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我在里面仔细看了,那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也很陈旧,像是多年没使用过了,都是一些刀具、绳索、链子之类的,还有一口大锅。整个屋子只有一个小窗口,三面草壁、一面山壁。”介绍完草屋的情况,赵勇摸摸下巴陷入沉思,看着他这个动作,我觉得特别熟悉。
赵勇说“你弄错了,那不是落脚点。”
我问“何以见得?”
他说“那只是个类似于工作室的地方,并不是落脚点。”我也感觉到那不是个休息的场所,只是个制作人皮偶的作坊,那么,他们真正的根在哪?枝枝叶叶又在哪?赵勇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刚要追问,传来了敲门声。赵勇用食指比了一下嘴,示意我别说了,我点点头起身去开门。是酒店的服务人员,送来了一篮水果,说是我们的朋友拜托前台送过来的,我抓着她问那人长什么样,她说是个年轻姑娘,没仔细看。
回到房间里,跟赵勇一起把果篮拆开,在几个苹果下面压着一封信。信上竟然还黏着一根白色的羽毛,我抬眼看看赵勇,他表情很严肃。我笑“兄弟,我们收到鸡毛信了!”可能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赵勇的脸色越来越差,完全没有要拆信的意思。我只好动手拆开,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俯拍角度,画面里有一片密林,地上是漆黑的泥土和鲜红的血迹……我脑子里一下就炸开了。这一幕太熟悉了,是我夜夜噩梦的场景,是我背负上内疚的起源。我抱着头,感觉剧烈的头痛,呼吸困难,赵勇坐到我旁边,从我手里抽出照片,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我很想喊两声,很想挥两拳,可是,头痛欲裂。
沉默了十几秒,赵勇的声音传来,把我从愧疚和痛苦中拉回现实“姚远,如果这样就能打垮你,那我们还为什么而战斗?”他的声音很好听,从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说话就觉得他的普通话标准得像播音员,当时我就想,完全听不出他是哪里人。
“我知道你精神压力很大,但是总要挺过去,你不坚强,没人能替你。”
我的内心很脆,人都有内心最保护的地方,谁也不能碰触。我始终小心翼翼掩藏的心病被人送到面前,压得我马上就要崩溃了。
其实,我该感谢他的这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至少他没像周兴那样拎着我的衣领问我怎么那么没出息……我心里的难受,没人能体会。
我揉揉脸,拿过那张照片“这是有人在挖我的痛处……”思维重新回到头脑里后第一个想到,这照片是不是在拿师父的家人威胁我?不然还能有什么用?总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我曾经发生过这件事吧?“快走!我怕师母有危险!”虽然我称她师母,可她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我永远记得听到师父死讯时她绝望的眼泪,我很怕她会崩溃,还好她没有,只是消沉了很长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发誓要把她当做长辈来尊重、照顾。
在赶往师母家的路上,我开始思考,首先,送这照片来的人对我的经历非常了解,一拳打在了我胸口上。其次,从什么渠道能搞到这照片呢?最后,也是最奇怪的,当时赵勇看见这个鸡毛信的脸色似乎表示他已经意识到这信里是什么,至少他知道这信里是可怕的东西。他怎么知道?难道他有类似的经历?我侧过脸看着赵勇。上出租车后他就一直看向窗外,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很有把他的脑子扒开的欲望,看看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别人揣着个秘密,就在你眼前晃悠却根本不打算告诉你,这种感觉太让人抓狂了。可是现在我心里很压抑,也很焦躁,他也没有要跟我交流的意思,这个疑问回头在问吧。
到了师母家,我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赵勇问会不会是出去了?我立即拨通手机,站在门口就清楚的听到了悠扬的手机铃声,赵勇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几秒,我急得要破门而入,他一摆手“有人”。接着,门开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头发花白,身形微胖,她大声的问“你们找谁啊?”我答到“赵秀燕”,老人家侧过头“谁?大点声!年轻人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我郁闷的扯着嗓子大声喊“赵秀燕!”老奶奶才恍然“哦!她呀!她把这房子卖给我家了!”
我点头,但心里根本不信,师母如果搬家何至于不告诉我一声呢?两个月前我还来看过她。“她去哪了?她手机怎么在你家?”我刚才打师母电话,清清楚楚听见屋里的手机响了,而且是她一直用的手机铃声。
老奶奶接着说“你们是她什么人啊?她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带走”或许是觉得我们不像坏人,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让了让,指给我们看,我把身子探进屋,看到屋里的大部分陈设都没有变化。
“她走的时候只拿着钱走的,什么物件都没带,手机也扔下了,这不是么!”老奶奶回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给我看。“我们是通过中介找到她的,她很痛快,签了字拿了钱就走了,价钱也低。我们当时也猜测她是不是遇上什么急用钱的事儿了,不过她倒是没这么说,样子也很从容。”
我点头“奶奶,我是她家亲属,她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我们很担心,我可以进屋看看吗?”老奶奶犹豫了一下,我赶紧掏出身份证和警官证“奶奶,这是我身份证,我在建国路派出所工作。我们不是坏人,您就让我进去看看吧!”老奶奶拿着我的身份证退了一步“我儿子儿媳不在家,按理说不该让你进来的……”
我也顾不得许多,见老奶奶有意让我进去就立马冲进屋。原本摆放师傅遗照的房间里家具都在,甚至装饰品都在,就是没有了那张穿着警服的照片。“奶奶,您搬进来的时候发没发现有一些照片或者书本?”老奶奶摇头“有一些日用品,衣服也有一些,她说不要了,我都送人了。”每个房间我都看了,虽然陈设没太大变化,但床单和窗帘都变成了灰白相间的格子款式,很明显能看出这房子易主了。
我叹气,看向赵勇,他让我别急,在想想她能去哪。我给师父的父母打了电话,他们说已经举家搬迁到浙江了,要去女儿身边养老了。走得急,所以没有提前告诉我,也不想给我添麻烦。他们希望秀燕幸福,不愿意让她孤单下去,毕竟她还年轻,能走出这段感情是最好的。鼓励她出去散心,也许她是想开了吧。连师父的父母都这么说,我只好泄气的离开,把我们送出门时老奶奶说“我住进来两个月了,你们已经是第三波找她的人了,这孩子也是的,搬走也不跟亲戚朋友打招呼。”
三波人?会有谁呢?
我每一两个月来看她一次,师母应该是在我上次看望她之后离开的,或许她是有无法言说的原因吧。
我看着这扇慢慢闭合的防盗门,突然觉得小师父的世界向我关上了门,我一直以小师傅为坐标,希望像他那样优秀,甚至希望替他活一份,可是,此刻,在我臆想的这场竞赛中,我出局了。其实一年前我就出局了,却到这一刻才恢复了知觉,有了出局的空虚和疼痛。原来,师父真的不在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第二十二章 追溯来源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我们步行回酒店,赵勇说“你师父究竟怎么了?”
跑了半天,还没告诉赵勇为了什么。我断断续续的把小师傅的故事讲给他听,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北疆市都知道在一年前那场重大逃狱事件中有一位英雄刑警为了阻击逃犯而牺牲。
听完这段故事,他停下脚步,坐在路边的水泥台上,问“姚远,你一直在自责吗?”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是自责,但是现在连自责的脸面都没有了,师母和师傅的父母都悄悄搬走了,或许也是在逃离这个让他们难过的地方,而我,也是他们伤心事的触点,大概,他们不愿意看见我吧。我什么也做不了,如今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还有什么自责可言呢!”
赵勇叹气,摸摸下巴,看着他这个动作,我总觉得熟悉、亲切,现在想起这个动作是小师傅的习惯动作。我笑了“你这个动作跟我师父一样,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摸下巴。”
赵勇尴尬的收回手“姚远,其实,在我看来你不必自责,你师父和那些人的恩怨你并不十分了解,他有他的选择,走到那一步是他自己的决定,你的自责有点自作多情……”可能这时候我的脸色非常难看,赵勇犹豫了半天,又补了一句“你想知道他怎么想吗?”
虽然知道不可能听到他的想法,还是点了点头。赵勇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正面就是原谅你了,反面就是不肯原谅你。”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把硬币高高的抛在了空中,我也很认真的盯着硬币,硬币抛到顶点的时候,我被一股很大的力量踹了出去,有人狠狠的踹了我屁股一脚,回头一看,是愤怒至极的周兴。
这一脚他是用了全力的,疼得我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旁边的硬币当啷啷的掉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正面还是反面,周兴已经一脚踩在硬币上,指着我的鼻子问“我都说了这小子可疑,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你是怕死的慢?”
赵勇警惕的看看周兴,眼看着要打起来,我指着手上的黄金齿轮解释;“他跟我情况一样,所以我们打算一起调查这件事。”
周兴会意,上前一步,问赵勇“你敢跟我去医院检测一下你那块黄金吗?”
赵勇弯腰捡起地上的硬币,揣进了兜里,然后说“敢,但是我没必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信不信由你。我找姚远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帮手,他愿意跟我联手因为他也需要帮手。任何时候,合作双方都要有利可图才能达成共识。与你何干?你的怀疑有什么意义?”
周兴眼里的怒火更旺了,赵勇激怒别人的本事很强大,我只能甘拜下风,虽然看着周兴差点气得背过气的样子很爽,但我可不希望周兴翻脸“周兴……”
他没容我说话,直接说“如果你需要有人帮你,第一个人选不应该是我吗?如果有人挑唆几句你就不信任我了,我会认为这是本年度最可笑的笑话。现在我严重怀疑跟我混了十年的小王八蛋是不是你!我的近视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周兴的口气很恶劣。言下之意是看错我了。
我来不及计较“小王八蛋”这个不恰当用词,因为他是真的生气了。我忙解释道“周兴,我完全信任你,这不用说。我是觉得,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想连累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像我这样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太折磨了。我知道这日子不好受,怎么能拉上你呢?”我说完这些话周兴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他知道我不是因为不信任他才疏远他。
周兴冷哼了一声“你有义气,我周兴没有。”
我推他一下“说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但是这次真的不一样。”
周兴撇嘴“姚远,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拉上你,死也要有个伴啊。不然太寂寞了!只有你才会婆婆妈妈的什么都为别人着想。”
我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承认我没你无耻。”
周兴冷下脸“如果我执意跟着你呢?”
我双手抱肘,思考了两秒,对周兴说“那你最好一直保持警惕,因为你稍一松懈我就会打晕你,等你醒来时我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并且,无论生与死,我都不会再跟你联系。”
周兴狠狠的骂了一句“你他妈的。长本事了!”
赵勇轻笑了一下,周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赵勇咳嗽了几声假装无事的往前走去,站在十几米外点了根烟。
周兴小声说“如果想跟他合作一定要验一验他的金子是不是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点头,塞给他一张纸巾,上面有一丝血迹,这是我帮赵勇擦跌打药时留下来的。周兴放在上衣兜里,点点头。
周兴骂骂咧咧的“你那心,比你的脸都大,都倒霉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情在街上玩硬币!接下来小心点,别死在千里之外还麻烦我千里迢迢赶去给你收尸!现在一票难求知不知道?……那个电影落叶归根看过没?我怕哪天需要背你回家!”
我笑,让他滚蛋。
周兴“切”了一声,转身走了。周兴的话里有着很多不满、不甘,我知道他不痛快,但是更多的还是希望我能活着回来。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后悔没交代一下后事……我的房产、存款、公积金要留给……
“姚远。”赵勇指了指对面的那栋楼,定睛一看是刑警队办公楼,我张大嘴巴“对,那照片,很可能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赵勇点头“是操纵者……能在刑警队的档案库里取走照片全身而退的一定是绝顶高手。他们的盗窃手段很高明,能够做到。”
我摇头“不对,刑警的警觉性非常高。一个成年人带着一人高的人偶去偷照片,这不现实。而且,刑警队的档案室里存的都是重大刑事案件,那锁不是普通的锁。这个人一定是刑警队里的人,外人不可能拿到照片。”
我想了想,直接拉着赵勇奔刑警队,门卫张大爷在门口,一年不见他还记得我“孩子,挺好的吧?”我跟张大爷聊了两句说要进去办事,匆匆的直奔档案室,路上遇见两个熟人,也托词急着办事便寒暄而过,赵勇问“你急什么?走路都带风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很急,因为我预见了一个很恐怖的结果。
我跟档案室的李姐很熟悉,很幸运这个时间了她还在,我说想看一年前的逃狱案资料,她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大概是以为我还在私下查这件事,很痛快的带我到第三个档案柜前,告诉我第四行这一排都是,让我自己查阅,速战速决,别耽误她吃晚饭,她则与旁边的赵勇攀谈起来。
我一页一页的翻,当翻到第一百多页时开始有陆志华牺牲的相关记载和现场照片,现场照片有几十张,其中第九张处是空白的,记录本上有照片被撕下来的痕迹,我掏出兜里的照片一对照,果然,就是这里。心脏开始砰砰砰的狂跳,隐约明白有人送给我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了。
我把那些资料归到原位,我手上那张也夹回原处。问李姐“这几天有人来查这套档案吗?”李姐点头“天天都有人来查资料,要放平时我还真记不清,不过,说来也巧,前天局长过来了,他平时难得来一趟档案室。说要随便看看,也不让我跟着。管档案年头多了,就有了一个职业病——每件东西的摆放都很有条理,稍微动一动我都能看出来。他走后我感觉逃狱案的资料被动过。”我挑眉“哪个局长?”李姐一笑“张局呗!才走了几天,老大是谁都不知道啦?”我哦了一声往门口走去。“你小子怎么失魂落魄的?……”我没有回答。
从刑警队出来后我就一直没说话,赵勇似乎在思考什么,也不说话。天已暮色,华灯初上,马路上都是赶着回家吃饭的人,身上似乎都带着家的热乎气儿。而我和赵勇却没有地方可回。
我突然想起那枚硬币——“正面还是背面?”
赵勇就笑了“我也没看,要不再抛一次吧!”
我“切”了一声。
或许,童心只能在一个恰当的点爆发,过了那个点就再也没有兴致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去见张局。
赵勇提议吃狗肉,我却窝在床上不肯动,赵勇念叨着“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你真没口福!”说完自己拎着衣服出去了。
我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看着棚顶