我们一样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一样会同情他们的遭遇,不过却仅止於此而已。山入发生的事件对村民来说欠缺真实感和迫切感,他们只是基於理性的思考,而觉得应该要将那个事件视为一个悲剧罢了。
不过山入也不算是外吧?
嗯,山入是境的一部分,既不属於内,也不属於外,所以村民没办法感同身受,却也不至於将那场悲剧当作茶余饭後的闲聊话题。
经你这麽一说,我就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麽你会觉得大家不把山入当成自己人的原因。再说葬礼原本就是祭祀的一种仪式,祭祀往往会带给别人一种有别於日常生活的特殊感觉,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参加一种仪式,更容易令人与喜气洋洋的庆典互相混淆。若再加上身边发生不寻常的大事,那件大事与自己没什麽关系,却有占得上一点边的话,再这种相乘效果的影响之下,也难怪大家的心情会浮躁起来。
说的也是。
结城点点头,终於弄清楚村民们为什麽会有那种反应了。不过在内心深处,也为这种根深蒂固的排他性感到心寒无比。
八月八日,秀司的葬礼结束的第二天,静信得知山入那三人的遗体已经被送回来的消息。兼任山入部落的治丧主委的安森德次郎打电话过来,跟静信讨论葬礼的时程。
用不着急着办法事,明天晚上再开始守灵就好。
德次郎说得一派轻松,静信却有些迟疑。
这样行吗?
不行也只好行了。秀正的遗体是大女婿办了许多手续之後才领回来的,可是他大概不知道村子的习俗,居然直接将遗体火化。
手里拿着话筒的静信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那秀正不就
都已经烧成灰了,再说什麽也无济於事,更何况大川酒店的老板也将义五郎的遗体火化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连三重子也不放过,女婿不知道村子里习惯将往生者土葬,就这样迳自办理火化的手续,决定之前也不跟我们商量一声,真是无情到了极点。
静信沈默了下来。与其说办理手续的女婿无情无义,静信倒觉得依然坚持土葬习惯的村民太过食古不化。村迫家的女婿不是村子里的人,自然不会重视外场的传统,依照一般人的习惯将遗体火化,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村民对火葬有着强烈的反感。遗体也好,遗骨也罢,其实都是人死了之後所留下的臭皮囊,然而村民却将遗骨视为不完整的遗体,这种观念一直深植在村民心中,就连静信本身也对火化之後的遗骨抱持着一种怜悯的态度。
反正遗体都被烧成灰了,也不急在一时下葬。再说秀司的葬礼昨天才刚结束,我看还是让大家休息一天,明天再替那三个人办丧事吧。
说的也是。
我今晚会跟着警方将三人的遗骨领回来,到时再跟副住持讨论葬礼的相关事宜。
静信跟对方寒暄几句,就挂上了电话,略事思考之後,看着挂在墙上的黑板。行事历上面写满这几天待办的法事,不过都是由池边和鹤见负责主持。静信在黑板的一角留言之後,就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沿着熟悉的捷径一路下山,来到尾崎医院的後院。静信看着手表,现在正是医院的休息时间,敏夫若是没有出诊,这时应该在休息室休息,或是回到自己的家中。静信贴在休息室的窗前往内窥伺,看到敏夫坐在书桌前面翻阅资料的背影。在玻璃窗敲了两下之後,敏夫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十分郁闷。他举起手叫静信进来,於是静信便打开窗户爬了进去'囧rz'。沁凉的冷气迎面而来,吹得静信精神一振。
你的鼻子可真灵,一下子就闻到死亡的味道。
什麽?
敏夫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静信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三人的遗骨才刚送到,你就跟着出现。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和尚的鼻子比秃鹰还要灵呢。
静信露出苦笑。
随便你说吧。解剖的结果出来了吗?
敏夫将他刚刚翻阅的资料丢在桌上。
SUD。
什麽意思?
不明原因猝死。警方也觉得三人的死因大有问题,还做了彻底的检查,不过就是找不出确切的致死原因。目前检体还在培养当中,大概要三个星期之後才能做出最後的结论。在检体报告出炉之前,他们似乎有以不明原因猝死来结案的打算。这麽草率?
敏夫叹了口气,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村迫爷爷和义五郎爷爷的遗体状况都不甚理想,想要找出真正的死因恐怕相当困难。一般来说,病死的屍体透过解剖找出病因的机率达百分之五十都不到,更遑论两具长期处於高温环境之下,早已腐烂生蛆的屍体,内脏早就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要求警方从一滩肉泥里面找出死因,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点,再说这种乡下地方又不像东京都或其他大都市有完善的法医制度,进行解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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