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点的时候,隔壁邻居家似乎是散场了,几个小青年勾肩搭背的互道珍重。我穿着全黑的运动服,背上背包,开着客厅的灯,轻轻锁上门,跟着那几个大醉的小青年一起出了小区,直奔火车站。
上出租车前我瞥了一眼身后漆黑的小区大院。在漆黑的夜里,即便你是个专业的侦察兵,我也不信你能看透我的金蝉脱壳之计。
上了火车便松了口气,一夜无梦,天亮时打电话给李常青“姿势不对!”李常青哼了一声“没人性!”
下火车后,我在李常青身边站了两分钟,他还傻乎乎的向出站口深处张望,我皱着眉叹口气“唉……我的手艺真的那么好?”李常青侧过脸扫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向出站口,又过了两秒,他才恍然转过身,抓着我的胳膊大喊“五哥?你怎么这样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眼看他要崩溃,我赶紧拉住他“你小点声!谁能把我弄成这样?我这是乔装改扮!懂不懂!”
他这才松了口气“哦,吓死我了…”
李常青让我去他家,不想连累了老小,赶紧摇头“我找个宾馆住就行,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主要是我怕暴露了行踪。”这么说李常青才算点头让我找了家宾馆。
安顿下来后天还早,路上的人不多,路边的小摊才刚刚开始摆,路两旁店面的招牌上特色鲜明的标着汉语和朝鲜语两种文字。我和李常青先去吃了个早饭,然后回到宾馆,关好门,我问李常青“究竟打听到多少,仔细的说。”
李常青说道“开始时我问起操纵者,老人们说没听说过。却说这几天有一伙日本人也在问这个操纵者。而且,日本人还问了黑夜复活者的事情。我就继续问什么是黑夜复活者,老人们讲述了一个故事,传说中有一种人拥有赐予死去的人生命的能力,死去的人可以在黑夜中复活。这种人被朝鲜族的老人们称为黑夜复活者。可是,没人见过。年纪大的人也只是听老辈人说过,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就完全没听说过了。
在我打听这件事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只是说到这个传说便坚决不肯多说了。你可能体会不到,在图们,朝鲜族和汉族的比例是6:4,也就是说,朝鲜族占多数,在这块土地上我们朝鲜人之间已经熟络惯了,有一种互为家人的默契,无论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可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却不约而同的刻意沉默着,那些都是在我们看来刚直不阿又严厉的长辈,所以,他们这样躲躲闪闪就太奇怪了……
相对来说,日本人反倒是进展顺利。看来,有些事我无能为力……
不过,有一位李家的长辈,他精神恍惚了二十多年,大家都说他是疯子,可是,我听见他一直在说,夜里有人复活了……或许他知道什么……也或许只是疯话……
我只打听到这些了,但我能感觉到,我听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我想,日本人得到的信息比我们多。而日本人口中所打听的黑夜复活者就是你说的操纵者。我把操纵者和黑夜复活者联系在一起,一是因为日本人同时在打听这两个名号,二是因为传说往往会有一些阴差阳错,其实老辈人是很迷信的,在这块土地上,在一百年前,或许有一个操纵‘真人外形木偶’的操纵者在黑夜中遇到了这里的人,在黑夜中看到的一切并不清晰,所以,人们扭曲了这件事,然后这故事就这样一代代传下来,在这个故事里人们就把‘操纵者’当作了能够复活死人的神魔。
可是,如果这个想法成立,操纵者岂不是存在了一两百年了?”
我嗯了一声,心说一两百年都不止……如此神秘而又技艺高超的家族,天知道是修炼了多少年的怪物。“老小,我想去拜访一下那位李家的长辈,精神恍惚的那位。”
李常青考虑了一下“好,不过不要报太大希望,毕竟他不是正常人。”
我撇嘴“就是因为正常人不说,才要找个不正常的问……”
李常青张大眼睛点点头,露出一副充满鄙视的‘原来如此’的表情。
虽然图们不是个太富裕的城市,但也八十多年了吧,解放后更是建设的越来越好了,居然还有那么破旧的老房子,老房子背后是一片密林,这里已经是真正的郊区了。进屋的时候,我很担心房子会不会在下一刻坍塌。屋里光线很暗,适应了几秒才能看清那床边坐着的老人,他瑟瑟发抖,紧闭双眼,看起来已经有八十多岁了……李常青走过去,谦逊的鞠了个躬,讲了一句朝鲜语,在我听来好像是“哈热阿伯吉”,那老人抬眼皮看了我们一眼,我和李常青错肩站在他面前,他瞪大眼睛,惊恐的嘶喊着,声音嘶哑,有着说不出的悲凉。李常青立即把我推出去,我站在门外看着李常青对那老人又鞠了一躬说着大串的朝鲜话。
过了许久,屋里才安静下来,李常青回头看看我,示意我进去,我往屋里挪了两步,和那老人还是保持着一些距离,“李爷爷,你好,我叫姚远,是常青的同学,来请教一些问题。”
常青拉住我“他不会讲汉语,我来翻译。”
这位老人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了,而是眼神涣散的看着我,我想,或许他根本没听到这个世间的声音。
李常青翻译完看向我,我接着说道“您知道黑夜复活者吗?”李常青翻译。
听到黑夜复活者这个称号,老人还是毫无反应,有些精神病患者是时而自闭时而癫狂的,不知道折磨他们的梦魇究竟是什么,很可怜。
这时老人看向李常青说了一句简单的话,李常青解释道这就像是老人看见孩子回家的一句亲切而又随意的问候“回来了?”。
听到回来二字我突然想到,刚才老人看见我和常青并排站在他面前,他吓坏了,可是我出去后他就渐渐安静下来,此时他又对着常青说回来了……我联想到李常青说的,这位神志恍惚的老人总在念叨,夜里有人复活了……难道,他所说的回来,是复活?
我接着问“在漆黑的夜晚,您看到过什么?”李常青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紧皱着眉“怎么这么问?”
我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问,赶紧翻译。李常青翻译这句话,话音刚落老人家就瞪大了眼睛大喊着什么……李常青过去安抚的搂着老人的肩,回头对我说“他在喊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放过我。”
我更加确定我的判断,李爷爷真的把我当做黑夜复活者了,而且他认为李常青是被我复活的人……所以他很害怕。这一幕他肯定曾经看到过。
我说“如果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我就放过你。”
李常青会意,对李爷爷说了我的意思。老人却突然痛哭起来,边哭边说着,褶皱的脸上尽是沧桑的泪痕。
常青翻译道“我看到你从水潭里走出来,你带着李全成,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可他跟在你后面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着,他活过来了……可是他成了你们的奴隶。我害怕,我不想死,我怕死了也成了你们的奴隶,永世不得超生……”
李常青翻译的口气里呆着怜悯,却已然震撼了我的心灵。原来如此……
我问“常青,问问李爷爷,他看见这件事的时候多大年纪?”
常青得到的答案是,二十多岁。也就是解放前,我对常青点点头。
在那段时间里日本人首先得到了那块秦朝拓本,知道了不死卫士的秘密,并且展开了行动。而操纵者的角色似乎更像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而存在的,他们应该比日本人更早知道有不死卫士这件事,为了守住或者独吞这个秘密,他们与日本人展开了搏斗。
也就是那个时候有一位操纵者在这里经过,他带的人偶很逼真,或许穿着跟李全成相似的衣服,这不奇怪,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布料单一,这位李爷爷见到了带着人偶的操纵者,或许在他之前村子里还有人也见到了,当时谣言四起,把夜里行路的操纵者传的似神似鬼,李爷爷看到操纵者时联想到传言,夜里本就气氛诡异,他就误以为操纵者复活了村子里刚刚死去的李全成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事情,竟然折磨疯了这个人。我悲伤的看看李爷爷,又看看李常青“你知道李全成的事情吗?”李常青摇头。我说“我们走吧,李爷爷太激动了,让他休息休息!”
临走前李常青对着李爷爷说了一段话,出门后我问他说了什么,他艰难的笑笑“我告诉他,他被饶恕了,好好生活吧。”
我们心里都冲撞着一种叫“悲哀”的情绪,又痛又涩,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路沉默。
☆、第十五章 李家旧事
第一次见到李常青的父母,我是客人,他们对我很尊重,但我还是很拘谨,因为朝鲜族规矩多,我与他们交谈很谨慎,怕有哪里触犯了规矩惹人不高兴。所以大多数话由李常青来说。
我和常青父子围着桌子吃饭,常青的母亲就一直在厨房里忙,很谦卑的样子。
席间,李常青问起李全成是谁,他父亲原本在夹菜,嚯的一声抬起头,睁大眼睛瞪着李常青,因为我在,为了方便都是用汉语交流,这时李大叔却激动的用朝鲜语对李常青大喊了一句。李常青吓了一跳,用朝鲜语小心翼翼的回答着,生怕情绪激动的老父亲突然暴跳。
然后小声对我说“我父亲问我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我说你在查案,恰巧查到了这个名字。”
我会意,对常青点点头,然后对常青的父亲说“大叔,我正在查案子,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就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既然您知道,可以说一说吗?”
李大叔咬了咬牙“他是被人害死的,那个凶手还为了逃避责任装疯!”李大叔的表情痛苦,我和常青对视一眼,心中生疑,李常青忙问“你是说李爷爷装疯?他害死了李全成?李全成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常青很焦急,我也觉得不妙。
李大叔的表情开始狰狞“我怎么会不知道?李全成是我的父亲!”这句话把我和常青都震住了,常青站起身来一挥手“什么?这么多年来家族上下都说爷爷被列为失踪人口,怎么突然说是被李爷爷害死的?如果你们明知道爷爷已经死了,为什么家里人都说他失踪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常青父子面红耳赤的对峙,我也乱了……
李大叔长长的出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过了半响才说道“孩子,这件事说来话长。你爷爷当年和李老头是好朋友,他们还曾经一起打渔谋生,你知道的,只有同辈人之间会直呼姓名。李全成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人提起了……大家都不敢提……那个李疯子,只怕是天天做噩梦……
你爷爷死在当时的村东头的水潭里。大家都看着尸体打捞出来,放在岸边,当时你奶奶伤心的昏死过去,众人忙着抢救你奶奶,混乱过后,尸体没了。”
我们没人接话,李大叔停顿了十几秒又接着说“后来,不知道是你爷爷大难不死被高人救走了,还是死后复活……村子里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你爷爷夜里在村子里徘徊,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人。村里人帮着找了很久,最终也没找到。又过了两天,李老头疯了……你奶奶宁愿相信你爷爷是被高人带走了。所以这些年一直坚持说你爷爷是失踪了……”
听完这些话,李常青咣当一声坐下了,大喘着气,难以置信的摇头“竟然……”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说,竟然在自己身边有这种离奇的事情,就像我被周天王火焚一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实在太离谱了,可偏偏又是真的,这世上的事儿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当时常青的爷爷与李爷爷两人交好,同宗同族,小时候还是一起长大,一起上山一起下河,到了二三十岁常青的爷爷有了家庭,开始自谋生计,按照李大叔的认知,先假定因为某些利益纠葛李爷爷害了常青的爷爷。后来机缘巧合,尸体不见了,村里又有人看见了常青的爷爷夜里在村子里徘徊,所以村里人都以为常青的爷爷灵异的被复活了……而常青的奶奶也觉得这事蹊跷,为了家族的声誉便想隐瞒下来,不让后代知道。难怪问起那些老辈人黑夜复活者的事情他们都说的模模糊糊遮遮掩掩的。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连常青都是长到26岁也不知道,今天李大叔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开这件事?难道他另有目的?……
李大叔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姚,我知道你是警察,常青说你是来查案的,你是不是为了查我父亲的案子?他是冤死的,他是被李疯子害死的!你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把坏人绳之以法!别让那些鬼神之说玷污了我的父亲!”
看来李大叔心中的委屈也是淤积多年了,终于看到一线光明当然紧抓不放,可是,我并不是来查他们村陈年旧事的……我无奈的看向常青,常青对我点点头,我只好说“大叔,我尽力。鬼神之说当然是假的,你不要多想。”
饭后常青送我回宾馆,一路上他总是走神,我一直担心出车祸……还好路上车少。
到了宾馆,常青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我必须加入追查操纵者的任务,我一定要把我爷爷当年的事情查清楚。”
我一拍脑门倒在床上,我怎么就跟个瘟疫似的,走到哪坑到哪,没有我多嘴去询问李疯子就没有常青家这个事。如果没有我多嘴的去打听李全成,可能常青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父亲百年后,这件诡异的陈年旧事就真的随着老辈人进棺材了……
我很自责,有些事无关对错,甚至无关原则,不知情的人反而是幸福的活一生,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可是无论我怎么劝说,李常青就是下定决心要跟我追查操纵者去,他想为老人们消除这个梦魇,他想为父亲了却心愿。没办法,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
我对常青说“我觉得是这样,当时你爷爷与李爷爷两人交好,同宗同族,小时候还是一起长大,一起上山一起下河,到了二三十岁你爷爷有了家庭,开始自谋生计,或许这两个儿时的伙伴也会联手谋生。但人都是见财起异的,按照你父亲的说法,假定是李疯子见财起意,爷爷真的被害死了。尸体可能被操纵者运走了,或许他们有用处,比如取走了衣物,给自己的人偶穿上了,不过这里说不通,要弄衣服,也不至于扒一套死人的呀。”
常青接道“而且村里人一直在找,如果操纵者偷取了衣物,应该会找到弃尸的。”
我点头。
李常青接着说道“又或者我爷爷并没死,是被高人救了。”
我点头“人溺水后是会有脑细胞死亡,形成假死状态的,过后会缓过来。也有的人也会成为植物人。估计他当时是有短时间的呼吸心跳微弱,形成假死,人们在匆忙间完全听不到心跳了,认定他已经死了。后来被某位路过的高人救了,然后把他带走了。”
李常青立即接道“对对对,不是高人都有这种癖好么,救了你,条件是要你陪伴几年或者付出什么奇特的代价。”
“金庸看多了吧你?不过,这也是其中一种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我心中隐隐觉得有点堵,这种可能性渺茫,因为救活了之后他当然会回家跟妻儿报个平安。能在村子里晃悠有什么不能回家报平安的?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但我不敢对常青说,怕他受不了。这也是我不愿意常青跟我一起查操纵者这件事的最大原因。
操纵者的人偶我亲眼见过,第一次是半夜在医院里攻击我,那是一张黑皮,触感就觉得是牛皮之类的,像市面上皮大衣那种。第二次见到是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